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喜见她松指落簪,眉峰陡落,手猛地从她脑后移至颈间,三指一扣,锁住她的喉咙。
白皙细嫩的皮肤,在他指下被压出了红痕,眼前女子双眼清亮无物,满满的不置信。
贺喜眯眼,停了半晌,忽然松开手,连带她整个人都放了去,朝后退了半步,负手于身后,望向她,嘴角依旧挂着先前那笑,“若是再有下次…我不会再放手,所以你也别存不忍之心。”
英欢一眼看过去,却见他目光已移,辨不得他脸上神情,只有耳边湃荡着的那两句冰冰冷的话,才让她乍然明白过来。
这男人,纵是笑着,也还能对她以这般冷漠至极的语调说出话来。
贺喜俯身,伸手一扫,从脚下草中拾起那根珠簪,握于掌中,卷袖轻擦,将那上面沾了的泥土草气一一拂尽。
英欢脚下一软,背上脊柱似被抽离,只是紧紧*着那老树,才稳住了身子。
那簪子,此时本应贯穿他的喉间,而非被他这样捏于指间。
而他的指,此时本当已扭断了她的脖子,而非这般轻拂她那珠簪。
没了他在身侧,她心中又开始摇晃,竟有些恨自己,先前为何抵不住他那目光语调…便那么狼狈地就放弃了。
可下一瞬,他便又走至她身前,伸手扳过她的肩膀,揽她入怀。
英欢心跳愈烈,他…
贺喜双手从她肩上伸过去,大掌将她素丈青丝统统拢起,头微微一低,手腕转动了几下,便将她的发在脑后绾了个髻子,指间珠簪轻翻,插入发髻中,紧紧贴着她的发根。
这才放开她,垂眼看她,胸口全是未散之香,暖湿一片。
英欢望着他,抬手去摸脑后,是一个简素螺髻,却盘得一丝不苟,端端正正,服服贴贴。
他…
那带了刀茧的指,竟能绕起她的发丝,那刚硬如铁的手臂,竟能做出这么温柔的举动…
她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底渐起渐涌的浪潮,手垂了下来,隔了半晌,才再去看他。
本欲开口,可那一抬眼,就触上他的眼眸,里面温光若水,晃晃悠悠。
不禁又是一怔。
霸道的他,狠辣的他,似此番温柔的他,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
她眼光未动,他亦一直看着她,那眼神,竟是久久未变。
能不能信他此时,敢不敢信他此时…
可不可以,就信他这一回,这一回的他?
身后远处,忽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伴着火影灯光,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贺喜收了目光,转而投向远处那点点亮处,心下已有了几分了然。
动作如此之快,不愧是狄风…
他嘴角一抹冷笑将将划过,那男人便已入了眼界,一身黑袍被风刮得乱起,大步朝他而来,身后还跟着十余个府中护卫。
狄风看清眼前之象,胸口先是一颤,再看那英欢人好无恙,才定了神,朝身后诸人使了个眼色,那些护卫们便远远散开去,却围成了个半圈,将那几处出路都堵死了。
狄风自己上前几步,见英欢衣裙不整,心中腾生愧疚之感,只觉是自己护驾来迟,倒让她平白受了委屈。
只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何姓男子竟是未卜先知一般,竟根本未入偏院之房歇息,让他扑了个空!
腰间之剑已出半鞘,剑柄之下凛凛寒光,在这将亮未亮的天色之下,格外触目惊心。
贺喜眼睛飞快地扫了一圈,心中不由冷笑,这看起来,倒像是非置他于死地不可了。
他扭过头看英欢,英欢却望着狄风,一言不发,一字未出,竟像是默许了狄风将行之举。
贺喜握掌成拳,手指紧攥,早知如此,他先前就不该放过她!
狄风看了看英欢,便大步上前,翻肘扬手,掌中断剑之锋直指贺喜心口,只留一寸,便能挨到他的身子。
剑刃侧偏,犹自锋利,光泛苍青,破胆寒心。
英欢骤然回神,这才发现,下唇几近被她自己咬破,一抬眼便触上贺喜的目光,寒意陡生,黯似深冰。
狄风握剑之手,指节泛白,唇成一线,只等英欢一个点头示意,便将刺下去。
英欢心底千锤之重,这当是…最后一次机会了罢!
过了这一夜,哪里还能再得如此良机,哪里还能再有如此地利!
可是…
眼前一晃,便又闪出那双难得一见的温光若水之眸。
耳边一震,便又闻得那句从未听过的胆脏肺腑之言。
锤起锤落,将她的心砸得一阵阵疼,这男人…
英欢望向狄风,手臂微抬,只是还未开口,便见贺喜身后树梢一抖,一簇白光忽而飞过,“砰”地一声,便打偏了狄风的剑。
狄风手腕一震,险些握不住那剑柄,低头一看,地上落了一枚银片,因力道太大,那银片一边已被剑刃削去了一角。
贺喜身后暗处,一个男人疾速跑来,待看清眼前诸人后又一个急停,低低地叫了一声,“皇上!”
声音虽低,可语气甚急,又足以让在侧几人都听清了。
那两个字登时让狄风心神大乱,手握了又握,才将剑柄紧紧攥稳。
原来真的是他!
宽肩长臂,气势迫人,那把湛然之剑…也只有他才能有了。
狄风不禁打了个寒战,想起逐州一役,邺齐之军整齐划一的摄人气势,便是这男人带出来的。
果不其然,果真如此。
心中先前疑惑之结一时全都通了,也才明白过来,这男人先前为何能叫他“狄将军”。
突然间便不知如何才好了,沙场之上将兵相交,竟不如此时的面面相对让人心惊。
似寂静无人一般,空中只留风扫树梢之音。
天边亮起一线,四隅金霞破雾而出,漭漭铁青天幕霎时被映亮了一片。
日轮顷刻上天衢,这一个冷冷的漫漫长夜,终是这么过去了。
英欢垂眼,敞袖轻轻一甩,“让他们走。”语气淡弱,较之往日睿利,不及十一。
狄风一怔一愣,下意识地收了剑,手臂抬起,朝身后诸人做了个手势,那些人便慢慢退开了。
谢明远同狄风一样,奉命而去却扑了个空,回偏院时却远远望见狄风带人朝这边走来,当下便绕至后面,急急地赶来,生怕贺喜在他不在之时出了什么意外。
狄风那一剑,当真是让他心魂散了六七魄,顾不得旁的,那一声“皇上”,便这么叫了出来。
却不料能听见英欢说,让他们走。
谢明远看向贺喜,先前狂跳的心慢慢缓下来,总算是一切安好。
贺喜展拳,侧脸看了看谢明远,“走。”
便就这么往前走去,越过狄风之时,明显能感到那男人似刀的目光,在他背后划来划去。
贺喜步子越来越沉,二十步出去,终是忍不住回头,又望了那树下女子一眼。
今夜之后,便再也见不到了罢。
卷一泱泱之世,有欢有喜欢十九(小修)
御药谨封。
方银管子出药,分置于两只银碗中。
宁墨拾一碗,浅尝,吐药于银盂间,一刻后,才令人封了另一只碗,盖了那四字之印。
太医院的院判徐之章亦尝了一口,看了看宁墨,眉头微皱,“皇上身子十几日来未见好转,你这方子却是调也不调,如此怎生是好?你自己不怕,可我等同僚们却还担心妻儿的脑袋…”
宁墨手指僵住,眼睛瞥一眼徐之章,默然片刻,才开口道:“药帖乃是王太医与在下联名封记的,为皇上请脉时也是我二人左右互诊的。徐大人信不过在下,总不至于连王太医也不信罢?”
徐之章脸色一变,颇有些恼意,不由出言相讽道:“我等自然没有宁太医的好手段,便是将来出了事儿,皇上念在宁太医寝侍多日的份上,也会网开一面…”
宁墨手腕一抖,那银碗险些就要砸下去。
他年纪轻轻,便被英欢钦点为十御医之一,而与他同年入太医院的其余诸人,好多却连三试都还未过,因此自是招人妒忌。
再加上背后蜚短流长的那些话,越传越多,使得这太医院的老臣们也对他颇有微辞,当着英欢的面不说,可在背后却处处给他下绊儿。
宁墨垂眼,手指紧紧扣住碗身,将心口那气使劲压了压,没有答徐之章的话,转身将药碗搁进一旁候着的小内监手中的温桶内,低声道:“好了。”
小内监低着头,大气不敢出,见宁墨撩帘而出,才亦步亦趋地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