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始终将她攥得紧紧。

她人如石化,胸口血液崩沸,又冻凝成冰,无法呼吸。

耳膜疯狂在颤。

往言排山倒海般朝她扑来,瞬间便将她淹没至溺。

…真想能一直握着你地手,再也不放。

…天下苍生万物不扰我心,唯惧一事而已。

…诺大天下,泱泱之世,战且未休,疆尚未定,我不会不在,你身旁。

…若能早些这样,该多好。

…我等不及。

…以后,都依你。

…至死,都不再与你分开一刻。

她被他攥着地手微微在抖,随着他一点点冷下去,握着剑的另一手却滚烫滚烫,如火淬铁。

身上每一块骨头每一寸肌肤都开始痛。

别恨我。

至死…

都不再与你分开一刻。

卷四雄图江山,何为欢喜天下四十三

百人俯伏,额手贴地,青甲苍茫寒冽甚。

殿外金阳映雪灿茫落,殿内阴霾逼人戾气扑。

满殿寂静无声。

“退殿。”

她开口,浑身冷冰,素齿都在颤。

不令平身,不犒降使,不摆殿宴,只道退殿…

实不合礼矩。

跪拜百臣,黑压压一殿,却无一人起动,但等她再言。

她浑身骨节都在响,碎的碎断的断,裂骨入肌,刺痛万分,被他凉寒大掌握住的右手已无知感,眼底渐渐腾起血雾。

心头大火遽燃——

“退殿!”

语烈声扬,响震一殿人心。

她左手猛地握剑一收,剑鞘碰座,击起寒战一音。

殿中俯臣左右两列之首近在御座之下,谢明远同方恺闻此异声,不约而同抬眼,悄然朝上望来。

一望之下,又不约而同陷眉大惊,叩首之下蓦然起身。

二人对视一眼,疾速分令两军将校退殿,又令阁门使及祗候舍人领北戬使副退下,才回身对座跪下。

她坐着,一言不发,看着殿中错乱之象,眼底血色愈浓。

心中战鼓之声激擂不止,眼中兵尘马埃纷杳不休,人似寒冰一块,半天动不得。

他笑,他怒,他玄锦挥展,他铁甲硬悍,他纵马昂扬驰骋沙场。他雍华无致肃摄政堂…

幕幕之象在眼前飞闪而过。

眼底血化成冰。

冰融作水。

心底苍凉一片,痛也不知。

…“陛下。”

二人在下不知唤了她多少声,她才略闻一音,神似回转,动眸朝下看去。

谢明远逆颜相视。低声道:“陛下,臣立时去传苏院判入殿,还请陛下于殿中莫慌…”

她仍然僵着,右手指寒,心似遭刃狠划一道,滚血生溅。

就算苏祥来…

又有何用!

谢明远等不到她应,兀自掀甲起身,飞快扫了方恺一眼。(手机阅读.cn)头也不回地大步出殿。

方恺亦起,踌躇之下上前两步,立于御座之下,声音压得轻低,禀道:“陛下莫恸,邺齐皇帝陛下他并未…”

她听清方恺之言,浑身巨颤,猛地侧过头,重又朝他看去。

他身靠于御座之背,颈首微垂。好似睡着了一般。

依稀可见胸口微起微伏。

她看着他,心底血凝,复又裂开,滚滚失得激浪铺天盖地朝她压过来。头晕一刹,闭了眼。

泪水合于眼眶之中。

终是未落。

六座鎏金熏笼暖风袅袅,驱不褪一殿人心潮寒。

熏笼角座其上,雕龙浮螭突棱狰狞,一瀑绀青晕锦床幔高悬未落,粲色也作灰一抹。

英欢坐在床边椅上,身上衮衣未换,朱色艳伤。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只黛眉红唇惊目。

她看着苏祥退出去,看着寝殿门板自外被合,才转眼,看向站在床尾的谢明远。

什么话也不说,就这般望着他。

眼中湛寒一片。

谢明远兀自立了许久。终是抵不住她这生冷逼人的目光。侧身垂首,冲她道:“…陛下想知何事。但问无妨。”

她仍是不语,只望着他,眼底寒灭火起。

“…上肩有旧伤,陛下自是知晓,”谢明远声低,主动而道:“当初陛下命狄风将军夺南岵梁州,上于京中时肩伤便发,但心有不甘,仍执意领军亲征中宛…此事也是我自中宁道随军赴云州谒上后才知晓地。”

他稍一顿,又道:“后与狄风将军约定共伐南岵巍州残部,发兵之晨,上接西北向来报,道燕朗退兵,上决计疾速北克宾州,再日夜奔赴南下与狄将军一部合师伐巍…然当日未料谷蒙山外中宛设伏兵,上领军血战出谷,却于阵前身中淬毒冷箭,恰是旧伤之处。”

她闻言,置于膝前的手微微一抖。

那一日越州城外百里处,他率千骑拦她御驾,在十丈坡上,她亲手执剑刃逼他伤,那甲下腐黑之血…

心口紧紧一搐。

“当时苏院判劝上屯兵养伤,”谢明远垂了眼,继续道:“却闻邰东路大军三部合师,欲东进与邺齐为战、报狄将军战殁之仇;其时中宛境中四国重兵根茎相错,上怕有万一,便忍伤率军西进,未过数日,又闻陛下自邰京中亲征中宛,于是疾率千骑日夜奔赴,至越州拦陛下御驾之阵…”

她眼睫淡落,手抖得更厉害。

后面的事情她全知。

唯独不知他箭毒之伤久久未愈,阵前军中一事逼一事,他处处亲为之下,终是伤成大碍。

原先只道她御驾亲征当咎于他,二军止戈之力只她一人;却不知他重伤在身,日夜转战,为她所恨,又有多痛多难。

静默半天…

她复又看向谢明远,终是开了口,声音颤哑得自己都辨不清:“…他一早便知,今日会这般?”

谢明远摇头,道:“恰恰相反。苏院判人有直言,道上毒伤不养后患无穷,上虽明白,却也不知自己何时会…”咬牙,说不下去。

倒下,寝疾,薨亡。

一路三岔,非但他不知,便是如今看他这样,又有何人能知。

虽不言…

她又怎会不明。

“后来大军至阑仓山东面扎营,上在营中曾对我说。”谢明远眼黯声哑,微有哽咽,“…当日贪疆婪欲不可收,一方背信以至狄风惨殁,今得毒伤若此。当是天意,绝无怨恼。”

她耳边骤鸣,心口又是脆然一裂。

那一日她见他甲下渗血,收剑之时愤火顿涌,冲他道——

也算苍天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