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个危急的时刻,岛上突然来了一男一女……”
一男一女?天陌顿了下,黑眸中浮起迷惑的神色。
“这对男女都长着一头红发,就像燃烧的火焰一般。男的叫焱,女的叫灵。”耳边继续响着丰邑无相的声音,“他们在岛上住了下来,灵教岛上的居民用仅剩的绿糯米和青果酿制出抵抗严寒的酒浆。焱则穿上黑色的铠甲,带着巨大的剑敲破冰封的海面,跳入水中寻找白龙。”
天陌一口酒咽错地方,呛咳出来。
“抱歉。”他放下酒碗,侧转了脸,一边咳一边在袖中摸索出手绢掩住嘴。
丰邑无相拿了个杯子倒上茶水,递了过去,心中却在细想自己方才说了什么竟然导致眼前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失态。
“后来呢?”天陌喝了口茶,气息平复下来,沉声问。
丰邑无相正在猜测是不是对方觉得自己的话题无聊,没料到他会主动问起,立即除去了怀疑。
“焱一走就是半年,这半年间天气时晴时雪。有人说是焱在和白龙相斗,也有人说焱早就被白龙吃掉,再也不会回来了。”
天陌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撑在椅手上支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若不是知道那个时候苍的咒誓还没破解,他差点要怀疑当初鬼怜和自己一起去了。
“灵等了一月又一月,有一天早上起来,人们发现她那一头红发变成了雪白。那一日,她将自己酿制的所有酒液全部倾入冰覆的海面,冰层便融化了,她随后也纵身跳入了海中。就在灵美丽的身影被海水湮没之后,海面突然狂风大作,怒涛掀天,人们看到一尾银白色的龙出现在波涛之间,身穿黑色铠甲的焱挥舞着巨剑与白龙缠斗在一起,英勇无比,如同天神降临。”
丰邑无相说到精彩处,突然停了下来,端起酒正欲向天陌相邀,却不由呆了一呆。
月光如素练般从西窗垂入,将一身青衣的天陌半侧身笼在霜色中,而其另半侧身仍映着明亮的灯火,光色交错间,隐见他眸中似含笑意,让人几疑眼前景象非真。
轻咳一声,丰邑无相甩掉那奇怪的感觉,将故事做了个结束,却忘了邀酒之事。
“焱与白龙斗了七天七夜,最终白龙被斩成数截,血液如泉般喷涌而出,染红了远近海面。而焱也因筋疲力尽,又为灵过度伤心而亡。”
“都死了?”天陌坐直身体,神色间竟有些惆怅。
“是啊。”丰邑无相笑了起来,“传说罢了。据说,白龙死后,龙头化成了一泓寒泉,就是后来的冰泉。而碎玉岛又恢复了以往的温暖如春,但每年却有两个月的雪期。青果便在这两个月里迅速生长结果。人们为了纪念焱和灵,就将灵用青果与绿糯米制作的酒浆称为焱灵。”
天陌垂下眼,目光落在浅碧色的酒液上。
“焱灵,火之神也。”若他没记错的话,当初在冰龙兴风作浪之前,那个岛上已经有了此酒。什么红发男女,什么造酒抗寒入海杀龙,都是杜撰。唯一留有真实事件痕迹的只怕就是那副黑色的铠甲和长剑了。只是,那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这一夜,两人如同友人般随意聊了些南海的风土人情掌故传说,大多数时候都是丰邑无相在说,天陌偶尔相应,却谈得极为投机,至于黑宇殿之事,则是提也未提。
小冰君将柯七拉回房间,在看到那香洁雅致的床时,实在无法忍受浑身尘污的她就这样躺上去。于是向带他们来的侍女要了热水,硬是把柯七扔了进去,浑身上下洗刷干净,直换了两次水才算作罢。
那泠碧味道清淡,后劲却极猛,便是以柯七的酒量也有些吃不消,又经过热水这样一泡,便昏昏欲睡起来,由着小冰君摆布。
小冰君给她换上干净的衣服,弄干湿发,等她睡下,自己也已浑身湿透。于是又请守在外面的人担了热水,自己也洗浴过,便坐在床边慢慢擦拭头发。
她知道天陌是不会来这一间房的,却仍然不由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期盼着能传来椅轮滚动的响声。
然而直等到天际发白,柯七醒来,也没等到。虽然说在敌人的船上不宜儿女情长,但她仍然难抑心中的失望。她并不是不懂看时势分不清利害关系只知一味痴缠的女子,只是前一夜发生的事便像一根刺扎在她的心腔子上,使得她连呼吸都不得不小心翼翼的,生怕触疼了它。即便是后来天陌表现得对她仍然维护,她却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而最让她难以忍受的是,她无法抓到问题的关键所在。
是她坚持要去南方辜负了他的好意?还是因为违逆了他的意思?又或是因为那一跪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头发,想出了很多原因,好像每一条都足够他生气,但细想却又觉得都不是。
“阿姐没睡么?”正当她愁肠百结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翻身的声音,接着是柯七刚睡醒还带着些许慵懒的沙哑询问声。
侧脸,看到曾大字型躺平在床上的少女。洗去了脸上脏污,柯七终于显露出了些许女孩子的秀气,尽管姿势仍然大大咧咧的。
“没。”小冰君回应浅浅的笑,却难掩眸中郁悴。“你可睡得好?”
柯七揉了揉眼,而后伸了一个大的懒腰,长叹道:“好久没睡得这样好了。还是洗了澡舒服。”
小冰君被她逗得暂时忘记了烦恼,轻笑出声,“既是如此,那你之前为何要把自己弄得跟叫化子一样?”
柯七软绵绵地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打了个呵欠,“阿姐,你有所不知。我在南疆的时候遇上风暴,翻了船。全身上下就剩下……剩下……”说到这,她的目光不由在小冰君身上东看西看,最后在一旁的案上找到自己的酒壶,于是抬起手指了指,“就剩下它。”她的眼神有些委屈,显然想起曾跟她同生共死的酒壶已经被天陌给没收了。
小冰君轻啊一声,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担忧。她一直羡慕柯七的潇洒不羁,却从来没想到一个女孩子行走江湖会遇到多少危险。
“后来怎样了?”
“后来?”柯七习惯性地挠了挠头,虽然头发昨天才洗过,一点也不痒。“后来正好遇到两棵葱的船,就偷摸了上来,才知道黑宇殿的事。不过被他们察觉了,最后只好自己去弄了只船,一直缀着他们,期间还打过几场架,根本没时间洗澡。”
第十七章(1)
曾经那样惊心动魄险死还生的经历,柯七却只是草草几句便说完了。之后,也不等小冰君继续追问,便转开了话题。
“阿姐,你在为爷儿的事烦心吧?”她虽然行事不拘小节,但心思却纤细之极,又了解天陌至深,哪里会不知道两人间有了问题。
小冰君被说中心事,神色微黯,犹豫了一会儿,才轻轻道:“我觉得他不想要我了。”话出口,她才发现胡思乱想了一整晚,其实都是在害怕这个猜测的发生。
柯七呆了一呆,才笑嘻嘻地道:“怎么可能……”大概是底气不足,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声音已经完全听不见。
小冰君静静看着她,美眸清澈如水,漾着些许期望,似乎想从她那里得到信心。
被这样一双眼睛一看,柯七原本还想敷衍几句的想法立即被打消地干干净净,有些颓然:“不要就不要吧,谁离了谁不能活。大不了,我送你到你想去的地方,安排好一切,定然叫你后半世无忧。”她不想说这些话,但是就算她偏着天陌,却也知道要得到他的维护很容易,但要真正走进他的内心却难比登天,而眼前的女子显然并不想与他只能保持前者那种关系。
小冰君抓着梳子的手紧了紧,又放开,低着头开始挽发,唇角笑意浅浅。
“我就想陪着他。”这股执念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她已分不大清楚,只记得自那日在水下神庙漆黑的秘道中他疲惫地将头埋进她怀中那一刻起,她好像就放不开手了。
柯七有些愣神,她一直以为这个阿姐娇弱而没有主见,是需要人小心翼翼呵护的花朵,虽然让人喜爱,但打心底说,她并不认为这样只可供观赏的女子与宇主子之间真能发生点什么,不然也不会说出之前那一番话来。事实上她也是真心喜欢小冰君,才会期望她早点看清现实及时抽身。
然而,小冰君让她意外了。
没有做什么信誓旦旦状,更没有露出一副非君不嫁的坚贞样,只是带着点任性的轻轻一句陈述,却让人感觉到了其内在的柔韧,连劝说也无从入手。
也许……也许爷儿以后的日子不会太无聊了。柯七翻身,抬起手背盖在眼睛上,呆了片刻,而后一捶床,坐了起来。
“既然如此,你管他要不要你,你要他不就得了!”
说着,她蓦地跳下床,找到自己的脏衣服,在里面一阵翻拣,掏出几个细竹筒来,一脸贼笑地凑回小冰君身边。
“阿姐,我这里有很多有用的玩意儿,你想要什么就拿什么,没有的我就去给你弄……”一边说,她一边拔开了其中一个竹筒的塞子,里面露出个白胖胖的小脑袋来。
小冰君正在插簪子,措不及防被眼前的东西一吓,戳在了头皮上,痛得她倒抽口气,手一松,头发又散了下来。
柯七没发觉,还献宝一样倒出那小东西,却是一条中指长的蚿。那蚿比常见的要小上许多,通体乌黑,带着金色的条纹,头部那一段却是白色的,一落进手掌中便紧紧蜷成了一团,动也不动。即便是这样,小冰君仍然被吓得直往后缩,脚软手软浑身冒鸡皮疙瘩。
“哎呀,宝贝儿还害羞了。”柯七嘀咕,手往小冰君伸过去,“阿姐,它最好了……”
“快拿开!”她正要仔细介绍小蚿的用法,小冰君已忍无可忍地低叫出声,从坐的地方弹跳起来,退得远远的,然后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柯七手僵在半空,错愕地看着她被吓得煞白的脸,半晌才反应过来,不由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将手中的蚿又放回了竹筒。
“阿姐,你别怕……你不喜欢咱们就不用它。”她安慰,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中感到深深的惋惜,要知道她所有的东西加起来也没这条蚿珍贵。
塞好木塞,她想起身去扶小冰君起来,谁知身体才动,狼狈坐在地上的人立即惊惧得一瑟缩,她只好打消念头,乖乖地坐着不动。
看来爷儿的媳妇儿还需要多加锻炼啊。挠了挠后脑勺,她一边在剩下的竹筒里拣选着,一边暗忖。
将装着活物的都收回了身上,床上只剩下五个竹筒,她拢了拢,这才看向仍睁大眼警惕地瞪着她的小冰君。
“阿姐,咱们不用活的,你过来吧。”
这话更惊悚,小冰君要不是想到刚才看到的东西有可能从后面被抛过来,只怕已经夺门而逃了。
“我……我不想用。”她有些虚弱地想要拒绝,手抓住旁边铺着厚软绣垫的椅子,想要爬起来。
柯七噘起了嘴,哪里甘愿自己的想法还没说出来就被否决,想了想,索性一把抓起那几个竹筒冲到小冰君的面前,故意忽视掉她比之前更苍白的脸和额角晶亮的汗渍。
“这个只要一点点就能让人动弹不得,就是昨天我用的。这一个能让人浑身发痒坐立不安,这一个能让人产生幻觉,看到自己最想看到的东西,这一个……”也不管小冰君听没听进去,她一口气将竹筒里东西的用途全部说了出来,生怕一停顿就再也没机会说完。
她说完的同时,小冰君已经蹭到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我要这些做什么?”缩在椅子里,小冰君有些不解有些委屈地问。
柯七瞬间有被雷击中的感觉,原来忙活了半天,全是瞎忙。拍了下额头,她一屁股坐在地上,觉得有气无力。
“你不是说爷儿不要你吗?那就用这个放倒他啊。”
注意到小冰君在听到这话时美眸中露出惊奇的神色,她精神一振,馊主意一个个直往上冒。
“要不用春药把他强上了,得不到心得到身体也不亏本,嘿……你们还没那个吧?”脑海中幻想着天陌被小冰君压在身下的情景,柯七摸着下巴嘿嘿乐了半天才蓦然想到自己好像还没弄清楚具体的情况。
小冰君摇了摇头,抬手抹了把额角冒出的冷汗,那一刻突然觉得眼前的少女笑得真猥琐。
“这样不……不大好……”她想真那样做的话,主子只怕会永远都不再理睬她。
“唔……要不然,我帮你养一对情蛊好了……”再次被否决,柯七也不气馁,尤自想着歪七拐八的主意。
小冰君说不出话来,目光落向舱门,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期待着有人来敲门。无论是谁都好。
第十七章(2)
仿佛听到了小冰君心中的声音,不片刻便有人来了,却是伺候她们梳洗的侍女。然而直到吃罢早餐,两人也没能见到天陌。无论是小冰君软言相询,还是柯七强硬地胁迫,得到的只是一句话,他在休息,海君吩咐不准任何人去打扰。
他们被隔离了。这个事实让柯七大为恼火,然而考虑到天陌暂时应该没危险,加上投鼠忌器,因此并没擅动。
除了三楼,两人依然能在船上自由行走,但这样一来,柯七却不敢再让小冰君踏出舱门一步,自己则四处走动,寻找着见天陌的机会。
辰时方过,船便离开了南洛,往北而行。
小冰君独自坐在房中,冷风透过打开的窗子灌进来,让她因见不到天陌而变得慌乱无所依从的心微微冷静下来。
路边的房屋越来越少,渐渐被雪覆的田野以及山林所替代。
从来没有哪一刻让她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的无用。除了会笑,她还会什么?二十多年来她第一次这样问自己。
那么信誓旦旦地说要一直陪着他,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要实现这个承诺,并不是只要想就能行的,毫无用处的自己只怕反成了一个负担。
她觉得有些难受。
将脚蜷缩进椅子内,小冰君双手环抱住膝盖怔怔看着窗外,脸上却漾起如阳光般明媚的笑。若被不了解她的人看见,只怕还以为她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
两岸开始出现雄伟险峻的山崖,江面也随之变窄,水流湍急起来。原本在两旁护航的船只也不得不调整了一下,变成一前一后与中间的船排成一列前行,船行速度大大地缓了下来。
突然,船身一震,小冰君措手不及,差点从椅中栽下来。
她反射地抓住椅手稳住自己,还没缓过神,柯七的头蓦地出现在窗外,惊了她一身冷汗。
“阿姐。”柯七倒挂在窗外,小声地喊。看小冰君想要说话,她忙用指比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前面的水路被浮木堵住了,只怕是冲爷儿来的。你准备一下等着我,咱们趁乱溜。”
说罢,她一缩身飞快地消失在了窗外。
小冰君未及细想,人已经从椅中跳了下来,穿好鞋,然后将行囊扎好,怕遗漏了什么,连柯七的脏衣也卷了起来。刚准备好,门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心中一动,拎起包袱一头钻进了床底。
门被呯地一声推开,走进来两个人,从床下只能看到粉色的裙摆以及浅紫色的绣花鞋,看样子是专门负责服侍她们的那两个侍女。
小冰君不由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夫人!”一个少女唤,一双脚往床的方向走来,最后在床前停下。
另一双脚在房内四处走了一圈,伴随着物品被翻动的声音。小冰君越发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人不见了。”另一个侍女道,声音中透露出些许焦急。
“行礼也不见了。”站在床边的侍女掀了掀被褥,脱口而出。“糟了,快追。”说话间,人已经往门边奔去。
直到两人的脚消失在视线中,门被关上,小冰君才悄悄松了口气,从床下爬出来。
外面传来隐约的打斗声及斥喝声,她移到窗边往外窥视,却什么也看不到,柯七却仍没来,心中不由焦急起来,真恨自己为什么没学过武功。
就在这时,一条小艇出现在大船之侧,柯七站在上面,一边努力地用桨维持着艇身的稳定,一边直冲小冰君招手。而在她的身后,天陌正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
一眼看到天陌,小冰君原本惶急的心突然就安稳了下来,随后才想到自己根本不会轻功,要怎么从这数丈高的地方下去。
就在她犹豫的当儿,柯七脸上露出催促之意,唇张张合合似乎在对她说什么,但因为太高,加上声音太小,根本听不清。
小冰君抿紧唇,一咬牙先将包袱扔了下去,看到柯七纵身一跃捞住,再落回艇中适时将在湍急的水流中开始打转的小艇稳住。那一瞬间,她有些明白柯七的意思了。
跳下去,柯七自然会接应。
只是……她尝试着探出半个身子,却在看清船下的激流时又缩了回去,双腿直发软,完全忘记了自己水性不错的事。
再耽搁只怕会牵累他们两人。她心中着急,目光不由自主望向天陌。
天陌也正看着她,目光沉静似深潭之水,虽然看不出鼓励的意思,却也没有丝毫的催促和不耐,一如和她在捻翠谷内的草地上散步闲聊时的样子。
想到那时,小冰君心中一暖,定了定神,咬紧牙关撩起裙摆往窗外爬去。
在这个过程中,她一直紧紧盯着天陌的眼睛,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有足够的勇气。然而,就在她坐在窗框上准备往下跳的时候,那双始终阗黑深沉的眸子中陡然闪过一丝锐利惊怒的光芒。没等她明白是为了什么,后背蓦地一紧,一把冰冷锋利的刀刃架在了她的喉咙上。
小冰君怔住,看着天陌的眼睛又恢复平静,移开眼,才发现柯七满脸的焦急和怒意。
终究还是拖累他们了吗?她有些失神,说不出心中那种感觉是什么,或许连悔恨愧疚都不能算。
“停在那里!”背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带着浓烈的警告和杀意,语罢一声唿哨。
唿哨声方落,两条灰影如枭鹰般从大船上扑向小艇,同一时间上游出现了两艘小艇,顺着湍急的水流飞速往天陌他们接近。
“不准动!”又一次简洁干脆的威吓,随着刀刃往下压了两分的力道,打消了柯七反射性的反抗。
小冰君只觉脖子一痛,似乎有温热的液体往下滑落。
眼看着灰衣人落上小艇,就要制住柯七和天陌,眼看着柯七眼中露出矛盾挣扎却终究不甘地准备放弃,她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缓慢而空茫起来,留恋地看了眼微微皱起眉的天陌,她闭上眼,不顾架在她脖子上的刀,身体一纵往下面跳去。
“不要……”同一时间,看出她意图的天陌出声阻止,却已经晚了。
小冰君听到了,唇角浮起淡淡的笑。脖子传来被利刃划过的疼痛,耳边有布帛撕裂的声音,人的惊呼,寒风呼啸的声音,然后是彻骨的寒冷……
隐约间,她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当年的黑宇殿前,又听到了血盗轰隆的马蹄声。
第十七章(3)
异变突发,柯七眼中寒光一闪,劲韧的腰肢往后一仰,躲开了那伸向她的手,同时怀中射出两点白光,直取两个已踏足小艇的灰衣人。
天陌却看也未看那个靠近他的人,黑眸中怒潮翻涌,手掌在椅手上一撑,人也跟着跃进了激流当中,片刻后带着江水冲天而起,落到艇上,手中抱着已经奄奄一息的小冰君。另两人已被柯七踢落水中。
不等天陌发话,柯七一摆船桨,划着小艇往下游飞速而去。
天陌连头也未回,反手一掌隔空击向大船。但听轰隆一声巨响,渐起水浪百丈,丰邑无相的整艘座驾瞬间化成了齑粉,碎屑四溅,强劲的气流将其前后的船只冲得东倒西歪,那两艘追来的小艇打着旋儿撞上了江边的石壁。
这一掌之威不仅震惊了正在激战中的两方人马,连柯七也吃惊得忘记了划桨,任着小艇被强劲余波推着箭般往下游飞射而去。
天陌没有理会自己所造成的灾难,低下头检查小冰君的伤势。
看得出刀刃很锋利,拉出的伤口整齐而细长,划破了气管,怀中人已经喘息困难,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颈脉没被伤到。
天陌手掌按上她背心,一股真气输入,瞬间封闭了她全身的大小经脉和气息,令之由外呼吸转为内呼吸,血行缓慢,进入假死状态。
俯首,他舔上那致命的伤口。
“爷儿?”柯七惊魂甫定,正奋力划动手中木桨重新掌控住小艇,看到眼前的一幕,不由有些疑惑,暗忖难道爷儿伤心过度神志失常了?
“走。”天陌低声道,垂眼看到血止住,那伤口在雪白修长的颈项上便显得越发狰狞起来。他抬起手似想去摸,却只是捏紧成拳垂落在一旁。
发上的水滴在怀中人苍白的脸上,然后顺着脸侧滑落耳际,冰冷的失去生机的美丽脸庞上仍挂着浅浅的笑……
天陌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察觉到胸腔中翻腾的情绪。
那是愤怒。他知道,一种无法言喻的愤怒。如同在久远的过去,在得知族灭那一刻,他所感觉到的相似,却又不尽相同。
人类,总是习惯于用谎言给人希望,然后又毫不留情地将之毁灭。
说什么要一直……
他没有让自己再想下去,深吸口气,黑眸恢复一惯的无情无绪,俯下头继续舔舐那伤口,直到它完全愈合,看不出一丝痕迹。
手在小冰君背后轻轻一拍,打通封闭的脉络,解除了她的假死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