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姜抬眼看去,便见柳枝一脸惊恐的看着自己,不,确切的说是看着身旁的‘武婧仪’。

柳枝的笑容僵在脸上,面色苍白如纸。

狄姜见状,心中惊诧不已,直叹这又是一个会变脸的。

“柳枝参见公主,公主万福!”柳枝说完,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公主!求您大发慈悲,成全我们!”

真是速度啊……狄姜与‘武婧仪’皆是一惊,她下跪的速度之快,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柳儿,你干什么?快起来!”龙茗满目心疼,连忙去扶她,柳枝却接连推搡,坚决不起身。

“公主不原谅奴婢,奴婢就不起来。”

‘武婧仪’尚在惊诧中,柳枝见她不搭理自己,便索性磕起头来,响头一个接着一个,直敲到人的心坎里。

“公主,我知道您有气,但是请你有气都往我身上来,不要责罚龙将军!”

“本宫何时要责罚他了?”‘武婧仪’清醒过来,一脸莫名。

“那您怎会来此处?”柳枝快要哭出来了,急道:“若不是您知晓我们在此置办婚礼所用,您怎会来东市?您生下来就是千金之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奴婢从小就跟着你,对你只有一百万分的忠心,您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而我只有龙将军了!求您看在我伺候您十年的份上,成全我们罢!”

柳枝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那一副颤悠悠的模样,活像武婧仪平日便多有欺负她,才能让她害怕成这样。

狄姜听不太明白,不过见她右手上那一道猩红刺目的梅花烙印,只觉得煞是可怖……那一定是锥心裂骨的疼。

“柳枝,你快起来!”龙茗又去扶她,柳枝依旧拒绝,坚持跪着。

‘武婧仪’见状,冷笑一声,淡然道:“呵,明明被退婚的是我,你这从犯兼受益人倒似比我更失意,天下哪有这个道理?你喜欢跪就跪着好了。”

“你求她做什么,女皇早已应允,我的婚事我说了算!”龙茗很是激动,索性将柳枝一把抱起,那心疼的模样生怕她会在自己手中化掉一般。

美人如斯,梨花带雨,就连狄姜也不禁有几分心疼……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知道其中原委的话,她肯定也是要站在柳枝那边的。

狄姜回头看了看一脸坚毅的武婧仪,不禁摇头叹息,心中直道这二人的段位根本不在一个级别上啊……且不论这个‘武婧仪’是谁,单看自己心头狂跳的血玉,也知道若柳枝向真的武婧仪请求原谅,只怕她会忍不住上去踹两脚罢,倒时龙茗可要更加厌恶她了。

“公主恕罪,内子不太舒服,龙茗先告退了!”不等‘武婧仪’回答,龙茗便径直抱着柳枝,大步离开了。

狄姜和‘武婧仪’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待二人走远了看不见了,‘武婧仪’才冷笑一声:“这就是昭和公主喜欢的男子?也不怎么样嘛。”

狄姜笑了笑,止不住的称赞:“龙将军高大英俊,器宇轩昂,一眼便知是人中龙凤。梅姐,你何出此言呐?”

“你果然知道我是谁。”阮青梅目光凛冽,神色恶毒。

狄姜点点头:“曾有过一面之缘。”

青梅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面颊,疑道:“你有鬼眼?”

而狄姜却只是笑,并不答话。

就在这时,闻讯而来的武王瑞安带着一众家仆闯了进来。看那风急火燎的模样,瑞安王爷也知道武婧仪不是什么善茬,遇上龙茗和柳枝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乱子,所以才会如此疾色匆匆。

等他走近了见武婧仪只是心气平稳的站在铺子里,这才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

“婧仪,你的身子还没好透,不要随便乱跑!”

“皇兄!”阮青梅一见到瑞安王爷,整个人都像开了花一般贴上去,她很自然的挽起他的手,撒娇道:“人家在府里待久了闷得慌,只是想出来转转,这不有狄大夫陪着我么?没事的。”

“没事就好,下次可不要这样了。”瑞安说完,看了狄姜一眼,向她点了点头。狄姜也随即朝他福了一礼。

随后,他又对阮青梅道:“你身子还没大好,快些随我回王府吧。”

“嗯!”

“王爷请留步!”二人刚想离去,狄姜便叫住了瑞安。

武瑞安回过头:“狄大夫有事?”

“没什么要紧的,就想问王爷一句,您可曾认识梨园的梅姐?前些日子刚红起来的,阮青梅。”

“本王不认识。”瑞安轻轻摇了摇头,眼中平静无波澜。

“是,狄姜随口一问,王爷莫要在意,”狄姜点点头,弯曲双膝,笑道:“狄姜恭送王爷公主。”

“嗯。”瑞安很自然的离开了,而阮青梅的面色却不是那般好看了。只见她目露凶光握紧了拳头,紧咬着下唇,回过头狠狠地剜了狄姜一眼,那眸子里的愤恨别提有多凶猛了。

“别忘了七日之约。”狄姜用口型道了一句,也不管她看没看懂,说完,便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往铺子走去,但狄姜明显能感觉到背后的锋芒一直到自己转进小路才消失。

“呼,吓死我了。”

“可不是,我一路都没敢说话!”问药拍了拍胸脯,显然也被阮青梅的眼神吓得不轻。

狄姜心有余悸,决定去卖茶的赵掌柜铺子里讨杯茶压压惊。

东市五街靠东边的第一家铺子便是赵掌柜的茶铺,名曰‘扶疏’。

第一次见到这家铺子的时候狄姜甚至都不明白这是卖什么物件的,无数次经过都没有踏进去,直到有一天,天下大雨,为了避雨她才走进了这间铺子。

铺子里却不如外边古朴,装饰典藏都十分得体,茶饼整齐的摆放在置物架上,整整摆满了三面墙,每一饼都是传世之宝。

狄姜惊讶于掌柜的财大气粗,还有眼光,见到她之后,见她的外表也自己相仿后便更是觉得投缘。

她亦是个美丽的单身女子,年纪不过三十。

“赵掌柜不在么?”

狄姜在店里转了三圈,没有看见掌柜的影子,很有些失落。

南市和东市相隔不远,但她与旁人有些时差,所以碰面的机会并不多,约莫两三月才见一次,而赵掌柜……她已经半年没见过了。

“狄掌柜,我们掌柜的出去进货了,要下月初才回来呢。”看店的小厮见了狄姜,立刻微笑地端了一副茶具上来,在桌子上一字排开。

“多谢。”狄姜坐在桌旁,看着桌上的茶具。

茶笼,茶槽,茶碾,茶罗,茶勺皆是簇新的,茶具通体鎏金,左右都雕刻着飞天,茶盏中间还缀有镂空的流云纹。

“好宝贝呀。”狄姜连连惊叹。

“掌柜的说了,若是您来,便拿这副茶具招待您,这是去年采下的梅花茶,这个时节喝花茶利于散发体内的寒邪,对身体有好处呢。”

“真是多谢了。”狄姜心满意足,迫不及待的开始煎茶。

她从茶笼中拿镊子夹了些许放在茶锅里,待鱼目,泉涌,连珠之后,便将茶水倒在了茶盏中,一时间花香四溢,沁人心脾。

狄姜倒了三杯,一杯与自己,一杯与问药,一杯与小厮。

“掌柜的,我能说话了么?”问药喝完,一脸可怜的看着狄姜。

狄姜噗嗤一笑,道:“你还真能忍住。”

“掌柜的吩咐,我自然能忍住。”

“好吧,你说。”

问药看了小厮一眼,欲言又止。

“小郁不是外人,你说罢。”

“那我可直说了啊,”问药长舒了一口气,道:“掌柜的,我看瑞安王爷印堂发黑,步态虚浮,话语中底气不足,脚下更是有一枚通体墨黑的拘魂印,只怕是活不过七日啊……”

问药话音刚落,狄姜胸口的血玉便是猛然一颤。

“所以呢?”狄姜面不改色,问道。

“掌柜的你也发现了?”问药瞪大了眼睛。

“你都能看出来的东西,我会瞧不出来?”

“原是我班门弄斧了,”问药恍然,吐了吐舌头:“我还以为你们都顾着龙将军和柳枝的八卦去了,就我观察到了呢。”

“八卦原是你最爱的。”狄姜纠正她,说完,又对一旁的小厮道:“天色不早了,既然赵掌柜不在,我们便告辞了,多谢你的花茶,改日我再登门道谢。”

小厮点了点头,笑着送二人出门,道:“狄掌柜慢走,郁香不送了。”

“留步。”狄姜拱手作揖。

第08章 生死劫(1)

回到店里,书香仍旧坐在桌边看书,连狄姜问药回来了也没注意到,狄姜也不打扰他,径直带着问药上楼回了房,随后便将武婧仪从血玉中放了出来。

“狄大夫,皇兄……他真的要死了么?”武婧仪看着狄姜,眼眸中带着几分她看不透的神情。

狄姜点了点头,并不打算瞒她。

武婧仪听闻后,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但面上的神色看上去却并不惊讶,倒像是一早就知晓了。

问药站在一旁,对于她的神色也很是困惑。

“你先去打听打听,梅姐究竟是怎么死的。”狄姜对问药说道。

“是!”问药闻言立刻来了精神,八卦什么的,比起吃人更得她的心。

“不用打听了,”武婧仪阻了问药的去路,道:“梅姐是因我而死。”

“你?”狄姜转头,看向武婧仪,而她依旧是站的笔挺,任何时候都端足了公主的气势。

武婧仪点了点头:“她恋慕哥哥,我以为她为了攀附权贵不知羞耻,便讽刺了她几句。本想让她知难而退,却不想她面子薄,当晚便寻了短见。”

“……”狄姜沉默了片刻,摇头叹息道:“你的身体可能拿不回来了。”

狄姜原以为她会哭,却不料武婧仪神色坦然,淡淡道:“一早就知道了,拿不回来也是本宫的命数。”

武婧仪的语气里平静无波,如一潭死水,这让狄姜很诧异。

狄姜见过无数临死前的人,无论是生人还是魂魄,无一不是哭天抢地,直叹自己还有许多许多的事情没有做完,位高如她,本应欲望也是扶摇直上才是,不想生死大事与她而言竟可以这样平静的诉说。

“本宫出生那日便有七位法师算过命数,国师也一直试图为我们改命,可他们都说,本宫命途多舛,看不到未来。”

狄姜恍然,原来如此。

“公主节哀。”

“本宫不怕死,本宫只是懊悔害了自己亲皇兄,没想千防万防,防了许久的生死劫,竟是自己带给他的。”

“生死劫?”

武婧仪点头:“出生那日,国师就曾预言哥哥活不过十七,初十五,就是哥哥十七岁生辰。”

“倒也未必。”狄姜脱口而出,但下一秒她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

武婧仪眼睛放光,满含希望的看向狄姜:“狄大夫有办法为哥哥续命?”

“事在人为,他还没死不是么?”

“怎样才能救他?”

“嗯……用旁人的命,一命填一命,此人还必须是自愿的。”

“……”武婧仪听完,又是很长的沉默,末了她才抬起头:“用我的。”

“你?”狄姜眯起眼,笑了笑:“你自身难保。”

“那有什么办法?”

狄姜摇了摇头,并不答她,转而吩咐问药道:“你明日送些老山参去将军府,暂且吊住他的性命。”

“是。”问药点头,立刻下了楼去。

“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狄姜说完,不等武婧仪再多言便将她赶回不灭灯中扔出房去。

她已经两宿没睡过好觉,实在是累煞了……

第二天一早,狄姜本还在做好梦,便听楼下突然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就像许多器皿一齐碎裂一般。

她怒气冲冲的披衣走下楼,本想看看是谁在店里撒野,却不想见到问药正在大堂发脾气。

“别砸了!再砸你就给我收拾行李,回山里去!”狄姜朗声道了句,而问药正在气头,并没有听见她说的话。

恰在这时,书香从后堂走来,狄姜连忙拉住他,问道:“问药怎么了?”

“不知道,”书香摇了摇头:“她一大早就出门了,回来就成了这幅模样。”

狄姜长舒一口气,是可忍孰不可忍,隔空一巴掌便拍在问药的脑门上,问药被她打得头晕眼花,过了许久才终于恢复了清醒。

“掌、掌柜的!”问药一惊:“您怎么就起床了?”

“楼下噼里啪啦的,我想睡也睡不着啊!”狄姜瞪了她一眼:“砸够了?”

问药愣愣的点点头,“掌柜的,你来的正好,快给我评评理!”

不等狄姜发难,问药率先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跟前,义愤填膺道:“今早上我去给瑞安王府送山参,居然被管家给轰出来了!”

“哦?怎么被轰了?”

“两个家丁,将我扔出来了!要不是大街上有人,我肯定把他们俩扔到城外乱葬岗去!对我也太没有礼貌了!”

狄姜扶了扶额,道:“我的意思是,你怎么跟管家说明来意的?”

“我直说我来给王爷送救命的老山参呀……”

“救谁的命?”

“自然是王爷的命!”

“哦,换做是我也将你赶出来。”

“为何?”问药浑然不觉。

狄姜又是叹气,道:“瑞安脚下的拘魂印我能看见,你能看见,可旁人瞧不见。瑞安王爷现在好端端的在那,你跑去说他命不久矣,可不是触人霉头。”

问药愣愣的看了狄姜半晌,最终一拍脑袋:“原是我太心急了。”

“不怪你,是我没有说清楚。”狄姜倒了一杯茶,在桌旁坐下。

“那我什么时候去才合适?”问药又问。

“你很在意武瑞安?”狄姜淡淡地问道。

问药毫不避讳的点了点头:“王爷那么漂亮,我当然喜欢!”

“……”

狄姜和书香面面相觑,不置可否,书香心里肯定也在吐槽她一把年纪了还为这世间皮相所迷。

狄姜咳嗽了两声,道:“初十一,与梅姐约定之日,我同你一块去。”

“是。”问药重重的点头后便眉开眼笑地去收拾药材了。

见她那副高兴的模样,狄姜忍不住又问她:“你怎的突然又这般开心了?”

“瑞安不会死,我就开心。”

“谁说瑞安不会死?”

“您呀。”

“我何时说过?”狄姜蹙眉。

“掌柜的不要谦虚,”问药眯起眼,一脸谄媚,笑道:“只要您肯出手,死人都能救活,您的一句话可比什么都管用。”

“你听差了,”狄姜呵呵一笑:“我从始至终只说了句为他‘续命’而已,可从未有把握将他治好。他犯的是命格,不是病。好了,你现在该担心的是赔我的罐子,瑞安的事情且放一放。”

“掌柜的……”问药看了看一地狼藉,惨兮兮的悄声道了句。

“撒娇没用,砸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年轻人,做事不要太冲动。”狄姜打了个哈欠,对书香道:“书香,算算她一共砸了多少,回头告诉我。”

“是。”书香很认真,走到架子旁开始数罐子。

“掌柜的我错了,求您原谅我!我才不要去护城河挖泥鳅!”

“放心,这次绝不是挖泥鳅。”

“我也不要去帮王婶拔萝卜!”问药跟在狄姜后头,止不住的求饶,狄姜懒得再搭理她,索性将门‘啪’地一声重重关上,示意她再不闭嘴,有她好受的。

问药只得闭上嘴,她知道,从来扰狄姜清梦者,都被杀无赦了……

时间匆匆而过,初十一这日,一早就有人来拍门。

门板被拍得’啪啪’响,街坊都被叨扰了。

狄姜打开窗户,便见楼下站着瑞安王府的老管家,在他身后还跟着两名家丁,看那架势若她们再不开门,他就会嘱人拆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