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觉得胸口僵硬万分,面前玉杯蓦地烫手。
不由地便松了手,又将那酒杯推至一旁。
他手指渐渐握起,心底一角愈发僵硬,竟暗暗地有些恼自己。
这是怎么了?
先是觉得后宫佳丽无色,眼下竟连邺齐美酒也觉得无味了?
贺喜看着案上佳肴,再无胃口,由着那菜慢慢凉了,却是再也未碰。
古钦见他不说话,心中不由生疑,先前风传皇上近日来不对劲,本来在朝堂上未曾发觉,可现下一看,果然是与往日不同。
朱雄却大大咧咧毫不自察,见几人不说话,那闹腾的毛病又来了,冲古钦嚷嚷道:“我听说邰涗的皇上近日来大病,这可是真的?”
古钦点了点头,先前职方馆的人确实这么来报的。
朱雄一下子便乐了,浓眉飞扬,“可是十年来头一回听说!”
贺喜闻言,脸色不由转黑。
朱雄未留意,只自顾自地道:“要我说,她那也是咎由自取!”
贺喜眸子又黑了一分,深不见底,抬眼朝朱雄看过来。
古钦见了他那目光,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渗出点寒意来,扭头去看朱雄,却听他接着笑道:“那女人,十年来心机手段无数,挡了我们多少好事,这回大病,怕是一时难以兴风作浪了!”
贺喜的背重重*上御座,双手环胸,眼睛微眯,目不转睛地盯着朱雄。
朱雄正在兴头上,咧着大嘴又加了一句:“最好她这次一病不起,到时邰涗国中大乱,我邺齐就能趁机…”
话未说完,前方便响起清脆一声,断了他后面的话。
贺喜手中紧握案上纸镇,冷眼看向他,“说够了?”
朱雄愣在那儿,见皇上这的样子,竟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
贺喜狠狠扔了手中玉石纸镇于案上,又是一声巨响。
殿中几人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
贺喜盯着朱雄,刀唇一开,冷言冷语似山涧寒冰,“罚俸一年,杖三十。自去领刑。”
朱雄背后一阵冷汗,开口,却不知说什么。
有中书老臣起身,“陛下,敢问朱将军犯了何罪?”
贺喜撩袍起身,龙踞袍背,煞是刺眼,目光如凛冽寒风将殿上诸人扫了一遍,又移至朱雄脸上,“大逆不道,犯上不敬。”
说罢,便甩手而退,连再要议的事情也都不提了。
殿上骤然冰冷不已,几人均是一头雾水。
朱雄眉头苦皱,心中更觉委屈。
大逆不道?犯上不敬?
他说的是邰涗的那个女人,与皇上何干?
他犯的倒是哪门子的不敬之罪?!
当真是千古奇冤!
卷二一则以欢,一则以喜欢喜一
贺喜嘴角硬如石,出了殿外,也不唤人,自己一路往寝宫行去。
殿外乌云蔽天,沉压天际,风起雨欲倾。
她病了。
大病。
贺喜吸一口气,胸腔欲裂。
若是换作往日,闻此消息,定会是眉飞色舞、心生快意罢!
为何此时…
他狠狠握拳,又缓缓松掌,额角隐隐作痛。
当日在杵州,心中分明是起了杀意的,怎的现如今听闻她大病,自己竟会心闷至此。
有宫人见贺喜过来,慌慌张地便迎了上来,可一触上他那不善之色,便不敢多言,只远远地跟着,直看着贺喜入了嘉宁殿,这才又忙着奔去相告起居太监,皇上竟然回寝宫了!
殿廊明亮,无一点轻尘。
变也未变。
可看在眼里,却徒感陌生。
自他从开宁府回来,还未来过嘉宁殿。
他不开口,宫人们便不敢问,谁都不知这是为何。
为何…
贺喜脚下一转,入了内寝,呼吸愈重。
直直走到御塌边,也未宽衣,就这么躺了上去。
头顶黑底金花承尘之上,那笺曾被他揉得皱皱巴巴的纸,正粘在上面,还同从前一样。
他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上面的字。
十九个字,只这十九个字,就这十九个字!
便叫他整整一个月,都不愿踏入这嘉宁殿半步。
可以命人摘了那笺纸,撕碎,烧了,随便怎样都好,眼不见为净。
只是他却不曾开那口。
是心底里终究不愿亦不舍么…
贺喜闭眼,身下之塌,真是太久不曾睡过了。
沉眉浅展,眼睫轻动,脸色稍霁。
其实这么多日子,夜夜于崇勤殿中留,他又何时睡安稳过。
每每于夜色中合眼,便能看见那双蓝黑色交的美目。
掌心的烫意,胸间的辣意,均是真实万分。
那一夜,便是穷及他一生,也再求不来那梦一般的感觉。
那个人,便是纵马驰天下,也不可能再遇见一模一样的。
知道有她,知道她在,可他却无论如何也见不到。
普天之下,也就只她,是他唯一一个可念却不可求的女人了罢!
千军万马踏心而过,一样的尘雾一样的烟。
手下意识地攥起身下锦被,冰凉又柔滑的触感填满掌心,很像她身上的衣裙…
贺喜眸子陡然睁开,眼里有光忽现,望着那十九个字,沿着那字字之锋,缓缓描绘而过。
一横一竖,一撇一捺。
上勾下伸,左弯右绕。
连这字,都那么像她…
反反复复地看那些字,一个一个拆开来,一笔一画撒出去。
看到最后,眼中就只拼出一个字。
手指微绻,指尖在掌心中缓缓划过,慢慢地将那字写了出来。
如是心中又是大动。
疯了吗?!
贺喜猛地坐起,两只手使劲互擦了几下,茧茧相触,火燎过般的痛。
可却忘不了他先前一时情起,写出来的那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