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俪芹见状,忙抽帕来替她拂拭,边拭酒渍边道:“陛下是不是醉了…”

“朕怎么会醉…”英欢笑眯眯地看着她,忽而一伸手,捏住她下巴向上一抬,望进她眼底,怔怔地看着她,不再说话。英俪芹惊诧不已,却不敢动,“陛下?”

英欢眼一眨,好似惊醒了一般,恍然松了手,低眉片刻,却又抬眼笑起来,伸手去摸她地颊侧,又顺至眼角,喃喃道:“你生得这么美,他见了,一定会满意…”

英俪芹启唇欲言,却被英欢打断,“还有你的这双眼,真像…”然后便没再说下去。

英俪芹眉微蹙,“陛下…像什么?”

英欢蓦地收了手,脸色更红,笑意愈盛,“像朕啊。”她舔舔嘴角,眼眯成了条缝,“邰天家女子,眼睛都是这颜色…美,真美…他就喜欢这个,你知是不知?”

英俪芹愈发不解,“陛下说的他,是指何人?”

英欢脸上笑意陡然僵住,身子一动,肘碰翻了案上酒盅。

那琼浆溢出来,漫得到处都是,将她的心润得更湿。

她垂眼,撑臂于案上,不再笑,淡淡道:“他是个妖孽。”停了停,深吸一口气,“一个专惑人心的妖孽。”

卷三欢若平生,喜之不尽帝业五

一个让人恨让人痛,让人怎生都忘不了的…妖孽。

狠辣霸道、不拘常理、置旁人喜怒于不顾、天地不惧、惟他独尊…世间也就这一人,能狠狠擢了她的眼,又拢了她的心。

酒意熏人,眸间朦胧之意愈浓,任是何物,看在眼里都带了罩水之光。

英欢眼睫动了动,觉察出身侧之人的怔愣之态,偏过头去看她,见她手上动作已停,正紧紧攥着那方锦帕,眼中神色又是不解、又是迟疑。

英欢抬手,揉去睫前冰凉水雾,忽而又笑了起来,头凑过去,贴着英俪芹的耳边道:“朕先前是在同你说笑,莫要当真了。这世间…这世间哪里会有妖孽一样的人呢…”

她笑颜艳开一片,如初春桃瓣纷飞染红,眸中清亮水光映着案上金烛之辉,堪堪是一副喜之不尽的神色。

只是这笑,笑到底也不过是一抹苍白之灰,稀稀碎碎地掩在华服之下,藏着掖着,不让人瞧见真象若何。

至难至死,也不能叫人窥觑到她的真心。

如若泪水无果,那便以笑贺君喜。

她说喜之不尽,那就一直笑,一直笑…纵是在流泪,也要笑。

纵是徒手亲葬此生之幸,也要笑。

笑声沉沉而哑,最后嗓间都略微发痛,如针尖挠人,刺痒不可耐。

英俪芹见状不由心生怯意,慢慢收回手。轻声道:“陛下醉了,容我唤人进来服侍陛下早些歇息。”

她起身要走,却被英欢一把攥住手腕。

瘦长的指间带了薄薄一层笔茧,磨得她腕间柔肤隐隐作痛。

英欢扬起下巴,望着她。脸上笑意尽弥,消瘦的面庞在烛光闪耀下愈显清棱,“倘若他不喜欢你,你是否会伤心?”

英俪芹嘴唇动了动,小声道:“陛下说地他…是邺齐皇帝陛下?”

英欢点了下头,眼帘一落,遮去眸中蓦闪之光。

英俪芹颊侧微红,缓缓坐回位上。轻吐了口气,低声道:“陛下既是择俪芹适邺齐,俪芹自是知晓己责为何,又怎会因他而喜而悲…”

英欢掌间一松,嘴角微垂,面上带了落寞之色,略略一晒道:“你倒是深明礼义之人,不愧是宣国公之女,也不枉费先帝待怀王一房的诚厚之心。“

英俪芹轻笑,手指卷了卷帕子。“身在天家,能够为国尽力、为君分忧,便是至幸了。”

英欢看着她,这般年轻的容颜。面上却无一丝不甘之色,心下不由一叹,抬手去抚了抚她的发,扬唇道:“朕果真没选错人。”

英俪芹淡淡一笑,唇侧荡起两个小笑涡,妩媚中存了天真之惑,“陛下可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英欢绕着她发梢地指一僵,撇过眼。“朕如何能知。”

英俪芹又笑笑,手指勾在一起,“我听人说,邺齐皇帝陛下虽是冷酷无方、霸道摄人,却也是个英气十足的男子。”

英欢心里一阵别扭,浅吸一口气。胸口酸潮猛涨。不由扶案起身,“他后宫佳丽数众。你也莫要早早论断…”

英俪芹觉出她话中不满之情,却不知是自己哪里说错了,忙也起身,低了头道:“陛下说得是。”

英欢自嘲一笑,嘴角颤了颤,扬袖轻摆,“今晚上朕说了些什么自己都不清楚,你…心里莫要怪朕。”

英俪芹摇摇头,见她要走,忙上前去搀,“陛下可是要回去了?我去唤人来…”

英欢回眸,笑了笑,眼中漠然一片,“朕不用人来扶。”

说罢,用力推开她的手,自己往殿门走去。

腹中酒烧之感撩心焚脏,一阵阵火辣辣的热意直冲头顶,唇奇干,眼极湿,脚下步伐踉跄,人,是狼狈不堪。

抚掌推开殿门,外面寒风凛冽,裹杂着雪片呼啸而过,擦得她颊侧是刀割般的痛。

她踏上殿外廊间,瞧见远处有灯笼影儿,却不急着唤人,只是倚着那粗粗殿柱,手压上柱上残雪,拓出一个一个的冰晶之印。

她想他。

她真的很想他。

想得…都要疯了。

冷风擦地而起,将她衣裙卷扫翻裹,寒意透过层层华服,与心中酸辣之意搅在一起,满身陡生战栗之感。

头晕乎乎的,身子也是轻飘飘地,心中沉重之情随风渐消,酒意越涌越多,有如临风之火,风愈大,火愈盛,烧至最后,心智已被焚烧至烬。

远处风雪中的宫灯之光越来越亮,透过重重雪雾朝她而来,暗夜一点明,昏黄青白,伴着皮靴踏雪之音,渐渐至她身前。

英欢揽着殿柱,悠悠转身,抬眼去望,一望便望见那张清俊面庞。

她蓦地笑了,抬手指着他道:“你…你怎么来了…”

冷风窜入喉间,她猛地咳起来,半弯了腰,头晕眼花几要摔倒。

只是下一瞬人便跌进暖热之怀,身后男人紧搂着她的腰,头偏侧下来,鼻翳抽动了两下,低声在她耳边叹道:“陛下怎么喝了这么多?”

英欢低泣一声,伸手去掰腰间大掌,费力从他怀中脱身而出,然后转身对上他的目光,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他的目光中俱是怜惜之意,眸中笼雾,如雪在扬。她看他良久,眼角又湿,压不住心间酒意,拾袖抬手,去压他的肩,而后飞快地*上他,勾下他的脖子,张口含住他的下唇。

温润柔软,晶凉冷魄,引得她重重合齿将他咬下。

他微僵,吃痛却不躲,双手环过她的腰,将她圈入怀中,替她挡风遮雪。

由着她似小兽一般啃咬他的唇,听她喉间发出压抑地低泣声,感到她在抖,却不知还能做什么。

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事,能够让她变成这副模样。

宫中殿外,毫不顾忌君威圣容,酒醉之行怕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良久良久,她才松了口,头一偏,偎在他肩头。

他抬手抚唇,不消看也知,肿得惨不忍睹。

她温热的呼吸喷在他颈侧,困斗后竟似新生小猫一般柔软无害。

她闭了眼睛,发梢蹭过他的肩,有泪自眼角滑落,抬手狠狠在他胸口上捶了一拳,哽咽道:“你好狠的心…”

他心口阵痛,不由皱眉,“陛下?”

她睁开眼,长睫湿漉漉地,瞳中微散,“为何要这般对我?你可知我的苦衷…”

他眉头更紧,听见她连尊谓都弃之不用,不觉生疑,抬手捧住她的脸,“陛下可清楚臣是何人?”

她却不答,埋头在他胸前,任泪纵流,“为何要逼我…逼我替你择后,逼我亲将她送去给你…”

他闻言,身子瞬时僵住,一双手微颤了一下,随即抱紧她,“陛下?”

她哭得更加厉害,在他怀中瑟瑟发抖,头都抬不起来,“若非当日太学生伏阙,我又怎会下大婚之诏…你知是不知?”

他胸口暖意渐消渐灭,身周寒风陡啸,雪片扑面而化,渗骨的冰,透心的凉。

他大掌抚过她的背,抬眼朝蒙蒙雪雾之际望去,低声道:“臣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若是她能够选择,她又怎会真的愿意与他一生相伴相依。

耳边风啸之声越来越大,殿角冰棱被风撞裂,碎落一地,点点冰痕触目惊心。

而他今夜也终于知道,那个被她藏于心底日夜相念之人,到底是谁。

欢若平生,欢若平生…

原来如此。

想来这天下也只有那人敢这样写、敢这样唤她。

只不过…

就算如此,将来立于她身侧之人,还是他,只是他。

不论她心中有谁,他都不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