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苒先开头还瞧得津津有味,过后见他画了足两刻钟,连个眉眼都没瞧出来,不免腻烦上来,拽了那边一把竹子的凉椅,在旁侧的树荫下坐了,摇着扇子不一会儿便打起了盹。

张青莲画了一半,抬头见她眼都闭上了,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瞌睡,不觉失笑,却不觉暗暗打量起徐大姐儿来。

只见她身上穿的还是昨儿那身粗布衫裙儿,只满头青丝,今儿却挽了起来,在两侧梳了两只圆圆的发髻,用头绳系住,却更显得一张小脸娇俏可喜,腰身前纤侬合度,坐在那里,手臂搭在椅背上,袖口略有些瘦,她这一抬手却露出十指芊芊若雨后春笋,那一截皓腕赛雪欺霜。

张青莲顿觉心猿意马有些收不住,忙低下头来收敛神思,未若半刻,却又忍不住抬起头,却不敢再正眼去瞧,只偷着轻抬眼皮,不想正瞧见大姐儿裙下微露的一双金莲,因穿着粉色满帮儿花的绣鞋,越发显得小巧,倒把张青莲瞧的呆住了,直愣愣盯着徐冉的脚瞧,却不妨徐苒醒了盹,站起身走了过来。

待张青莲察觉那双金莲尽在咫尺,一抬眼却见大姐儿 着腰立在眼前,瞪着他道:“你不画扇子,愣什么神儿?”

张青莲闹了个大红脸,急忙道:“就画,就画…”执笔画了起来,这次倒快,不多时,扇子面上便多了一个衣袂飘然的美人。

张青莲递过去道:“姑娘瞧瞧,可入得眼去?”徐苒道:“入不得眼也画完了。”却也接在手里,细细瞧了瞧,别说,这穷酸还真有点本事,只见扇上所绘美人衣褶飘举,线条遒劲,于焦墨线条中,略施了些淡彩,颇有几分吴带当风的味道,生动非常,倒真是个大大的美人,就不知道顾程那色胚瞧了欢喜不欢喜。

放到一旁晾着,又让张青莲在她的团扇上,绘了两只戏蝶的猫儿,画好了扇子,张青莲待要起身告辞,徐苒不情不愿的把银子拿了出来。

徐苒昨儿后悔一晚上了,自己怎么就偏起了善心,要救济这酸儒,如今底细想想,自己若只给他几个钱,根本不顶用,从这儿去京城赶考,一路的盘费,省吃俭用也要几两银子才够,这几两银子给了他,不定就打了水漂,这会儿盘算起来,自己这向风投貌似不大靠谱,赚回来的面极其微小。

可后悔也晚了,事儿都做下了,就得做到底儿,索 一咬牙拿出了五两银子来,暗道,就当这些银子扔河里了,虽如此想,这会儿拿出来,仍有些 痛,故此,语气便不大好 :“你画的扇面很是合本姑娘的意,这些是给你的工钱。”说着,把手里的银子连着她那个旧荷包一块扔在他怀里。

张青莲急忙接了,打开倒出来,骨碌碌五个银光瓦亮的银锭子,倒吓了他一跳,忙道:“这如何使得,不过举手之劳,怎敢要姑娘这许多银钱。”

徐苒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跟你说,姑娘我耐心有限,你若再推辞,我可真不给了,你自己好生思量思量,若有了这些银子,便可进京赶考去了。”

张青莲一听,顿觉眼前一亮,仿似漆黑的夜路上,瞧见了光亮一般,这时候也才明白过来,这姑娘哪是画什么扇面,却有心接济自己呢。

想的明白清透,忙站起来退后一步,深深一躬到地:“若青莲他日能金榜题名,必不让姑娘今日大恩。”

徐苒见他明白过来,也便不再跟他逗闷子,直接道:“既如此,你口说无凭,这里有纸笔,把你今儿的话儿写下来,按了手印,我才信你。”

44

张青莲不免有些为难,刚头自己说要报恩,的确是肺腑之言,只这金榜题名,也不是他说了就算,便是落于纸上,若他名落孙山,不也是一纸空文,若真有造化蟾宫折桂,便是这会儿没写下什么,自己也必要回来寻她的…

张青莲的目光落在大姐儿身上,便多了几分不知名的情意在其中,见她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自己,说不出的娇俏可爱,心里更生出些许柔情,心想,管它日后如何,今儿便依顺着她,先讨她个欢喜便是了。

想到此,铺了纸,提起笔,扭头问她:“写什么?”他这一问,徐苒也有些犯难,横是不能写,来日金榜题名定当厚报,这话虚,没大用。

她眼珠转了转,歪着头对张青莲道:“那我问你,若你果真金榜题名,打算如何报答于我?”

她这一句话问出,倒问了张青莲一个大红脸,他心底那些心思,此时如何能说与她,呐呐的道:“姑娘说如何报答便如何报答…”

徐苒一听倒乐了:“既如此,这五两银子算我借你的,你且写一个借据来,若来年金榜题名需当连本带利还我五百两,如何?”先头徐苒还有点儿心虚,心道这利息是不是高了点儿,后来又想,我这是风险投资,他若名落孙山,我五两银子还打了水漂呢,五两银子能买多少东西啊,自己这样就一个丫头也就值这个价了,真算一笔巨款,这穷酸一无抵押,二无信誉,遇上自己都算他造化了,故此,末了,那语气很是理所当然。

张青莲却忍不住笑了起来,暗道,这丫头真真小家子气,五百两算什么,只他有那一日,五千五万给她又算得什么。

“你笑什么?”徐苒瞪着眼问他:“是嫌还的多吗?”张青莲定定瞧了她两眼,执笔弯腰写了起来。

徐苒低头去瞧,先赞一声,字真好,习的颜真卿,横轻竖重,雄强圆厚,倒真是个有才的穷酸,能画会写的,“现有山东滦县张青莲,进京赴考途经真定府地界儿,不想遭贼人抢了身上盘资,无奈腌趱与真定府陈家村内,得村东陈家姑娘相助纹银五两,来年若金榜得中,情愿奉还五百两之数,特此立下字据,丙寅年五月初十,立字据者,张青莲。”

搁笔,拿起来递与大姐儿:“如此可好?”徐苒看了看,吹干上头的墨,折将起来,仔细收在腰间的荷包内,瞧了瞧桌子上的东西道:“既你写了借据,这些便算做你帮我画扇子面儿的谢礼好了,虽算不得多好,比你那个两半的砚台强些,你且拿了去,将就着使唤便了,家去之后,别忙着赶路,把这些银子分着缝与内袋之中,多买些干粮清水,路上莫贪近走小路,拣着那大道走,到了前头信都县内雇辆车马,虽用些银子,好过指望你两条腿,早到了京城,也好早早寻个清净所在温习诗书…”

徐苒是真心疼自己这五两银子,就怕自己给了他,回头再遇上什么小偷贼人的,岂不冤枉,絮絮叨叨的嘱咐了他许多话。

自打丧了父母,谁曾如此上心与他,又经了此番大难,张青莲哪会觉得她唠叨,恨不得她再嘱咐自己几句才好,故此 一听着记在心里。

徐苒说了半车话,也觉得自己有些絮叨,住了嘴却笑道:“小女子在此祝公子一举得中金榜题名。”说着福了一福。

张青莲忙一躬还礼,起来收拾了桌上的文房四宝,裹在包袱里,几步出了院子,却在篱笆门外站定,回头瞧着大姐儿道:“若得造化,必然归来,姑娘放心。”这才转身大步离去

徐苒倒是愣了愣,心道这穷酸古怪,我放心不下的是我那五两银子,你回不回来谁稀得管,却又想他若不回来,自己那五百两银子问谁要去。

徐苒皱了皱鼻子转回身,把院子略收拾了收拾,便坐在树底下瞧张青莲给自己画的两把扇子,琢磨着若这张青莲真能中个什么状元榜眼的,这两把扇子岂不也跟着升值了,瞧了半晌儿,又记起张青莲说那把什么乌木的扇子值一百两呢,遂底细的收在包袱里。

一时她舅母转来,见穷秀才已去,才放下心来,深怕大姐儿出去再寻什么幺蛾子回来,她再要出去,她舅母却一个劲儿的摇头,死活不应她。

过了七八日,李婆子回来,徐苒更没了机会,只得闷在屋里,每日跟着她舅母李婆子一块儿做针线,做不几针便腻烦了,去屋子后头瞧她舅舅造酒。

徐苒自然不懂这些,也没大兴趣,她关心的就是能赚多少钱,便问她舅:“什么时候还去信都县里送酒?这一趟送去能赚几个钱?”

他舅倒是个有耐烦心的:“原先舅舅是怕卖不出,如今信都县那几家酒肆都下了定,舅舅也放心了,这一拨酒送去,舅舅算着怎么也能赚它他二两,赶过了秋,粮食都下来,舅舅再造些好酒,等年上,一并拉去信都县里卖了,过了年,家里就能添个大牲口了。”

徐苒道:“舅舅何必如此,我不给了您银子。”

她舅舅憨憨一笑:“你攒下那几个钱也不容易,以后日子长着呢,舅舅还是给你留着,赶明儿你嫁人的时候,置办几抬像样的嫁妆,也省得婆家轻看了咱。”

徐苒不知道该说点啥了,她这个傻实在的大舅,虽说前头坏了她的事,可真是一门心思为着自己打算的,这份亲情跟大姐儿那个亲爹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徐苒忽觉这个实在大舅怎就这样亲。

她沉默半晌儿开口道:“舅,把保生叫家来吧!学那个铁匠有什么大出息,如今还不晚,寻个先生来教他认字算账,赶明儿咱家这买卖做起来,也能多个帮手,比什么不强。”

陈大郎叹道:“我也这么琢磨几天了,如今让他现在外头学些本事,也没什么不好,等过秋再叫他家来,只认字算账的先生,却难寻,可着咱们这村,也没几个识文断字的。”

徐苒想了想道:“这个待我想想门路,横竖现在也不着急,再过过也可得。”正说着,忽听院前头马嘶声,接着便听李婆子喊了声:“姑娘,姑娘,爷到了呢…”徐苒一愣,心道,这才几天,怎这样快,顾程一回来,自己又得回去蹲监狱去了,心里不顺意,哪会欢喜,慢悠悠的,从屋后转了出来。

刚出来便瞧见顾程已然大步走进院中,虽满身风尘却,一脸喜色,瞧着自己的目光晶亮非常,想是那些礼没白送,估摸是有门了,不然,也不会如此欢喜。

徐苒堆起一个笑容,倒是蛮规矩的福了福,顾程笑眯眯的从上到下打量她 遭,只见虽荆钗布裙,一副乡下丫头的打扮,那双眸子却骨碌碌转了几转,依旧伶俐喜人,一时间只觉这满腹的念想,悉数涌出,真恨不得立时便把她抱与怀中按在身下。

顾程也没想到,自己会如此想念大姐儿,先头他还道是这几月大姐儿总在身边,一扎离开,有些不惯,过几日便会好了,再说,京城之中天子脚下,又岂是信都县能比的。

快马到京,终赶上了指挥使卫大人的好日子,跟着郑千户送了礼单进去,先开头他还有些嘀咕,说起,来这箱子里也不过两千两银子,比起之前他预备的那些,差上许多,只听了大姐儿那日的话儿,觉得甚有道理,故此才换了银子,到这会儿却又有些后悔,怕这礼轻了,卫大人瞧不上眼儿。

哪知道这位指挥使大人最是个俗人,甚为天子宠臣,平日什么好物件见不着,底下的人逢年过节送的,万岁爷赏下的,什么宝贝没有,堆在库里,都成了山,还真没人似顾程这般直接送银子的。

也赶巧了,顾程的人抬了箱子进来,卫大人正在堂中,见顾程礼单上什么都没写,只写了几句祝寿词,不免有些稀奇,便让管事打开箱子。

这一打开,只见齐齐整整码放着的银锭子,能晃花人的眼,你别说那什么谁的画,谁的字,什么年间的古董,便是价值万金之物,也没银子实在,顾程这礼真真送到了卫大人心里,加上郑千户得了顾程的大好处,在旁岂有不替他美言的之理,跟他舅没口的赞顾程。

卫大人一欢喜,便让人唤了顾程进来,见顾程生就一副魁梧身姿, 面模样儿,暗暗点头,让管家亲引到寿席上吃酒,扭身笑着对郑千户道:“倒是出息多了,看来这信都县去的好。”

郑千户一听,便知顾程入了他舅的眼,自己这脸上也跟着沾光,转过天来,在京里的有青云坊中摆了花酒,请了头牌 青云唱曲儿作陪。

这青云既在京城里有了名号,自然算的色艺双绝,一曲相思令唱的软糯醉人,频频对顾程暗送秋波,哪想到落在顾程眼里,却都成了大姐儿的影儿,头一回惦记着一个丫头,惦记的心里没着没落的,就连在这堪称绝色的 跟前,也失了 风月的心思。

陪着郑千户乐了半宿,便推说家中早便捎了信来,有些急事待办,第二日一早,快马加鞭的往回返,一路晓行夜宿,不过几日便到了陈家村。

待这会儿实实在在一见大姐儿俏生生立在跟前,顾程那颗心才算放回肚儿里,只这丫头当真是个没心没肺的,见了自己竟连半点欢喜皆无,虽是小脸堆着笑,瞧着就这么虚。

45

顾程着伸手在大姐儿额头敲了几下,没好气的道:“回头去照照镜子去,不想笑就别笑,瞧着倒跟哭差不多少,就这样不稀罕爷回来,真真一个没良心的丫头。”

徐苒不禁翻了翻白眼,心话儿自己这卖笑容易吗,这厮倒好,还嫌弃上了,索性收了笑,不搭理他了。

顾程心道,自己真把这丫头宠坏了,竟是一句都说不得了,却侧头凑到她耳边道:“这些日子不见,也不知道想着爷,倒是让爷白惦记了一场,这会儿还跟爷使唤小性子。”

说着却略抬头扫了眼这个院子,不禁皱了皱眉,破烂烂几间房,西边一间瞧的出新盖没多少日子的,却也不是什么好砖,顶上都铺的茅草,连瓦都没有,亏了这几日没落雨,不然,还不定漏不漏呢,收拾的却还算干净。

李婆子边上立着一个壮实黑胖的乡下妇人,估摸是大姐儿的舅母,见了自己却缩在李婆子身后,探着头不敢上前搭话,倒还不如大姐儿那个傻实在的大舅。

正想着,只见房后头大姐儿舅舅陈大郎走了出来,陈大郎倒是上前来道:“顾老爷回来了,可喜一路平安,大姐儿,怎不请着顾老爷屋内待茶?”

徐苒瘪瘪嘴,心道,瞧他那一脸嫌弃的样儿,站在这院里恐都不顺意,还进屋,却越发有意刁难他,听了她舅舅的话儿,转身进了那边灶房屋里舀了半瓢凉水出来递给顾程:“喏,我舅舅家穷呢,比不得你们家,没的好茶招待,只半瓢清水解解渴吧!”

大姐儿的舅母愣了一下,急忙一叠声的道:“有茶有茶,这便去倒。”她话还没说完呢,顾程已经笑眯眯的接过那瓢一仰脖喝了下去,递回给徐苒道:“我家大姐儿难得伺候爷一回,爷哪能不笑纳。”却对陈大郎道:“你们莫要瞎忙乱,爷今儿既来了,这就要接着大姐儿走的,这些日子大姐儿在这里,劳烦舅爷照顾了,赶明儿得了空常来府里走动,免得大姐儿惦念呢。”

徐苒一听这就要走,未免有些不乐意,可李婆子倒快,已经进去收拾了包袱出来,拿到外头的马车里。

即便不舍,徐苒也无法儿了,谁让自己是人家的丫头呢,连点人身自由都没有,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院子,她舅跟舅母也是直摸眼泪,尤其大姐儿的舅,那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止都止不住,瞧在徐苒眼里说不出的心酸。

旺儿早让车把式赶了马车过来,顾程见大姐儿还在院门前磨蹭,索性伸臂抱起她跳上马车去了,待马车去远了,旺儿才拿出一包银子,递在大郎手里道:“这是爷赏的,舅爷拿着。”

陈大郎哪里肯收,忙推辞,旺儿却道:“舅爷若不拿着,小的回去可要挨爷的板子了。“硬塞在大郎手里,翻身上马,赶着前头的马车去了

大郎的婆娘道:“这顾家老爷,倒好生个体面模样儿,瞧着对大姐儿也好…”她话没说完呢,大郎就瞪了她一眼斥道:“妇道人家懂什么,再好能娶了咱大姐儿家去吗?你莫跟着瞎掺合,把大姐儿的屋子收拾出来锁了,留着大姐儿家来时住。”又把手里的银子包给她,叮嘱:“好生收着,赶明儿大姐儿出来一总给她。”

大郎的婆娘接过掂了惦,暗道这顾老爷好大的手,这足有十两银子吧!虽心里觉着大姐儿便是给这位员外老爷当个小妾,也不知比嫁个乡下的粗汉子要强多少,却也不敢驳大郎,捧了银子进屋,跟大姐儿以前那些东西,一总收在一处不提。

转回头再说大姐儿,瞧着她舅那个泪涟涟的样儿,马车走了老远,还忍不住从车窗向后望,怎生一个难舍难离。

顾程不禁道:“爷走的时候,可也不见你如此难舍难离的,这会儿回来,更不见你欢喜,真真一个没良心的丫头,难道爷还比不得你舅。”

徐苒这才撂下车窗的帘子,扭过头来,见这厮虽说的半真半假,眼里却着实有些恼意,想如今,自己还得在他手里过活,真把他得罪了,回去顾府,没自己什么好,还得哄他欢喜才是。

想到此,徐苒身子一软依在他怀里:“谁说我不欢喜,我心里也是记挂着你的,那日赶集,瞧见个画画的,还给你画了扇子面儿呢。”

顾程一听,只当她是哄自己,却有心要为难与她,伸手道:“既如此,拿来爷瞧上一瞧。”不想她真个转身,从包袱里翻出那把乌木扇子递在他手里道:“喏,当我骗你不成。”

顾程见了这把扇子,哪有不认识的,挑挑眉,先是暗叹一声,难得一把好扇子,被这丫头给生生的糟蹋了,却又想大姐儿何时对自己上过心,如今巴巴的给自己寻人画了个扇面,这份心意,便是一百把这样的扇子也换不来,不免又欢喜上来。

展开扇子一瞧,却真有些意外,想陈家村这么个乡野之地,怎会有什么好画匠,不过就是略会描摹几笔,在集上摆个摊子罢了,即便会些丹青之法,也不出彩,哪里想到,竟很入得眼。

顾程不禁细细观瞧,扇面上绘的是美人图,头梳高髻,腾于碧波之上,广袖轻舒,裙带飘然,正是一幅洛神图,却绘的很是生动,至于神韵吗…

顾程的目光落在美人脸上,不禁失笑,抬头瞧着大姐儿道:“待爷来猜一猜?画此扇面的定然是个男子?”

徐苒翻了翻白眼,心话儿这不废话吗,这个封建的古代,女的有上街上摆摊的吗,不过也不与他争辩,点点头。

顾程忽想起什么道:“可是你舅舅村子里的人?多大年纪?可曾婚配?”顾程的脸色已由刚头的戏谑转为阴沉。

徐苒一瞧便知这厮的疑心病又犯了,真要跟他把那穷酸招出来,不定又惹出多少麻烦来,未若扯个谎来哄骗与他的好。

想到此,便道:“不是舅舅村子里的人,是个外乡人,五十多岁的老头子,至于娶没娶亲,便不知道了?”

顾程顿时阴转晴,却见大姐儿翘着嘴角,用眼睛瞥自己,那模样儿娇俏的不行,不免一把搂在怀里,伸脖子过去,砸住那粉嫩香舌,下死力的亲她,手也早不老实的在她身上摸索起来…

顾程这一来去半个月没近妇人的身子,他又是个性大体壮的,这会儿一沾大姐儿,哪还会顾得旁事,却跟个急色鬼一般,摸索着不解恨,伸到大姐儿腰间,就要去扯那裙带,不想被大姐儿一个用劲儿挣了开去。

大姐儿利落的贴在车门子边上道:“再若胡闹,我可跳车了。”作势去扯车门,顾程怕她性子起来,真个跳下去,便道:“好,好,爷不闹还不成吗,咱们老实着坐在一处里说说话儿。”

徐苒有些不大信的瞧着她,不是自己疑神疑鬼,这厮本质上就是个色胚,无肉不欢的主,估摸着半个月在外头没遇上如意可心的,不然哪能在马车上就起了坏心,这会儿说的好,待儿自己过去,不定就被他按住,这厮是个淫,棍,真起了兴致,还管你马车不马车,没准还觉更得趣了,自己却没他这不要脸。

丝毫也不上当的道:“我站在这边说话儿便了…”话音刚落,车一个颠簸,徐苒哪里站的稳,身子一晃被顾程一把扯在怀里:“爷的心肝儿,看你还往哪里跑,乖乖让爷亲近亲近才是…”

按着大姐儿好一顿揉搓,待马车停下,大姐儿已是娇喘吁吁,狼狈不堪,低头瞧了瞧自己,上身的衫子早已敞开,露出里头海棠色的肚兜儿,也被顾程扯的七扭八歪,腰上系着裙子的腰带早已不知去向,裙儿落在地上,只露出她里头穿的一条柳青色薄绢裤儿,脚上她舅母给她做的那双粗布鞋东一只西一只,脚上的轻罗袜也不见了影儿,一双嫩白小脚被这厮咬的尽是牙印。

徐苒真不理解这古代的男人怎么就对脚丫子如此钟爱,这顾程尤甚,有时候,徐苒甚至觉得,他对把玩自己的脚,比干那事还有兴致,以前也是,事前事后,他总喜欢摸着她的脚,或亲或咬的,爱不释手的样儿,自己这几双轻罗袜还是他特特寻人做的,如此暑热的天里,穿在脚上既透气又凉爽,不过这厮真正一个变态。

徐苒掩了掩自己的衣裳,低头去寻自己袜子,车里找了遍没见着,便抬起头来,没好气的道:“我的罗袜呢,快还我。”

顾程却异常正经的道 :“怎见得就是爷拿了,莫要冤枉了爷才是,你再找找,不定在凳子下头呢。”

徐苒半信半疑的弯下腰,去瞧那座位下头,却不妨一只咸猪手伸到了她的腰上,顺着她的绢裤儿摸了进来…

徐苒蹭一下站了起来,却见顾程袖口露出一个红色的边沿儿来,她一伸手扯出来:“这不是,还敢说我冤枉了你。”套在脚上,低头去系裙带儿,不想兜头罩上来顾程外头的软绸斗篷,把她整个裹起来,一拢拢在怀里,耳边只顾程低声笑道:“这会儿系了,一会儿还得解开,倒麻烦,不如爷抱着你进去,却省事些。”

46

徐苒忽觉不大对,这一会儿功夫,怎会都到了信都县,奈何被蒙着头,瞧不见底细,待裹着的斗篷卸下,徐苒才发现,这里貌似是洗澡的地儿吧!眼前一个汉白玉的池子,虽不算大,容纳七八个人还是可得,池中水色透白,热气氤氲腾然而上,似有硫磺的味道。

徐苒不禁大喜,这可是正宗无公害的温泉,顾程倒会享受,今儿本就暑热难耐,徐苒在斗篷里又包了半天,这不看见温泉还好,看见了,只觉浑身粘腻腻的难过,还管其他什么,反正这厮肯定没安好心,刚头在车上都要把她揉搓了个遍,什么便宜都占了,这事横竖躲不过去,穷矫情个啥。

像开了,看都没看顾程,宽衣解带,衫裙儿,肚兜,亵裤,飞速褪下,先伸脚尖下去试试水温,然后小腿,人慢慢沿着台阶走了下去,不禁舒服的轻叹一声。

顾程在一边笑眯眯瞧着她,他最是稀罕大姐儿这性子,想做什么做什么,甚为恣意,宠着她,给他一种相当满足的感觉,这种满足不可与外人道,却令他说不出的舒爽。

到了这儿,他也便不着急了,伸手宽衣,去池边木桶里,粗略洗了洗身体,才走下去,瞧了眼大姐儿不禁低笑一声,这丫头靠在那边池壁上,眼睛都闭上了,仿似当自己不存在一般。

顾程走过去,伸手刚要抱她,不想大姐儿虽闭上了眼,却异常机灵,身子一缩从他腋下钻了出去,躲到另一侧池壁上,睁开眼瞧着他笑问:“这是什么地儿?”

顾程一愣,却不禁嗤一声笑了起来:“这是前年我置下的庄子,先头是个大官儿的别院,后坏了事,被我买在手里,旁的还罢了,这一眼温泉却好,如今寻常,到了寒冬腊月大雪天里,这个庄子比旁处暖和呢,外头院里种了几棵老梅,冬底下映着雪粒子开了满枝的梅花,乱琼之中红梅数点,真真好看的紧,你若乖顺,待今年落了头一场雪,爷带你在这里住上几日可好?”

“乖顺?”徐苒不禁暗暗瘪嘴,自己真乖顺了,估摸早被这厮发配边疆去了,却笑道:“这话说的,好似我多淘气一般。”

顾程笑道:“若不淘气刚躲什么,这些日子不见爷,还不过来让爷好生亲近亲近…”说着便又扑了过去,仍被徐苒躲了去。

顾程却不恼,笑着再去捉她,大姐儿左躲右闪,就是不让他顺意,便是挨着手臂,腿脚,温泉水滑,稍一挣,便挣脱开去,倒把顾程的兴致越发吊了起来,只瞧着大姐儿发狠道:“这会儿不乖乖过来,待爷捉了你,再若求饶便晚了。”

徐苒咯咯笑道:“是你笨,怎来怪我。”说的一脸无辜,那一双眸子却骨碌碌转着,贼亮贼亮的,倒让顾程越发爱上来,伸手又去抓她水下的腿,哪知别瞧大姐儿平日人娇体弱的,在水里却如一尾活鱼一般,被他抓住脚腕子,用劲儿踢腾了几下,便躲了开去。

两人在水里你扑我躲,你追我跑,玩了足有两刻钟,终是徐苒力尽被顾程按在池壁上,喘着气道:“狡猾的丫头,瞧你还往哪里跑,乖乖给了爷是正经…”掰开腿儿狠狠便入了进去…

到了这会儿顾程才觉,这一路车马奔波劳顿的值了,他身下这个心肝儿的丫头,真正是个销魂的尤,物,他边入着,边忍不住去瞧她。

只见大姐儿一张小脸儿粉白透红,仿似染了一层淡淡的胭脂,那双贼亮的眼,这会儿紧紧闭着,红唇微启,软糯的声儿从朱润的唇间吐出来,钻进他耳朵里,真仿似那乐坊中最醉人的相思曲儿。

再瞧这一身细皮白肉,在水中更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粉色,白馥馥一对奶儿,娇美,□,下面腰肢一捻,连着暖浓浓肚儿,腿间芳草如墨,隐着那销魂蚀骨之处,真让他爱到了骨子里去。

顾程这半月不见荤腥,哪里会轻饶了大姐儿,这一场事,不知折腾了几个来回,方才尽兴,抱着大姐儿歇了一觉,待醒来,窗外天色已暗。

两人起来,穿了衣裳,唤婆子打起床帐,伺候着梳洗了,顾程吩咐帐中掌烛,放了桌子在炕上,让把菜摆上,又让去取井水中澎了半日的荷花酒来。

亲手斟了一满杯,递在大姐儿手中,自己也斟了一杯,端起来,见大姐儿脸上神色,不禁笑道:“这酒清淡,比不得那雄黄酒,又在井水里澎了半日,早没多少酒力,放心吃吧,便是吃醉了也无妨,再说,爷大老远回来,大姐儿难道不该陪着爷吃上一杯接风洗尘的酒吗。”

徐苒上一辈子千杯不醉,可那是上一辈子的事,这一辈子的大姐儿却是个沾酒既醉的主儿,上回的教训太深刻,弄的徐苒现在都有些杯弓蛇影,虽顾程如此说了,她还是小心翼翼的凑到鼻端先嗅了嗅,接着小抿了一口,虽有淡淡酒香,却也带着些许荷花的香气,比那雄黄酒好喝多了,才放下心来,举起杯道:“这杯敬你,虽一路风尘,却万事顺利,恭喜,恭喜。”

顾程却不禁挑眉笑道:“你怎知爷万事顺利?”

徐苒心道,这还用问,若事儿不顺,还有这些心思,早阴沉着脸回去了,嘴里却道:“凭着你的本事,什么事成不得。”

这话虽寻常,却真赞到了顾程的心里去,顾程本就憋着劲儿要干出一场大事来,光宗耀祖不说,外人再不会说他是个靠着祖荫过活的纨绔子弟,也无人知他这些心思,便是同床而眠的妻妾都不知,倒是一个大姐儿却成了他的知己,每每说出的话儿,虽有谄媚之意,却能谄媚到他心里去,令他生出几分知己之感,且又是自己身边的人儿,便更觉亲近处与旁个不同。

却哪知道,徐苒这是摸着他的脉说好话呢,职场里混过来的女人,最善于的便是察言观色,摸准了上司的脉,才能在职场中生存下去,相比之下,如今虽不得自由身,却比现代的时候简单许多,顾程府里那两个,比起徐苒以前那些同事,说句实在话儿,真不够瞧的,却也知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自己仍需小心谨慎为上,毕竟这里真要被人算计了,没准小命儿就没了,便是侥幸存了小命,下场也好不了,那个柳枝儿不就是例子。

说道柳枝儿,徐苒开始琢磨着,自己怎生寻个避子的法儿,如今她没怀孕纯属侥幸,顾程这厮虽子嗣少,可前头也生了顾廉,就说明这方面没毛病,徐苒猜,先前他后院的女人都没怀孕,是因为这厮根本不着家,成日在外头的青楼妓院里混,如今自己这儿可不大妙,掐指算来,这厮大都跟自己在一起,似他这般勤奋耕耘,自己便是快荒地,估摸也难保被他播下种,这孩子却是万万不能有的。

却想个什么法儿呢,在她舅家的时候,她就琢磨着,要不让她舅舅帮着去问问郎中,却又虑着他舅是个实心的汉子,回头人家一问,他还不说了,待传到顾程耳里,不定又要怎样了,况毕竟是她舅,这种事也不好张口。

而顾程这厮,明显是想孩子想疯了,头天两人吃酒吃到夜阑,方收拾睡下,翌日一早,徐苒还睡的迷迷瞪瞪呢,就被顾程唤起来,梳洗收拾吃了早饭,出来才知道,这厮要去山上的观音堂里求子拜菩萨。

徐苒也听她舅母说过几次,这个观音堂很是灵验,一拜一个准,原先她是想上去逛着玩,跟顾程去,这性质可就变了,更何况,这厮非让自己跟他走上去,说这样一步一步的诚心上山菩萨感知了才更灵验。

徐苒心里纵有一千个不乐意也没法儿,只得跟着顾程沿着山道往上走,她们来的虽早,山路上却也有不少人了,大都是夫妻,也有单个妇人来的,有那特别虔诚的,从山脚下一步一磕头的拜上去,徐苒都替她累的慌。

顾程还指给她道:“这妇人如此心诚,定会心想事成。”徐苒巴不得菩萨不搭理自己呢,哪会心诚,跟着顾程走将上去,好在山并不高,也不陡峭,便这么着,她也走的腿脚发酸。

好容易到了观音庙的正殿,旺儿请了香来递在两人手里,顾程自己先跪在菩萨跟前,异常虔诚的磕头,嘴里还喃喃的道:“弟子顾程,虽得一子,奈何缘分浅薄,夭折而去,如今年近而立,却膝下荒凉难继,待百年之后,坟前烧纸之人皆无,求菩萨慈悲再赐麟儿,若果真发愿能成,弟子定然重塑金身,南无观世音菩萨保佑,等等…”来回念了不知几遍,才起身把香插于鼎炉之中。

又让徐苒跪下,徐苒有心不跪,见顾程那眼色,只得不情不愿的跪了下去,顾程却又催她磕头祝祷。

徐苒拗不过,只得磕了头,嘴里却喃喃嘟囔:“菩萨在上,信女可不是求子来的,您千万别会错意,如果要赐,外头信女成堆,我就不劳您眷顾了,南无观世音菩萨…”

47

待大姐儿起来,顾程给一旁敲木鱼念经的和尚添了香油钱,两人才走出正殿。徐苒四处看了看,虽香火旺,地方却着实不大,前后殿加在一起,也就两进院儿,殿前有一偌大的许愿池,里头植了睡莲,如今正是暑热花期,圆如伞盖的翠叶浮在水中,飘着一朵朵白色碗莲。

池畔依着两颗柳树,很有些年头了,粗黑的树干疙里疙瘩的都是树瘤子,弯在池上的枝条却也婆娑清丽,颇有几分烟丝醉软的味道,只不过树枝上挂着许多红绸的许愿条,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刚这样想,却见旺儿从里头出来,手里也拿着红布条,顾程接过来,寻了笔墨,趴在在那边石头桌子上异常认真地写了起来。

徐苒不禁满头黑线,心话儿这厮是想孩子想疯了把!一抬眼瞧了眼殿内慈悲的观音大士,暗道,菩萨也不容易,除了要救苦救难,还得管不孕不育,只顾程这厮老婆多的是,真要送子,可别送错了地儿。

想着还双手合十,对着老柳树诚心的拜了几拜,不想正被顾程瞧见,顾程只觉心中一软,暗道刚在里面磕头的时候,瞧她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儿,还道她仍惦记着赎身出去呢,如今看来却冤屈了她。

这丫头虽精怪,却是个脸皮儿薄的,想必刚在里头自己在她身边儿,不好意思呢,这会儿背着自己,却虔诚的祝祷起来,倒惹得他越加怜爱了几分,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大姐儿莫急,今儿拜了送子观音,回去爷多疼你几回,不日便可如愿了。”

徐苒不禁侧头瞪了他一眼,心道,这厮真是荤素不忌,在观音菩萨眼皮子底下还敢胡说八道,就不怕观音菩萨一显灵,把他这个下流胚收了去。

顾程抬手把手里的红绸条系在高处的柳枝上,看上去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字,徐苒待要底细去瞧,已被顾程拽了出去。

他们出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升了起来,却还不算太热,一个是山上松柏长青,地势又高,立于山道上,自有清风徐来,二一个,还未到正午最热的时辰呢。

虽不是初一十五,却也有许多人来上庙,那些买零七八碎的买卖家,也便守在庙外,挨着摆了一溜摊子,做些买卖赚钱糊口。

大都是夫妻来逛,那些单个求子的妇人,拜了观音便沿着山道下去了,有的背上还背着个箩筐,箩筐里装着孩子,想来是生了女娃,夫家不喜,这个时候的女人,真是丁点儿地位都没有,可怜又可叹,这里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顾程走到一个卖簪环首饰的货郎跟前站住,论说这些东西他是瞧不上眼的,却见其中一个抽银丝挝成的蝴蝶簪,甚为精巧,便拿起来瞧了瞧,待要回过头来在大姐儿发上比一比,却见她瞧着那边一个正背着孩子下山的妇人发呆,不禁唤了她一声:“瞧什么呢?这般入神,这个蝴蝶簪倒算精巧,你若喜欢,爷买了给你可好”。

徐苒这才回神,扫了眼他手上的东西,不怎么满意地道:“怎不是金的,金蝴蝶戴在头上,在日头下才好看。”

后头的旺儿着实有些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位姑奶奶就认值钱的货,倒辜负了爷一番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