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旭走进后院,顾不得寒暄,坐下便道:“三皇子。他们的目标是三皇子。”

“此话何解?”武瑞安蹙眉道。

“王爷可曾记得,我曾与您说过,三皇子身上有古怪?”

武瑞安颔首:“不错。”

“我原以为有人想对三皇子不利,却不想此人的目的却是为了救他。如今三皇子身体上佳,自幼带来的病症已然痊愈,这绝不是普通人可以办到。他的背后,定有高人相助。”钟旭顿了顿,又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此人与向我下血咒之人,是同一个人。”

“魏紫?”武瑞安不确定的问道。

狄姜摇了摇头:“魏紫没有这个本事,”

“你如何得知?”武瑞安不解。

“我也算一半玄门中人,这点眼力还是有的。”狄姜笑了笑,道:“我见过魏紫,他看上去只是个普通人。他背后的那个人,才是操控这一切的人。”

钟旭点了点头:“此人隐藏颇深,如果能将他找出来,事情便能迎刃而解。”

“……”武瑞安沉默片刻,道:“他们搬出魏紫,迷惑母皇,把持朝政,原先我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如今听你这样一说,我大概能猜到他们的目的了。”

“什么目的?”钟旭不解。

武瑞安接道:“三皇兄无权无势,如若扶他继位太子,最好控制。所以……我猜想,接下来他们要做的,便是说服母皇,立三皇兄为太子。”

钟旭和狄姜对望一眼,轻轻颔首。书香在一旁亦是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问药一脸鄙夷的戳了戳书香的手肘,压低声音道:“你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了?”

“嗯。”书香颔首。

“你就吹牛吧!”问药拿起筷子,塞了一大块红烧肉在嘴里,狠狠的嚼!

这满院子里,胸无城府,领悟力之低,怕是只有竹柴能跟她作伴了。然而她自己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

……

三皇子武煜的陈年旧疾痊愈后,不知因何缘由,辰曌对魏紫更加信任。她不再在太极殿中召见群臣商议国事,上朝的次数便愈渐减少,有时候整月都见不到她的身影。

她将自己封闭起来,身边只有一个魏紫。

而左相公孙渺亦称病,不问国事,只偶尔在府中设宴款待众臣,让他们好好规劝陛下,以国事为重。

长孙齐看着朝中一干牛鬼蛇神,心有余而力不足,渐渐亦有不管世事的倾向。

魏紫一人把持朝政,独揽大权。

他谪贬了一批官员,提拔了一批官员。

谪贬的官员当中,大多数是明面上对他露出过不满的,另一部分则是暗地里嘲笑讽刺他,最后通过种种渠道传到他耳朵里去的。

提拔的那一部分官员,则对他恭顺有加,大赞他的政绩,称他是处理国家大事上的天才,一点就透,举一反三,比起一干老臣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其中最让人瞩目的要属新晋状元郎潘玥朗,他赋了一首词来歌咏魏紫,称他:“妙舞飘龙管,清歌吟凤吹。人言魏紫似牡丹,非也;正谓牡丹似魏紫。”

因这一首诗,潘玥朗成了魏紫的宠臣。

与此相悖的,原刑部尚书宋璃死后,刑部侍郎徐恒跃暂代尚书一职。徐恒跃此人办事勤勉,为人正直,因当众诋毁魏紫,被撤去官职,他的尚书一职,便由原翰林院监事潘玥朗补上。

潘玥朗从四品官员一跃成刑部尚书,还无人能说一个‘不’字。他成了近来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就算有再多的人眼红和不满,人人见了他也只能恭敬的唤他一声:“潘尚书。”

潘玥朗入主朝堂,成了六部之一。左右丞相不在之时,他便与兵部尚书一齐,站在群臣最前方,受众人追捧。一时间风光无限。

第十六章 女傅

日子一晃而过,十二月末,临近年三十太平府才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初雪夜,雪如鹅毛飞絮,乱舞梨花。一早起来,天地已经雪白一片,可大雪还没有要停止的迹象。

大雪的覆盖让行人出门极为不便,书香和问药拿着铲子,将门口的雪铲到墙角。又因巷子里住户极少,几乎整条巷子都需二人打扫,小半个时辰下来,他们从北扫到南,等回过头去看,刚铲过的道路又已经铺了满地白雪。

问药累的气喘吁吁,看着一地雪白,很有些泄气。

她看着棺材铺,想起平日里长生醒的最早,今日都日上三竿了还没起床,定是见他们在扫雪想偷懒!

“啪啪啪——啪啪啪!!”问药大力地拍打着棺材铺的门板,嚷道:“长生!你别想躲在里面看戏,我知道你在家!”

问药把门板拍得震天响,许久之后,长生才穿着一件单衣打开了大门,看他的模样才刚睡醒,听见敲门声后连衣服都顾不得穿,便下了楼。

长生瑟缩着身体,道:“对、对不起,我睡过头了。”

问药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还不赶紧穿好衣服来扫雪?难道你想把活都让我们做吗?”

“我这就来。”长生点头,强忍着寒意,将大门打开来。

书香自另一头扫雪归来,见着长生鞋子都没穿,被问药呼来喝去的模样,心中不忍,问他:“你的脸怎么这么红?病了?”

长生愣愣地摇头:“我不知道……”

书香对问药道:“你给他看看?”

“他壮得跟头牛似的,会生病?”问药翻了个白眼,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走过去,探了探他的脉搏。

很快,问药便沉下脸,急道:“还当真病了!快把他扶到床上去歇着。”

她话音刚落,长生便像得到了某种讯号似的,整个人软软的往前倒去,好在书香眼疾手快,上前捞起他的身子,与问药合力将他扶回房中。

狄姜听见楼下传来的声音,慢悠悠地起床,她趴在窗户边,听见问药的声音传来——“去烧些热水,以陈菊、金银花、甘草煎汤沐浴,可驱寒意。”

问药记住了自己曾说过的,是药三分毒,能外敷不要内服。除此之外,她还举一反三,煎汤沐浴驱除寒意,倒是自己没教过的。

狄姜的心情突然就大好了。

狄姜看了眼棺材铺前倒着的两把铲子,又望向天幕纷飞的雪花,吐着白气说:“瑞雪兆丰年呐。”

……

……

晚些时候,问药和书香照顾长生睡下后,出来的时候发现大雪已经停了。路边的积雪也不知被何人清扫干净,皑皑白雪堆在墙角,虽然寒意依旧,却不会再耽误出行。

医馆里,狄姜燃起暖炉,烹了一盏峨眉雪芽,然后缩在铺满白雪毛皮的椅子里看书。

她的身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包裹,大大小小,数不胜数。

“掌柜的,你去逛街了?”问药说完就后悔了,这才什么时辰,掌柜的平日这会儿都还在梦里,怎么会去逛街?

狄姜打了个哈欠,说:“你们回来的正好,这些都是武王爷送来的年货,把它们归置归置,送一份去棺材铺,不要让长生一个人清冷过年。”

问药一听这些是武瑞安送来的,忙不迭的拆包裹。

包裹里有暖炉、棉帘、手炉、脚炉、汤婆子、等过冬物资。也有年画、春联、糖果、爆竹等装饰用品。就连银碳都有十大车,足够他们用一整个冬天了。

“王爷真有心!”问药笑逐颜开,又问:“王爷呢?怎么不见王爷?”

狄姜淡淡道:“年关将近,他有事要忙,先回去了。”

问药点了点头,想起街上的白雪,必然也是他临行前吩咐人清扫的,在这种时候,还依然把掌柜的放在心尖的,普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下午,书香和问药带着竹柴挨家挨户贴春联,送年画。

狄姜听着他们愈来愈远的吵闹声,突然想起初来太平府的那一年,他们亦是如此度过。

屋里烧着炭火,窗外银装素裹。

一眨眼,已经六年了。

……

……

年三十这日,辰曌在大明宫中举办家宴。

武瑞安傍晚来接狄姜,二人到得大明宫时,天色已经暗下。

大明宫前庭被大雪覆盖,一片雪白灿如月辉。

武瑞安左手捧着汤婆子,右手牵过狄姜的手,四手交握放在身前,一路行去,让所有女子的眼中露出欣羨。

家宴上,列席之人只有嫡系皇族,就算地位之高如左丞相、右丞相也不在此列。

辰曌与魏紫同座一席,她的右手边是恭王爷及其家眷,往下是郁王爷,然后才是武瑞安和狄姜。

他们的对面坐着叔伯辈的各家王爷,末席则坐着长孙玉茗和流芳郡主。长孙玉茗作为既定的太子妃,自然有权力坐在那里,也无人可说什么。

只不过长孙玉茗自己的面色却有些苍白,也不知是因为身体抱恙,还是因为见着了武瑞安和狄姜……

酒过三巡之后,武瑞安突然注意到自己这边的席位末尾处坐着一位穿着玄衣的少年。

那人眉目清秀,双眼澄澈,嘴角却挂着一抹狡黠的笑意,是武瑞安不大喜欢的一个人——新任刑部尚书,潘玥朗。

可能此前因他身穿玄色衣裳,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所以武瑞安没有注意到。可他现在见着了就不能当作没看见了。

“他怎么坐在这里?”武瑞安大呼惊奇,带着些许怒气质问辰皇。

辰曌整个人都被魏紫搂在怀里,喝水吃饭都由魏紫喂食,她淡淡地看了一眼,拉了拉魏紫的衣袖。

魏紫接道:“潘尚书初来太平府,各家王侯不能认全,也算是与各家王爷见个礼。”

“见礼?”武瑞安冷笑道:“依本王看,你为了抬举他,想为他在这满宫公主郡主里头挑一门亲事罢?”

武瑞安一语道破他的意图,魏紫面色有些不大好看,辰曌亦是皱起眉头。

“潘玥朗既不是王公子弟,自然不能出现在家宴之上,”武瑞安说完,又转头看向潘玥朗,道:“你倒也面皮厚,竟敢坦然坐在这里?”

潘玥朗深吸一口气,微笑着不回答。

虽然武瑞安问出了大家心头的疑惑,但是潘玥朗也没有料到,武王爷真的会当众给自己难堪。

武瑞安不知道的是,甚至这满堂之上,只有狄姜一人知道的是——潘玥朗其实是有资格坐在这里的。

狄姜在桌下按住武瑞安的手,示意他不要在这种时候与辰皇争吵。

倒不是因为她知道潘玥朗的身份,而是年三十普天同庆的日子,他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让辰皇不开心。

武瑞安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已经收敛了很多,但近日朝堂被这二人搅得乌烟瘴气,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武瑞安本还想说什么,却听辰曌淡淡开口,唤了一声:“狄姑娘。”

武瑞安脸色蓦地一沉,他本以为母皇会借题发挥,拿狄姜的身份作文章,他都已经想好了反驳的话,却听辰曌又道:“前些日子,你在东门大街上关于‘馒头’的一番言论,教朕十分赞赏。朕今日便封你作女傅,赐南珠十斗,你意下如何?”

女傅是什么?古有三公九卿,太傅为三公之长,始于西周,为君王的老师。虽是虚衔,但极受人尊重。

女傅顾名思义,便是教导各大宗室女眷的老师。

此话一出,武瑞安倒是突然忘了潘玥朗似的,满目欣喜地看着狄姜。

“陛下,此万万不可!”流芳郡主面色一变,刚一开口,便被她母妃打断。

镇南王妃摇了摇头,示意流芳不要多言。

流芳郡主的父亲武承毅乃先王献帝的同胞兄弟,献帝在位时被封为镇南王,掌握西南重军,可谓位高权重。连他的夫人都不反对,这满堂之上,也就没有人敢说‘不行’了。

这两个月里,狄姜看似与寻常一般,在药铺里无所事事,但是外界对她的事迹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关于‘馒头’的言论,让她赢得了大量底层民众的好感,甚至连一大部分拥护武瑞安的女子也心服口服的称她为“最明事理的平民王妃”。

辰曌久居深宫,亦能听到这件事,可见她的影响之深远,几乎与人人喊打的魏紫成了两个极端。

女傅虽说是个官位,可到底只是在深宫里与女眷相处而已。魏紫与狄姜无所交集,他亦没有反对。

满堂人的目光集中在狄姜身上,狄姜有些发愣。

武瑞安在桌下握了握她的手,她才反应过来,未及多思,便微微一颔首,道:“是,民女领旨。”

辰曌和煦一笑:“以后便不要自称‘民女’了,该称‘臣’才是。”

“臣……遵旨。”狄姜应下后,看了看身边的武瑞安,便见他眼中所有的怒气都被柔情所代替。

自己的手心有些汗,却不是自己的。

那是武瑞安替自己担心而流下的。

若说从前世人称狄姜为“武王妃”、“最明事理的平民王妃”等,可这些词所代表的重点都是王妃。

从此以后,狄姜又多了一重身份:女傅。

从另一层面来说,这天下女子,要皆她不如了。

辰曌给了狄姜如此大一个殊荣,武瑞安也不好意思再继续与她作对,整场饮宴下来,嘴角眼里所流露出的笑容,简直要灼烧旁人的眼睛。

他比狄姜还要高兴。

第十七章 祭天

武瑞安和潘玥朗闹出的小插曲,最终由狄姜的女傅任命而结束。

辰皇软软倚在魏紫身边,看似不管世事,其实比谁都看得透彻。

她知道武瑞安的软肋是狄姜,所以她顺水推舟,抬高狄姜地位比直接安抚武瑞安还要有效果得多。

宴会结束时,狄姜特地走慢了些,等诸位王公离席,潘玥朗与魏紫说完话后才在御花园的一隅追上他。

狄姜丢下武瑞安,一路小跑而去,就算鞋袜被雪浸湿也浑然不觉。

狄姜拦住潘玥朗的去路,开门见山的问他:“潘玥朗,你还记得自己的信仰么。”

潘玥朗看着狄姜,本以为她是要与自己叙旧,却不想她开门见山却说出这样一句话。

不失望是假的。

“信仰?”潘玥朗很快便回过神来,摇头失笑道:“信仰……就是权力、财富、美人。”

不要说狄姜了,就连追上来的武瑞安听了,都觉得有些生气。

狄姜是知道潘玥朗的身世的,而武瑞安虽然与潘玥朗不熟,也不知道他二人之间的干系,但是很明显,他知道狄姜将他当作晚辈放在了心上。

否则,按照狄姜清净的性子,又怎会几次三番的与他废话?

然而潘玥朗本人却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哪里不妥。

潘玥朗又道:“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不进则退,我每一天都必须奋进。才能令曾经看不起我、不信任我的人感到愧疚。狄姐姐,连您也不相信我么?”

“人必贪财好色、追求名利,这十分正常,可问题是追求的方式。”

狄姜深吸一口气,接道:“我相信你可以站得很高,飞得很远,但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真的要与佞臣同流合污?”

潘玥朗浑不在意地笑了笑,说:“狄姐姐,虽然您已经贵为女傅,但说到底也只是女傅。您不是我的尊师。还请您不要逾越了。”

潘玥朗说完,向二人施了个告退礼,便打算离开,可还不等他转身,狄姜便从袖子里拿出一枚玉佩,悄然放在他的手心。

潘玥朗疑惑:“这是?”

“这是你母亲的遗物。”狄姜淡淡道:“李姐托我在必要的时候将它交给你,虽然我没有按照她的吩咐做,但现在我不得不这样做。”

潘玥朗表情古怪,一听说是母亲的东西,急忙鄙夷的脱手甩去。

“不要急着扔,”狄姜摁住他的手,说:“我相信凭你的聪明才智,一定能弄清楚这其中的原委。到那时,我会在见素医馆等你。”

潘玥朗眉头紧蹙,半晌没有答话。

良久还是将玉佩收回怀中,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武瑞安在一旁,看到那玉佩古旧的流苏,突然想起六年前,狄姜似乎曾拿着一枚玉佩来找过自己。

而那枚玉佩的主人武菀颜……已经作古多年。

……

……

大年初一,辰曌在魏紫的陪同下,去了景山祭天。

辰曌身穿玄色翟服,亲率文武百官,三公九卿于明镜塔祭天。

这是两月以来,辰曌第一次出现在文武百官面前。

五彩旗帜在风中飘扬,文武百官亦皆着玄衣,腰挂白玉佩,独有魏紫身穿五色绣罗衣,锦缎披帛,十分打眼。

每年初一祭祀神州地祗,天神太乙。往年祭天仪式都由皇帝亲自主持,而今年,主祭却由魏紫担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