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煎一碗药来。”他吩咐道,话语把凝滞的空气撕开了一道口子,晚霞连忙去办,佳月则手脚爽利地去清理混乱的地面。
景渊瞥见床前小几上放看清粥和腌制的小菜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淡淡然地说道:
“看来,你真的是不想活了。”
四周静默,让人不耐且难堪。良久,阿一的唇动了动,低声沙哑地说道:
“不自由,毋宁死。”
景渊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不怒反笑,道:“我记得没教过你这句话。怎么,又是背着我偷偷去看什么烂戏文学回来的?”
景渊站起身向她走去,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着她,他拿起粥碗,坐到床沿,舀了一匙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然后递到她唇边,说:
“戏文都是骗你的,它不是人生。人生总是残酷的,对于一个人来说,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你信了那句话,你就傻了……”
阿一自嘲地一笑,一手打落他手中的汤匙,温热的粥掉落在他的锦袍上,景渊脸色微微一沉,她闭上眼睛仰起脸等着景渊的巴掌落下,神色倔强,更有一种豁出去的绝望。
他的心不知怎的竞被地这样的动作剌得缩了一下。
他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感叹什么,本应勃然大怒的兰陵侯居然只是拿起汤匙再舀了一勺粥递到她嘴边,说:
“再敢造次,我便让景勉到广陵去把什么飞来峰水月庵一把火给烧了,你心心念念的师傅和阿云要是大难不死也会被抓到官衙里强迫还俗充当官婢流放,世代为奴;而你,饿死就算了,拿张席子包着扔到乱葬岗,野狗啃得骨头部不剩后成了孤魂野鬼,你就真的自由了……”
“你——”阿一用尽力气瞪着景渊可恶可恨得举世无双的俊容,咬牙切齿地说:“景渊,你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景渊一挑眉,“恨我?只怕你没这个力气。”
阿一泪水盈眶,愤恨地骂道:“我恨你,恨你一辈子!景渊,只要我剩一口气在都会恨你!”
“一辈子?”景渊幽幽的望着她,凉凉的笑意里多了几分自伤,“那也好,总归这世上有个人到死的那天也会念着我,哪怕只是恨……小尼姑,粥凉了,我说话算话,你再不吃粥喝药,明日三更便是你师父师妹命殒之时!”他手中的汤匙又往前送了送。阿一噙着泪水,木然地吞下了那口粥。然后是第二口,第三口……偶有忍不住跌落的泪水落在景渊手上,他也只是维持着一贯淡漠的表情,丝毫不去理会手上那似被火烫的感觉。
晚霞捧着药进来时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那、那个在殷勤喂粥的人真的是她们侯爷?无视十八姬愤恨委屈伤心的怨怼目光,淡然处之,脾气好得难以想象的人真的是不可一世的兰陵侯?!
欢喜佛,薄情赋第四十三章挽回2
“待会儿好好吃药,真恨不得杀了我,也要等病好后,行剌、下毒还是放火都可以,只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不被人发现。”他放下空空如也的碗,示意晚霞把药放在小几上,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一张脸,伸手想要用袖子给她擦去泪痕,她倔强的避开,他冷哼一声手臂一伸揽过她,身上淡淡的水沉香气息夹杂着一贯的冷意侵袭过来,不知是否触到她的伤处,她痛得轻呼一声禁不住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
围拢过来的手臂生硬地抱着她,强横有力之余间杂着一丝小心翼翼,宣示着他一贯的固执和偶有的温柔。
她挣了挣,他的手臂却锁得更紧。
景渊在她耳边低语:
“当龟,当归,那张画你是想告诉我,你走了还会回来?”
阿一的高烧还未褪尽,双颊现出不正常的潮红,她咬咬唇,道:
“本来是的。”
“哦?”
“我很后悔,走就走了,为什么还要留这劳什子画拖泥带水纠缠不清?”她鼻子一酸,无奈眼睛干涩,只觉得发痛,泪水全无。
本就是个多余人,偏偏还做多余事,被弃之如敝屣还自作多情地以为有人会在乎,会担心……
“我也不想与你纠缠不清,”他在她耳边说,低声细语稍微显得沙哑,一下一下磨蚀着她的心,“你无端地闯进来,惹了我扰了清净然后说走就走?小尼姑,世上有这么好欺自的人么?!”
阿一气结,原来是非黑白可以这样子被人颠来倒去,她推不开他,恨极之余张口便往他的左手腕上咬去,他竟也没有躲开,硬是让她用力地咬出一排牙印来,上面还隐约有血冒出。
没有预想中的暴怒或是耳光,她顿时愣住了,景渊若无其事地松开她,把右手放到她的掌心,问:
“舒服点了吗?不够的话,还有右手。”
她怔怔地望着他,他的黑眸如墨,像一汪从无波澜起伏的亘古寒潭,浮着浅淡光影似有脉脉温情流过。他那么认真地看着你,仿佛他的眉间心上思虑着的全都是你……她的心猛然漏跳两拍。这样的人啊,她就连恨也不知如何恨,只能气愤地丢开他的手,拉过被子蒙住头不顾一切地大哭起来。
景渊哪里知道她心中纠结着千头万绪,目光忧虑地看向她一直没有动弹过的双腿,阿一不知道哭了多久,四周静寂,日影早已漏下朱窗,渐渐的她的哭声渐渐小了,以为景渊早已不耐烦离去。谁知道她才像冒出头来揉揉哭红的鼻子时,余光便掠到床沿景渊的衣袂,不由心下一顿,这时景渊才缓缓地开口说:
“你的腿……痛不痛?”
阿一哭得头昏脑胀的,哪里想到那么多,沙哑着声音说:“不痛。”
已经没有知觉了……景渊闭上双眼,心底翻涌起来浪潮般的难以言表的不舒服的感觉,再睁开眼睛时看见阿一斜倚着床头,鼻子眼睛都红
得不像样子,一脸的了无生气。
如果这小尼姑不能再走路,她不能再气急败坏地追在自己身后求饶,她不会再在细雨蒙蒙的清晨撑着伞候在楼下……
不会的,当初他命悬一线景时彦也能把他从鬼门关揪回来,她的双腿不会说废就度的……
他不敢再想。
“喝药。”他端起药碗放到她嘴边,阿一认命地闭上眼睛咽下一大口,吞得太急呛到了,汤药随着咳嗽声喷了景渊一身,景渊气极想要发作无奈骂也不是打也不是,只得愤愤然抓起阿一的袖子擦去脸上的几滴汤药,一边道:
“你这是什么态度?如果是泄私愤的话,很好,你做到了,侯爷我现在生气得想要杀人!”
说罢猛然顿住,阿一的手此时不偏不倚地放在他的侧脸上,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手上传来前所未有的触感,平顺而有些剌手,随即她便明白自己摸着的是景渊的脸,刺手的是他的胡渣子,两人靠的很近,呼吸咫尺可闻,而她自己衣衫不整甚至有些楚楚可怜,情形不是一般的暖昧诡异。
景渊也怔住了。
然后苦笑。
出乎意料的,这一晚,他居然没有做恶梦。
玉宇琼楼的绮云阁,今日迎来兰陵城的三位贵客。
红牌姑娘绮云还有新晋花魁银萝和以舞技见祢的玉伶姑娘早早就盛装打扮,让丫头备好佳肴美酒,用上好的玉杯盛满兰陵天水坊新酿好的琼脂玉露酒。
“顾大人今日好兴致,莫不是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要与我们二人同享?”叶孤岚一身天青色常服,姿态潇洒自然,坐在表情冷淡唇角带着一抹讥诮之意的景渊旁,另一手搂着银萝笑道:
“听阿渊说,上回的打赌顾大人赢了,顾大人算无遗策,孤岚佩服。”
“叶公子见笑了,侯爷与叶公子旗鼓相当,本官只是碰巧罢了。”顾桓拿起酒杯敬酒,“侯爷,叶公子,上次顾桓情急之下言语间多有冲撞,是顾桓鲁莽了,在此特意向两位谢罪。”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景渊冷哼一声道:“顾桓你什么都得尽了,面子或是女人,本侯爷倒是什么人都丢尽了,一杯酒就想抹去前事?那这杯酒也太了不起了!”
叶孤岚皱眉,“阿渊,这件事本来就无须在意,再说你对那十八姬亦非无情吧?我那家仆阿逵只是恰巧与十八姬份属同乡,绝无苟且之事,你又何必苦苦计较迁怒他人?”
景渊转动着手中玉杯,抬眼望着顾桓问:“那个文书女扮男装,她到底是何人?”
“侯爷自建业来,自当听过建业第一乐师上官帙的大名。”顾桓道。
“你的意思是,”景渊好奇道:“她是上官帙的什么人?上官帙的儿子上官寻我见过,鸿胪寺卿,经常出入宫廷。”
“她是上官帙的女儿,极得父兄的宠爱,自小与一般闺阁小姐的教养不同,没有进那些贵族小姐的圈子,侯爷自然没见过她的人。”
“什么女人本侯没见过?”景渊笑道,张嘴衔住绮云递来的酒杯,顺从地把酒饮尽。
“侯爷万花丛中过,自然识得其中三昧,顾桓自叹不如。”顾桓笑道,望向叶孤岚,“可是时间亦有叶公子这样的专情丈夫,守着叶夫人从不纳妾,这一点,顾桓也深感佩服。”
“哪里哪里?”叶孤岚笑着推托,“只是家中那母老虎管得甚严,孤岚就算有这样的贼心也没这样的贼胆,哪里比得上阿渊的齐人之福。”
雅间的门帘忽然被人掀起,顾桓正要发作,只见文安一脸着急狼狈地向三人行礼,看着顾桓猛打眼包,顾桓不悦地说:
“有什么要紧事要偷偷摸摸的?候爷和叶公子都不算外人,有事直说!”
“公子,阿帷她、她……”文安结结巴巴的不敢再往下讲。
顾桓微微皱眉,起身大步走向文安,文安附在他耳边说了两句,他的脸色终于凝重起来,转身向景渊和叶孤岚二人告罪辞别,然后急匆匆地跟着文安走了。
景渊气得拂袖而去,叶孤岚出了玉宇琼楼,小厮叶成牵马过来,叶孤岚低声吩咐叶成道:
“马上去让人查一查刚才顾桓去哪里了,这两日兰陵县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欢喜佛,薄情赋第四十四章断与乱1
刚回到叶氏老宅,消息就送来了。
“殿下,说是县衙里的文书阿惟自己一个人带着包袱悄悄离开,却在南城门外迷路了,说是要去建业却上了到南诏的船,带的银子不够被赶下了船,然后茫无头绪地在南城门徘徊,差些就被人贩子偷偷带走。幸亏盂微赶到拦住了,让文安通知了顾桓,于是就有了顾桓离席不顾而去之事。”
叶孤岚坐在上位的官椅上,刀刻斧削般的面容多了几分冷峭,道:
“莫非上次的试探还不够?顾桓他又在玩什么把戏?”
叶成欲言又止,这时候燕罗缓缓走进来,手捧香茶姿态袅娜地来到叶孤岚面前,浅笑道:
“殿下明智,以不变应万变,谅他顾桓也翻不出什么花样。”
叶成低下头正想要退下,叶孤岚沉吟片刻喊住了他问道:
“你还想说什么?”
叶成看了燕罗一眼,嗫嚅道:“还有就是……五日前,也就是马球竞技后,神医景时彦诊症,说那阿帷姑娘是患了……患了癔症。”
叶孤岚刚刚接过茶杯的手不经意的一颤,燕罗微微皱眉转身呵斥叶成道:“多嘴!这癌症就不能是假的么?”
叶孤岚放下茶杯,对叶成说道:“景渊那边如何?”
“侯爷那边据说那十八姬的双腿折了,连景时彦也毫无办法。”
“折了?”燕罗轻蔑地笑着说:“不过就是被马球打中几下就折了?”
“听说是在地上跪了四五个时辰,被硌伤了,流了很多血;然后翌日还被马球击中患处,所以双腿就度了。”
叶孤岚摆摆手让他退下,燕罗俯身依偎在他身旁,用娇柔至极的声音说:
“殿下别为这种事烦心了,交给下面的人一探虚实便可。殿下,你已经许久未和燕罗亲近了,燕罗常想是不是自己哪里不合殿下的心意了……”
一双芊芊玉手抚上叶孤岚微敞的衣襟,叶孤岚不知在想什么想得微微入神,燕罗呵气如兰在他耳边轻笑低语着什么,待他回过神来,燕罗柔弱无骨的身子已经攀附在他的身上,他一把抱起燕罗就往内室走去,被掀开的珠帘凌乱地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桐木大床半帘纱帐垂下,隐约见一室香艳旖旎。
燕罗微微喘息,叶孤岚的锦袍散乱露出赤果精壮的上身,小麦色的皮肤绷紧线条极为干练精瘦,她身上只余鹅黄抹胸和裙,发丝散乱落于枕上,玉臂亲弱无力地搭在他的肩上,双眼迷离地望着叶孤岚的面容,春情荡漾。叶孤岚低头,密密的亲吻落在她的额间鬓角,男子粗犷的气息紊乱,燕罗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酥了。
他从来没有在白天亲近过她,从来没有。
甚至就算在晚上,也没点过灯看过她的身子。
而如今是正午,虽然四周无人寂静一片,可是视觉上的剌激更让人血脉贲张。那如神祗一般冷酷孤傲的男子和她肌肤相亲,像人间的寻常夫妻,闺房中极尽亲密之事。
叶孤岚抓住她的裙稍稍用力一撕,燕罗心中竟然无端地兴奋起来,下一秒,被撕下的一条锦缎蒙上了她的眼睛。
“殿下?”燕罗诧异的是,这回怎的不像以前用布条蒙住她的嘴?她一直以为因为有暗卫在四周护卫,他不愿别人听到她的声音,而现在
“嘘——”叶孤岚手指抵住她的唇,“乖,宝宝,不要说话,也不要叫。”
燕罗眼角眉梢尽是春风妩媚,一弯眼波满是情意,她最耐不住他在她耳边喊她一声“宝宝”,声音里怜惜疼爱有加,仿佛一直把她放在心尖上,如珍似宝。
可是,也许是燕罗太投入,也许是叶孤岚手段太好,没过多久她就受不了他时而温柔时而粗野的折腾,他带着薄茧的手指粗厉地摩擦着她细腻的肌肤,一下一下进退有度,她只能搂着他的脖子汗水涔涔,就在他势如破竹的一瞬间销魂的尖叫shen吟,媚若无骨地喊着他的名字求饶
那伏在她身上的身躯蓦地一震,然后便是一僵,犹如大梦初醒。
所有的动作,就这样的停了下来。
本来灼热的身躯一瞬间失却了原有的温度。
燕罗隐隐觉得不安,双手用力再绕上他的脖子,不料却被大力推开,身上一凉,原来他已经退开身子一把拉过外袍罩在身上便起身走了出去。
剩她一人躺在床上抓过锦被兀自发怔,却仍浑然不知是何处出了问题。
是夜,夜凉如水。
叶孤岚躺在软塌上,榻前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一个白面无须的中年男子,身穿陈旧的青衫,平平无奇的五官走到哪里都不会显眼,他正在给叶孤岚把脉,沉吟半晌道:
“殿下只是稍感风寒,用一副驱寒的方子便可。只是不知殿下召楚源来此,可有要事?”
“楚大夫在我朝有‘医鬼’之称,可知道何为‘癔症’?”
楚源收回手,微笑道:“癔症只是好听的说法,不过是疯病的别称罢了。”
疯病?叶孤岚眼审垂下,嘴角牵扯出一丝自嘲的笑意。真的疯了么?疯了也好,省得要对那女人动手了
第二日未过午时,顾桓便派文安送来拜帖,说是昨日多有失礼,想请叶少东家和兰陵侯三日后一同到西郊云络山脚踏青,备了美酒以期谢罪云云。
“五月都快要过了,居然还说要踏青?”燕罗扫了一眼帖子,冷笑道:“殿下,这顾桓一而再地纠缠,要不要燕罗让人去教训教训他?!”
“不要轻举妄动。”叶孤岚语气淡淡的,对叶成说:“你拿着回帖到县衙交给顾桓,就说我恭敬不如从命。”
“殿下——”燕罗皱眉,叶孤岚打断她的话说:
“顾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去看看便知道究竟。如果一味的退避反而显得心虚,这样的道理你都不懂?建业湘东马场那边最新的那批汗血良驹都打点好了没有?按老规矩尽早把这批马送到边境寿城,而且要尽快计划好把马场撤出建业。”
“湘东马场我们耗费了多年时间和心血,怎么说撤就撤?再说了,相思楼已经把吏部和户部的几位要员掌握在手中,殿下又何必放弃建业那一步棋?”
“都城安阳那边有确切的消息传来,父王今年开春后第二次病倒了;我那三弟,据说在安阳活跃得很……”叶孤岚的话说得越发轻描淡写,可眼中的狠戾之色更甚,“当初我体内中的毒,有一大半是拜我那三弟和平贵妃所赐,我怎能忘了让他们也尝一尝那个中滋味?没有了建业的筹谋,我还有东晋的天下,要是连安阳都失了,建业于我又有何用?”
三日后,叶孤岚如约到西郊云络山脚一行。
欢喜佛,薄情赋第四十五章断与乱2
四月已过,芳菲已尽,唯独山如螺髻,出于云水之间。天色晴明,风高日朗,山脚的野桃花褐色的干枝上稀疏地绽了几杖绿翠,四周有松竹,有幽径,凉亭的几角飞檐掩映于柔丝千支的日影中,清幽得让人心静神怡然。
叶成跟在叶孤岚身后往凉亭走去,凉亭依稀有人影,人声虽小,可是字字句句清晰入耳。
“阿惟不要坐轿子。”她执拗地说,语气中带着几丝童雅的调子,“也不想坐马车。”
“我知道,”顾桓温和而耐心地答道:“我们回去的时候走路回去,你不是喜欢散步吗?”
“如果累了怎么办?”她咬咬唇,“太晚回家会被爹爹骂的。你不知道爹爹凶起来的样子好可怕……”
“累了我就背你,不会太晚的,你爹爹那么疼你,怎么舍得责备你?”
“真的?”
视线越过掩映的松枝,叶孤岚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个穿着素色衣裳,黑发随意梳了个簪花小髻的女子正仰着脸看着顾桓.一双杏眼一瞬不瞬地锁紧了顾桓的目光,眸中尽是单纯和忧虑,表情有点可怜兮兮的,双手正抓着顾桓的手臂,顾桓伸手捏捏她的脸,笑道:
“当然是真的。”
叶孤岚眼内有暗色翻涌,就只那么一瞬间。他快步走过去向顾桓作辑道:
“叶孤岚来迟,让顾大人久等了。”
“顾桓日前多有失礼,应是顾桓赔罪才对。来,阿惟,见过叶少东。”顾桓放开阿惟,延请叶孤岚入座。叶孤岚看了看阿惟,笑道:
“顾大人莫要生分了,喊一声‘孤岚’便可。这位可是你衙门的文书?没想到穿回女装后也是个可人儿啊。”
阿惟忸怩地浅笑,对着叶孤岚草草福了福身,“阿惟见过叶少东,叶少东安好。”
叶孤岚的笑意顿了顿,只见阿惟又回过头去伸手揪着顾桓的衣襟不肯放手,顾桓笑道:“好了好了,让人陪你到那边竹树下玩去,我和叶少东有话要谈。”说着招了远处马车车辕处的文安过来,让他把阿惟领开。
凉亭石桌上摆着几色糕点,还有玉杯酒壶,顾桓斟酒满了一杯递到叶孤岚面前,酒香四溢。
“兰陵侯还没到。”叶孤岚说:“不如我们等一等?”
“也好。”顾桓扭头望了望不远处的阿惟,苦笑道:“孤岚兄都看见了?阿惟她,得了癔症……本不想把她带来此地,可是衙门中没人照料,恐怕一转身她又偷空离开,所以情非得已,还请见谅。
“这有何妨?”叶孤岚收回自已望向阿惟的目光,“只是她为何会得了癔症?”
“说来还是上回马球场起的祸事。实不相瞒,她的心上人与少东家你的模样酷肖,可是那人早就病死了,但是她一直不肯相信,辗转来到兰陵,见了孤岚兄发现找错了人,接着又在马球场上受了那样的剌激伤害,所以一时心力耗损过渡,变得了癔症……”
“哦,这么说,就是孤岚当日情急之下击球伤了她才这样的?孤岚惶恐……”
“孤岚兄何必多想,本就是她自已痴心妄想与人无尤。但是她现在好像什么都忘了,今天发生的事情明天一早起来就什么都好似没发生过一样。”顾桓叹息了一声,“她首先问我:你是谁?第二个问题就是:你是我的谁?明明给她梳好了发,可是半个时辰后你又会看见她坐在妆台前梳着自己的发……幸好她不哭也不闹,就是变得像小孩子一样,某些事很清楚,可一转眼又就全都糊涂了。”
“那她的心上人呢,她总不会不记得吧?”叶孤岚一脸惋惜地问。
“怕是忘了。就算是亲人也只是模糊的有个概念,”顾桓苦笑道,“知道有父亲兄长,可是模样忘记了,往事忘记了;更甚的是,如果没有人和她讲话,她可以桔坐一天,黄昏达旦……然后第二天,又一副茫然的样子。”
叶孤岚笑笑,不置一词,右手却不自觉地端起面前的酒杯一口一口抿尽。
“今日来此,顾桓实在是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孤岚兄成全……”顾桓话还未说完,那边文安便大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