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若是毁了她,倒真是可惜了。”问药看着墙内不远处的二层小楼,面上写满了同情。
狄姜点点头,很是赞同。
她从来都喜欢美人,却发现自古美人都很薄命。
若她就这样没了,也着实是可惜了。
见素医馆里,书香已经将晚饭布置齐整,等着狄姜和问药回来。
哪知她二人刚一进铺子,都异口同声道:“没什么胃口,今日不吃了。”
书香点点头,也不问为什么,又原样把晚饭端进了厨房,自己在里头吃完之后才出来。而此时,狄姜和问药都已经回到各自的房间里,进了梦乡。
第二日,狄姜难得的起了个大早,走下楼时见书香和问药正在吃早饭,于是向他们打招呼:“早上好。”
书香和问药见到狄姜都是一脸惊讶。
“掌柜的,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太阳好好的在东边挂着,说什么傻话。”狄姜睨了她一眼,道:“吃完快些去开铺子,今日有贵客登门。”
“贵客?谁呀?”问药好奇。
“来了你就知道了,”狄姜顿了顿,又补充道:“是你感兴趣的人物。”
“当真?”
“我何时诓过你?”
“经常啊……”
“出家人不打诳语。”狄姜嫣然一笑。
问药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双唇微张,盯着她看了半晌后突然放下了碗筷:“我吃饱了!你们慢用。”说完,便急匆匆的向药店大堂跑去,而书香则依旧很淡定,眼皮都没抬地顾自吃着粥。
“竹柴的手艺是愈发精进了,连馒头都做得这样松软好吃。”狄姜拿起一个金黄色的馒头,咬了一口便止不住的赞叹。
“嗯,他兴趣所致,精诚为开。”书香皱眉点了点头,看那副模样估计是想起了刚来太平府的那阵黑暗时光。
彼时主仆三人刚来太平府,书香和问药都不会做饭,狄姜又十指不沾阳春水,于是结结实实饿了好一阵子肚子。
当他们在后院发现竹柴的时候他才将将成精,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若不是他躺在柴火堆里瑟瑟发抖,书香险些便将他当做一般柴火烧掉了。
后来书香教他说话认字,接触了一阵才知道,原来这些年他一直都被遗忘在角落里,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被遗忘了多少年,他在厨房里眼看着铺子的主人换了一代又一代,长年累月受到食物的熏陶,耳融目染下做饭成了他最大的兴趣爱好。
狄姜理所当然的让他当起了大厨,生活水平很快便得到了显著的提高,到现在已经幸福值满溢了。
“掌、掌柜的!”
就在这时,问药一脸慌张的跑进来,将狄姜的思绪唤了回来。
“怎么了?这样慌慌张张的,见鬼了?”
“不是!”问药连忙摇头,“是瑞、瑞安王爷来了!”
“哦?这是好事呀。”
“可是咱们店里不是只有非人才能进么!”
“准确来说,是和非人有关的人。武婧仪身带鬼气,是瑞安的亲妹妹,他们现下正住在一起,能踏进我们医馆也不足为奇。”狄姜纠正了问药,便站起身往店里走去。
刚一掀开帘子,便见瑞安王爷端坐在问诊台前。
“民女参见瑞安王爷,王爷万福。”狄姜笑意盈盈的迎上去,在他身前福了一礼。
瑞安抬起眼,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你就是狄大夫?”
“民女狄姜,是见素医馆的掌柜。”
“狄大夫免礼,”瑞安将狄姜扶起,又道:“狄大夫好年轻,真是英雄出少年,不,放在你身上应当说是英雄出美人。”
“怎么,我不像大夫么?”狄姜噗嗤一笑,“在王爷心中,我应当是什么模样?”
“老成持重,温文尔雅。”
“除了’老’字不妥,其他民女都算担得起。”狄姜点点头,一本正经。
“是是是,狄掌柜说的不错,”瑞安听了后豁然大笑,随后又道:“狄大夫知道本王会来?”
“知道,也不知道。”
“此话怎解?”
“令妹的病可有好转?”
“好了大半,只是……”瑞安迟疑了片刻,“只是与从前还是有些出入。”
“想是没好透,还需吃几贴药。”狄姜虽一脸淡然,却始终眼带笑意,这让武瑞安深感亲切和安心。
他点了点头,道:“本王也是这样猜想,婧仪自从被悔婚,精神状态便不佳,其他大夫甚至连太医都无法靠近她,这许多天来也只有对狄大夫不反感。今日本王便是特地来请狄大夫替婧仪好好调养调养身子。”
“行医济世本是狄姜该做的,今日就算王爷不来我也会再去府上。一会我先开七日的药给公主送去,七日后如无意外,应是药到病除。”
“那就全权交给狄大夫了。”瑞安一脸惊喜,连连答谢。
狄姜见桌上连杯茶水都没,连声唤问药:“问药,看茶。”
“不必了,”瑞安抬手,示意问药不要麻烦了,又道:“本王还有要是处理,先告辞了,药随后派人来取。”
狄姜点点头,俯身恭送他离开:“王爷的吩咐,狄姜一定不负所托,王爷慢走。”
“一切拜托狄大夫了。”瑞安说完,便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第04章 出云庵
狄姜目送瑞安走出了巷子,这时恰巧对面的棺材铺开了门。
钟旭收拾横板的间隙,一不小心与狄姜四目相对,狄姜见状,立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微笑。而钟旭却依旧一副旁人欠了他五百两的表情,点了点头便继续收拾门板去了。
狄姜也没心思逗他,她还要忙着给武婧仪抓药,这时书香走了出来,她便对书香道:“上回罗老板送来的当归还剩下不少,新年之后他又要送来许多,你便将余下的都送去给昭和公主罢,记得磨成粉,外行人也分辨不出来。”
“是,掌柜的。”书香点头,开始在柜子里找当归。
狄姜想了一会,又叫住书香补充道:“记得方子上别写当归,你就写老山参配冬虫,再来点他们听都没听过的,什么怒山雪莲一类的,表面要做得漂亮些,价格按十倍的收,瑞安王爷他不差钱。”
“知道了。”书香一脸黑线,在诊台坐下,开始写方子。
钟旭站在棺材铺门口,将这一切都瞧了去,他的面上别提多色彩斑斓了,看得狄姜心里直乐呵。
狄姜冲他笑了笑:“钟老板,我跟你说啊,和瑞安王爷做生意可千万别客气,难得的皇家买卖,开张一次管三年呐……”
只听‘嘭’地一声,钟旭直接转身关上了店门。
“他怎么了?”狄姜回头问书香。
书香摇头叹气,只管埋头写药方,没有理会她的提问。
狄姜刚想再问,却见街角处出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身穿绫罗织锦步态不凡,来人正是瑞安王爷。
“王爷怎么又回来了?”狄姜怕他要盯着自己抓药,于是立刻抓了几把当归,洋装成捣药的模样。可瑞安王爷走近了却只是与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便径直走进了对面的棺材铺。
“堂堂王爷,有什么事需要三番五次进一间小小的棺材铺?”问药在一旁,一脸好奇。
狄姜笑了笑:“他当然不会是为了买棺材,只怕是为了钟旭的副业罢。”
狄姜知道,这世间有真本事的道士不多,钟旭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过了一会,恰在书香将药材包好时,瑞安王爷便从钟旭铺子里走了出来,二人站在廊檐下又寒暄了两句便分道扬镳,很快,钟旭便执了长剑不知去向。看他面上那副样子,就像突然间多了一个杀父仇人,此刻,正要去手刃仇敌。
狄姜见状,连忙上前走到瑞安王爷面前停下:“王爷,您的药材已经备好了,您是这会儿亲自拿回去,还是一会我让人给送到王府去?”
“给本王吧,婧仪早些吃药,早些好起来要紧。”
“王爷说的极是。”狄姜笑靥如花,将一整包当归递了过去,同时还附上了一张天价的账单。
“多谢狄大夫,”瑞安看也没看便将账单收进了袖口,“诊金待本王回府后派管家送来。”
狄姜笑弯了腰,连连道谢:“多谢王爷。”
“本王还有事,先走了。”
“是,狄姜恭送王爷。”狄姜说完,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叫住他:“敢问王爷可知钟老板去何处了?我与他约好了一起用午饭,这会子居然不见人了,真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呐……”
“原来狄大夫与钟掌柜事先有约,是本王失礼了,”瑞安蹙眉,神色里带了几分歉意:“将才本王派他去出云庵办些事,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了。”
“这样啊……自然王爷的事要紧,吃饭随时都可以,”狄姜恭身福礼:“民女不耽误王爷正事了,狄姜告退。”
“那本王改日再设宴答谢二位。”瑞安点了点头,未再多语,转过身子便大步离开了。
等瑞安一走,问药便上前问狄姜:“掌柜的,咱们什么时候约了钟旭,我怎么不知道?”
狄姜睨了她一眼:“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准备准备,随我去出云庵。”
“尼姑庵?无端端地去那作甚?”问药瞪大了眼睛。
“求姻缘。”
“什么?”问药听闻,下巴都快惊掉了:“掌柜的您开什么玩笑?求姻缘该去月老祠,出云庵哪有那个功能?”
“别废话了,快去后院取些香来。”
“是……”
问药见狄姜很是着急,纵然现下有十万个为什么也不敢再问,皱着眉头不太情愿的去了柴房。片刻后,她从灰堆里拿了一整套的祭祀香烛出来,又仔细将它们在竹篓里摆置规整后,便提着篓子随狄姜出了门。
刚出城门,天上就飘起了绵绵细雨,衣裳上变的湿湿黏黏,连撑伞也没什么用处。护城河外,鸦雀此起彼伏的叫唤,叫得人毛骨悚然。狄姜厌烦的扫了一眼护城河,发现河岸边杂草丛生,竟连一只水獭都见不到。
现下恰逢雨水时节,往日水獭祭鱼,这是自然界的河神祭祀,祈求今年风调雨顺。这在往年最是寻常,而今年却一只也没有遇见。
狄姜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直觉告诉自己今年并不会是一个太平年,于是对问药道:“改日你去请獭末来一趟,就说我挑了些新茶来,让他拿一些回去分给族人。”
“是。”问药点头:“掌柜的,这还没到中午,天光居然已经这样低了。”
“可不是,黑云压城城欲摧啊……”狄姜正感叹着,便见问药从竹篓里拿出一只灯笼来,灯笼撑开便自己亮了,遇水也不灭。
“这是个好宝贝,我还以为丢了。”
“没有丢,上回参加君辞小姐葬礼时才用过,一直放在竹篮里,就等遇到这样的天气才拿出来用呢。”
“哦。”狄姜嗯了一声,提起君辞,她的内心又是好一阵唏嘘:“君辞一直是我们医馆童叟无欺的供货商,她殁时我还为她悲恸绝食了三日,哎……不提也罢。”
“是……”
提起君辞问药也开始沉默,二人一路无话默契的往前走,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雨水渐渐大了起来,伴着东风在黑压压的天空中淅淅沥沥地落下来,田边小径行人很少,除了狄姜与问药,远处只有出云庵大门边的两盏灯笼放出一点光芒,在这黑夜里显得格外的明亮。
狄姜领着问药走过去,刚一进庵堂便有一个姑子围上来,递了三枚香给二人。
“阿弥陀佛,多谢师太。”狄姜双手合十,虔诚的点了点头。
出云庵建了没多久,狄姜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她拉着问药跪在蒲团上,一抬头,却发现殿上供着的菩萨很有些眼熟。
菩萨右手持宝珠,左手自然下伸,指端下垂,手掌向外,仰掌舒五指而向下,结了个与愿印。
“好像……是地藏王菩萨的本誓标帜。”问药在她边上淡淡道。
狄姜张大了嘴,一脸茫然。
果然,下一刻便听姑子道:“阿弥陀佛,出云庵供的是无量劫以来发善心的地藏王菩萨,我佛能给与众生愿望满足,使众生所祈求之愿都能实现。”
狄姜愣了愣,随即恢复常态虔诚的向佛像磕了个头,笑道:“真是个好菩萨。”
姑子听见狄姜不咸不淡明显是敷衍的回答,面上有些挂不住,她面露不快,淡淡道:“阿弥陀佛,施主请自便,贫尼要去诵经祈福了。”
“师太您忙。”狄姜见她走开了倒是松了口气,寺庙庵堂这样的地方她其实并不太想来,若遇到以佛法开示世人的得到高僧也便罢了,最怕遇到榆木疙瘩,一心想着传播世人虚妄的满愿,倒教世人白白浪费了表情。
“那是什么?”狄姜眼尖,看见大殿的礼佛牌位旁有一个不太显眼的位置,放了一块奇怪的牌位,比旁的略小了些,上面写的并非死人的生辰名讳,而是这些日子频繁出现的瑞安王爷。
问药也发现了此间的不妥,蹙眉道:“掌柜的,你有没有发现瑞安王爷近些日子有古怪?”
“嗯?”
“他虽与常人一般模样,可我总觉得他身上有不同旁人的气息,阴森森的,可具体是什么我说不上来。”
“死气。”狄姜一语点破,并不打算隐瞒。
“对!”问药一拍掌:“就是我们平日所见的死气,但是……又不完全是,掌柜的,你可要救救他呀!”
“你知道我不医人,只医鬼,”狄姜双手合十,对着大殿上的菩萨虔诚的磕了个头,笑道:“何况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瑞安王爷潇洒半世,自有他的命数,你急什么?”
“我不急,我就是可惜……”问药挠了挠脑袋,眼巴巴的看着狄姜,妄想从她口中得到些什么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可狄姜并没有再理她,顾自站起身捐了些香火钱便向后院走去。
问药无奈,也只得跟上。
一路上,狄姜没发现别的不妥,只遇到了几个在打扫的姑子,她们也没有为难二人,见到狄姜和问药便双手合十道了句:“阿弥陀佛。”随后便继续忙自己的事去了。
二人穿过二殿进入后园,便见满院子的梅花竞相绽放,红艳似火,开得十分妖异。
“我还没见过这样的梅花。”问药看了一眼便呆住了,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惊道:“我不是眼花了吧?这还是梅花么?怎么比杜鹃还红!”
狄姜叹了口气,道:“因为梅树下埋了幽鬼啊。”
狄姜说完,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暗自心惊道:“连我都能看出这其中的鬼气,钟旭自然不会不知。”狄姜念及此,赶忙走进梅花林中,寻找那个执剑的道士,只盼他还没有下重手,暂且留下她的魂魄。
雨下得越来越大,越往梅林深处,花香愈甚,混合着猩红的气息,教人汗毛倒立,问药跟在她后头,止不住的缕衣衫。
约莫半刻钟后,她们在山脚下发现了白衣道士。
只见钟旭一身白衣飘飘,身后那柄长剑已经出鞘,剑尖指着他身前站着的一名身穿红嫁衣的女子。
红衣女子步态虚浮,飘在空中,双目血红,青面獠牙。
不是鬼魅是什么?
第05章 女鬼
“掌,掌柜的,那个女鬼怎地如此面善?”问药结结巴巴地说道,显然被吓了一跳。
“这其中有蹊跷。”狄姜点了点头,她也发现了其中的不对。
那女鬼虽然面色青绿,与嫣红的双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就算颜色骇人,但她的五官也仍旧依稀可辨,精致秀美,分明就是此前在王府见过的昭和公主!
还不等狄姜细想,边听钟旭口中念念有词,长剑很快离手飘在空中,向着女鬼的眉心而去。
“不好,他想除了她!”狄姜心中一惊,说时迟那时快,她想也不想就冲了上去,径直扑在了钟旭身上,将他撞了个满怀。与此同时,问药手中的灯笼飞了出去,女鬼红光一闪便消失在了空气中。
“道、道长,对不起,我刚刚见到你实在是太激动了,以至于没有看见路上的石子,害你摔跤真是对不起!”狄姜压在钟旭身上,一个劲的低头道歉。
“怎么又是你!”钟旭嘴角颤抖,眉心皱得紧紧的,想是气得不轻。
“我来上香……”
“下雨天你上哪门子的香!”
“今日是……问药娘亲的死祭,我陪她来的。”狄姜瞪大了双眼,一边指向问药,一边真诚的看着钟旭,情感之真挚,教普通人看一眼便会心软。问药站在后面,一脸机械的点头。
可钟旭不是普通人,他的心肠比石头还硬。
狄姜见他没反应,又道:“你看,我们香烛冥钱都带齐了,没想在这竟然遇到你了,真是好巧啊,一起去找流云师太喝杯酒罢?”
“你自己喝去!”钟旭一脸不耐:“你先给我起来!”
“哦,好吧。”狄姜一脸悻悻,结果撑地的手一滑,整个人又一个不小心扑在了他怀里。
“道长,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狄姜惊呼。
钟旭蹙眉,再没给她好脸色,一把将其推开,狄姜一个不慎便跌坐在了地上,雨水打湿了她的裙摆,弄脏了衣裤。
“你怎么如此野蛮!”问药连忙将狄姜扶起,狄姜摇摇头,示意问药自己没事。
狄姜本还想说些安慰钟旭的话,但见他一脸冰寒,想说的话便全然都说不出口了,她知道这时候无论说什么都是虚的,她确实阻止他做事了。
“你是故意的?”钟旭冷冷道。
“嗯?什么?”狄姜眨眨眼,决定装傻装到底。
“刚刚那个女子,是你的旧相识?”
“女子?哪里来的女子?你在尼姑庵里等一个女人么?”狄姜左顾右盼,假意寻觅,但面上是一百分的真诚。
“你……罢了!”钟旭冷哼一声,再未看她一眼,顾自执了长剑便施展轻功飞了出去。白衣翻飞,衣袂飘飘,一眨眼就消失在了无边夜色里。
“那么急匆匆的做什么,生活是用来享受的,这样来去匆匆能发现什么美好?问药,走,我们也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