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青峰一哂,“我早来帝都好几年,是你不愿意见我。”

赵长卿道,“不是不愿意来见先生,是怕见了先生忍不住要问一些先生或许不愿意说的事。”

欧阳青峰看向赵长卿,唇角一翘,笑,“长卿,我们多年未见,何需如此咄咄逼人。”

赵长卿提起石桌上的茶壶,为欧阳先生续满手中的茶盏,并没有叙旧日师生情义的意思,“先生还记得那把琴吗?”

“琴?”

赵长卿抬起眼睛,认真的望向欧阳青峰,唇际吐出两字,“冬至。”

欧阳青峰不动声色,轻描淡写,“怎么,你想要那把琴?你不早说,可惜当初留在边城,早已不知去向。”

赵长卿道,“先生知道我是怎么看出破绽的吗?我与楚哥哥六岁就相识了,自从他家出事,我将从小到大的事想了一千遍一万遍,每一件事我都会翻来覆去的想。我不相信,堂堂二品大员之家,说倒就倒,先时竟无一点预兆!如果我肯用十年的时间来琢磨一件事,先生,没有任何事能瞒得过我。”

“当初你让我赏鉴的琴,蜀王十五公子三个月便成琴,取名冬至。”赵长卿温声道,“先生知道做一把琴要多久吗?苏先生做一张琴要三年,我问过工匠,最快也要一年。那琴为什么叫冬至?欧阳先生,你告诉我,那琴为什么叫冬至?”

欧阳青峰一把年纪,阅历世间多年,如今竟被赵长卿问的脸上发窘、哑口无言,欧阳青峰索性放出无赖嘴脸,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你可以去问问十五公子。”赵长卿道,“楚哥哥何等信任你,你竟然伙同蜀王府的人害他!欧阳先生,你们江湖人做事,都不讲良心的吗?”

“你不妨去告诉十五公子,如今在帝都城,让他有手段也要小心着来,可别将帝都城误作成都府。还有,把我隔壁的蠢才细作弄走,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赵长卿并没有与欧阳青峰动手玩儿命,她又去了苏先生那里,同苏先生说了欧阳青峰的事。

苏先生看着赵长卿,问,“长卿,你也怀疑我吗?”

赵长卿道,“如果先生都不可信,这世间于我将没有再可相信之人。”

苏先生叹口气,“我到边城之前,曾在各地逗留过一段时间,欧阳青峰的来历,我有些怀疑,但是一直不能确定。他来帝都后,与我仍有些联系,不过,我还是不能确定。他可能与我以前认识的一位故人有些关系。”

“他算是先生的朋友吗?”

苏先生眼神宁和,“长卿,你对于我比他重要百倍。我也只是好奇他的来历。”

赵长卿轻轻的舒了口气,放下心来。苏先生笑,“这样紧张担心。”

赵长卿坦诚道,“先生就是我的母亲,我不想怀疑你。”

“但是,欧阳来帝都先联系的我,而我与他这几年始终有联系,你对他生疑,自然要问一问我,对吗?”苏先生接着赵长卿的话说。

赵长卿道,“其实在看到先生那张重阳的时候,我就怀疑他了。我对琴了解不多,以前人也笨,都是听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后来先生说他来了帝都,我想着,若他还有什么目的,即使我不想见他,他也会想法子与我见面。结果,他半点动静也无,可见我对他恐怕没什么用。若不是这次藩王来帝都,也没有打草惊蛇的机会。”

苏先生嗔,“你也不怕他对我不利,竟然不提醒我一声。”

赵长卿认真道,“真要说杀人放火,那不可能。因为根本不必他亲自出面,肯定暗地里就干了这事。他既然露面,就有别的目的。我既然对他无用,他一直与先生联系,可见先生这里兴许有他想得到的东西。先生对我都守口如瓶,何况是他。我不信先生真会泄露什么要紧的事情给他。若说他想让先生为他做什么事,先生自到帝都,出门的时候都少。再者说,我被人糊弄还有可能,想糊弄先生就太难了。”

苏先生感叹,“长卿,你可以出师了。”

赵长卿道,“如果要查当初楚家的案子,还是非常难。”

苏先生道,“难的不仅是重查楚家的事,长卿,你这个时候再说楚家,叫夏家做何想呢?”

“先生,我不是想要重查楚家的案子。”赵长卿已不是当年的一无所知的人,她道,“官场上,有几个似郑大人那般干净的,楚家不一定全是冤枉。我只是想知道当初是怎么一回事,不能叫楚哥哥死的不明不白。”

赵长卿能想通这个,倒是让苏先生有些另眼相待,苏先生道,“你应该有所打算了。”

赵长卿道,“我对官场一无所知。”她与苏先生差的不是年龄,而是见识。

赵长卿资质并非一流,能走到这一步,苏先生亦觉惊艳。苏先生笑,“长卿,你应该有所感觉才对。”

赵长卿道,“我有立场优势。”她是天然的太后党,新帝年少登基,太后掌权,起码在近年内,没什么意外的话,政治上,赵长卿有着绝对优势。

苏先生点头,“不止于此。”

赵长卿道,“以前听先生给我讲史书上的事,大多皇帝对藩王不会有太多好感。”

苏先生耐心的引导她,“还没说到点子上。”

赵长卿想了又想,试探的问,“一朝天子一朝臣?”

苏先生嘉许,“一朝天子一朝臣,这话只是说着简单。长卿,权利的交替从来不是简单的事。打个比方,长卿,现在你的生意由梨子打理。以后你有了子嗣,你的子嗣会不会愿意这种合作方式?会不会想用自己的心腹近人?或者,再有别的其他的想法?梨子呢?梨子是什么想法?你与梨子的交情,他不见得看重这些利益。他不看重,他手下的大小掌柜呢?会怎么想?”

“长卿,这就是权利交替。”

作者有话要说:前几天一直不舒服,恢复更新~

第247章 事泄

有苏先生这样千载难逢的先生指导,赵长卿自来冷静,所以她对自己的处境有着清晰的认识,即使有权力更迭的机会在眼前,凭赵长卿与夏家今时今日地位,想直接从中得利难上加难。

苏先生有一句话说的对,“任何事都要等待时机,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时机。”

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时机,大人物也有大人物的时机,对于许多人,立场本身就是时机。如宁安侯,宋太后嫡亲的大姨丈,在昭文帝丧礼结束之后便被宋太后委任为禁卫军统领。当然,新帝登基,举朝皆有封赏,如彭相被加封泰国公,荫一孙,也是极为厚重的封赏了。

自然,太后的娘家承恩侯府,也更进一步,得封承恩公。

再者,各来帝都的藩王宗室,都有不错的封赏。宋太后与穆瑜命内务府拨出宅院府第,让他们住在帝都,亲近一二。

这些帝都的花团锦簇,是夏文与赵长卿说的,赵长卿也将蜀王府的可疑告诉了夏文,夏文去同宋嘉让提了个醒。反正蜀王府倒霉,也是他家报了大仇。

夏文还别别扭扭的问赵长卿一句,“要不要我去问问当年楚家的案子?”

赵长卿正对镜画眉,闻言手一滞,道,“千万别问。上头的事,咱们别搀和,咱们什么都不必做,静待时机就好。若这回站对了位置,十年内是无忧的。”

夏文微微一笑,接过赵长卿手里的黛笔,帮她将眉毛画好。

没过几日,隔壁邻居传来新鲜消息。红儿眉飞色舞的回禀道,“奶奶知道不?隔壁柳举人纳二房了。”赵长卿厌恶杨玉芙,阖府都知道的,何况红儿是赵长卿身边得力的大丫环。先时杨玉芙给赵长卿添了不少堵心事,如今杨玉芙倒了霉,红儿自然高兴。

“纳二房?”赵长卿吃了一惊,她倒没什么喜色,反是问,“柳举人如何敢纳二房?”如今柳家的家业,还不是杨玉芙赚回来的。

“这还不清楚,就是外头鞭炮呯啪响,我着小丫环在二门打听,才知道是柳家纳二房了。”红儿是贴身丫环,知道的事便多,她又素来伶俐,此刻不禁道,“奶奶,你说是不是柳举人发现杨姑娘同蜀王府藕断丝连的事,才要纳二房的。”

绝不可能。若要知道,柳举人定是早便知道的,怎么到如今才纳二房?还是说,杨玉芙真的失势了。赵长卿道,“你再去打听打听。”

红儿最爱干些八卦差使,一笑便去了。

柳家纳二房,论理该给夏家帖子的。只是,两家有些时日不来往,柳家也没上赶着来报喜。红儿打听消息回来,倒有些难与同赵长卿说了,硬着头皮道,“说是为子嗣计,纳的二房。”赵长卿这些年一直烦恼无孕之事。

赵长卿一笑,“他们成亲也才一年多吧,还不到两年。”

“可不是。”红儿道,“十家纳二房,十家都是这样说的。谁会说自己好色纳二房呢?”

赵长卿微微一叹,真是附骨之蛆哪。柳家这二房,怕是纳给她看的,她与夏文成亲是第六年了,迟迟没有身孕,若是夏家知道夏文身体诊不出问题来,恐怕也会生出这种生思。

若柳举人知道赵长卿对他纳二房的事做如此想,当真要叹一声知音在隔壁了。赵长卿一眼能看穿柳举人纳二房的意图,柳举人还要同杨玉芙解释,“再过两个月,咱们便可脱身了。”

杨玉芙道,“不见赵长卿倒霉,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何况,还没找到他,如何能回蜀中?”

柳举人冷声道,“你别做梦了,他已经死了,尸体咱们两个一起验的,难不成咱们四只眼睛都能看差?只要这局设好,赵长卿倒霉不过转眼的事。此事一了,我立刻回蜀中,若你仍要在帝都,也只得随你的便了。”

柳玉芙咬咬唇,“你纳个二房赵长卿就能倒霉?夏文在她跟前温驯的像一条狗,他敢背着赵长卿纳小?”

柳举人唇角一勾,笑,“你等着瞧好就是。”

晚上夏文回家,赵长卿还提了一句柳家纳二房的事,夏文浑未放在心上,道,“纳就纳呗。”

赵长卿道,“我总不见有孕,咱们可怎么办呢?”

夏文这才明白妻子的意思,揽着赵长卿的腰道,“你只管放心,成亲时我就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就算没孩子,王先生与师娘也没子嗣,一辈子恩恩爱爱的过来,何等自在。再者,咱们都是大夫,这生孩子也不是一个人的事。如今一家子和和气气的过日子,挺好。”

赵长卿道,“你可得记着自己说过的话。”

夏文抚摸着妻子散在枕际的黑发,柔声道,“记得,一辈子都会记得。”

赵长卿浅笑。

赵长卿一直担心柳家会于她不利,不想柳家并无动静,倒是过了两月,柳家挂出白幡来,杨玉芙死了。听到这消息,夏太太吓一跳,她虽厌杨玉芙,却还未到恨其欲死的地步。陡然听到人死了,夏太太颇有些不知所措,找了赵长卿来商量。

赵长卿先问柳家的人,“前些日子表妹还好好儿的,怎么忽然就过逝了?”

柳家来报信儿的丫环抹泪道,“前儿姨奶奶诊出了身孕,老太太、大爷都高兴的了不得。昨儿大奶奶与姨奶奶在园子里走个碰头,不知怎地,姨奶奶跌了一跤,非说是奶奶推了她。”那丫环说得伤心,哭将道,“老太太直抱怨奶奶心窄,大爷也说是奶奶的不是。昨儿晚上睡前奶奶还好好儿的,谁晓得夜里趁人不留心,便赌气吞金子死了。”

赵长卿正色道,“好端端的人嫁到你们柳家去,给你们挣下金山银山来,如今为个不识好歹的妾室,竟给你们活活逼死了!天理何在!”

赵长卿是最厌杨玉芙的,如今赵长卿忽而这般疾言厉色为杨玉芙出头,夏太太惊讶的一时忘了擦泪,赵长卿已回头同她商量道,“以后回蜀中,外祖母问起表妹来,咱们要怎么同外祖母交待呢。我陪太太过去,总要见一见表妹最后一面。”她倒不是想去悼念杨玉芙,只是杨玉芙这死的颇多诡谲之处,赵长卿是要去柳家探一探虚实。

夏太太本就有些伤感,何况赵长卿正说到她心坎上。杨玉芙活着,管她活得好赖呢,夏家不会关心。但,杨玉芙突然死了,夏太太从来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一则有些伤感,二则蜀中还有娘家人在,总不好不闻不问的。

这么想着,夏太太便与赵长卿一并过去柳家。

赵长卿不为别的,若不亲眼看一看杨玉芙的尸身,她是绝不会信杨玉芙就这么死了的。先耐着性子和夏太太同柳家人说道了几句,赵长卿便提出去看看杨玉芙,柳老太太掩泪道,“不怪亲家姨妈生气,我这个媳妇,万里挑一的,如今她去了,我恨不能到阎罗王那里换了她回来。”说着便是一通哭。柳举人扶着老娘连声劝慰,自己也红了眼睛。

赵长卿冷眼扫过母子二人,待到了停尸床上,杨玉芙已经被换好衣裙,面上是一种死沉沉的青白色。赵长卿仔细打量过杨玉芙,接着顺着她的咽喉一路向下,果然在腹中按到一处坚硬,赵长卿收回手,没再说话。柳举人眸光一闪,赵长卿果然细致之至。

赵长卿没查出什么,倒是有小丫环来禀,“姨奶奶说肚子不舒服。”

柳老太太昏花老眼上泪珠儿尚未干,嘴里还在念叨着杨玉芙的种种好处,此际一听说姨奶奶肚子不好,立刻吩咐儿子,“赶紧去瞧瞧,孩子不能有半分差错,我陪着亲家就是。”

柳举人道了声“失陪”,便去关心姨奶奶的肚子了。

为这个,夏太太回家尚且气愤难消,骂道,“没良心的王八羔子!忘恩负义的老婊|子!”

赵长卿虚应附和几声,她在思量杨玉芙过身之事,如果杨玉芙真的死了,可见柳家是在断臂求生,但,柳举人一个小小举人,蜀王尚且在帝都,他又如何会在蜀王府眼皮子底下敢断臂呢?除非,是蜀王府默许。

难道…柳举人也是蜀王府的人?

赵长卿同夏文一道琢磨半夜,也没有太多证据证明柳举人的身份。未待夏家有什么动作,柳家半月之内卖了大宅,处理清了杨玉芙留下的生意,带着老娘与怀有身孕的姨奶奶回了蜀中,就此烟消云散,踪迹全无。

倒是夏恭人过来说话,说了件帝都城的新鲜事,“真是再未听说过的奇事,明明自己不能生,偏要说男人不行。鲁安侯家的长公子啊,爵位继承人,就任由自个儿媳妇胡说。鲁安侯一家子都以为是长公子身子不成,觉着亏待了儿媳妇,待儿媳妇跟祖宗一般,谁晓得竟是儿媳妇不能生,还造出这诸多谣言来!若不是鲁安侯长公子明白过来,鲁安侯家长房还不得绝了后!”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248章 李念琴

将该做的事做好,该说的话说尽,赵长卿便不再纠结怀孕的事了。她身子并没有问题,夏文也没问题,可就是没孩子,只能说是天意。

赵长卿完全没事人一样,倒是夏太太听夏恭人的话走了心,她悄悄留意赵长卿好几日,兴许是疑心生暗鬼的缘故,她总觉着赵长卿似是与以往不同。

譬如赵长卿给夏玉换了张不错的琴,夏太太便觉着赵长卿可能是心虚,有意要借夏玉讨好自己。

夏太太简直被自己的猜想折磨的日夜不宁,夜不能寐。夏老爷听着老妻翻来覆去的失眠,也吵得他不能睡,只得关心一二,问,“怎么了?”

夏太太早憋了一肚子的郁闷,夏老爷这一问,夏太太哪有不说的,何况事关儿子,夏太太便将鲁安侯府的事同夏老爷说了,又道,“你说,会不会咱们阿文没事。是阿文他媳妇身子不成,生不了孩子。”

夏老爷道,“给先帝看病的神医都说兴许是天意了。”

“那位苏神医跟苏先生交情好的了不得,阿文媳妇跟苏先生那是什么关系,比亲母女也不差了。你说,神医会帮着谁?”自从有此猜想后,夏太太简直坐立难安、辗转反侧。这几年,夏太太想抱孙子都想的快疯了,原本觉着是自己儿子不成,心里对赵长卿颇有几分愧意。如今可能是赵长卿自己的问题,饶是赵长卿为夏家做了许多事,夏太太都难忍暴躁,侧身望着丈夫模糊的面孔道,“我就说么,阿文自小到大身子都是好好儿的,怎么可能不能生孩子?这也太荒唐了,他们小夫妻情分好,我也替他们高兴。可毕竟是子嗣大事,真耽搁了,以后怎么跟祖宗交待!”

夏老爷毕竟是男人,一按妻子的手,道,“你别急,寻个合适的时候,我先问问阿文。你且别面儿上露出来。”赵长卿可不是个省事的,何况,没确实证据,万一真是自己儿子身子不成,岂不伤情分。

“我知道,你看我这几天,哪天不是笑呵呵的。”活了一把年纪,不至于连这点城府与耐心都没有。夏太太叮嘱丈夫,“你尽快问阿文个准话儿,眼瞅着奔三十的人了,膝下无儿无女,他不着急,祖宗也着急。哪怕有个丫头,我看着心里也高兴。”

老夫妻两个商议半宿,方沉沉睡去。

中秋前,戚如产下一女,夏文赵长卿夫妻过去祝贺。

夏太太在家里直寻思:若是能生,哪怕生丫头也好啊。

赵长卿亲自做了一身小衣裳、小鞋子,自然还有其他祝贺之物,一并带了去。苏白因为不是儿子有些失望,苏先生却是欢喜的了不得,亲自给孙女取了名字,叫苏章。

苏先生与戚三太太道,“当初怀着阿白的时候,我就盼着是个女儿,结果未能如愿。媳妇有了身子,我就盼着是个孙女,又怕她知道我盼孙女心里担忧,一直忍着没说。如今可见我们祖孙心有灵犀,知道我盼孙女,就是个孙女。”

戚三太太大大松了口气,自来媳妇定要生了儿子才算在婆家站住脚。苏家从苏白到苏先生都是和气人,只是苏白是独生子,先前也表示了对儿子的渴望,如今闺女生了女儿,戚三太太便有些担忧苏家不喜。听苏先生这样说,戚三太太笑,“是啊,一女后面再一子,正凑个好字。”

赵长卿笑,“如今就看出眉宇间像阿白来着。”

苏先生笑,“比阿白刚生下时好看多了。”

戚三太太笑,“以后定是个俊丫头。”

苏白凑趣,“我说叫苏美,我娘和阿如都说这名字俗。”戚如生了女儿,苏白还没说啥,她自己先哭了一鼻子。苏白都念叨了十个月的儿子,结果生了女儿,戚如伤心的很,吓得苏白连半句可能输给赵长宁的遗憾的话都不敢讲了。

苏白倒不是不喜欢女儿,第一个孩子,儿子女儿他都喜欢,就是一想到他生女儿,赵长宁可能生儿子,苏白的心里…只是媳妇都哭了,苏白也就把些男人的小争胜心思搁到脑后,先把媳妇哄乐了,再看女儿,生得眉眼都像自己,以后定是个小美人儿哪,心里也就喜悦起来。

热热闹闹的吃了顿洗三酒,赵长卿在车上与夏文道,“长得像阿白。”

夏文笑,“那肯定好看。”

“生下来足有八斤。”赵长卿道,“也就是在先生家,守着先生是大夫,生得很顺利。”

两人有说有笑的回家,夏太太问了几句孩子的事,便让他们休息去了。

刚进九月,越氏送菊花过来,说到苏先生得了孙女的事,笑道,“我在乡下,消息也不灵。苏太太又惯常内全省,不然我怎么着也要送几分花贺喜的。”她带着女儿买了几亩花田,赵长卿帮她介绍了不少生意。越氏心怀感激,有了好花总会先留给赵长卿来挑选。这些花,赵长卿也不只是自己摆放,还有一些难得佳品让夏文拿出去走礼,翰林同僚之间,大家都是读书人,总是金银走动就有些俗了。琴棋书画诗酒花,皆可用来联系感情。

赵长卿笑,“先生知道你的心意。”

越氏笑,“虽错过了洗三礼,还有满月酒,周岁酒。”

赵长卿同越氏投缘,两人话也说的深。越氏并不是常向人诉苦的性子,只是闺女的终身大事又令人烦恼。越氏叹道,“她耽搁了这好几年,原就不大好说婆家。家里这个样子,我寻思着,只要是品性好,勤快肯干,正儿八经的男人就好。阿琴心里与我想的不一样,当年我算是下嫁李家,结果娘家一旦出事,李家照样翻脸。阿琴说穷的不一定就全是好的,富的也不一定全是坏的。”

“她说的容易,只是有钱人家,哪个不是娶门当户对的正妻?”越氏叹道,“我知道她是仗着还有几分容貌,心便高几分。她不是个聪明人,要在亲事上犯了糊涂,一辈子就完了。”

很少有母亲会这样直接评价女儿,赵长卿想到李念琴的容貌,很中肯的说,“漂亮的女孩子,机会自然是多一些的。只是,更当谨慎。这个世道,女人行止踏错一步都不成的。”尽管李念琴的相貌与瑶瑶肖似,赵长卿与她并不亲近,倒是越氏,更令赵长卿敬佩。

这话直入越氏心底,越氏道,“谁说不是。”她担心的就是这个。先前李家拿女儿的终身做要挟,越氏方受他们的勒索。若如今女儿仍是慕富贵行不妥之事,她先前所做又算什么呢?即使越氏这等坚韧之人,想到此节亦忍不住心酸。

赵长卿安慰越氏,“你也别太担心,儿孙自有儿孙福。阿琴早晚能明白你的苦心。”

赵长卿也不比自家女儿大几岁,却事事明白。越氏由衷道,“父母对子女,并不盼他们大富大贵,只要他们平安康泰便好。”

越氏是赵长卿两世所见最为无私的母亲。

父母对子女,绝大多数是真心爱护,但这爱护并非不要回报的。越氏是唯一一个说,你不需大富大贵,只要平安康泰便好。

有越氏这样的母亲,李念琴当真不算无福了。

母亲与母亲也不同,越氏只盼着女儿平安康泰,夏太太的要求则更多一些,她听丈夫说了儿子身子无碍的事后,眼泪都流了两缸,与丈夫道,“我就说,阿文身子肯定成的。”又抱怨,“你说说,他怎么就这般糊涂,任由他媳妇在外头胡说。叫外头人怎么看他呢。”

夏老爷使了些手段方问出儿子实话,其间过程并不愉快,夏老爷怒火难消,骂,“不知轻重的混帐东西,我看他是失了心窍!”

夏太太拭泪道,“说这些没用的做甚。若阿文果真不成,我也认了。可既然不是他的缘故,总不能一辈子这么无儿无女的过活。如今还好,待他年岁大了,临老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该是什么样的凄凉日子。我不能看着我儿子到那一步。”样样都好的儿子,又不是不能生,哪怕赵长卿对夏家有天恩,也不能叫夏家因她的肚皮就断子绝孙不是?

夏老爷道,“要不跟母亲商量商量,哪怕买个丫头来生了儿子,留子去母,记在文哥儿媳妇名下,跟她亲生的也没什么差别。”不能生的正妻多了,解决方式也很简单。

夏太太连忙道,“母亲脾气急,你这一说,母亲还不得气死过去。老人家年纪大了,何苦要叫老人家生这个气。就是文哥儿媳妇,她素来多智谋的,若叫她闻了风声,文哥儿这妾能不能纳得成都得两说。要我说,现在什么都不要紧,最要紧的就是先叫文哥儿有了后,生米成熟饭,瓜熟落了蒂,她也便认了。”只看这一套熟练说辞,便知夏太太是早有所准备。

具体操作上,夏老爷就是外行了,问,“具体怎么说?”

夏太太压低声音,“文哥儿都是做官的人了,他与赵氏素来好的,这会儿犟着一根牛筋,咱们硬强着他,也不是能强得来的,反倒伤了父子情分。倒不若我暗地里先将人选出来,起码得是能入文哥儿眼的人。年轻人,有哪个不好颜色的?只要文哥儿动了心,咱们再说生儿子的事,这样才能水到渠成。待生了儿子,越氏也就认了。她总是嫡母。”

夏老爷问,“你有人选没?现找可得找可靠的。”

夏太太心下一动,“倒是真有个再合适不过的人。”——李念琴。

夏太太是见过李念琴的,相貌好,心气儿也高,凭李念琴如今的条件,想嫁到好一些的人家都难。但看李念琴的心气儿,她是不会甘心嫁入寻常农家或是小商户之家的,不然,李念琴早嫁了。

再者,李念琴与赵长卿有旧,若李念琴愿意,凭这关系,以后妻妾相处也能和睦,赵长卿也能更容易接受。要知道,夏太太可是从来没满足过一个孙子,既然儿子能生,多生几个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

第249章 人心

夏恭人如同忙碌的小蜜蜂,挥舞着八卦的翅膀飞到夏家,带来了鲁安侯府最新的消息,“和离了!这样给夫家断子绝孙的媳妇,哪家敢要?诶!要我说,和离才好!这和离了,鲁安侯家不至于绝了后!鲁安侯世子也能正正当当的生养几个儿女,以后儿女满堂,方是福分!”

夏老太太道,“真是什么样的怪事都有,世上竟有这样的女子。”

“婶子,这就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了。”夏恭人将嘴一撇,说的愈发来劲,“更令人称奇的是,做了这等忤逆不孝的事,鲁安侯世子夫人还不觉有错,听说世子要纳小,她先委屈的什么似的,张嘴闭嘴要和离。永安侯府离了她难道就不成了?她一说和离,人家鲁安侯府立刻允了,和离书一出,就是后悔也没地方后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