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这样想就越恨,狐七鬼八在他心中成了魔鬼,他恨不得生噬其肉。他辗转漂泊了一个多月,只想着可以找一份工养活自己,可他总改不了赌性,赚一点钱便要挥霍一空,没有老板愿意雇用他。他过上了乞讨的生活,来到小皇城的时候,饿到几乎要晕过去,所以才当众偷人家的馒头。

现在,他的霉运会不会结束了?维可战战兢兢跟在那人身后走,进了内堂,那人也没说什么,只是让下人带他去沐浴更衣。维可在外面飘荡了一个多月,对人情也比初时了解了许多,知道不能得罪贵人,以及什么时候可以说话什么时候乖乖沉默。

当下他乖觉地跟着下人走,痛快地洗了一个多月来的第一次澡,然后换上崭新的衣服,忐忑不安地去参见那人。他早听下人叫那人沈大人,所以也跟着这样叫他,恭敬地跪拜。

沈大人淡淡喝了一口茶,轻道:“不用这样多礼,倘若上面的人觉得你提供的消息可贵,流水的银子多的是打赏!”他手指点了点小案,忽然又问道:“吃饭了没?”

维可很想摇头,可是肚子发出的饥饿声却让沈大人莞尔,他朗声道:“来人,上饭!”

小衙门里面也没什么好菜,肉倒是很丰富,维可又想维持形象又忍不住大吃大喝,忙乱不已。沈大人坐在一旁,只是低头喝茶,过了一会,忽然又道:“你说你认识蛊师,是真的么?你给我详细说说情况。”

维可急忙说道:“小人绝对不敢撒谎!小人是……北边的一个村子里的人,有天村子里来了两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孩子,男的什么都不会,但女孩子却是极厉害的蛊师!村子里有个人伤了脚,她摸了两下就好了!后来小的在家乡觉得没什么前途,便央求他们带我出来见见世面,那女孩子偶尔会替人用蛊疗伤,下一次蛊就要十两黄金……”

“他们人呢?现在在什么地方?”沈大人打断他的话,直切重点。

维可低声道:“小人……他们抛下小人不知去了什么地方。不过我知道他们要去哪里,我听那个女孩子说过,他们要去西镜!做什么任务的。”

沈大人沉吟了一会,似乎在考虑这个人的话值不值得相信,值不值得带他入宫。万一上面那位脾气古怪的不喜欢,未免得不偿失。

维可见他沉吟不语,只当他不信,不由急急从脖子上掏出一个小小的挂坠递上去,一面道:“您若不信可以看看这个!这是那小姑娘送给我的,据说是什么可以祛病祈福的!”

沈大人接过挂坠,却笑着瞥了他一眼,淡道:“祈福?你这样的还叫福气么?这福祈得可真妙。”

维可登时涨红脸,什么也不敢说了。

沈大人本来只是随意看看,谁知那挂坠却是用一块黑色琥珀制成,上面刻着精致的文字,对着阳光一看,那些文字竟然闪烁着幽幽绿光。他也算有些见识的人,自然明白这个祈福的道具蛊是高级货,可见维可说得不假。他心头暗喜,把琥珀还给他,一面笑道:“我姑且相信你。快点吃,吃完了便要进宫见大贵人。是福是祸,就看你运气了。”

××××

维可在狼狈流浪的时候,以为自己会这样萧条地死去。他再也没想到,有一天能看到自己梦想中富丽堂皇的地方。

是的,他进了皇宫,惠王的宫殿。在马车上的时候,他的心就要跳出胸口似的,怎么抑制都没用。他也见过不少华丽的房子,本来以为皇宫也不过是更大一点的房子罢了,可是等到了皇宫,车门拉开的时候,他还是震惊了。原来,大这个词可以无极限。马车停在一片空旷的前庭,远远望去有一栋五彩的宫殿矗立,这样的对比,令马车看上去无比渺小,人也更如同尘埃一般。

“下车吧,机灵点。”沈大人低声说着,维可急忙下去,一踏在白色整洁的大块地砖上时,他两条腿都开始打颤,忍不住把手在衣服上用力擦两下,擦掉汗水。

沈大人说话也不敢大声了,两人跟着几个青衣小太监往后面走。维可虽然低着头,两只眼睛还是在乱瞄,那朱红色的墙,那金黄色的琉璃瓦,还有盘龙的柱子,白玉一般的栏杆,遥远的望不到尽头的庭院……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几乎要停了。

可是,当他进入一个宫殿之后,才发现之前看得那些都只是外在,宫殿的里面,是令人眼花缭乱几乎要窒息的奢华。惠王是个喜欢享受的人,宫内所有地方都要美仑美奂,哪怕他很少去的偏殿也要精致无比。

维可被眼前大片大片浅碧色的纱帐弄花了眼,暖暖的带着幽香的风拂在脸上,他几乎要醉了。小心沿着水晶地板往前走,两旁是白玉做的大水池,里面养了许多红色黄色紫色的大鲤鱼。绿色的孔雀石的柱子上点缀着拳头大小的明珠,角落的青铜鼎烟雾袅袅上升。

偌大的殿堂,半点声音也无,维可觉得自己的心跳声都如同打雷。他吞了一口口水,跟着沈大人穿过这个正殿继续往后走。殿后有两个门,门口守着太监,沈大人跟他们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便回头道:“你跟几位公公进去,我不能陪你了。总之你小心说话。”

事到临头,维可也只有点头,跟着那两个小太监进了一间阴暗的屋子。这间屋子很大,可是也四处挂着浅碧色的纱帐,可惜没有光,屋子里弥漫这一股似甜非甜,似涩非涩的味道,很不好闻,他几乎忍不住要打喷嚏。

拨开纱帐往前走了几步,两个太监忽然跪了下来,脆声道:“姑娘,人带来了。”

维可战战兢兢地跟着下跪,脑门子贴在冰冷的地板上,动也不敢动。没过一会,就听前面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女声:“姑娘说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两个太监很快就退了下去。维可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不知道那位姑娘到底是什么贵人,似乎连说话都听不见的。正在胡思乱想,却听那个脆生生的女声又道:“姑娘问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祖籍是哪儿。”

维可知道普通人面对蛊师的时候最好不要撒谎,他再也不敢隐瞒,说道:“小人维可,今年二十四,祖籍是安明村。”

帐子里的小丫头又道:“安明村?是那个只给进不给出的村子么?”

维可急忙答了个是。

小丫头又道:“姑娘问你,你说的蛊师长什么样,多大了,在什么地方遇到的,叫什么名字。”

维可当下把对沈大人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当他说到“狐七”这个名字的时候,忽然听见帐子里传出什么东西破碎的细微声响,他登时停下来不敢再说。

过了一会,那小丫头才道:“姑娘问你要那个祈福的道具蛊,你放在前面的台阶上就好。”

维可乖乖把那个琥珀放在台阶上,没一会,只听帐子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帐子被一只手轻轻拨开,那只手拿起琥珀,摩挲良久。维可粗粗瞥了一眼,只觉那只手柔软纤细,应该是个年轻女子的手。他心头乱跳,忍不住匍匐下去。

良久,那只手把琥珀放回去,然后那个小丫头说道:“姑娘说,你给的消息十分可贵,赏你三万两白银,皇城府邸一座。你可以下去,到内务府领赏了。”

维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急急吞了一口唾沫,正要答谢,忽听门外一个男子大声叫道:“安心!你在做什么?快来帮朕看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说完便是一个大大的喷嚏,然后不等那小丫头说话,门就被人不太客气地推开了,一个服侍华贵的男子走了进来。旁边两个小宫女搀扶着他,只听他的喷嚏声一路从门口传到这里,甚是响亮。

维可只道是什么贵人,也不好动,只得继续跪在地上。那男子一直走过来,看了一眼维可,便揉着鼻子说道:“原来你还在选人,先不管这些,替朕看看!都打了半个多月的喷嚏了!”他说话声有点沙哑,想来是打喷嚏打的。

帐子被一只手揭开,还是那只柔软纤细的手,在惠王的手背上轻轻一抹,然后那个小丫头说道:“回王上,姑娘说您是中了蛊,不过不碍事,她马上就能解开。”

惠王奇道:“中蛊?朕也没去奇怪的地方啊!从雪山回来之后就变成这样了!谁有胆子给朕下蛊!”

没人说话,那只手在惠王手背上轻轻一拍,只见他手背上立即跳起一个小黑点。那手如同闪电一样快,一把抓住那黑点,在手里一搓,就成了黑色的粉末。那人搓了一会,就听那小丫头忽然说道:“王上,姑娘问您在雪山遇到了什么人,有没有遇到年轻女子之类的。”

惠王几乎是立即就想起花九千那张妖娆绝艳的容颜,他挠了挠下巴,笑道:“倒是有的,那女子……朕从来没见过那般人物!怎么,是她下的么?”

那小丫头又道:“王上,那姑娘叫什么名字您知道么?”

惠王想了一会,才道:“是姓花吧……叫什么千……?啊,花九千。”

那只手忽然颤了一下,黑色的粉末从指缝里流了下来。过了一会,那小丫头才道:“王上,姑娘说今天有人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消息,如果顺利,您将得到两个甚至以上厉害的蛊师。您说的那个姑娘,也会是其中之一。”

惠王喜形于色,连声道:“真的?!朕就知道她必然不是简单人物!安心,她有你厉害么?朕很想得到她!”

小丫头说道:“姑娘说……她暂时还不知道。已经过去很久了,所以她什么也不能肯定。”

惠王压根就没注意她说了什么,他兴奋地叫道:“朕一定要得到她!重天呢?!马上派重天顺着线索去追那蛊师!朕恨不得马上见到她!”

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一直走到门口,才道:“那个跪地上的人!你提供如此宝贵的消息,朕大赏你!在安心姑娘赏赐之上,在给你安排一个宫内的职务做做!啊,你就帮着安心姑娘做事吧!安心你随便给他安排一个职务!”

他说完就快步走了出去,找魏重天去了。维可趴在地上,不敢相信自己今天竟然如此好运,他整个人都呆住了。就听帐子里小丫头说道:“维可,姑娘说安排你做身边的佩刀侍卫,即日上任。你可以下去了,到内务府去吧。”

维可答应了一声,刚抬起头来,忽然身后吹进一股冷风,将前面的帐子吹开。他倏地瞪大了眼睛,那重重纱帐后面,露出一张苍白没有一点血色的容颜,微微发黄的长发顺着额头两边整齐地滑下来。

这是一个年轻的女子,但,她的眼睛紧紧闭着。原来她不只是哑巴,还是个瞎子。

维可不敢再看,低头弓身退出去,这时方觉背后冷汗涔涔,竟是被那女子身上深不可测的气势吓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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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开始每天都有考试,所以暂停更新一个星期。

下周一恢复更新。^_^

21.过年喜

虽然维可的事情让鬼八生了好久的闷气,但毕竟这两人还是孩子习性,在市集上逛了几圈便把所有不快的事情丢到脑袋后面了。原来他们并没有立即离开镇子,而是换了一家客栈,留了数日。

狐七到底不放心维可,过了两天就去各大赌坊探口风,得知维可输光了所有的家当,被人赶了出去,从此再也不见,不由有些愧疚难过,可是再想如果留他在身边,总有一天自己和鬼八也会被他输成穷光蛋。维可只当他们是供白饭的金主,全无半点尊敬,他们要劝也劝不动,让他留下来只会更加放纵,那就失去起初带他出来见世面的目的了。

后来又从原来客栈小二的嘴里得知他送给维可几件旧棉袄和一点钱,让他回家乡了。狐七终于稍稍安心,只盼他能尽快回安明村,这一次出来也让他吃了不少苦头,想必以后会专心对待黄莺和绿情,倒也是一桩好事。

于是在鬼八不断的催促之下,两人冒着大雪再次启程。此时已近二月,南崎正是天寒地冻最甚之时,更何况官道上没有遮掩,风一旦吹起来便扑头盖面,卷着空中的地上的冰雪一个劲砸上来,两人往往赶了不到半个时辰的路,浑身上下就如同雪人一般。狐七还好,毕竟练过武,只是苦了鬼八,每每咬牙死撑,冻得脸都青了偏偏又爱逞强。他从小穷困潦倒,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好,最近一段时间跟着狐七吃好睡好才勉强补回来一些,但哪里扛得住成日介赶路受冻,终于在半途再次病倒,高烧无法走路,纵然他万般不愿,还是第二次被狐七背起来唠唠叨叨着往前面市集赶去。

一直到了镇子上面要了客栈上房,狐七才发现自己随身带着的治疗蛊已经用光。她不是蛊师,只是身体里面中了蛊的蛊人,失去治疗蛊她对任何疾病都束手无策,眼看鬼八连着高烧两天,意识已然模糊,狐七只急得团团转,最后还是好心的小二提醒她可以到城西药局请大夫,她才骤然想起世上还有大夫一说。

狐七吩咐小二好生照顾鬼八,自己急急出门请大夫。一路冒着风雪走来,却见城中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大红灯笼,门上贴着金字墨字的对联,街上好些不畏严寒的顽童嘻笑着点爆竹,劈劈啪啪,火花四射,好不热闹。狐七闻了一路的饭菜香和爆竹烟味,终于想起再过两天便是大年三十了,难怪平时那样萧条的南崎小镇也显出一点喜气来。

南崎的朝廷纵然千万个不好,但每到过大年的时候,却一定不会有任何动静,惠王和桓王好像约好了似的,相互都要过安生年,饱受战乱灾害的南崎子民至少在过年这十几天里可以难得享受一下团聚的喜悦安宁。因此南崎子民都无比珍惜这十几天的安静,就算最穷苦的人家在过年期间也要准备一点肉菜,用边角料的红纸请先生写了春联贴门上,稍微有钱的人家就会准备许多爆竹烟花,年三十晚上一起放。

百姓要过年,大夫当然也不例外,狐七花了许多口舌也请不动药局里面留守的大夫,心急如焚的她终于难得露出凶相,亮出袖子里的匕首驾到吓呆的老大夫脖子上,学着平时鬼八的恶声恶气,喝道:“少废话!你走不走?!”这些人当真如鬼八说的那样,不凶一点便上不了台面!

花白头发的老大夫吓得脸都绿了,他哪里想得到这天真的小丫头会突然发怒,只得乖乖穿好衣服,提着药箱去看病人。狐七用匕首抵在他背后,正要开门出去,忽听内屋帘子被人一揭,一个小孩子的声音软软叫了起来:“爷爷,奶奶要我来问你雪里蕻是配肉好还是配毛豆好。”

狐七吃了一惊,急忙把匕首收起来,回头一看,却见一个三四岁扎童子头的小男孩靠在门边天真地望着他们,全然没发现自己的爷爷正被一个坏蛋用匕首相逼。老大夫脸更绿了,只是颤声叫道:“都……都好!小天你快进去!不要乱跑!”

那孩子只是笑吟吟地,狐七被他友好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坏蛋。她悄悄把匕首收回去,低声道:“对……对不起……我太急了。”说完转身就走,谁知老大夫却拉住她袖子,叹道:“我衣服都穿好了,难道不出门么?救人如救火,咱们快走吧!我还要赶回来吃饭呢。”

他不由分说,竟然拉着呆呆的狐七往外赶,一面又大声道:“大过年的,年轻人怎么不回家过年?天寒地冻的,还在外面游荡!怎么可能不生病!”

狐七嗫嚅了几句,并不知道怎样接口。她怔怔看着老大夫花白的头发,心头忽然想起鬼八说的话,他说南崎鲜少有热心人,大家都被战争搞得麻木了,可是尽管如此,世上总还是好人多,毕竟做坏蛋也是需要天分的。她咬住嘴唇,全身因为紧张而沉淀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都活了过来,她的手指似乎都开始莫名地发抖,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感叹。

鬼八只是感染了风寒,加上发高烧有点脱水,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他身体底子不太好,所以伤寒迟迟不走。老大夫细细看了看他的舌苔,又拨开眼皮观察一会,才道:“没事,我开一帖药,每天饭前按时喝,三四天就应该痊愈了。”

他打开药箱,正要取纸笔写药方,却见药箱里面放着一个小小的食盒,打开一看却是新做好的雪里蕻炒毛豆,也不知老伴什么时候放进来的。他微微一笑,把食盒拿出来放在桌子上,又道:“看你们两个娃娃孤零零的,客栈里的饭菜终究比不上家里的,雪里蕻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拿去尝尝。”

狐七只是点头,她在这个大夫面前总有一种抬不起头的感觉,羞愧的慌,一开始的理直气壮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老大夫又交代了几句,便匆匆回去了。小二抓了药回来,狐七在屋子里慢慢熬着,桌子上那盒雪里蕻发出清甜的香气,混合着药汁的苦涩,氤氤氲氲,让人生出一种奇异的安心感,好像回到书局一样。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狐七不敢点灯,怕惊动了沉睡的鬼八。暗沉沉的屋子里,一点幽蓝火光跳跃,是熬药用的火盆。密实的青涩的药味从药钵里蔓延出来,雪里蕻已经完全凉了。狐七小心起身,忽听外面惊天动地地一阵爆炸声,然后阴沉的窗外骤然亮若白昼,万点火光如雨点纷至沓来,缓缓坠落,然后是众人的欢呼声,跟着劈劈啪啪的小炮仗开始热闹,明明是吵闹之极的,却喜气洋洋,过年的意义,对南崎人有多么重要,其他三国的人一定一辈子也无法理解。

爆竹声好像要把人的耳朵给炸聋,狐七的心都跟着响声一起一落,渐渐地,似乎魂魄和身体都分开,自己可以清楚感觉到身体微微地发颤,心却一直往上升,升,升……就因为周围的一切都是那般满目疮痍,所以喜悦和幸福看起来单纯无比,绽放在战场上方的烟花,比任何美景都要炫目,楼下的欢笑声,比任何仙乐都要动听。

“你在想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鬼八虚弱的声音,狐七微微一惊,急忙跑过去,扑上去就连声问:“鬼八你醒了?觉得怎么样?还难受么?想喝水么?想吃饭么?还冷么?……”她唧唧呱呱问了好长一串,气都不喘一下。

鬼八闭上眼睛,虚弱地揉了揉越发疼痛的额角,叹道:“我什么也不想,只求你闭嘴。”

她立即乖乖听话,咬住唇一点声音也不发,鬼八往她那里看过去,黑暗里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个劲眨着,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掉下来。他忽然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

“我很快就好了,别担心。今天是什么日子?外面怎么那样吵?”他柔声问着,大拇指摩挲着她的眉毛,爱惜地。

狐七闭上眼,好像一只被爱抚的小狗,整个人都趴在他被子上,轻轻说道:“还有两天就大年三十啦,鬼八,你以前过过年么?”

鬼八勾起嘴角:“在南崎,谁能真正过一个安详的年?我从来没过过,你呢?”

狐七怀念地低声说道:“以前过年的时候,老板就会亲自写春联贴在书局门口,鹰六会把书局里外上下都收拾整齐,虽然第二天我们又会弄乱,不过他从来也不抱怨……猫三会做一桌子好菜,他做的雪里蕻炒毛豆最好吃了……”

鬼八忽然感到手掌里一片湿润,他用拇指去摩挲,盖上她的眼皮,把那些水滴全部擦掉,一面柔声道:“原来过年这样开心,这次咱们可要好好庆祝一下。狐七,这应该是开心的事情。”

狐七紧紧闭着眼睛,低声道:“当然……今年也有雪里蕻可以吃……”她忽然紧紧抓住鬼八的手腕,轻声说道:“鬼八,我们出来之后遇到那么多事情,我总觉得所有人都是坏蛋,但今天我才知道自己也是坏蛋……在其他人眼里,什么事情都只为自己打算的我,一定是让他们失望的坏人。”

“嗯,然后呢?”鬼八静静听着,然后摸了摸她的脑袋。

“因为我们都会为自己打算,所以在别人眼里都是坏人,因为我们没办法完全为了别人贡献一切……鬼八,是不是这样?我……我是不是终于明白了一点道理?”

鬼八抓着她的小辫子摇了摇,柔声道:“嗯,你终于不再是浆糊脑袋了。然后呢?”

狐七用力抹着脸,大声道:“没有然后了!鬼八,我真的很喜欢南崎!不管是人还是山还是水!其他地方再好,我都不想去!我一辈子都想留在这里!”

鬼八轻道:“那很好啊,我也不走,一辈子留在南崎。”

狐七激动极了,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神激荡,或许是因为过年气氛甜蜜又伤感,整个人也变得比平时感性许多。她用力抱紧鬼八的脖子,在他胸口蹭啊蹭,把眼泪鼻涕都蹭在上面,一面模糊不清地说道:“鬼八我真的好喜欢你!鬼八鬼八!”她一个劲叫着他的名字,好像这样就能真正永远在一起一样。

鬼八病的浑身无力,只好由她把自己的衣服弄脏,他忽然嗅了嗅,喃喃道:“你在煮什么东西?味道好怪。”

狐七这才想起火盆上还熬着药,当下惊得跳起来,好在是小火煨着,没烧糊。她淠出药汁,喂鬼八喝了,然后替他盖上被子,安抚着他又睡着了。过了一会,楼下放鞭炮的声音渐渐少了,狐七趴在被子上,终于也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狐七总觉得有人在拉她耳边的小辫子,然后脸上痒痒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茫然睁开眼睛,璀璨的日光透过窗纸,映得一室明亮。雪停了,今天原来是晴天。她伸个懒腰,正要换个方向继续睡,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她什么时候跑到床上的?狐七急忙坐起来,发现自己的靴子和外衣都整齐地放在床下,难道她半夜自己爬上鬼八床上的?

身边传来轻微的笑声,狐七赶紧低头,却见鬼八躺在旁边笑,他脸上高烧的红晕已经褪去,双目也清亮了许多。狐七顾不得许多,急忙对他摸手摸脚,一面道:“你已经好了么?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么?”

鬼八由着她乱摸,悠然道:“当然好了,不然怎么抱你上床睡?”

狐七奇道:“是你抱我上来的?我还以为是自己爬上来的呢!”

鬼八慢慢坐起来,毕竟高烧那么长时间,手脚还是发虚,他裹紧被子靠在床上,轻道:“晚上那么冷,不盖被子睡觉会生病的。我可不想自己的病还没好就要来照顾你。”他刚说完,肚子里就发出响亮的声音,狐七怔住,他脸上微微一红,低声道:“我两天没吃东西了,想把我饿死么?”

狐七赶紧跳下床,飞快穿好衣服,急道:“鬼八,咱们在这里过完年再走吧!过年要吃点好的,你想吃什么?我去让老板做!”忽然她又想到桌子上那盒雪里蕻毛豆,于是笑道:“正好你生病不能吃油腻的东西,我让老板把雪里蕻热一热,做点粥好不好?”

鬼八随意点了点头,似乎有点心不在焉,看狐七要出去,急忙又道:“狐七!过年我想吃肉!越多越好!”

“哦!没问题!”狐七大声答应着,飞快跑下了楼。

鬼八怔怔坐在床上,低头看自己的手。他的力气太小了,狐七永远也不知道,他昨天晚上花了多少功夫才将她抱上床。明明两个人已经差不多身高了,她可以轻易把自己背着抱着,他却吃力无比。

他的眼神忽然有些黯然,太遥远了,他和她的差距,一个男人连喜欢的女人都无法保护将她抱满怀,反倒需要她不时的照顾,这算什么?天知道他是多么希望一夜之间长成大人,这种渴望是私密的,无法说出口的,他谁也不敢说,不能说,似乎光是有这种想法便是玷污了白云一般的狐七。

仿佛对应着狐七,世上一切都会显得肮脏不堪入目,连他自己都是,不敢抱,不敢亲近,觉得这样做了就是亵渎,用自己肮脏的欲望去玷污她。但越是不敢越是想要,他每夜都祈求神让他一夜成人,在她面前扬眉吐气任意说笑。这种痛苦,不亚于他曾经遭受的一切,然而就是因为它的底味如此甜蜜,他才心甘情愿承受。

她,会不会一辈子都不明白?

鬼八在楼上胡思乱想的时候,狐七早已端着食盒交给了小二,吩咐他做粥,稠一点的,小二满口答应着,正要转身进厨房,忽听客栈门口传来一阵吵嚷声,一个人大声说道:“老板!人还没找到!哪里有心思过年啊!”

狐七乍一听这声音,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心脏剧烈收缩,她几乎是慌不择路地推开小二,飞快往门口奔跑。

一个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妖娆妩媚,那语调似乎有意无意地去勾引谁一般,悠然说道:“猫三你越来越像老太了,小狐七现在自然是在路上,担心什么?难得在外地过年,怎么能不热闹一点?秀秀,你说对不对?你一定也很少过年吧?”

一旁似乎有个人哼了一声,不屑极了。狐七当下再无疑惑,浑身上下数万个毛孔都快活地张开,喉咙里几乎是本能地发出欢呼,挥舞双手冲出去,大叫道:“老板老板!猫三!鹰六!你们也来了!”

门口数人都愣住,花九千有些讶异地张开红唇,眼看一团快活的狐七扑进自己怀里,蹭啊蹭啊蹭啊……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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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地震,搞得我这里根本上不了国内网站……==好容易给我刷上来了,宣布一下恢复一日一更,如果哪天突然不更了,就证明我刷不上来了……

不过不要紧,下次更的时候会把缺失的分量补回来,例如更新3-4章之类的。^_^

22.鬼八辞

狐七抱着花九千正蹭得开心,后领子忽然被人一把提起,苏寻秀皱着眉头瞪着手里的小丫头,冷道:“这丫头是谁?乱抱什么呢?你家大人在什么地方?”

狐七被他提在手里,无辜地眨着眼睛,看看他,再看看老板,见花九千笑得妩媚,她不由急道:“老板!狐七好想你!”她挣扎着去抱花九千,两手乱挥。苏寻秀就是不给她碰她, 干脆利落地摔到一旁,拍手道:“哪里来的小野猫,去去!躲远点!”

狐七撅起嘴,恼怒又不明所以地瞪着眼前这个笑得不怀好意的家伙,看了半天确定自己完全不认识他,再见花九千对他的粗鲁举动一点都不生气,反倒笑吟吟地甚是开心,她心里登时泛起酸溜溜的味道,那感觉就好像自己心爱的某件事物被人抢走一般。她急道:“你才是谁?!你才躲远点!”

说完她扑上去用力抱住花九千的脖子,整个人如同猴子一般巴在她身上,一面挑衅地瞪着苏寻秀。他眉头一跳,天生的喜爱女人的性情不知怎么的就是无法在这丫头身上发挥,忍不住想用力捏住她圆圆的脸,把她从花魔女身上扯下来。

花九千拍了拍狐七的背,笑道:“总算看到你了,老娘算是放心啦。猫三?”她回头去找那个方才叫得最响的人,他却早作出一付不在乎的样子站在鹰六身边,明明耳朵都憋红了,偏要哼一声,坏坏地说道:“狐七总也长不大!什么时候不让人操心就万事大吉了!这么大冷的天,还害我们出来寻了许久,真是小丫头!”

狐七果然撅起嘴巴,都可以挂油瓶了。花九千在肚子里暗叹一声,猫三向来聪明伶俐,偏偏他的聪明在狐七面前就变成了拙劣,她造再多的机会都会被他糟蹋了。她干脆把狐七从身上用力扯下来,往后面一丢,猫三手忙脚乱地接了温香软玉满怀,心神一荡,却听花九千在前面淡道:“猫三,你给她说说这些天的事情。老娘乏了,秀秀,鹰六,咱们进客栈歇歇再说。”

说完她不容苏寻秀反驳,抓住他的袖子强行拽进客栈,鹰六摸了摸狐七的脑袋,对她温柔一笑,乖乖跟在花九千身后进去了。狐七不明所以,一手勾着猫三的脖子,另一手去抓花九千,口中还在轻叫:“老板……?”

苏寻秀回头白了她一眼,故意把手搭上花九千的肩头,她居然也不拒绝,两人神态亲密地找了个角落里的位子坐下,被花九千妖娆容貌惊呆的小二满脸痴迷地送上茶水,赖在不远处舍不得走。

苏寻秀喝了一口茶,手还放在花九千肩上,忽听她说道:“你也气够她了,还不住手?老娘可不喜欢别人欺负我的小狐七。”

他故作自然地笑着,把手放了下来,又道:“原来她就是狐七?根本还是小孩子么!没意思。”

花九千慢慢拈起盘子里的花生,轻道:“有意思也好没意思也好,老娘给你一个忠告,你招惹什么女人也罢了,狐七却绝对不容你招惹。否则你别后悔,别说老娘没提醒过你。”

苏寻秀冷笑起来:“一个小丫头而已,小爷才看不上眼!”

狐七被猫三抱着,竖起耳朵使劲听也听不到老板和那个死男人说什么,她不由大急,抓住猫三的袖子用力摇,一面急道:“他是谁?他是谁?!他凭什么和老板那么亲密?!讨厌!”

猫三无奈之极,佳人在怀,多么诗情画意的相逢,为什么他半点欢欣都感受不到?他拍了拍狐七的脑袋,轻道:“狐七,你……好久没见,就没什么话想和我说么?”

狐七瞪圆了眼睛,好像这时才想起眼前还有一个猫三,她急忙张开双手紧紧抱住猫三的脖子,在他脸上蹭了蹭。她满头柔软的发拂过他脸颊,痒痒的,猫三终于感到一点喜悦,忍不住抱紧她,低声道:“……想我了么?”

狐七点头,闷闷说道:“想死了,每天都梦到老板和你们。”

这不是重点吧?猫三肚子里长叹一声,要指望小狐七解风情,那真是比登天梯还要困难百倍的事情。他拍拍她,正要说点温柔的话语,倾吐一下自己的相思之意,忽听狐七气呼呼地说道:“那个人到底是谁?!不行!他竟然敢把手放在老板身上?!让我过去!”

她一把推开猫三感性的怀抱,如同旋风一般冲过去,硬是挤进花九千和苏寻秀中间。这个举动引得苏寻秀对她猛翻白眼,花九千则同情地望过来,这边猫三早已脸色惨绿地闭上了眼睛。

花九千再次认定猫三是个没用的东西,她摇了摇头,摸着狐七的脸蛋,笑道:“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书局的人都出来找你?”

狐七点了点头,花九千于是把自己派鹰六一路暗中护送,然后他们在大雪山忽然失踪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到他们到了安明村的时候,她又道:“听村长说你们带了一个村人从村子里溜了出来,那人现在还跟着你们么?最好马上把他遣走,这人留着是个麻烦!饕餮是永远喂不饱的,还记得老娘以前给你说的故事么?”

狐七点了点头:“老板,出来之后,我才发现你说的什么都是对的。维可大哥……唉,鬼八早就生气把他赶走啦。他真的是怎样也不满足呢……我不知道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老板,我有好多好多话想和你说,这一路过来,我遇到好多事情。”

花九千拍拍她的脸蛋,小小安慰一下失意的手下,忽然又道:“什么鬼八?你身边那个少年么?怎么用了书局里的名字?”

一提到鬼八,狐七眼睛都亮了起来,拉着她的袖子唧唧呱呱打开了话匣子,一会说他聪明一会说他好看,一会又说他心地善良,一会再夸他处事圆滑老成,总之鬼八从她嘴里出来就是一朵花,没有一丝缺点。

花九千却越听越心惊,忍不住细细打量这个稚嫩的丫头,她提起那人的时候,眉梢眼角都是幸福笑意,她何曾在这丫头脸上看到如此春意!这个征兆,只怕对猫三来说糟糕之极,小丫头明显已经动情,虽然她依旧懵懂,但迟早有一天会明白自己的心意,却不知那个鬼八到底是怎样人物?

她太了解狐七了,她天真无比,一旦喜欢上了,就会缠住不放。两个少年人相互扶持一路走来,感情深厚也是正常,可是,猫三怎么办?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猫三面无表情坐在角落喝茶,然而眼睛里尽是冷意,似乎与一切都疏离了开来。

花九千在心中暗叹一声,两个都是自己心爱的手下,如同自己的弟妹一般,他们是青梅竹马,猫三对狐七的心思她哪里有不知道的,心里早就认定了他们是一对,谁知中途突然插进来一个鬼八……

她沉吟半晌,忽然笑道:“小狐七,鬼八是怎样的人你也不知道吧?他把自己之前的事情说给你听了么?你知道他的本名么?知道他的父母是谁么?”

狐七被她问住了,显然她从来也没想过这些问题,鬼八就是鬼八,他以前是怎么样的人,很重要么?她顿了半天,才嗫嚅道:“我……我不知道,可是这些也不重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