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设下重重路障,延绵数十里,不让百姓通过。于是他们只能待在关卡之后,眼睁睁的看着这漫山遍野的桃林被焚烧殆尽。

残花灰烬染黑了九渡河的河水,烧了几天几夜都没烧完。

说来也奇怪,孟子昌烧尽家财之后,反而在废墟上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此香幽然,甜而不腻,正是从前无数个日日夜夜在自己枕边环绕的香气。

桃鸳的味道。

孟子昌站在河边,鼓足了气力大喊:“鸳儿——是你吗?若你在天有灵,能不能再来见我一面,若能再见你一面,我死才得以瞑目!”

可惜,这香气飘然一阵,便没了味道,孟子昌不死心,在河边跪了一整日。

钟旭就这样陪在他身边站了一整日,直到太阳落山之后,黑暗侵蚀大地,在他的身边,才慢幽幽浮起一缕暗影。

暗影之下,赫然出现一个女子的身形,钟旭立即拔出剑,对准了她。

只见女子身着黑衣,黑发,黑唇,黑指甲,面上带着一丝歉意的微笑。

“鸳儿……是你吗鸳儿?你真的还在这里!”孟子昌想要过去牵她的手,却被钟旭抓住了手腕,再上前不得。

“她已经是食魂的鬼魅,你不可接近她。”

“什么?”孟子昌满脸愕然,看向女子。

此时,女鬼并没有说话,她只是嘴角带笑,含恨点了点头,那又恨又笑的模样,怎么看怎么诡异。

“为什么会这样……”孟子昌满脸不可置信,面上充满了痛心,道:“为什么桃玉成了恶鬼,连你也……你也……”孟子昌哽咽着,再说不出话来。

时光一晃五十载,他们的重逢足足隔了半生。

见到她的那一瞬,他似乎已经认不出眼前的人。她的五官还是原来的模样,周遭的气质却不再出尘入仙,取而代之的是重重鬼气,萦绕在她的周身,森然欲滴。

“孟子昌,你看清楚,我究竟是谁。”女鬼阴气森森的说了一句话,只一开口,便叫孟子昌如遭雷劈。

“你……你是……”孟子昌强撑起身子,抬眼看她,随即一脸惊惧万分。

她的脸上,眼角的位置,也缀着一颗红灿灿的朱砂痣,与桃玉的一般模样。

“你是……桃玉?”孟子昌说完,猛的突出了一口鲜血,落在焦黑的桃树枝上,很快便融在了一起。

对面的女子鬼气森森,笑得花枝乱颤。她笑道:“你才发现我是桃玉吗?从前你不是最能分清我与姐姐的吗?怎么,她不过眼角多了一颗痣,你就认不出来啦?看来,你也并没有那么爱她嘛……哈哈哈哈哈……”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钟旭提起长剑,指着对面的女子。

女子被剑锋一指,便收起笑脸,冷冷道:“怎么,你想除了我?”

“你乃害人之物,死不足惜!”钟旭一脸淡然,正要动手之际,孟子昌连忙抱住他的腿,颤悠悠道:“钟道长且慢,我若不弄明白此事,便是死也难以瞑目。”

“死?你还想死?”桃玉掩嘴一笑,一脸可怜道:“姐姐的气息已经没有了,她已经死了,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孟太老夫人,就是桃鸳?”钟旭双眉一皱,万年冰山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难以明喻的惊骇,这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事。

而孟子昌的震惊便更加难以诉说,用惊涛骇浪来形容也不足为过。

“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呀!”孟子昌泪流满面,胸中钝痛,全身上下的感官都被牵扯,发出一阵一阵的刺痛,痛得他睁不开眼睛,发出类似哀嚎的声音。

桃玉见状,笑得更加难以自制,笑了好一会,才道出了当初的一段往事。

约莫八十年前,在孟子昌与桃鸳成亲后不久,他便再次倾家荡产,姐妹俩为他补过卦象,知道他此生没有大富大贵的命,如果非要逆天而行,就必须改命。

改命无异于一命换一命,桃鸳为了孟子昌,决议以自己堕仙为代价,为他改命。

桃鸳离家出走之后,桃玉便追上了她,对她说:“你夺了孟郎对我的爱,我倒教你看清楚,他爱的人究竟是不是你,亦或是只因为你比我先了那么一步!”

原来姐妹俩同时爱上了孟子昌,但孟子昌喜欢的是姐姐桃鸳,对妹妹桃玉不过是怜爱为多。

“你想怎么做?”桃鸳道。

“我会代替你,为孟郎改运,但是你,总也该要付出一点代价。”

“什么代价?”桃鸳定定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随后,桃玉单手抚上她的面颊,摩挲着她的眼角道:“姐姐,都说眼角的痣是泪痣,会让人一生肝肠寸断,泪流不止,我生来比你多了一颗痣,就因为这个,他不爱我。”桃玉阴恻恻的一笑,抬手在她眼角点上了一颗红痣。

这本是她们之间唯一的不同,此时二人便是如出一辙。

“姐姐,我要你答应我,这辈子都不能除了它,你要为我陪着孟郎,一生一世。”桃玉笑嘻嘻地说完,刺破自己指尖的血,抚在桃鸳的面上,结下了一个咒。

咒的内容便是此生都不得提及自己便是桃鸳。

其实桃玉是多此一举,按照桃鸳的性子,假若桃玉是代她去堕仙,她答应她的事便无论如何都会做到。完全没有必要再浪费灵力去结这样一个咒。

桃玉说完这一段,孟子昌听罢,便身形一滞,胸口开始大力的起伏,久久喘不上气,他半抬着的手指着桃玉,就像在看一个妖怪。不,现在的她本就是一个妖物。他不明白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怎么会变成了这副模样。

从前的她乖巧机敏,而现在的她,简直是个恶魔。

第20章 桃玉

桃玉淡淡一笑,俯身看着佝偻地孟子昌,一脸同情道:“你不要现在来怪我,怪只怪你自己被皮相蒙了心。姐姐从来都伴在你左右,可你却辜负了她一生,这就是你们负了我的代价。”

“你……你为何要这样做!”孟子昌想是心痛至极,蜷缩着身体,气得浑身颤抖。

“一开始我还爱着你,可是后来,我便开始恶心你,”桃玉摇头失笑,满目疮痍,淡道:“这些年里,我只能用姐姐的眼睛来看你,但我在你眼睛里看到的,永远都是桃鸳!”

桃玉双目发红,突然变得癫狂不堪,风吹着她及膝的发丝,将她的鬼气吹得遍地都是,她张牙舞爪咆哮道:“为什么!凭什么!我为你堕入鬼道,日日受尽折磨,为的都是你!可是你呢!永远都只想着桃鸳!!哪怕陪着你的是姐姐,可只要她顶着我桃玉的名字,就得不到你的爱!你怎么能这样!我恨你!我要你们付出代价,要让这阳春府毁于一旦!!”

“那些人都是你杀的?”钟旭冷冷道。

“是!这府里上上下下,你真以为他们都迁出去了?”桃玉长笑一声,道:“哈哈哈哈哈——他们都被我杀了,然后被桃鸳封在了佛像里,或者藏在了地窖中。虽然是我造的这些孽,但也有她的一份功劳!她也不要想逃过天道惩罚!!”

“你!”孟老太爷猛地一阵痉挛,钟旭一时不察,他便倒在了地上,眼睛虽然瞪得老大,但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

“孟老太爷——”钟旭立即俯身查探。

桃玉却掩嘴一笑,不疾不徐道:“你放心,他死不了,他中了我的咒,生不如死,想死无门!”

“灵咒是你下的?那个南疆巫师呢?”钟旭看着她,眼里充满了怒火。

“哈哈哈哈——哪里有什么南疆巫师,桃鸳这样告诉你们,只不过是不想让我暴露在你们的视野里,她真傻,到死还要为我挡这一劫!”桃玉的眼里满是好笑,但似乎也有一些晶莹在眼眶中打转。

她又道:“是我。是我用自己的灵气为引,满足了他长生的愿望。他不是想再见桃鸳一面吗?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可奈何他就是看不见她,直到她现在变成了一把灰随风消散,他再也见不到她了!哈哈哈哈哈——”

“谁说见不到了?”空气里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谁在那里!”桃玉一声大喝,一到极光而去,却隐在了黑雾里四散开来,就像打在了一团棉花上。

“哎……你何必呢。”那人又是长长的一叹,几人回头,便见自己的身后被雾气笼罩,紧接着自黑雾里走出一道白影,此人正是狄姜。

狄姜右手提着灯笼,左手自然下垂,手心里捏着一枝通体墨玉的桃花枝。不灭灯的火光在身前跳跃,映得她的面庞明明暗暗,如鬼似魅。

“你是何人?”桃玉怒目而视,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惊道:“你不是人……你是……”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不会让你如愿的。”狄姜嫣然一笑,打断她,随即抬起左手,朝着墨玉桃花枝轻吹了一口气,那枝干外表包裹的那层墨色便如碎玻璃一板,裂成了数块跌落。

待墨色尽数褪去之后,便露出了原本的质感颜色,而那光秃秃的树枝上,赫然开了缀一朵粉雕玉琢的白蕊桃花。

“桃鸳在这里面。”狄姜扬了扬桃花枝干。

“怎么会……姐姐她明明已经死了!”桃玉睁大了双眼,满脸不可置信,片刻过后,眸子里的惊讶便转换成了愤怒,她怒道:“为什么?!为什么她可以得到所有人的帮助?你究竟是谁!”

狄姜淡淡一笑,并不回答她关于自己身份的问题,只道:“堕仙并不代表什么,只要她的心还是善良的,她就依然还是从前的桃花仙。而你……已经身心坠入魔道,恐怕此身难复。”

“呵,难复就不要复!我不觉得我现在这般模样有什么不好,反而比从前更加逍遥自在,不是吗?”桃玉摇头淡笑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你真的快乐吗?”狄姜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眼睛,想从那双漆黑的眼眸里分辨出些许悔意,哪怕只是一丝一毫也好。

可惜她失败了。

桃玉的眼睛里,只有怨恨,仇视,不甘以及浓烈的杀意。

狄姜又淡道:“你们是由桃花的精气凝结而成,生而为仙,不懂事故,落在凡尘里,被红尘情爱所吸引不足为奇。”

“此话说得你了掌事故一般。”桃玉冷笑一声,又是一阵狂笑,末了,又对着狄姜手中的桃花枝道:“你以为我代你行这逆天改命之事,真的是因为我不忍心你堕仙吗?你错了!”

“你我一同修行,一同成仙,一同游戏人间,竟还爱上了同一个人。可孟郎对我不闻不问,他的眼中只有你!那些年里我不是没有勾引过他,但是我从未成功过!那时我便知道,就算你死了,我也得不到他的心。于是我便下定决心,要代你去堕仙,哪怕成了幽魂野鬼,我也会活在孟郎心尖尖上,永远!!”

“……”狄姜闭上眼睛,始终面带微笑,似乎早已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而一旁的钟旭却似乎难以接受,他此前竟然亲手杀死了孟子昌心心念念的夫人桃鸳,这是他如何也不愿意做的事情。

“你以为人都是我杀的吗?”桃玉诡秘一笑,道:“这些年,我被镇在这座宅子下,见了多少龌龊事?孟子昌的后代们为了能瓜分到更多家财,不惜暗害手足,互相残杀,甚至父子也可反目成仇,这许多年下来,便死得死,散得散,最后终致阳春府落败!”

“你胡说!”孟子昌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对她怒目而视。

“我胡说?如今这样的局面,我为何要胡说?你以为张思瑶真是我杀的吗?你错了!杀她的本就是二夫人,我不过是因为她八字属阴,于是借她之手将你放出来,想让你受尽折磨而已。而刘四,也是因为替二夫人杀害张思瑶而被孟常忻灭口。这种事情,几十年来不胜枚举,多不胜数!呵!这就是你的子孙后代!”

“那书香呢?”狄姜道:“你为何要绑了我的书童和伙夫?”

“书香?”桃玉一怔,才笑道:“你说的是那个小童子和那根烂木头?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阳春府中,似乎也正是他们引来了你……不过也好,事情总需要完结,这么多年的纠葛也该落下帷幕了。”

桃玉说完,又低头看着地上的孟子昌,嘲笑道:“是你的后人做了这些事,要不是你花心,哪里会生出这么许多来!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姐姐以为是我暗中捣鬼,可是她忘了,桃木驱鬼,我被镇在这十里桃林之下,就算日夜恨得难以入眠,若不是旁人心中有意为恶,我也做不得牵引,我不过是完成旁人的心愿罢了!我在五十年前,在梦中与你结了一个灵咒,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也正是完成了你的心愿吗?”

“所以咒的内容便是见不到桃鸳,则生难生,死难死。”狄姜抬起头,淡淡道。

“没错,他想长生,我便让他长生,他不想死,我就让他活。这样他便能永生永世的陪我,痛苦的陪着我,受尽折磨!只要他一日不放下姐姐,他就一日不得好死!”

“可他只是想见到桃鸳。于你,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我从来没有阻止过他们见面呀,他们生活在一座宅子里,她是他的妻子,可惜他竟从来未认出她来,你说可笑不可笑?哈哈哈哈哈——”桃玉笑的花枝乱颤,可笑着笑着,眼里却一颗连着一颗,掉出许多细小地眼泪来,它们顺着脸颊滑落,落在孟子昌的手上,却激不起任何涟漪。

她只是一只幽鬼呀。

狄姜与钟旭定定的看着她,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

孟子昌亦是一脸怔忡,也不知是痛心还是悔恨,整个人都似被抽走了魂魄,一动也不动。眼中灰白一片,瞳孔里是死一般的沉静,痛苦之情比之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桃玉的话像一把利剑,将他所有的希望都砍得支离破碎,四分五裂。

桃玉还在笑,笑得张狂又肆意,似是将这数十年堆积的笑意一齐抒发出来。

她这数十年活在地底,一面看着姐姐受尽折磨,一面知道自己在孟子昌心中毫无分量,一面看尽人间百态世情冷暖,今日重见天日,再遇故人,真是连苦也不知从何说起,爱恨也都已经随着时间散去……

“我要杀了你!”孟子昌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夺过钟旭手中的剑,再反手向上一指,长剑便没入了桃玉的身体,从她的后心穿了出来。

桃玉的笑凝固在脸上,神色里一片悲凉,她低着头,看着眼前垂垂老矣的孟子昌,他眼中的恨意前所未有的强烈,反而让她觉得安心。

做不成他最爱的人,就做他最恨的人罢。

这样,也是一种归宿。

第21章 归宿

桃玉微微一笑,闭上眼睛,两行清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滴在孟子昌的手背上,他忽然手一抖,又松开了剑柄。

自己此刻杀了桃玉又如何呢?

如何也换不回当初纯真的两姐妹了。

她们因为自己在人间的一些执念而耽搁了一生,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去责怪她呢?

孟子昌想到这里,便颓然地跌在地上,再不敢去看桃玉。

桃玉却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孟子昌,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记忆最深处去,看着看着,她的身体便渐渐成了一缕缕的流沙,或落在地上,或吹散在风中,直至最后消失不见……

从此世间再无桃鸳,再无桃玉。

只剩下因灵咒而不得生不得死的孟子昌,他将孤独的活下去,以没有血肉心肝的模样,痛苦地活下去……

“我还是没能见到桃鸳最后一面……”孟子昌流着血泪,呢喃着。

这时,狄姜将手中的桃树枝递给孟子昌,道:“这株桃花是助她成仙的那一枚,生前不得见,死后见了也是一样,只要她活在你心上,她就永远都未曾离开过。”

孟子昌抬头,颤悠悠的接过桃树枝,似拿着价值连城的宝贝一般,生怕将她磕碰了去。

他小心翼翼的将她护在心上,然后慢慢地爬到一寸高地上,双手刨着焦黑的泥土。

“我要亲手葬了她,再与她合葬。”孟子昌一脸欣慰的说着,钟旭立即上前帮忙,可还没靠近,便又听他道:“生前我没有能为她做什么,死后让我尽一尽心力吧。”

“……”钟旭不再靠近,与狄姜二人站在一丈开外,看着他一寸又一寸,用十根干枯的手指挖出了一个深坑。

他将桃鸳的那株桃花放进了墓坑,随后一把一把的盖上了土,悉心砌好了坟茔。

他想是累极了,痛极了,七窍皆在流血,而挂在眼眶下的那两行血迹,便看不出来是血还是泪了。他静静地伏在坟堆上,面上竟露出了一丝笑意。

那笑里带着幸福,带着甜蜜,还带着几分解脱。

钟旭和狄姜对视了一眼,皆是一叹,等二人再回头去看孟老太爷时,便见坟茔边不见了孟老太爷,取而代之的是一堆白骨。

他已经化作了一堆白骨趴在坟堆之上,而将才的那一场血泪似乎也只是一场幻觉。一切来的突兀又悄无声息。

钟旭见了,想将他也将他埋进坟墓,与桃鸳合葬。

“不要碰他!”狄姜立刻制止道。

可惜她说的太晚了,钟旭的指尖已经碰到他的骸骨,只一瞬间,那堆白骨便化作了灰飞随风散去,顷刻间荡然无存……

“怎么回事?”钟旭神色一僵,很是惊讶。

“哎……”狄姜微微叹息了一声,道:“他五十年前就死了,五十年了,可不就成了一把灰了……”

“……”钟旭敛下眼帘,神色怔忡,似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一般,显得整个人有气无力。

“你不必自责,”狄姜安慰他:“其实这样也未尝不好,或许这样才是在一起了。”

“你不必安慰我,”钟旭神色黯然,面目怔忪,道:“他们生前不能在一起,死后也因为我而不得同葬,都怪我无能!”

“……”狄姜见状,也不说话,径直将那坟冢推开去。

“你干什么?!”钟旭大惊,连忙拉住她,而狄姜却推开他,几步就废掉了孟老太爷费尽心思挖出的坟。

而这时,坟墓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桃鸳呢?”钟旭又是一惊道。

“桃鸳和桃玉本就是桃林的仙气凝结而成,生而为仙,没有根没有原型更加不会有轮回,死后自然也不会有尸身。”

“可我明明看见一株桃花……”

“那是我使的障眼法,”狄姜打破他最后的幻想,道:“如若不然,如何医治孟老太爷?他的尸咒的解药便是桃鸳。若不能再见桃鸳最后一眼,便永远都活不好,也死不了。你忍心看他这样活着吗?”

其实狄姜在看到那些金漆佛像时,便大概知晓发生了何事,只是没想到,这世上痴男怨女这般多,多数是背信弃义,背上一身骂名。在富可敌国的阳春山人和桃花仙这样的人的世界里,竟还存留着这样一份跨越百年的执念:你待我一丝好,我便此生不离不弃。桃鸳能守着一个誓言近百年,更为了维护桃玉而死。

孟子昌也能守着一份情谊,哪怕尝近世间至痛至苦。

狄姜圆他一个心愿,便是度了他一程。

钟旭惊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道:“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你的医术。”

“是,医鬼便是度鬼,鬼已经是死人了,是不会生病的。我医的是他们的心。”狄姜一脸淡然的说着,可落在钟旭耳中却变成了惊雷。

她的每一个字都似乎变成了刀,生生扎进了他的心底,将他的心撕得七零八落。

他年少有为,悟性在师父的众多弟子之中是最好的一个,二十来岁便当上了白云观的掌教,从前,他只觉得让恶鬼不再害人便是最好的结果,却不知道或许活着人比死了的更加难过。他杀过许许多多的冤鬼魂魄,是很多人的救命恩人。

他从来没想过要用狄姜这种法子去解救世人,他的眼中只有杀戮。

支撑他的信念便是:有妖皆翦,无鬼不烹。

而现在他突然觉得,自己的信念或许并不是那么正确。

要知道一个人的信念便是支撑他走下去的唯一动力,而这一信念已经跟随了他二十年,直到现在,他才开始怀疑,怀疑自己究竟适不适合做这一行……

或许他也同样需要一个机遇,一个转变。

钟旭失魂落魄的走了,恰巧遇见闻讯而来的问药。

问药见他一脸失落,便问道:“掌柜的,他怎么了?”

“他需要静静。”狄姜看着他的背影,淡淡道。

“静静是谁?”问药一脸迷糊。

“……”狄姜扶额,懒得接话。

“刚刚发生了什么?孟老太爷呢?”问药又道。

狄姜将一切悉数说与问药听,问药听罢,面色开始犯难,一脸痛惜道:“她们其实也很可怜。”

“是啊,孟子昌爱着桃鸳,所以想给桃鸳好的生活。桃鸳认为孟子昌想要出人头地,便为了他萌生了堕仙改命之念。而桃玉,为了能得到孟子昌哪怕一丁点的怜悯而放弃了仙身,最终被压在桃林近百年不得见天日。他们三人互相爱着,又互相伤害,终不过因为一个情字。”

“有办法救她们吗?”问药急道。

“有啊,据说在佛祖的莲花座前有一盏长明灯,只需要这灯中的一滴灯油,它可以吸收万物之灵息,只需凭着旁人的一点思意便可重塑法身,滋养三魂与六魄,然后再去地府轮回,历三世痴儿之后,便可与常人无异。”

狄姜越往下说问药便越心凉,她无力道:“哎,这法子说了等于白说,到哪里去找佛祖?就算见着了,人家也不定给我们呀!难不成去偷?谁敢在佛祖面前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