却说何老太太在家里知道何占奎叫十三道巡查御史撤职查办,捱了八十板子,罗姨娘更叫活活打死,何占奎给了老罗头那些田地也叫收了回来,依旧还在苏氏名下,这一气那还了得,直认作是苏氏兄妹作梗,她从来独尊惯,怎么就肯咽下这口气去,一面命人接回老爷,自己就一乘轿子到了苏府。
金氏这里听了何家老太太来了,按了额角叹道:“只好应付这一场了。”那时冬竹等人还没配人,听了金氏这话,就笑道:“奶奶如何说这丧气话呢,这老太太几时在奶奶手里讨了好去。”金氏叹道:“今时不同往日。”说了就带齐了丫鬟们走在二门接了。
那何老太太见着金氏面,一股子气直往上撞,就直直向着金氏扑了来,要同她拼命。金氏身边冬竹秋月等人岂是吃素,一左一右就扶着了何老太太口上道:“老太太小心脚下。”她二人名为扶住,实则是夹着,那何老太太如何甩得开,她带了来两个丫头也叫篆儿丁香等人夹着了,主仆三人都是动弹不得。
何老太太就跺了脚骂:“你们一家子奸刁恶毒,还我儿子富贵来,还我孙儿命来。”金氏慢悠悠笑道:“老太太这话我不懂呢。姑爷功名,是我们家员外出银子捐,白花花一千两,我们家银子也不是风儿刮了来,如今就这样丢了,我们员外也正气呢,我们不来问着姑爷,老太太倒来问我们,岂不是叫人齿冷。且姑爷这官职是怎么丢?姑爷平时有个内宠也是平常,看我们家说什么了没有?只是即做了官,就该有个官样儿,怎么拿了正房奶奶嫁妆去贴补小妾,普天下有这样做官?这可是生生打我们员外脸,我们员外悔得不得了,直说不该拿着银子填补那个负心人去。你们罗姨娘死了,虽也可惜,只是我说句心冷话,倒是死了好,不然官卖,那有什么好去处,好些卖了做人奴婢,糟些就卖为官妓,你们何家脸上岂不更不好看相。老太太可别说我个小辈顶撞你,你老人家平时知道管教着一二,何至于闹到今儿这个地步?”
金氏虽会说话,从来顾忌着何老太太是苏氏婆婆,不好把话说尽了,今儿趁着老太太自己送上门,又理屈,索性就把平日不好说话,一气儿都说了,直气得那个何老太太老脸发白,道:“你也是个官家小姐,你们家就是这样□你?我好歹是你长辈,你就敢这样训我!可是没王法了,我要告你去。”
金氏又道:“老太太这话又差了。我哪里就敢教训你,我哪一句说不是实情?是姑爷没有抢了我们姑娘陪嫁给罗姨娘,还是老太太好生训诲过姑爷,叫姑爷不得宠妾灭妻,是姑爷怙恶不孝,忤逆老太太,一意孤行来着?我即说都是实情,老太太又告我什么呢?”
何老太太虽蛮横也叫金氏这几句话噎住了,她偏宠着罗姨娘也是有,若是不肯认这个帐,便是何占奎怙恶不孝,要知本朝最重孝道,这怙恶不孝四字扣上去,轻则流放,重则斩立决,绝不是捱板子能完。
金氏见何老太太脸色忽白忽青,却是哑口无言,方道:“我真真糊涂,怎么还让老太太在门前站着。”又说几个丫鬟,“我没想到,你们也不知道体恤,快扶了老太太去我房中,仔细叫风吹了。”
这何老太太如何敢进去,跺了脚道:“你那屋子金贵,我一个老太婆不敢玷污,这就回去。”金氏笑道:“老太太到了我家,一口水也不喝就要走,知道都说姑爷出事,老太太心焦;不知道,还当我们看着姑爷出事,就势利了呢。”说了,就叫冬竹秋月扶了何老太太往里去。
这何老太太生得矮小,怎么架得住两旁丫鬟扶持,只得跟着去,就到了金氏房中,金氏请了何老太太上座,又命上茶。这何老太太到了这时才真真领教了金氏厉害,坐也坐不安宁,金氏只做不见,向着冬竹道:“去请你们姑奶奶来拜见婆婆。”说了,就向何老太太道:“老太太,你老不知道呢,我们姑娘回门那天起就病了,在床上起不来,大夫说她是气恼太过,路上又着了风寒,昨儿才能起床,真真急死我了。”
何老太太听了这话,更是坐不住,就要告辞,金氏就留,两人拉扯一回就见含香同一个小丫鬟扶着苏氏走了进来,当着金氏面,何老太太只得站了,苏氏过来给何老太太磕头见礼,含泪道:“母亲,媳妇无用,没能搭救得老爷。”
金氏笑道:“姑奶奶如何说这话呢,姑爷犯了王法,与你什么相干,你婆婆是个明理人,断不会为了这个恼你。”何老太太叫金氏拿话将着了,只得强笑了过去,扶起苏氏道:“好孩子,辛苦你了,我这回是特来接你回去,你到底是我何家媳妇,久住在娘家,不知道人,只怕就要骂着你没规矩呢。”心上却将个金氏千刁妇万恶婆骂了个千回。
金氏听了,依旧笑道:“老太太,我这里倒是有个不情之请。我们姑奶奶现病着,姑爷身上也有伤,若是姑奶奶回去,必给贵府上添事,只求老太太容格情儿,待得我们姑奶奶将养好了,我和她哥哥亲自送她回去。”
何老太太还要再说,又怕金氏说了什么不好听来,只得答允,金氏就亲送了何老太太到了二门上,方才回去。各位要问,金氏这些话从前也说得,金氏如何就不说?这其中却有个缘故。到底金氏算着小辈,且是嫂子,纵然知道姑娘委屈,也不好到姑爷门上去算账。这回何老太太送上门来,金氏自然不能轻轻放过。
苏氏此时已听篆儿将金氏堵何老太太话一并儿都说了,心上又喜又悲,见金氏回来,拉了她手就哭道:“嫂子,难得你肯为我出气。”金氏道:“不是我不敬长辈,你们家这个老太太也实在不像话,连她自己也抬举着罗姨娘,何占奎哪里还有顾忌,她若是个好,她那儿子何至于此。”
到了晚间苏员外回来,待吃了晚饭,金氏就删繁就简把劲儿如何堵何老太太话说了,又道:“相公,妾心疼着妹子在何家受委屈,故此也顾不得她是个尊长了,相公不要怪妾鲁莽才好。”苏员外听了,就笑道:“我如何会怪你,你疼妹子比我还多些,且说句句在理。只是妹子终究要回去,她若有你一半儿能干,我也不愁了。”
金氏叹道:“妹子哪里不是个好?只我看生阿鲤慧儿那些日子,她理我们家如何?奈何婆婆是个不讲理,丈夫是个混账,她如何振作得起?”
苏员外也道:“你这话儿也有理。只是这嫁出女儿泼出水,再没有久住娘家理,只是妹子,你今儿留下了,终究要送回去。若是我们家没女儿,倒是可以闹一场,和离也罢,拿休书也无妨,我们家还养不起她吗?只是有了慧儿,我就有顾忌,只怕日后慧儿说亲时,要被人挑眼,说姑姑是个难缠,侄女也未必好呢。”
金氏听了苏员外那些话,就叹息道:“相公也不必忧虑呢,我倒是想着,闹过这一场,何占奎许是收敛些也未可知。”苏员外听了,就拍了金氏手,笑道:“你这回这主意就好,好好替妹子出了一口气,日后只好看她造化了。”
金氏就道:“相公这话倒是提点了妾,妾想着,即夺了他一个官儿,何不再还他一个?这回这个,倒是由妹子还他才是,也不要高了,八,九品就够。他吃了那样一个大亏回来,妹子在给他一个前程,保不齐就把他笼络住了。且有这回警惕在,料着他也不敢再怎样,相公看着如何?”
苏员外听了这些,沉吟一会就道:“倒是个主意。难得你一心为着妹子,我也感激。只是这官儿不能白给了他,还需敲打才是。”金氏就道:“相公顾虑周全,只是这敲打姑爷话,相公才说得。”苏员外自是应承。
又说次日,金氏就把计较同苏氏说了,苏氏早对何占奎冷了心肠,本不愿回去,只是瞧了昨儿婆婆模样,也知道何家不肯放了自己过去,正在悲怆,忽然听得金氏这话,仔细想来果然就有理,或可行得。就点头答应。金氏就道:“妹子,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苏氏忙道:“嫂子,你待者我如何,我心里不知道吗?但凡有话,你请直说,在这样客气,就是同我外道了。”
金氏听了这话,就道:“你这回给姑爷捐官,要做个你心爱他缘故。如今他丢了官,正是伤心之际,你好好关心着,他除非不是人,怎么着也要心软。我知道叫你这样做了,你心上委屈。只是这也是没法子法子,谁叫我们是女人呢?”
苏氏听了金氏这些衷肠话儿,口上不说,晚间睡在枕上,自己就思量了许久,先是不愿,后是委屈,细细想来却也有理,又想着金氏能说了这些话儿出来,可见得从前也是伤了心,不由就洒了一会泪。
话说何占奎从州府抬了回来,何老太太见了他病弱模样,心如刀割,心肝,肉啊,狠哭一场,这何占奎倒是一滴泪没有,张口就骂罗姨娘,只怪她逼着自己去要田地,才闹出这样大祸,又咬牙切齿问苏氏。
何老太太见儿子这样,倒是不敢把在金氏那里受气告诉了他,怕给他添病,只说也病了,家里一时照应不周,在娘家养病,就回来。何占奎冷笑道:“她那哪里是病,是见我不是官了,回去躲清静呢。“说了又问登云。
却见登云红了双眼走外头走了进来,何占奎对着这个独子倒是心爱,见他哭得眼也肿了,不免心软,就叫他到了床前,摸着他头道:“孩儿,如何就没亲娘了。“说了父子抱头痛哭。
却说苏氏过得三四日,也就回了家,先见了何老太太,这何老太太才叫金氏发作过,妾何占奎病着,心上也烦,也就没说什么,就撵了苏氏去见何占奎。苏氏牢记着金氏点拨,进了房见了何占奎先哭道:“如何就叫人打得这样,只不知道哪个黑心告了你刁状,害得你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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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占奎只当着苏氏回家躲清静了,蓦然见着人,倒是吃了惊,又见她哭得眼都红了,因素来夫妇如同陌路,见了这样,就道:“你不是回娘家了吗?怎么来了这里?你也不用假意儿哭了我瞧,我只不信你会这样好心。”
若是往常,苏氏听了这话,那必然着恼,这番回来前,金氏提点她,若是想着日后夫妇能和睦,何占奎纵然有些言出语进,也不可计较,只管做个贤妻,就道:“我是何家媳妇儿,我如何不该在这里?看你被打成这样,叫我如何不难过呢。”何占奎冷笑道:“我从来待你不好,你见我倒霉,理该高兴,怎么反哭了?”
苏氏心上火气,总算记得金氏吩咐,就道:“从前也不是老爷错,都是罗姨娘在中挑唆,害得我们夫妇离心。”何占奎听了这话,正中下怀,拍了下床道:“都是那贱人,逼着我要地,她那爹也是个混账,拿了地就得,又到处去说,那些嫉妒我得了官就告了我刁状,她自己死了活该,白带累苦了我。”
苏氏听在这里,不由暗服,嫂子真是什么都猜着了,这何占奎不独不心疼罗姨娘,反怪她连累自己,又觉心冷,从前罗姨娘得宠时,在他跟前可是要得,宠得没样儿,如今就成了贱人,可见这个男人心上只得自己个,我好命苦,竟是嫁了这样个人,想到这里,嘴上不得不道:“老爷也别心疼了,好好养息身子,待健旺了,我们再捐个就是。我虽比不得哥哥有钱,二三百两银子倒是拿得出,只是官儿不得大了,倒有些可惜。”
何占奎听了这句,真比什么药都灵验,尊臀之上棒疮竟也不痛了,转眼瞧着苏氏,虽没罗姨娘那等娇怯怯美貌,倒也端正,双眼儿哭得通红,颇为可怜可爱,就伸了只手拉了苏氏手道:“你果然肯替我再捐个官儿?”
苏氏心上十分委屈,咬着牙点头,依旧落下泪来,何占奎看得苏氏哭,脸上竟有些红,自己也觉得害臊,就扭了脸不做声。倒是含香在旁看了,就过来道:“小姐,从你知道姑爷给上官打了就哭到今儿,再哭下去,可把眼都哭坏了,那怎么好呢。”这话儿却是冬竹教她若是瞧着苏氏哭,同何占奎俩人没话儿说,她就这样说去保管有好处。
果然何占奎听了这几句,又回脸来瞅了眼苏氏,就道:“你丫头说很是,快别哭了,从前都是罗氏那个刁妇挑唆,你是可怜,我也是白上了当。”含香又来劝,苏氏方慢慢止哭。
何占奎见苏氏自家回来,又说肯替他再捐个官儿,待着苏氏就和颜悦色起来,等得何占奎伤势平复,能四处走动了,苏氏就变卖了处田契,换了三百四十两银子来,替何占奎捐了个八品州学正来,虽官小职微,也无多少实权,倒是个现成官儿,无需轮候补正,立时能走马上任。且何占奎吃过次亏,心气小了许多,也就心满意足,格外记得苏氏情。那何老太太是叫金氏明着教训过,心上忌讳着舅奶奶厉害,再则苏氏又肯拿钱出来替儿子买官,故此也回转脸皮,虽还摆着婆母谱,到底不敢再欺着苏氏。
这夫妇之间就是这样,若是只记着不好,便处处都是不是,旦觉着好了,便是有点子不如意,也能错过去,再说那何占奎也叫苏员外敲打过几回,又是叫撤职查办过次,竟是绝了再纳妾念头,何占奎同苏氏慢慢就和睦了。只是可惜苏氏到底不能生育,就把个登云看顾起来,虽不如亲母子,倒也算得母慈子孝。
自此苏氏在何家日子也就转了过来,她也不是个不能干,只是从前何老太太同何占奎都不许她振作,她有心无力罢了,如今那两个即不压着她了,苏氏就拿出身份来,把个何府倒也治理得井井有条。
这晃眼就是七八年过去,那何老太太要做六十大寿,何占奎就同苏氏商议了,要请舅爷舅奶奶来乐日,又笑说:“你们这个姑奶奶可了不得,人是精明极了,性子倒和顺,怪不得舅爷那样敬爱。”苏氏有今日,都托赖着金氏辛苦谋划,自然感激,听了何占奎这话,就笑道:“可不是,论着身份她嫁给我哥哥,倒是有些委屈,可这十多年,我只看着她谨小慎微,点子骄傲也没有,我都心疼。”何占奎就道:“想来这是家教缘故,舅奶奶即是这样人品,慧儿也必是个好,我冷眼瞧了,小小年纪,出落得眉目如画,长成了必是个美人,也不知道哪家孩子有福气能得了去。”
苏氏听何占奎这话,就知道他们母子尚未死心,想着慧儿做他们媳妇,碍着金氏不肯,只道:“儿孙自有儿孙福罢了,也轮不着我们操心呢。”说了就同何占奎起到了苏府,亲请苏员外金氏夫妇,又笑说:“母亲许久未见阿鲤慧儿,老念叨着,这回也请块儿带来,我们请了个百戏班子,耍杂技给孩子们看。”
到了何老太太做寿这日,苏员外同金氏带着三个孩子就去了,苏员外带着阿鲤坐顶轿子,金氏带着慧儿坐顶轿子,平安自己个轿子,又带着各自贴身丫鬟小厮,浩浩荡荡就往何府去了。
苏氏早侯在二门上,亲自接了金氏同三个孩子,又拉了慧儿同阿鲤手,上下仔细打量,笑道:“真真对儿金童玉女,就像画儿上走下来。”说了就问阿鲤上学念什么书,又问慧儿学了什么,爱得不行,亲手解了自己裙上双碧玉环下来,分别替阿鲤慧儿结上了,方看着平安,这平安虽比着阿鲤慧儿长着岁,因打小儿多病,瞧着倒是差不多高,肤色虽白,两颊倒是没有血色,论着眉目就同团圆儿有六七分相似,颇是秀气,就笑道:“平安也高大了许多。”就命小丫鬟到她房中,在抽屉里取只白玉壁来给平安,小丫鬟领命而去,回儿就拿了玉佩来交在苏氏手上,苏氏就要给平安系上。
却不知这个平安人虽小,气性倒是大,因见苏氏只管拉着阿鲤慧儿说话,待着自己只是淡淡,心上就有些嫉妒,见苏氏要亲来系玉佩,就把身子闪了闪,这苏氏从前即瞧不惯团圆儿,连带着自也不喜欢平安,见了他这样,也就冷淡了,就随手塞在平安手上,手个拉了阿鲤同慧儿去见何老太太。
那何老太太自叫金氏利落发作通,对着这个舅奶奶十分忌讳,见得她来,就堆个笑脸,道:“老婆子小生日,本想自家人吃碗面就算了,不想你们姑娘孝顺,非要给我做寿,还劳动得舅奶奶亲来,真是难以为情。”
金氏见她白发苍苍又做个笑脸,也就堆起笑道:“老太太如何说这样外道话,可是折杀我们小辈了,你老人家做寿,我们小辈哪有不来道贺理儿。”说了,就带着三个孩子恭恭敬敬拜下去、何老太太忙亲自搀住了金氏,又叫苏氏快去拉着三个孩子,又笑问:“哪个是阿鲤,哪个是慧儿?”
阿鲤同慧儿就走上步,这何老太太手个拉着了,眯着老眼仔细打量,两个孩子都教着同龄孩童略高些,身长玉立,肌肤如雪,眉目如画。这老人家但凡见了俊秀孩子本就喜欢,再碍着金氏脸面,格外做出个喜欢得不得了模样,就赏了个个金项圈儿,又向着苏氏道:“今儿我生日哩,登云如何不来?”
苏氏道:“媳妇已经差人去叫了。想是登云要应童生试,时放不下书。”何老太太就点头笑道:“这孩子不像他爹,倒是爱念书,只是今儿我生日,他弟弟妹妹也都来了,就叫他快出来才是。”苏氏答应了,又差了丫鬟去叫。
不会,登云就到了,进来先给老太太磕了头,又给苏氏磕头,见了金氏,就笑道:“舅母也来了,登云不知道,没能远接,舅母恕罪。”说了也要磕头,金氏就拉着了,笑道:“这才多久没见,倒是长成大人了。我听你母亲说,你要应童生试了,果然就有出息。”说了,向着平安同阿鲤道:“你们也要向着你们表兄好生学学呢,别整日儿淘气。”
登云就扫了眼三个孩子,就见立着金氏稍远站着个孩童,眉目文秀孱弱,想必是舅父姨娘所生那个,舅母身边左右坐着对双生儿,生得肌肤如雪,黛眉红唇,可称眉目如画,乍眼瞧,模样,细细看去,穿着浅蓝衫子那个脸略方些,想必是阿鲤,另个穿着粉红衣裳,下颌尖尖必是慧儿.
何老太太见时辰尚早,就笑道:“舅奶奶,我们家院子虽然比不上你们家大,也有几处好玩,就叫登云带着弟妹们四处走走看看,别老拘在屋子里。”
金氏也不好推,就向着阿鲤道:“你同登云表兄出去玩,可不许淘气。”阿鲤答应,就过来拉了慧儿,三人就跟着登云走了出去。
这四人名为表兄弟,年也见不着几回,各自生疏,只是这登云打小就听着祖母同父亲提过,想把他同慧儿做亲,他如今也是十四岁少年,知识已开,不由就格外多看了几眼,偏他这几眼就落在了阿鲤眼里。
这阿鲤打小儿就是个极为顽皮不肯认输,因方才金氏夸了登云,要他们学着登云,就有些不服气,又见登云老看慧儿,自认抓着了短处,就把个慧儿向着身后拉,道:“你只瞧我姐姐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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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登云正偷看慧儿,就见阿鲤气汹汹问:“你只瞧我姐姐做什么呢?”他到底也是少年人,脸皮就薄,一下就通红,向后退了几步,见阿鲤握个拳头,就道:“我不过看着你同慧儿妹妹像,才多看几眼,你如何就这样无礼,握着个拳头,莫非要打我不成。”阿鲤就道:“我就打你了又如何。”说了一拳就朝着登云面门打了过去,平安在一旁要拉,已是不及,阿鲤一拳已打在了登云胸口,这一拳虽不痛,也很丢了登云脸面。
这登云在家也是叫祖母父亲宠得惯,几时吃过这亏,顾不得自己年长许多,理应谦让,就还起手来。这阿鲤小得登云五岁,个子只到登云肩膀处,原该是打不过,无奈这个登云从小是斯文惯,整日都扎在书堆里,阿鲤偏又是淘气惯,爱跟着家里护院学几下拳脚,这两个厮打在一处,倒算得个旗鼓相当,谁也占不了便宜去。
平安原要去拉,忽又想着什么,倒是住了手,只在一旁瞧了,慧儿在一旁见了他这样,就道:“哥哥如何还站着呢,怎么不去拉着。莫非要我去请了父母亲来吗?”平安这才上去劝解,奈何两个人打得兴起,竟是听不进去,脸上,身上反捱了好几下,就气得一跺足道:“我如何就该拉着,阿鲤是为你打架。”慧儿听了这句,就冷笑道:“好个哥哥,这话说得好,我且记下了。”
且说登云同阿鲤打在一处,就有何家仆妇瞧见了,惊得不得了,就跑了进去说给苏氏近身丫鬟梅香知道,这梅香听得自己家少爷同表少爷打起来,这一惊还了得,疾步进来就报给苏氏听了。
苏氏正陪着何老太太同金氏及女眷们看戏,听了这话,脸上就红了,就瞅一眼金氏,金氏见她这样,就问何事,苏氏强笑道:“丫头慌张,不过找不见东西就来啰嗦,我去瞧瞧。”说了,就向何老太太说了一回,自己带了梅香,又叫了两个仆妇一起找了去。
待得到了当场,登云同阿鲤都打累了,各自趴着喘气。只见阿鲤身上锦衣都扯烂了,两只抓髻也散了开去,慧儿正蹲在一旁给阿鲤整理头发;又瞧登云,也好不到哪去,头上身上一样稀烂,这一气那还了得,指了登云道:“好个不争气东西,今儿是你奶奶大寿,你竟这样不懂事!且你是哥哥呢,竟有脸打弟弟。可是白读书了,混账东西,若不是今儿是好日子,我就去告诉你先生,狠狠打你一顿!” 登云心上自觉委屈,可苏氏到底是嫡母,只得忍着气不做声。
苏氏过来亲手扶了阿鲤起来,又看登云阿鲤两个,一身稀烂,实在不能进去,就叫了丫鬟们来送平安同慧儿入席,自己就带着俩孩子回了上房,找了登云从前衣裳来,给阿鲤换了,亲手梳过头,就道:“好孩子,一会儿进去可不能说同哥哥打架了,不然,仔细你娘恼你。”阿鲤道:“那个是什么哥哥,老瞅着我姐姐,这成什么话呢。”苏氏忙按了阿鲤嘴道:“这话儿可不能说给别人呢,不然吃亏是你姐姐哩。”
阿鲤虽聪明到底不知道其中关窍,就答应了,苏氏又过来看了登云,见他也收拾了,一样震吓几句,方携着两人入席,金氏心细,一见阿鲤换了衣裳,自然要问,苏氏就笑道:“阿鲤摔了一跤,衣裳脏了,我只好找了登云从前以上给他换了。幸喜倒合身哩。”
金氏见阿鲤小脸上犹带着愤愤,知道有异,只是在何家也不好细问,就笑道:“亏得登云是哥哥,还有衣裳你穿,不然瞧人不笑话你呢。”说了,就把个阿鲤拉在身边,捡着他素日爱吃夹了给他,人瞧着是母亲疼爱儿子意思,实则是看着他不叫他闹事,待得散了晚宴,辞了何老太太回在自己家里,金氏就叫了阿鲤同慧儿进房,细问白日缘故,道:“登云我知道呢,倒不是个不讲理,你却淘气,怎么个缘故,说了来我知道。”
阿鲤听得母亲问,就道:“母亲责备你帮着外人呢,那厮无礼,我打了又如何,姑母知道了也不曾怪我。”金氏就问慧儿,慧儿见父母都在,就把登云如何瞧自己,阿鲤发怒,两人打了起来,自己如何叫平安去拉,平安如何回话都说了,苏员外脸上顿时铁青,顿足道:“把平安叫了来!”金氏脸上也有愠色,只不开口。
却说平安因阿鲤同登云打架,自己不曾去拉,怕父母问着她,早早就躲在了自己房中,此时听得苏员外叫,便知道事发,只得硬着头皮来,苏员外一见他,就指了他道:“你弟弟淘气,你这个做哥哥也不知道拉着,你妹妹叫你去拉,你如何就说那样混话?。”平安见父亲发怒,他到底年纪小,一时怕了,反要推卸错处,就道:“父亲如何怪着我呢,原是阿鲤淘气,我如何拉得住。就是我去拉,阿鲤也不肯听我哩。”
苏员外听了平安犟嘴,就把三分气,激成了十分,也忘了平安就在跟前,就向着金氏道:“这孩子活脱脱像他娘一样,横竖都是人错,他就是个最好,我竟白疼他了。”平安从来只当着自己是金氏亲生,此刻听了苏员外这句,真如晴天惊雷一般,惊得呆了,就连阿鲤同慧儿也呆了。
金氏见几个孩子都怔了,不由怨怪员外说错话,只得道:“今儿事,如何就能怪得平安一个呢。他是哥哥,没劝着弟弟安分守己是他不对,阿鲤也淘气,怕也劝不听呢。”说了,就道:“我也不偏着谁,你们俩个都给我去默一回《论语》,但凡错一个字,就不许睡觉。”阿鲤同平安两个都不服气,只是母亲说了,不得不依从。
金氏见孩子们都出去了,不免就向着苏员外道:“相公,不是妾埋怨你,到底平安到底还小呢,蓦然知道他不是妾亲生,只怕他要胡思乱想。”苏员外就道:“还小呢,就这样。慧儿不是他妹妹?阿鲤不是他弟弟?他就敢说那样话来,趁早儿叫他只也不是坏事。再有登云那个小兔崽子果然就不是个好,小小年纪就敢盯着慧儿看,可知他那为老不尊祖母都给他说了些什么。妹子也是个混,不知道在中间拦着点,枉费你待者她一片心了。”
金氏就笑道:“相公怎么又牵扯妹子了,这事同她也不相干,她有那意思,亲口来和相公说了,你倒是怎么好呢?她即一直不说,想必她也是不愿意。”苏员外听了这话,也觉有理方才罢了。
又说平安听得父亲亲口说了他亲娘另有其人,真真失了一半儿魂,这《论语》原是背得熟透,依然错了好几回,好容易默完了,回了房中,一声儿也不开,就呆呆坐着。想着母亲虽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只不肯抱一抱他,同他说话也不似同阿鲤慧儿一般亲爱,总像着生疏一些儿;父亲更是严厉,阿鲤便是顶撞先生也是无事,只他错不得一点儿,若是那一日有些差错,那脸色就不好看。从前母亲说是因为他哥哥要给弟妹们做榜样,原来都是因为他不是母亲亲生,那他亲娘在哪里?
那朱娘子见平安回来只呆呆坐着,就过来道:“大少爷,你如何就坐着?这么晚了,若再不睡,明儿仔细瞌睡。”平安见了朱娘子,便是见一盏明灯,暗想着,朱娘子既是我奶娘,也该着知道我亲娘是谁,想在这里,就起一个手拉了朱娘子道:“朱娘子,我竟不是母亲亲生孩子,你是我乳娘,如何也瞒着我呢。”
朱娘子听了这话,想起奶奶警惕,脸都吓得白了,道:“大少爷,哪个在你跟前乱嚼舌头呢,你就该告诉员外奶奶去,如何还来问我。”平安就道:“连你也来哄我,这话儿是我父亲说,他说,我同我亲娘一样,横竖都是别人错,不是个好。”说了这几句,又细想父亲话,显见得对他亲娘甚是厌烦,他到底是才得十岁孩子,心上又是委屈又是怕,泪珠儿扑簌簌掉下来,“朱娘子,我也没着人去了,你只告诉我,我亲娘是哪个,我父亲如何就说这样话。”
朱娘子听了,不由暗自埋怨苏员外说话不进人情,这平安不过十岁,一时糊涂也是平常,如何把他们母子一块儿糟蹋,就叹息道:“大少爷,我若告诉了你,你须得装个不知道。奶奶吩咐了,我若是走漏了消息,要我回去。”
平安听了这话,自然对着金氏起了埋怨,认作她有意要分离他们母子,就道:“你只放心,我还不知道我母亲厉害吗?”朱娘子叹了口气,就把金氏十年不育,员外就娶了丁姨娘来,丁姨娘数次顶撞了奶奶,就叫姑奶奶赶到庄子上去了,一晃就是八年事说了。
这朱娘子因苏员外才骂了平安同他娘一样混账,只怕着平安知道自己生母做了那些混账事后格外伤心,就把丁姨娘做那些荒唐混账事略了好些,她这一好心,倒是办了坏事,平安就只认作金氏同苏氏串通起来,不容他娘,竟是对金氏怀恨起来,连着苏员外也一起埋怨上了,就心心念念想着要去见一见生母。
这人即存了心,就有偷着空时候,过得半个月,教导他们先生病了,连着请了三日假,阿鲤得了这个空,十分喜欢,就在个园子里折腾个不住,平安起先一日乖乖在屋里念书,到了第二日,就央求着朱娘子帮了他出去见一见丁姨娘,朱娘子哪里敢答应,只是咬牙不许,这平安竟也胆大,自己悄悄走在角门上,叫了看角门家丁来,假托着苏员外答应他去看一看生母,那些家丁也是糊涂,只当着一个十岁孩子不会撒谎,就信了,套了车就将个平安拉在了东面庄子上去。
却说丁姨娘在这庄子上一住就是八年,这些年里,她起先着还摆个姨娘款儿,当着苏员外就会接了她回去,不料这一年两年没有动静,心上也慢慢就冷了。且关在这庄子上,虽茶饭不少,只是长日漫漫,着实无聊,就同看着她几个婆子混得熟了,每日里就是斗牌吃酒,吃醉了就睡,就胖了许多,且因没人看,更懒得梳洗打扮,乍眼儿一瞧,这从前活脱脱一个美人儿,竟和个乡野村妇也没甚大分别了。
见母 寻儿
却说这团圆儿正同几个婆子斗牌,正斗得兴起,拍了桌子笑道:“我只不信拿了一把我还赢不了。”就听得门响,团圆儿不由恼道:“老好容易胡一把,就人来搅兴。“说了,就呸一,指了一同刷牌胡老婆子去开门。那胡老婆子也是一肚子不耐烦,只是姨差了也不好不动,只得走了去开门,还没走到门前,就听得头人喊:“大少爷来瞧丁姨了,怎么还不开门。”
团圆儿听了这几句,先是一怔,就撒了手上牌,自己提了裙子跌跌撞撞奔在门前道:“是平安我儿来了。”说了,抢在胡婆子前就把门开了。
平安听得里头女子颤巍巍声音哭喊“我儿”一路过来,又见门一开,眼前站了一个妇人,云鬟松散,肌肤丰润,一双水杏眼儿水汪汪地看他。且说平安来前,就听得朱子提过说她生母原是个美人儿,来一路上,心上千回百转想了多少回,猜自己亲是个什么模样儿,此时一见,眼前这个妇人同朱子中那个美人颇差别,不由就不敢认。
这团圆儿蓦然见儿子长得老高,全不是婴孩时瘦小纤弱模样,又悲又喜,一把就扯在了怀中,儿啊,心肝啊,就哭个不绝。平安方知眼前这个妇人便是他亲丁姨,听丁姨哭得惨切,心上不由也伤心起来,道:“你是丁姨?”团圆儿就哭道:“我儿,你如何连也不认得了?只怜你小小年纪就离了为,也怨不得你不认我。”就了就又哭。
送了平安来那个家丁见丁姨就站在了门前哭,两侧渐渐农户围了来瞧,就道:“丁姨,你老如何就拉在大少爷在门前站呢,快进去说话。”团圆儿听了这话,方抹了泪,拉了平安道:“我儿,你来。”说了。就把平安扯在自己屋里,按他在椅子上坐了,又寻了几样吃食来搁在平安面前,自己扯了椅子来在平安身前坐了,方细细打量,只见平安出挑得眉清目秀,衣光鲜,颈上戴金八宝项圈,瞧聪明俊秀模样,就心爱起来,拉了平安手不住问他平些什么,爱吃什么,又摸了他头道:“我儿,这**年不见,你竟这样高了,我是一声儿也没听你叫我呢。”说了,拿帕子捂嘴儿又哭。
平安到了这时方些醒觉,想平母亲端正和蔼余,这般真情流露却是不见,就了孺慕之心,眼圈儿也红了,带哭声儿叫了一声:“姨。”团圆儿听得这声姨,更是悲伤,哭道:“你是我十月怀胎生,却只喊我姨,叫这别人亲,这怎么不叫我伤心呢。我儿,他对你好不好?”
平安不知团圆儿上这个“他”指是何人,就红眼道:“母亲待我还好,嘘寒问暖,也不曾责骂孩儿,倒是父亲严厉些,多责备,偏疼阿鲤弟弟。”团圆儿就哭道:“那妇人不是说自己贤良么,见丈夫偏心她儿子也不知道劝一劝,只委屈了你。”这话正正说中了平安心病,平安哪还忍得住,不由放声就哭,母子抱头哭了一番,一旁几个婆子来劝了两回方罢了。
团圆儿又问:“我儿,是你父亲叫你接我回去?天怜见,我到底熬了出来了。”
平安到底是孩子,自己偷偷跑了来见亲也是情原,只不该说实话,他哪里知道团圆儿脾性,当时就实说了,团圆儿叫扔在这地上已**年了,虽吃穿不愁,又怎么比得上在苏府锦衣玉食,使奴唤俾威风,当时就立了起来,怒道:“你即知我是你亲,叫人扔了在这里**年,你如何不想求你爹爹接我回来?你巴巴得跑了来瞧我什么用!瞧你受苦,你快活了?”说了就点床上被褥叫平安瞧,又开了抽屉叫平安看,哭道:“你瞧瞧,你瞧瞧,家里头那个大奶奶,吃是什么,头上戴身上穿又是什么,屋子里使用又是什么?她一个人,屋里就四个丫鬟伺候,婆小丫鬟和婆子还不算,你亲我这里呢?统共头三个不成话老婆子。”说了,跺脚儿放声而哭。
平安叫团圆儿没头没脑发作了这样一大通,得呆了,从来金氏同他说话,只是和声细语,便是他犯错了,也不曾疾言厉色过,哪里经过这个,竟是一个字也道不得。团圆儿见了平安这个愣愣样子,又悲又怨,道:“你也同你爹爹一样,是个没良心。”
平安听了团圆儿这话,脸上就红了,立起身来道:“姨如何就说这样话呢,我若是没良心,哪里就会私自就来瞧你。”团圆儿听得平安是私自出来,就把心冷了一半,拭了泪道立起身来,“我儿,你倒是快些回去,不然叫你爹爹知道你来了这里,仔细打你。”说了动手拉了平安起身,推他出去。平安虽叫团圆儿一会哭一会骂弄得不知所措,只乍和亲相见,总想多说几句,不料这丁姨只拉了他出去,他一个孩子,不过任由摆布罢了。
那家丁这时也知上了平安当了,见了他出来,不由埋怨:“少爷,你如何就哄小人呢,我们还是快些儿回去,一回叫员知道了,你是大少爷吃不苦,小人双腿倒是保不住了。”平安听了这话,他原是瞒员出来,不由也害怕起来,转头就向团圆儿道:“姨,我回头再来瞧你。”说了就随家丁出门上车。这一路上平安想朱子话,又想团圆儿言谈派,再想想金氏形容举止,虽也觉得亲言语间颠三倒四,难以亲近,到底也觉得她些怜,思思想想间,车子就到了苏府东角门。这车子甫一停稳,好些个家丁小厮就拥了过来,嘈杂问:“是大少爷回来了?”
却说平安到底是个孩子,思虑不周,他溜出去连朱子也是瞒,却不曾想道朱子原是他乳,自是担照顾他责任,这一见不见人,先问平安跟前小厮桂荣,那桂荣竟也不知道。朱子就当平安在园子里玩儿,差了桂荣等小厮出去寻了一回,哪里找得,那朱子这才慌,左思右想了,不得不来回了金氏。
金氏这里正看慧儿学针线,原是慧儿同阿鲤在何家闹了一回,苏员是夸这俩孩子个脾气决断,后不会吃亏,金氏倒是怕慧儿一个女孩子,这样张扬,后嫁了人家,怕是公婆看不过去,意要收她性子,这半个月来,都拘慧儿在自己身边,每就陪她一同针线,又慢慢得将如何为人处世道理教给她。慧儿原也是个聪明孩子,不过是苏员中年得女,格娇纵,坏了性子,此时听了母亲引自身例子,姑母例子,丁姨例子慢慢说来,如何不知道是非曲直。
又说朱子匆匆来回金氏,金氏听了,细想了回,自员那失说了平安不算她亲生,这平安竟也没来问个究竟,想必是旁人告诉了他,细想来这人再没旁人,必是眼前这个朱子,心中含怒,就道:“朱子,你同我跪了!”朱子听了这句,唬得立时就在金氏眼前跪了。金氏也不理她,就命人去告诉了员,自己叫人在满院子上下细细找去,又想平安即知道他不是我生,这孩儿哪就不思恋自己亲生母亲道理,许是去找他亲去了也未知,就叫了家丁往东面庄子上寻去。
待得处置完了,方道:“朱子,我前回儿同你说话,你竟敢当耳旁风吗?”朱子哭道:“我哪里就敢。”金氏只道:“你敢不敢,待得寻了平安回来,我再同你说。”慧儿在一旁女工,倒也听明白了,就停了针线道:“母亲,哥哥亲在哪里呢?女儿想,爹爹即说了哥哥不是母亲亲生,哥哥思恋亲生母亲,自己找了去也是。”金氏听了这话,十分喜欢,只是不肯夸她,怕她得意了,又娇纵起来,就道:“我儿,这一心不能二用道理,还要母亲再说吗?”慧儿听了这话,只得低了头又去女工。
苏员听得平安不见了,也是急,就立时赶了回来,见朱子就跪在金氏屋前,就跺了脚道:“你如何人~奶?一个小孩子也看不住,要了你什么用呢。”说了进来就问金氏道:“你派人都去哪里找了?”金氏一一说了,又抚慰道:“相公也无须忧虑,妾想,平安孩子许是跑了去看丁姨了。相公那在气头上,妾也不好说得,那句话,相公真真莽撞了。”苏员到了此时方些后悔。
就说这平安到得角门上时,家里这些人已乱成了一片儿,见大少爷回来,个个喜出望,忙过来接了,七嘴八舌就道:“大少爷,你回来了,员奶奶都急死了。”说了一窝蜂就拥平安走进了二门,二门上婆子们也得了信,就两个婆子接了平安,又婆子先进去回禀了苏员同金氏。
这一路就送了回去,两个上不断道:“大少爷,你如何悄无声息就跑了出去,是一点也不知道人急呢。奶奶派了人满世界找你,连员也惊动了,从铺子里回来了呢。”平安到了此时才知道怕,脚下就迟疑起来。
里头金氏同苏员得了信,这才放心,苏员这一放心,气就上来了,拍了桌子道:“这小畜生了,眼里一点子规矩也没。”说了就要请家法,金氏忙道:“相公快别这样,平安回来好好说他几句就罢了。到底还是孩子。”
责子 应试
这平安私自跑了去看团圆儿苏府里为了找他只闹得天翻地覆待得见他回了苏员外就要责罚他金氏就劝苏员外只道:“如今教还要等在什么时候呢”金氏就笑道:“好好说就了他比阿鲤阿鲤个顶顽皮上回在妹子家闹事我妾就想着要打他相公偏许这回平安过去见了丁姨娘你倒要罚他可太公了平安如何能服气呢”说了先推慧儿回房
说话间平安就到了金氏房前就见朱娘子跪在那里更有些怕瑟缩着敢进去金氏房里碧云见了就笑道:“大少爷回了快进”说了就打起帘子平安莫可奈何提脚进去
苏员外听了金氏话气倒消了些一抬头看见平安怯生生进就又怒了冷笑道:“你这会儿装个害怕样儿可给谁瞧呢你有胆自己出去就该着有胆担着还给我跪了”平安听了这话就跪在地上道:“父亲息怒孩儿错了”
苏员外还要再说金氏已道:“论起你该罚你要出去就该回一声我或者你父亲才这样悄没声就跑了小厮也带着若有个什么缘故你叫我和你父亲心上怎么过得去呢”说了就走了过拉了他起道:“你父亲生气也心疼你缘故”
平安听了金氏这几句又抬眼瞧了眼父亲苏员外已在左侧上位上坐了上余怒未息就敢起金氏向着苏员外道:“相公平安便有错也叫他起说话这孩子也算得娇生惯养颠簸了半日怕早累了”
苏员外点了点头金氏就拉着平安起身叫他坐了又叫丫鬟绞了手巾给他擦才问:“好孩子你见着丁姨娘了”平安见金氏这样问着倒吓了一跳疑惑着亲怎么会知道一面点头金氏就息道:“平安这原也我要瞒着你你那亲娘你也见过了个怎么样人你心上可有几分明白”平安听了这话想起丁姨娘忽笑忽哭颠三倒四言行由就红了
金氏就道:“我倒想着待你大些了再告诉了你有些事现时说了你也懂倒叫你烦恼料你父亲气恼之下说漏了嘴如今我也瞒你了丁姨娘从前很做了一些错事惹得你父亲生气忍无可忍撵了在庄子上住着你她亲生要去见她也在情理之中能怪你只你该声响就出去了叫我同你父亲为你着急”
平安听了金氏这些话眼圈儿都红了站了起哭道:“亲孩儿从当自己亲亲生听得父亲那话心都碎了又敢问亲只好问朱娘子”就把朱娘子如何同他说都说了给金氏知道
金氏听了就息一声走在平安身边亲手替他拭了泪道:“好孩子你日后若想着去见你丁姨娘须得回你父亲一声告诉我也可可许这么胡闹了你父亲才气得要打你我好容易才劝下”说了就推了平安又去给苏员外磕了个头就叫紫云丫鬟送他回去
苏员外见平安去了就向着金氏道:“朱娘子那人可能留了满嘴浑说倒像我们亏欠了丁氏那个贱人”金氏就道:“这都妾这朱娘子早该打发了去只妾想着阿鲤同慧儿奶妈子都在呢独独打发了平安叫平安怎么想呢且那朱娘子也无甚错处呢若三个一起打发了余娘子同萧娘子无辜牵累倒也可怜这都妾太迟疑缘故才有今日之事妾这就发放她回去”
各位要说这金氏从就个糊涂人早知这朱娘子心思上糊涂就该早打发了去为何留在今日非要闯了这祸才肯发放出去金氏想着平安她亲生她孩儿乳娘都在独独打发了平安瞧在苏员外眼里保齐就有别想头且只为苏员外从前提过想把平安归在她名下虽叫她一时混了过去只怕苏员外死心倒肯把平安身世说明白苏员外即说她如何说得就有意就想借着朱娘子口把实情漏给平安知道只想苏员外一时气恼自己先说了
金氏就叫了碧云过道:“你去同朱娘子说她一个乳娘少爷走丢了都知道要她何用姑且念在她在我们家十年夫妇分离子隔绝就额外赏她十两银子回去一家团圆罢”
碧云听了满口答应出去同朱娘子说了朱娘子听说知道必自己同大少爷说了丁姨娘事惹祸悔之晚矣只得磕头谢赏含着泪回去收拾了行囊就要出去平安见朱娘子要走如何舍得只拉了放一同跟了管事妈妈钱氏就笑道:“大少爷如今你也读书上进了再搁个奶娘在屋里没叫人笑话且朱娘子自己也有孩子为了带你丢了十年也该让人子团聚了”说了就推着朱娘子快走平安亦无可奈何狠哭了一场也只得罢了
这平安自知道了自己亲娘团圆儿在庄子上十天半月总要去上一回金氏知而禁只派着可靠老实下人跟了苏员外见了就奇道:“你带了平安这十年竟舍得放了他同丁氏亲近也怕他同你外道吗”
金氏心中暗平安即已知道他亲娘谁拘着人去也拘住心去倒翻弄得生了嫌隙也只得由着他去口上笑道:“这孩子若有孝心我放着他和丁姨娘亲近他依旧会孝敬我”苏员外听了这几句格外服金氏宽厚
这一晃又三年过去平安已一十三岁阿鲤同慧儿也有十二岁了先生便说平安文理精通阿鲤旁征博引都可应童子试苏员外知道了十分欢喜就把从前对平安冷淡回转了几分时常叮嘱要他好生求学努力文章又叮嘱阿鲤许淘气努力攻读平安听了父亲这话也就格外认真手释卷刻苦攻读又因要考童生试就把从前名字捐弃了起个名儿叫做苏秀林字文卿;阿鲤叫做凤林字鸣岐慧儿因兄弟都丢了小名儿就也要改苏员外就笑道:“你我家掌珠就叫个宝林罢”以慧儿从此改名宝林小字云姝
这日秀林凤林兄弟进了考场试题入手竟恰恰先生课窗时评点过这秀林自觉有十分把握一气写自认文思精彩十分得意就交卷出场回到家里见凤林弟弟只当着他还没出场自己就把文章写了下拿了请金氏看了金氏看过虽觉文风有些纤弱文字甚精当文采亦有可观之处心上就喜欢了笑道:“我瞧着倒好呢必中你给先生瞧了没有”
秀林听了亲夸赞也自欢喜道:“孩儿请亲瞧了再给先生看去”说了就问凤林金氏就道:“你弟弟才已过了这会子怕回自己书房了”秀林自以为下笔如有神助完卷极快想阿鲤比着他更快心上微微沉了下上倒没什么告退出去就把文章给先生瞧了先生一样夸赞
而后就县、府试三试考毕过得数次放榜秀林中在第七凤林亦中在第十名上两个都中了秀才秀林见自己压过弟弟去心上暗自得意回到家中苏员外已然得知自夸赞了秀林又向着凤林道:“你就个淘气从肯好生念书可叫你哥哥超了你去我看你日后可怎么犟嘴”
说了就问秀林要什么东西做赏头秀林听了这话忽然就跪了在地上道:“父亲孩儿想要别只求父亲开恩把姨娘接了回罢她从前有错也在那庄子上住了十二年也十分可怜孩儿每回见她姨娘都哭着问孩儿父亲几时接她回去她到底孩儿亲生亲孩子瞧着她那样也忍心只求父亲大人看在孩儿份上接了姨娘回孩儿定劝她好好伺候亲同父亲”
苏员外听了这几句一团欢喜就变了烦恼那些日子团圆儿闹事苏员外至今难忘只见秀林说可怜且他才中了童子试倒也好驳他就想答应又怕金氏知道了心上快就问秀林:“你亲可知道了她倒怎么说呢”
秀林就答:“父亲孩儿以为父亲乃一家之主且亲从以父亲为尊父亲说得好亲哪里就会说呢”他这话音才落一旁凤林就耐住立了起道:“哥哥你虽丁姨娘所生论着规矩亲才你嫡亲要以父亲为尊你如何能敬亲”
秀林听凤林说了这几句自知理亏上就红了道:“我想着亲从宽柔我去说了亲必答应这说说也没甚紧要”凤林脾气从任性只最敬亲最疼姐姐听了秀林这个话如何怒也顾得秀林哥哥就发作起指了秀林道:“放屁亲答应答应亲事你若去说就眼中没有亲你虽亲亲生亲可也没错待了你你倒有良心!”说了怒目而视若碍着苏员外在只怕就要上手打了
苏员外见了这样先喝止了凤林又向着秀林道:“我虽一家之主但从男主外女主内这家务事你还同你亲商议才”
秀林听了只得答应心上由就埋怨起凤林
生隙 堕马
却说秀林要接团圆儿回来,同员外说了,员外就叫他来问金氏,秀林无可奈何同凤林一起到了里头见了金氏。到了金氏正房,兄弟俩一起跪下磕头,金氏也知道这俩孩子都中了童子试,十分喜欢,早备了赏在,见他们进来磕头,就笑道:“好孩子,快起来,你们果然争气。”说了,亲自过来,一手一个就搀扶了起来,又命碧蟾把赏少爷们东西拿来,两人东西是一样,一色是四支湖笔,两扎宣纸,一对儿状元及第金锞子,两个新样儿荷包。秀林凤林磕头谢赏毕,凤林起身,秀林却不起来。
金氏见了他这样就知道有异常,待要开口问,一凤林已然忍耐不住,立起眉毛道:“母亲,你也白疼他了,他想着要把丁娘接回来也罢了,倒是他有孝心,如何他就先去问着爹爹呢,还说什么爹爹才是一家之主,眼里哪里还有母亲在。”说了,就握个拳头瞪着秀林。
秀林听着凤林先把话说了,如何不急,磕了头道:“母亲,孩儿眼里不是没有母亲,只是孩儿怕母亲知道了,怨怪孩儿有了生母就忘了嫡母,不敢开口,所以才去求父亲。”金氏听了这话,心中自然发冷,脸上却不动声色,道:“秀林孩儿,你要接亲娘这也难怪你,只是我自问着不是个凶横人,你如何就不敢同我开这个口?这话说来,岂不叫我伤心。”说了就叹息一声,暗想着自己原也没有错待这孩子,不料终究是两条心罢了。
秀林听了金氏这话,格外惊惶,磕头道:“母亲这样说了,孩儿惊恐万分,既如此,孩子不接娘回来就是了。”金氏却喝道:“你这话更不像!我只怪着你不先来回我,几时不许你接了?可是满嘴浑说。你先生就是这么教你道理?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嫡母吗?”
秀林见嫡母动怒,哪里敢动,不住磕头道:“母亲,孩儿一时情急,说错了话,母亲海量汪涵,不要同孩儿一般见识。”金氏见他这样,语气略略放缓道:“你只知肆意说话,却不知道胡乱说话更伤人心。你是个孩子,我也不好同你计较,你要接丁娘就去接了,那也是你孝心。”说了,就命秀林出去。秀林见嫡母话里意思竟是灰了心,哪里敢起身,只是跪着不动。
凤林在一旁道:“你惹了母亲生气,还跪在这里给母亲添气,再不出去,莫非要我赶你吗?”秀林见凤林过来,因凤林来任性惯了,若是纷争起来,父亲必定说他不知道让着弟弟,只得忍气起身,低着头退了出去,走在外间,心上就犹疑起来,丁娘接是不接:这不接,嫡母那里已然得罪了,就是不接也未见得承他情;这接了回来,只要叮嘱着娘好好服侍嫡母,怕倒还有转圜余地。想得罢了,就出来见了员外,只说母亲答应了。
员外在可有可无间,听了金氏答应,也没甚话说,由着秀林套车,就把团圆儿接了回来。
这团圆儿离了府已有九年有余,蓦然回来,只觉景物都不同着往日,来往丫鬟们也多有脸生,一路不由细看。秀林看着自己亲娘这样,脸上就红了,只怕她做些什么出来,叫自己丢人,不由就嘱咐道:“一会儿见了我母亲,娘可不能错了规矩。父亲说了,这家宅事儿都由母亲做主,她要是恼了,娘没脸不说还要带累我,我教话儿,娘可别忘了。”
团圆儿满口答应,这一路就到了金氏正房前,秀林嘱她站下了,自己进去先禀告了金氏,一会儿就有个俏丽丫鬟出来道:“外头可是丁娘,奶奶叫你进去。”团圆儿听叫,理理理裙摆,又抚了抚云鬟,答应一声,低头而进。
进得里间,就见金氏高坐在上,云髻高挽,一身罗绮,怀里搂着个十来岁女孩子,团圆儿不敢细看,就在金氏脚前跪了,依着一路上秀林所教话儿,道:“贱妾丁氏给奶奶磕头。贱妾前言行差错,冲撞了奶奶,难得奶奶宽宏大量不予计较,贱妾铭感于内,日后定然小心伺候,不敢再有差错。”
却说宝林本来依在母亲怀里撒娇,见丁娘就在母亲脚前跪了,论着身份,她是嫡出小姐,可不用同丁娘见礼,只见她跪了,也不好再在母亲怀里赖着,就起身走了下来,就在下头右侧椅子上坐了,听得丁娘结结巴巴拽文,知道必是秀林教,就掩了口儿笑,一面就瞧了眼秀林,果然,秀林一张脸早涨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