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笑,还好。过了一会儿才礼貌性地回问我,你呢,还好吗?

那天店里没有什么人,我拜托一起值夜班的同事帮我盯一会儿柜台,然后走出去,和顾轻决一起蹲在店门口喝可乐。

我们的眼前是簌簌的落雪,大片大片地砸下来,像一团团厚实的棉花,在路灯暖黄的灯光下下坠。

他一下子笑了,说,从前常和云喜这样蹲在地上喝可乐。

我扭过头,看见他眼睛里的一点思念、一点疲倦,在星光暗淡的夜晚像个迷路的小孩子。

我们随意地聊了些什么聊了聊,我才知道我们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只不过他改了名字,叫顾熙。

顾熙,云喜,都有一个“XI”。再简单不过的心思了。

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我知道他们已经分手,回不去了,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更何况就连上帝都站在我这一边,我们遇见重遇了,在同一座城,同一所学校,再也没有任何理由可以阻止我爱他。

可乐喝完,罐子捏扁,哐啷哐当一声丢进垃圾桶。

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口灌满空荡荡的欢喜,。顾熙,这样算下来,我已整整暗恋你三年了。三年了,给我一次机会,就这一次,让我光明正大地去爱你,再也不需要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似青苔苦涩成一片。

我开始不停地出现在他面前,学校里,学校外,大晴天,暴风雪雪天,只要他有一点风吹草动,我就立即全副武装准备出动。然后无数次地用同一张笑嘻嘻的脸对他说,嗨嘿,真巧啊,你也在这这儿?

可是,他永远无动于衷,像对待任何一个路人甲那样,疏离客气地对待我。

那段时间我简直发愁得要长满白发,到底要我怎么做他才能接受这沉甸甸的爱啊。

他想找钟点收费的工作一份兼职,我便让爸爸聘请他,加入他们爸爸公司的设计团队。

他没时间吃饭,我便自己亲自下厨,变着花样包做便当,然后趁热端到他们系的教学楼下,耐心地等他下楼来取。

他感冒了发高烧,我守着他三十八度六的高烧一整夜不敢闭上眼睛。

**妈欠了一**的债,我便一个人背着满满一书包的人民币,到处找债主还钱,。可是,她欠的得太多了,我以为债主们可以组最多就组成一桌玩麻将的,没想到他们其实可以组成一个班级。

就这样,时间在我步步紧逼的追逐中,毫无波澜地过了一年。

尽管顾熙对我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但不要紧,我知道他对我的漠视并不是出于本意,。他想和我保持距离,无非是因为他还爱着阮云喜,他不想我白白把感情浪费在他身上。

大二那年寒假,我提着两大袋饺子去找顾熙。那段时间**妈妈被追债的债主追得很紧,两人搬到了郊外的开发区。那段路程由于太过泥泞崎岖,还要经过一大片田地,因此根本无法通车,只有只能步行。

我在黑魆魆黑黝黝的田地间,借着头顶繁茂的星光小心翼翼地前行。C城的冬天并不很冷,夜晚极静,远远地可以看见几处矮小的砖瓦房,其中一间亮着暖黄色灯光的就是顾熙的家。

那么多的小房子,那么多的灯,我却偏能一眼就看见属于顾熙的那一个。

这样想着,忍不住甜蜜地笑起来,脚步也变得极轻极快,就连敲门的声音也多了几分愉悦。

阿姨接过我手中的购物袋,拉我走进去,。她对我非常热情,嘘寒问暖了一番后,照旧压低了声音问我手里有没有闲钱。我把早先准备好的一千块钱递给她,她开心而又迅速地点了点,冲我笑了笑,然后放让我进了顾熙的房间。

第十章 苏重番外(6)

第十章 苏重番外(6)

他正埋头在书桌上写着些什么,屋子里有一种寒凋凋的淡淡的药草味。

他说,你又给她钱了?

我摇摇头,这次是真的没有,爸爸最近管得严,不多给我零用钱。

那就是你在便利店赚的工资。他的嘴角有一丝笑意,像是在嘲笑自己,然后他问我,你把钱全给她了,那你吃什么?

低沉而温和的声音。

我抿了下嘴抿嘴唇,眼睛直直地看向他,你在担心我?

他转过身来看着我,眼神严肃得让我有点怕,他说,苏重你这样有什么意思?你不欠她的,也不欠我的,重要的是我不想欠你的。

我噗嗤扑哧一声笑出来,顾熙你说快板绕口令呢,什么你的我的她的,我不是说了吗,这次真的没给,不信你去问问阿姨。

灯光把简陋的屋子镀上一层虚冷的金色。

他静静地说,苏重你怎么能这么下贱?

他还说,你拿钱收买的那个人是我妈,你**以为我是卖的!??

我打断他,面无表情地说,如果你真是卖的就好了,至少我比阮云喜有钱。

不要扯到云喜身上。他的双眸突然一冷。

好,不扯说她。我低下头,语气平缓,像是投降的绝望的战士,。我说,顾熙,其实我也不想。

哪个女生不希望自己被喜欢的男生捧在手心里,疼着哄着呢,?可是,你不肯喜欢我,我除了用卑贱的姿势靠近你之外,还能怎么样怎么办?

我没办法逼迫你喜欢我,就像我没办法逼迫自己不去喜欢你。

他说,你这是在浪费时间。

我说,不怕,我还年轻,还消耗得起,我会一直一直喜欢你,一直到。等到有一天我老了,喜欢不起了,到时候不用你赶我,我自然会找个有钱的老男人把自己嫁掉。

所以顾熙,你不用说那些难听的话刺激我。,你这样我反而会更喜欢你,你看你多傻啊,有个傻妞愿意成天为你跑腿,愿意把大把的钞票往你家送,你就应该好好地利用她啊,干吗总想着法子把她赶走,你说对吧?

他什么都没说。孤孤单单的肩膀在灯光下让我很想抱一抱。

回去的路上起了雾,在经过一大片废弃的平房时,我听见远处有一伙人气势汹汹走来骂骂咧咧地走过来的声音。

他们大声地骂着些什么,然后走近时又突然降低了音量。

其中一个说,这回绝对不能让那个娘们儿遛溜了,要是敢不还钱,别说是她的肾,就是他儿子的肾也一个都别想留!

我突然心里一紧,条件反射般地让自己藏在一片灰黑色的废瓦后。

另一个声音阴阳怪气地说,那婊子不是说他儿子傍了个大款的女儿嘛,不怕她不还钱,先断了她一条腿,看她还给老子往哪儿跑。

我一听心就凉了,铁棍敲击在红砖上的声音,在那个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格**森恐怖,天那么黑,似乎要下起雪来。

在他们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里,我哆嗦着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迅速拨通了顾熙的电话号码。

电话终于在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等待中接通,当我听见顾熙声音的那一刻,恐惧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我尽可能压力了压低着声音对着手机喊,快跑顾熙,带着阿姨快跑…讨债的正往你们那去…快跑…

下一秒,手电筒的灯光就像一柄利剑,毫不留情地投射在我瑟瑟发抖的身体上。

我呆滞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一伙人,心脏惶惶下坠,有人向前一步扯住我的头发,把我从废瓦堆里拽了出来。

呦,这是在给谁通风报信呢?

一束束散乱的灯光里,我看见他们狰狞的脸孔仿佛故事里那些让人战栗的魔鬼,、腥红的眼睛,以及可怖恐怖的、不怀好意的笑容。

第十章 苏重番外(7)

第十章 苏重番外(7)

然后有一双手伸向我的衣领。

我拼命地尖叫,、咒骂,胡乱地挥舞着手臂四处乱踢,。我想,不管是谁来都行,请来帮帮我。可是,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寂静的夜空下,我的声音渐渐转变成带着哭腔的求饶,放了我吧,求你们了,我给你们钱,我爸爸很有钱,你们要多少都可以…

没有人理会我。

直到我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的时候,我听见天空撕裂的声音。

像一把斧头劈向整个胸腔,干脆利落,先劈出一个巨大的白骨森森的伤口,。过了很久很久,直到脚步声匆忙走远,直到周遭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直到落雪一颗片一颗片地飘落下来,那些聚集在胸口处的,腥红而散发着恶臭的血液才喷涌而出。

弄脏了雪地。

弄脏了黯淡暗淡下去的星空。

我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大地上,呼吸很浅,睁开的眼睛木讷地看着离我非常遥远的天空。

没有星星,也没有月光。

我的眼窝灼热,却流不出眼泪。过了很久,我从地上爬起来,伸手将散乱在地上的衣服一一穿好,咬住头绳,用手指梳理了一下好乱糟糟的头发,将它们温柔地绑好。

黑暗中,掉落在身后的手机在一片黑魆魆黑黝黝的废瓦间,发出明亮的光,光像涟漪,在夜幕中静静地荡开。

我站起来,没有理会手机屏幕上最让我揪心的那两个字,就那样一瘸一拐地向家里走去。

偌大的屋子里一个人影也没有,路过客厅的时候我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脏兮兮的头发,被撕坏了一大块的衣服,沾满泥泞的双手和破掉的嘴唇,像个孤魂野鬼。

我将目光从镜子里移开,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走进浴室。

浴缸里灌满滚烫的热水和各种各样的沐浴乳,混乱的香气让我感到一阵恶心,我把自己沉浸泡在热水里,强忍着恶心拼命地搓洗泛红的皮肤。

脏死了,脏死了,脏死了。

我的身上是脏的,内脏也是脏的,浑身上下都散发出男人身上腐烂的酒精味和口臭的味道。

我想把自己洗干净,可是,越洗越脏,红色的、滚烫的皮肤,看起来就像一种是肮脏的烙印,像是永远也洗不干净似的。就是这个时候,眼泪终于羞耻绝望地滚落下来,像源源不断地排出污水的水龙头。我开始不停地发抖,牙齿间摩擦出刺耳的敲击声声音,我渴望谁可以来救救我。

或者干脆杀了我。

半个月后,我去学校找顾熙。

我们站在桥上,眼前就是一片汹涌浑浊混浊的河水,承载着化冻的冰碴和C城终年不散的雾气,声势浩大地向远方涌去。

他看着我,用那双好看的深黑色的眼睛。

我也看着他,他笔直的鼻梁和干净的短发,憔悴的肩膀、他紧抿的嘴唇,他穿的衣服和系鞋带的方式,他刀削似的下巴,和看似绝情的神态。

然后,我说,顾熙,什么都不要问我,我是来同你道别的。

他说,你要去哪儿?

我看着他糊里糊涂地答非所问,我说我被那伙人弄脏了,我给你打完电话…就被他们抓住了,我求他们放了我,我可以给他们钱,可是,他们根本就不听我的…我不是和你赌气不接你的电话,我是不敢接,不过现在没事了…恩嗯…没事了…原本我打算把他们一个一个找出来亲手杀死,可是,我发现我一点力气都没有,没力气去找他们算账,没力气去找你,没力气报警,也没有力气去医院检查,我怕大家都知道,全世界都知道我脏死了…不,如果那样,我宁愿不要活着。

第十章 苏重番外(8)

第十章 苏重番外(8)

顾熙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凝重,眼睛血红得骇人,他说,苏重你说什么,那天晚上…

他的话还没说完,我已经从桥上跳了下去。

刺骨的河水瞬间吞没了我。,我感觉到自己在冰水中一瞬间缩的得很小,像生命最初的模样,蜷缩蜷曲着失去了知觉的手脚,身体不停地下坠。

顾熙,让你亲眼看着我死去虽然残忍,但一定要原谅我,哪怕是这样,我也希望死前最后一眼看到的人间人是你。

我希望自己记得你是我最后的人间。

猛然间,我在水中睁开双眼,浑浊混浊的河水里倒影着高一那一年那年的某一天,少年顾熙静坐在窗边,波光粼粼里,窗外的微风吹乱他柔软的头发,他在发着呆,然后不知为何,忽然转过头来撞上了我的眼睛。

他悲伤地看着我,轻轻地唤了我一声,苏重。

一眼万年。

一眼万年。

幽暗浑浊混浊的河水模糊了他的容颜,也模糊了我的思绪。

如果我死了,别笑我傻,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事情不是用傻和聪明来区分。,就像有很多的感情不能用爱或不爱来划清界限。你看我,口口声声地说我爱着顾熙,可是,却不愿为了再多见他一面而苟且地活着。

但我终究还是活了下来,是顾熙跳进河里救了我。

他在我醒来的那一刻红着眼眶对我说,苏重,我们在一起吧。

我惊愕地抬起眼睛头看着他,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一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痛感痛楚。

医生说你…怀孕了…他垂下头不敢看我的眼睛,轻轻地说,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了…

很久很久以后,胡莱莱在一次女孩子之间生们的聚会里上讽刺我,她说,苏重要重,要是真想死,早就默默地卧轨了,何必跑到顾轻决面前演一出好戏,明知道他不会见死不救,真虚伪。

那个时候,向来能言善辩的我,却一句话也反驳不了,也许胡莱莱说得对,我的骨子里藏着一种卑贱的奢望,哪怕是用最卑鄙的手段和最劣质的演技,也想要让我和顾熙之间出现一丝微茫的希望。

那个孩子终究是要打掉的,他不是一个生命,而是一次耻辱带来的罪恶的种子。

既然这样,我为什么不能利用这个种子,让顾熙留在我身边?

自始至终我没有伤害任何人,我伤害的,、利用的,从来都是我自己。所以无论如何,谁也没有资格因此指责我,包括我自己。

出院那天,我早早地收拾好东西,在医院门口等顾熙来接我。

我看着他远远地走来,修长笔直的双腿踏着早春凉凉的雾,走向我,来牵我的手。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说。

不,你来的来得刚刚好。我晃了晃我们牵在一起的手,轻轻地笑起来。

那一刻我就在想,这是我用生命换来的美梦,可不能打碎了。

自那之后顾后,顾熙一直对我很好,因为太好,反倒显得生疏客套。

我们客气地相爱,客气地牵手,客气地一起看电影,客气地亲吻彼此的嘴唇。我总是在想,即使这样也好,就这样客客气气地和他共处一世也好,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方式了,至少我们在一起不是吗。

这样疏离而又亲密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毕业典礼那一天。

我和顾熙穿着博士服站在校门口拍合照,帮忙拍照的同学冲我们喊,你们笑一笑啊。

于是我就搂着顾熙的胳膊开心地笑了,就是这个时候,我听见顾熙非常平静地对我说,我们回Y城吧。

咔嚓一声。

凝固在嘴角的笑容永远定格在我们的第一张合影里。

第十章 苏重番外(9)

第十章 苏重番外(9)

我们开始争吵,那是我们交往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吵架,吵得很凶,不留情面。我坚持出国谋职,而他坚持回到Y城,。我开始尖叫,摔东西,扑过去打他,、咬他,哭得丧心病狂,甚至哀求他。

但顾熙坚持己见,最后我只能选择妥协。

作为回到Y城的条件前提是,顾熙同意在我爸爸的公司天宇建设担任建筑设计师一职。即便是这样,我仍是时常感到隐隐的不安,。

可是,有些人有些事不是你一再逃避,就可以躲得掉的,比如阮云喜。

我们终究还是遇见了,在一家KTV的包厢,里。可笑的是,是我牵着顾熙的手,一头扎进了她所在的那个包厢。

那一天我牵着顾熙的手,站在突然间亮起灯光的包厢里,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个极其悲伤的预感。

总有一天,顾熙会放开我的手。

我这样想着,心里就空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