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午夜森林(6)

我苦恼地笑笑,K市的新婚夫妇可真辛苦,要接受这么大的考验才被准许步入礼堂。

顾轻决也笑,休息一会儿吧。

我点点头倚在扶手边,把手里的烟花递给顾轻决,说,刚才在下面买的,忘了带火打火机,就在这里点燃吧。

他应了一声,从口袋里拿出银色打火机凑过来帮我点燃,有风吹过,我们的手聚拢在一起护住火苗,火光亮起的那一瞬间,我看见打火机的一角被摔得有些凹陷,而顾轻决的双眼清凉如雪。

然后,烟花就燃烧起来,呲呲地冒着火星。

我抬起眉毛头,在忽明忽暗的火星里,甜蜜地冲顾轻决笑起来笑了笑。余下几百个阶梯突然间变得无限遥远,永远也无法走到尽头似的,而此刻清风拂面,微微发白的天空下,顾轻决的面容也变得非常遥远。

就像初二那一年那年,离天空非常近,而离我非常远的顾轻决。

我可能,没办法和你一起走到教堂了。我盯着散乱的火光,轻轻地对他说。

双腿走倦了,我已经走不动了,顾轻决。

我抬起头冲他抱歉地一笑。看见他夜空般深黑的眼睛里,倒映着我手中燃烧的烟火。

那一瞬间,我的眼前闪过许多我和顾轻决走在校园里时的画面,蓝得清透的天,用尽温柔的我们,每一个笑容都让人天旋地转,每一滴泪水都仿佛沧海桑田。

顾轻决冲我僵硬地微笑着,语气温和地说,累了就早点回去休息。

恩嗯。我点了点头,谢谢你和我一起走到这这儿。

我们看着彼此,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顾,然后,顾轻决突然对我说,你已经不是那个对世界不断发问的阮云喜了。他的表情里有一种我无法理解的失落,。现在的你已经学会了自己寻找答案,他说。

我看着他沉远深远的目光忍不住笑起来,我知道这样的笑容里一定还夹杂着我十四岁那年的影子,眼睛里一定还倒映着那年夏天的温柔。

说起发问,我倒有一个问题一直很想问一问你。我说。

什么问题?

如果可以回到过去,你最想改变些什么?

至少…不会再让你为我掉眼泪了吧。他悲伤地笑了笑,问我,那你呢?

我说。,收回那些曾伤害过你的话。

顾轻决,你爱我吗?

我爱你。

于是一切都一笔勾销,在烟花燃尽的时候。

而天空就在我们头顶慢慢苏醒,映着我们年轻而固执的脸。

再见了顾轻决,不,顾熙,再见,顾熙。

明天过后,苏重将和你肩并肩走完这段我未曾走完的阶梯。

如果你肯在旧时时光里回首张望,一定会看见十六岁那一年那年的阮云喜,她柔软的头发上带着你喜欢的花木香,明亮的笑容里有一丝幸福的狡黠和开朗,她的手认真谨慎地牵着你,生怕与你在这个世界不小心走散。

你在茫茫夜色中看见她在流泪,而转瞬之间,是苏重站在她一贯喜欢站着的位置上,看着你微笑,笑容甜美如浆果。

你便知道这已是那些时光之外的世界了。

我转过身,顺着上来的阶梯一步一步走下去。,而顾熙也转过身,朝着教堂的方向与我背道而驰。

星光在我们身后渐渐地走散了,月光也慢慢地淡了。

我不会忘记你,因为太难忘记。也不要俗套地让彼此成为陌生人,因为你曾比谁都曾与我亲近。

只是后来,我仍是忍不住停下脚步,向后望去。

我看见微白的光芒笼罩在顾轻决的后背上,他的脸隐没在这声势浩荡的光芒里,我再也看不清他。

远处有早起的妇女在海滩边哼着一首歌,她弯腰捡起沙滩上潮湿的贝壳,悠长的歌声漂浮在我们之间微凉的寂静里。

第十三章 午夜森林(7)

第十三章 午夜森林(7)

一定有一些什么我不能忘记的东西,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而我却并不悲伤。

当我走到金石湾的时候,宫屿正站在那里耐心地等着我。

他的头发被海风吹得乱糟糟的,像个刚睡醒的小孩子。单薄的衬衫却衬得他又高又瘦,我走过去,他便露出洁白的牙齿,对我一笑。

已经好好地道别了吗?他问。

我也冲他露出白晃晃的牙齿,点了点头。

真勇敢。他像树袋熊抱着树干那样,结实地抱了抱我,温柔地对我说。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煞风景地打了个呵欠哈欠,好困。

宫屿拿出两张机票狡黠地笑,坚持一会儿,上了飞机再睡。

我张大了嘴巴看着他,去哪儿?明天才是苏重的婚礼。

宫屿说,带你去看Y城的海,比这里广博干净。

那婚礼怎么办?我拼命摇头,你和我可是担当着重要角色的!

不是还有夏微和陆小虎吗,?我们这也算是成全了他们。宫屿冲我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你想想,他们总不会找已婚妇女胡莱莱吧。

说完,不由分说地牵起我的手,扯着晕乎乎的我迈开脚步直奔机场。

这怎么可能!太不靠谱了。

三个小时后,当宫屿牵着我的手走出Y城机场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就真的这么跑了。

丢下苏重和顾熙的婚礼,趁着夏微她们还在熟睡的时候,和宫屿一起逃跑了。

不知是什么缘故让,我觉得非常快活,长这么大我第一次有一种与世隔绝的快活和镇定,傻乎乎的,牵着宫屿的手不知不觉地微笑。

我们一起拔掉手机卡去吃大餐,也不知道怎么会那么开胃,一味地吃喝,很满足很满足。

然后,随便找了间客房呼呼大睡,也不需要拉上窗帘,就大喇喇大大咧咧地躺在一室阳光里,睡得昏天地暗天昏地暗。

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阳光还很充足,整个世界都在闪闪发着光,暖烘烘的让人微醺陶醉。

宫屿比我醒的得更早,单手撑着脑袋,侧躺向我这边着看着我,毛茸茸的睫毛上全是从身后照进来的光。

我被他看得有些窘,翻身下床穿上了鞋子。

不是说好要带我去看海的?

他也从床上一跃而起,这就带你去。

Y城的海离市区非常遥远,驱车要两个多小时才到。我们像春游的学生时代的春游那样,买了很多的零食装放在车里出发。

风的温度刚刚好,太阳快要落下去,这是一天当中最惬意的时刻。

海边的游客并不大多,有几个孩子追逐着彼此的脚步,大呼小叫地跑来跑去。

我想要放肆地狂欢一把,来不及脱下鞋子就踩进海水里去,和那些嬉戏着的孩子一样在冰冷的海水中踩啊跺啊,发出快乐的尖叫声。

青灰色的天,偶尔有几只海鸥疲惫地略过掠过水面,低低地盘旋。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下眼泪,夕阳像雨水一样溅落在大海中,用一种温暖的光芒笼罩着我沾满泪水的脸。

然后,我整个人扑进大海里,兴冲冲地朝宫屿招手。

快来把我带出去,我要被大海吃掉了!

上岸的时候,那几个孩子冲我做鬼脸,宫屿拉住想要冲过去扮魔鬼吓唬她们的我,一路把我拉到车里,让我换好衣服才可以出去。

出去的时候,我看见他背对着我倚在车窗上,看着远方。

我们拿着一包薯片在海边坐下来,我的头发湿漉漉的,满是海水的咸味。有一只同样湿漉漉的大狗温顺,温驯地经过我们的时候,我对宫屿说,很久以前我来过这片海,高考后的夏天。

第十三章 午夜森林(8)

第十三章 午夜森林(8)

那时候还遇见一个大男孩儿男孩,他以为我要自杀,扑腾进冲进海里把我抗拉了出来。

我倚在宫屿的肩膀上狡黠地笑,那个男孩儿男孩可真傻。

其实那时候的我根本就没打算自杀,我只是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想要活在这个世界上。

海水一点一点漫过脚踝,、膝盖,拍打着胳膊,一直到涌上胸口。每往前多走一步,对死亡的恐惧也就多出一分,于是我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想死,虽然谈不上多想活着,但至少不想就这样死掉。

后来呢?宫屿饶有兴致地问我。

后来那个大男孩儿男孩就一直陪着我,我们两个都被海水淹得浑身**的,像两只搁浅在海边的海藻贝壳。

直到夜幕降临的时候,我说我要回去了。,他跟我挥手说再见,好像还对我说了一句什么话,可是,当时我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根里,根本就没听见。到现在,我还好奇那个大男孩,到底对我说了些什么。

宫屿说,记得回家的路吗?忘记的话,我可以送你回去。

什么?

记得回家的路吗?忘记的话,我可以送你回去。我说的是这句话,。宫屿温柔地对我说,那个以为你要跳海自杀的大男孩就是我。

他的声音在像音像是被谁施了什么神秘的魔法,这个声音带动着周围微凉的空气,在我的周身形成一个巨大而温暖的屏障。

我们静默地对望着彼此,天上最后的那些光芒在我们身上缓缓地流动着,然后宫后,宫屿突然绽放了一个孩子般透明的笑颜笑靥。

冬天来临的时候,我再在爸爸的一再要求下,终于还是搬到了他家。

女儿出嫁前当然要在家里过一过懒散放纵的生活才行。爸爸时常这样对我说。

搬家的那一天Y城落雪下雪,天地间昏昏暗暗的,分不清昼夜。

李阿姨早早地把我的房间收拾妥当,我只需要带几件衣服就可以住进去。房间在二楼,是家里最宽敞的一间,朝阳,淡粉色的墙,像个巨大的儿童房,很幼稚,但很温暖。

不用上班的时候,我会带着阮陶和阮瓷一起下楼玩雪,。阮陶对雪有一种痴迷的喜欢,她站在雪白明亮的天地里咯咯地笑着,吐字不清地喊,雪——雪——

每个周末的清晨,李阿姨都会陪着爸爸一起到附近的河边钓鱼,将厚厚的冰层砸开一个洞,两个人紧紧地挨着彼此,坐在那里等鱼儿上钩。

有一次她陪爸爸钓鱼回来的时候染了风寒,不停地咳嗽。爸爸自责地坐在沙发上,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这时候阮陶和阮瓷愉悦的尖叫声就从二楼愉悦地传进我们的耳朵。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冲她们小声地喊,嘘——妈妈不舒服要睡觉,你们不要吵。

然后,整个屋子就都安静下来。

爸爸也安静了。

还有李阿姨,她安静地站坐在那那儿,眼泪一颗一颗地落下来。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都有些不好意思的时候,她问爸爸,阮晟,你听见了吗,?云喜刚刚叫我妈妈。

阮瓷站在楼梯口冲我微笑。我对她做一个鬼脸,你看大人就是喜欢小题大做。

紧接着圣诞节就要来临。公司在放假前通知了我们两个好消息。首先是,鹿嘉的最新作品《凝眸》已成功打入位居畅销榜榜首,并将翻译成日文在日本全面上市。而《霜尘》也将第三次下场加印。

第二个好消息则是,宫屿凭借极具中国古典风格的最新作品《鹤》再次轰动日本,收到了日方出版社的盛情邀请,将于新年过后赴日举办万人签售会。

第十三章 午夜森林(9)

第十三章 午夜森林(9)

为此,我们一群人决定在圣诞节那天团聚在“五月”,为宫屿庆祝。

圣诞节这一天宫屿到家里来接我。

出门的时候听见爸爸小声地埋怨,还没娶回家就不放小喜跟我我们过节,还想不想让我把女儿嫁给他!

妈妈捂住他的嘴压力了声音数落,行了行了,不够够你忙的,我和两个小的陪你赖在家里还不够啊!我看小屿这个孩子好得很挺好的,像画报上跑出来的一样好看。

路上宫屿问我笑什么。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原来爸爸会吃女儿醋的传言都是真的,你将来不会也像我爸这样吧?

宫屿故作故做委屈状,你才知道?上次他拿着白酒把我灌倒的时候,我可一句话都没敢告诉你,其实你爸耍赖,他杯子里全是矿泉水。

这么点牺牲就怕了?我看着他,那你可惨了,更大的牺牲或许还在后头呢,现在及时收手还来得及。

宫屿趁着红灯在我的额上一吻,递给我一个小小的盒子对我说,我不但不会收手,还会奋战到底。阿姨都被我迷人的外表收服了,我就不信叔叔不被我真诚的内心心感动。

这是什么?我微笑着打开盒子,是一把钥匙。

宫屿说,是彩虹天堂11-14房的钥匙。十一月十四号是你的生日,我希望明年的这一天,会是我们两个一起在这间房子里为你庆生。

我怔住了,扭头看向他,微微一笑,宫先生可是在求婚吗?

他的一只手紧紧地握了着我的手一下,掌心里全是细密的汗水。

车窗外的街上热闹极了,周围都是闪闪发光的彩灯,金灿灿,亮堂堂,让人觉得喜庆。

宫屿牵着我的手走进“五月”,大家都到了,正在其乐融融地装扮圣诞树。

夏微和陆小虎穿着笨拙的情侣装冲我招手,快来帮忙,什么都指不上胡莱莱那个国宝级孕妇!

胡莱莱瞪了他们一眼,一脸甜蜜地挽着释俊男的胳膊站在树下,七彩的灯光映得她的脸庞格外神圣。

我们聚在一个被上帝宽恕的时间里,分享着彼此的喜悦和快乐,当然,也曾分享过彼此的悲伤和痛苦。庆幸的是岁月还很漫长,接下来的我们还要走很远的路,很辛苦,很幸福。

而这些幸福都是真的。

尾声?再见,海市

儿童节之前,我带着女儿珊珊回国旅行。

我们打算用三个半月的时间穷游环游中国,小家伙对这次的旅行充满好奇,一路上牢牢地牵着我的手,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出神地凝视着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珊珊是我和苏重领养的第一个孩子,今年七岁。她的父母死于一场交通事故,她也因此失去了许多的记忆。

我和苏重第一次去看她的时候,她正坐在明亮的大窗边玩儿玩一把折扇,小小的手哗地一下拉开扇子,再啪的一声合起来。她玩儿玩得很专心,、很投入,然后,她转过头来看了我们一眼,眼神干净得就像她身后的天空。

没多久珊珊便和我们一起到英国定居。她叫我爸爸,叫苏重妈妈。

大二那一年那年的流产,导致苏重很难再怀上自己的孩子,因此她对珊珊这个女儿格外宠溺,像每一个中国传统式母亲一样。我们一家人过得很平静,、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