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冰君无声地叹口气,心中莫名有些失落,转身吹熄桌上油灯,然后走了出去。

门吱呀一声关上,原本睡了的宇主子张开眼,黑暗中一双清寒的眸子浮起若有所思的神色,随即又被淡淡的讽意所代替。

一生一世……人类的一生一世,有多久?

曾经,苍不是也说过,那个人类的女子愿意陪他一生一世?那个女人在说那句话时,又何尝不是真心的。

第七章(3)

次晨,两架藤轿抬着宇主子和春姬离开了卫家村。卫老爷子爬上山梁,目送着他们在林子里时隐时现的身影,抽完了两锅烟。

一行八人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而去,日行夜宿,数日无事。因为林木茂盛,需要一边开路一边前行,小冰君尚能勉强跟上。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出去,但一直向着同一个方向走总是没错。

这一日天黑得异常早,云沉沉地压下来,似乎大雨随时都会来临。众人不敢再继续赶路,觅了一处山洞歇下来。藤轿是轮换着抬的,而不抬轿的那人就负责开路,同时顺手打些新鲜的猎物及捡拾生火用的干柴。

一个叫卫武的猎人生起火堆,小冰君倒了些水在走时带上的土罐子里,将两只阴干的人参洗净放入,然后吊在火上熬煮起来。这是她每天歇脚时做的第一件事,所有人都习惯了。

卫林和另一个猎人卫成出去砍晚上要用的柴,剩下卫翼和卫迁则去来时看到的溪水边剖洗猎物并将水袋装满。这一日收获不小,猎到一只狍子,还无意中挖到一株成了形的人参。

参汤熬好喂春姬喝下,狍子抹了盐上火烤,香味远远地散发出去,引来野兽的嗥叫,出去找柴的卫林和卫成却一直没回来。

卫武他们眉皱了起来,频频看向洞口,直到雨开始哗哗地下起来。

“我去找找他们。”卫翼腾地一下站起身,抓起弓箭道。

卫武和卫迁对望一眼,然后卫迁留下保护宇主子三人,卫武跟卫翼相伴去寻卫林两人。

小冰君有些不安,一瘸一拐地走到洞口边往外望。夜色冥冥,雨的湿气袭卷天地,在这荒山野岭中让人感到一股说不出的渺小和孤寂。有雨点落在脸上,寒凉侵人。她打了个哆嗦,有些茫然地回转身。

宇主子靠坐在山壁边,火光映照下,脸色微微地泛着白。

小冰君走过去,将他的腿放到怀中,开始按揉起来,没有注意到春姬正神色莫测地看着他们。经过这一段时日相处,她已经能够随时从他细微的神色变化中察觉出他的不适。

“主子,卫小哥他们……”她轻轻地道,没说完就停了下来,垂着目光,不知在想什么。

宇主子的手掩在宽大的袖子里,紧紧地扣住地面,如果不是有旁人在,他只怕已经控制不住抽搐起来。

“今天什么日子?”好久,他缓缓地问。

小冰君手上的动作顿了下,没能回答出来。“记……记不起来了,主子。”

“昨儿有月亮,又圆又大,今天不是十五就是十六。”翻着狍子的卫迁插话道,语罢,往黑乎乎的洞外看了一眼,又咕哝了句,“卫老三他们莫不是找不着路……”卫老三是卫成,之所以没往遇到危险方面去想,是因为卫迁素来知道以卫林卫成的身手,就算遇到比较凶猛的野兽也是能应付的。

“十五……”宇主子无声地叹口气,阖眼仰头靠向冰冷的山壁,于是那贵族般完美的下巴便分外突显出来。

小冰君抬眼看到,不由有些出神。正在这时,一声狼嗥透过沙沙的雨声隐隐约约传了过来,不片刻,又是一声。

“糟,难道是狼群?”卫迁大惊失色,撇下狍子就往洞口跑去。

狼群……小冰君僵住。

仿佛在印证着卫迁的猜测,狼嗥声夹杂着狼的咆哮再次传了过来。

卫迁的脸已经白了,回到火边,一把撤开已经烤得焦黄的狍子,又抓起自己的弓箭,摸了摸腰上的猎刀,往外走的同时急促地叮嘱小冰君:“冰君姑娘,卫老三他们可能遇到麻烦了,我得去接应他们。你把火堆挪到洞口,在我们回来……”说到这他顿住,改了口,“在天亮前千万别让火熄了。”说完,转身便冲进了雨幕中。

“主子……”小冰君按在宇主子腿上的手不由一紧,有些不知所措。

“是狼群。”宇主子没有睁眼,叹息地道。

“怎么办,主子,铠甲和剑已经没了。”小冰君茫然而惶惑地喃喃,在听到卫林他们有危险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那能令宇主子站起来的铠甲,但那东西已经被她在路上的时候埋在了某个隐秘的地方,此时要用也寻之不及。

像在和敌人搏斗,狼咆哮的声音竟是一声又一声不断地传来,在暗夜中越来越清晰,不知是否是幻觉,间中似乎还隐约夹杂着人的怒吼。

“你想救他们?”在被不安笼罩的寂默氛围中,宇主子淡语。

“那当然是想的。”小冰君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且不说这几个猎人是为了他们才遭遇危险,便是素不相识的人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狼吃掉。

闻言,宇主子睁开眼,冷冷地看着她,“那如果是要用你的命相换,你还愿意?”

这一次小冰君张了张嘴,没有立即回答,一旁的春姬眼中漾起淡淡的嘲笑。

小冰君抿唇,唇畔梨涡深陷,冷雨中的狼啸仿佛重锤般一下又一下地敲在她心上。好一会儿,她才有些难为情地喃喃开口,“我……我也愿意的,可是……可是我舍不得主子。”虽然是假设,但于她来说还是一个为难的决择,以一己之命换四条性命,她自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但是她也没忘记,自己是想要陪着宇主子一生一世的。他如果没人陪着,定然会……定然会很孤单。

她的话一出,春姬愕然,一股说不上是佩服还是嫉妒的感觉自心底升起,让她神色黯了下来,但一双美眸却紧紧地盯着宇主子,想知道他的反应。

宇主子却似无动于衷,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将手伸给了小冰君。

“过来扶我。”

小冰君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倾过身抓住那只手,刚要使劲,猝不及防被一道反劲扯扑到他的身上,下一刻,脖子蓦然一痛,竟被狠狠地咬住。

第七章(4)

又……又咬?一惊之后,她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不知所措中有着些许无奈。这是他第二次咬她,但是她好像已经有习惯的感觉了。

“主子……”她想说点什么,但甫一开口便觉得头脑有些昏沉,片刻后已迷迷噔噔地陷进了黑暗中。

宇主子无视春姬惊异的目光,入口滚热的液体让他浑身一暖,原本浸入骨髓凝固血液的冷痛渐感缓和,直到双腿的抽痛僵硬感消失,他才松开口,轻柔地舔过那雪白颈项上被自己咬破的地方,看着它神奇地愈合,然后抬起眼冷冷地看向春姬。

“你也睡会儿吧。”他挥袖,淡淡道。

春姬尚未反应过来,已被点中睡穴。

宇主子伸手摸了摸小冰君的头,抱着她轻轻地放到春姬的旁边,然后拿过拐杖长身而起,往洞口方向走去,黑色的长袍在身后拖出波浪般的浮动,火焰映了半肩华光。

卫林注意到了小冰君越来越跛的脚,也看到过她在水边清洗沾血的袜子,因此在砍柴时与卫成特别注意了一下能够止痛的草药,不知不觉间就走得离宿夜的山洞远了一些,直到黑暗完全降临才反应过来。

他俩是常年在山林行走的老猎手,并不担心迷失方向。然而在他们背着砍来的柴往回走的时候,意外地遇上了狼群,以及几个被狼群围攻的陌生人。两人生性淳朴,无法见死不解,加上狼的敏锐警觉性,最终也被牵累进去无法脱身。

这一夜的狼意外的暴躁,完全没了平日的谨慎和狡诈,一个一个悍不畏死地扑上来,不给人任何喘息的余地。

卫林和卫成跟那几个陌生人聚在一起,背靠着背抵挡狼的攻击,箭用完了便换猎刀,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的雨,只知道狼血混着人血溅在脸上,让人感到一种疯狂嗜血的因子在空气中飞快地弥漫。

卫翼和卫武来了。然后是卫迁。

而狼像是永远也杀不尽一样,多得让人绝望。

一声惨叫,有人因受不了这充斥着死亡阴影的惨烈气氛以及狼群那赶着赴死般的诡异情形而精神崩溃,发疯般脱离众人冲进狼群,转眼被撕成碎片。

本来就渐感不支却仍在拼死抵抗的人们心往下直沉,动作只是那么一迟缓,又有人被咬中,幸好卫林反应极快地一刀劈去,将那人从狼口中救了下来。那人死里逃生,感激地冲卫林笑笑,然而他们都知道,这不过是多拖延片刻罢了。

入狼腹,似乎是已经注定的结局,便是常年与各种凶猛野兽打交道的卫家猎人此时心中所想的也只是多顶一刻是一刻,对于生还却是毫不抱希望的。

雨仍在下着,不大,但淅淅沥沥地,仿佛想要将寒意浸透人心。

突然,一声长啸穿透血腥和死亡的迷雾,刺进所有人的耳中。正在死战中的人和狼同时感到一股无形而强大的压迫,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空气有片刻的凝滞,而后群狼像是突然反应过来,齐齐转身向着同一个方向发出呼应的嗥叫。一时间狼啸声震彻天地,惊心动魄。

卫林等人麻木地看着这一幕,虽然获得了片刻的休息,心中却无半点喜悦。从那叫声听得出,他们的处境不仅不会有丝毫好转,反而会更艰难。

或许是狼叫声的威慑力太大,雨竟然停了下来,乌云散开,有清辉洒落,一轮圆月出现在两座峰峦之间,远近如波浪般起伏的山林瞬间印入人的眼中。有风吹来,夹带着雨水的清新以及泥土的味道,还有浓而不散的血腥气。

光亮入目,让已经筋疲力尽的人们感到一线生机,不由都精神一振,心中再次充满了斗志。没有谁想死,哪怕是在绝境当中,也要尽力一搏才甘心。

又是一声狼啸,在众狼的嗥叫声中依然清晰地传递了过来,带着慑人的霸气及威慑力。

让人意外的一幕出现了。原本狂躁不安的狼群在气势磅礴的长嗥相应之后,竟然齐齐前腿屈曲,跪了下来。苍莽的山林回归寂静,静得诡异,连夜鸟和秋虫的声音都没有。

卫林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都不由自主压低呼吸,像是怕惊扰了这突如其来的神圣氛围。

然后,他们看到了它。

它踏着优雅而慵懒的步伐出现在月光之下,远远地昂立在狼群外,黑色的长毛被风轻轻地拂动,如同寒夜星辰般的眸子冷漠而高傲地睥睨着狼狈不堪的人类,高贵得一如君王。

有馥郁的麝香味浸透湿润的夜风,淡化了血和死亡的气息,渲染出远古繁华的残像。

第七章(5)

小冰君醒来的时候,感到数天来因为磨起泡一直火辣辣作痛的脚底传来阵阵清凉,睁开眼,火光映进眼角,耳边有刻意压低的细碎说话声。

脚被一只温热的手握着,然后被柔软的布料缠紧。目光下移,她看到了宇主子淡漠而沉静的脸。时光仿佛倒移,再次回到她在卫林家中醒来的那个下午。她有些怔忡,而后突然腾地一下坐起,想收回脚又不敢,笑得有些尴尬。

“主子,我……我……”

宇主子淡淡瞥了她一眼,依然不仅不慢地做着自己手中的事,倒是说话的人看到她醒过来,停了下来。

“冰君姑娘,你脚再磨下去早晚走不了路,这草药对减轻疼痛效果最好。”卫林带笑的声音从火堆另一边传来。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已经不再像最初那样拘谨。

小冰君闻声转头看去,发现卫林他们都回来了,还多出几个不相识的人来。

“卫小哥,你们没事吧?”她忆起昏迷前的事,口里问着,手却不由自主伸向自己被咬的脖子。

宇主子看到她的动作,神色如常,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听到她问起,火边的诸人都不由自主想起不久前那一幕,一脸的恍惚,仍有如在梦中的感觉。卫林支吾半天,就只说了没事两字,其余的再说不出来。倒不是他想隐瞒什么,而是所遇之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他又不善言辞,根本是无从说起。

怎么没有伤口,明明……小冰君反复摸着脖子,心中纳闷,对于卫林奇怪的反应倒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人安然回来就好。

宇主子给她包扎好两脚,又套了袜子,卫林见机地用水袋倒水给他冲洗了手,才将切割好的烤狍子肉递给两人。

显然因为多增加了人,狍子肉不够分,火上还架着一只不知是什么的野物,烤得滋滋作响。

小冰君小口小口努力地咬着手中大概有斤把重的烤肉,美丽的眸子时而看看那几个陌生人,时而偷偷地觑向身边的宇主子,心中充满了疑惑。然后很快注意到,那些人,包括卫家村的猎人们都多多少少受了伤,地上还躺着一个,显然伤得极为严重。

不知是因为宇主子给人的压迫感太大,还是心情不好,除了卫翼卫成偶尔小声交谈两句,其他人都沉默着,气氛异常凝重。

对于吃惯了美馔佳肴的小冰君来说,只抹了盐没加任何调料中途又被冷却过再加热的烤狍子实在说不上好吃,卫林给她的份量又异常地足,她只是看着就有些饱了。虽然如此,她仍然笑眯眯地啃着,打算吃不完的就用东西包好,留着饿了再吃。

另一侧的春姬呼吸匀细,已经睡熟了。

宇主子进食时没有发出丝毫响声,即便捧着一块比她几乎多了一倍的烤肉,他的姿势依然是优雅的,使得其他人也不由下意识地收敛了自己的吃相。

虽然说食不言寝不语,小冰君坐在那里蹭了蹭,终于还是没忍住,心不在焉地啃着肉,眼睛却看向宇主子,欲言又止。

宇主子恍若不觉,专心地吃着东西。他的饮食状况极奇怪,可以连着数天不进食却不见饥饿之相,也能像现在这样一次吃下一两斤肉而毫不难受。

小冰君心中明白,若没什么事,自己不开口,他是不会主动跟自己说话的。

“主子。”她嘴里还嚼着肉,喊的声音有些小还有些含糊。事实上,连她自己都不太清楚,究竟想不想让他听到。

宇主子扬眼看向她,没有说话,显然在等她说下去。

小冰君弯了眼睛,笑得有些讨好,却没有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说出来的话依然是含含糊糊的。

“刚才……刚才我不小心睡着了吗?”她其实想问的是,他为什么咬她。但是脖子上的伤口已经不在,这个问题就显得有些奇怪,加上周围还有其他人听着,于是又临时将那个问题给换了。

闻言,宇主子停下吃东西的动作,定定地看着她的眼,双眸黑沉如深潭,不知在想什么。直到看得她浑身都不自在,开始后悔多嘴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才缓缓转开眼,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她的脖子,淡淡地嗯了声。

小冰君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而后才浑身一松,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好像觉得宇主子的唇角有些上扬。

大概是受到两人带动的缘故,其他人也彼此小声交谈起来,原本有些僵凝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下来。

第八章(1)

从那几个人的口中得知再走两天就能出山,到达城山郡。他们是汀洲人,去城山郡办事,汀洲本来有官道通城山郡,但中途要经过好几个州县,骑马要花二十来天的时间,便是水路也要半个月,因此他们常常抄捷径翻山穿林,走得快的话只要五天就能到。因为本身会些功夫,又是走惯了的,从来就没遇到过危险,早就练得胆大无比,任谁也没想到这次竟然会遇到狼群。如果不是得卫林他们相助,后来又发生了那件诡异的事,只怕没人能活着回去,如今折了一人虽然不好受,但他们心中也明白这已经算是幸运的了,因此对卫林他们分外感激。为了彼此有个照应,最终两队人决定搭伴而行。

“我自小在这里长大,虽然也看到过狼,但从来没见到过这么多狼聚在一起。”卫林抬着宇主子坐的藤轿边走边道。

“我也没有。”与他一起抬轿的卫成接道,“阿翼,你是我们中年纪最大的,你可曾见过?”

卫翼走在最后面,一边照顾行走有些困难的小冰君,一边担起护卫的作用。闻问,并没有立即回答。

不知是否是猎人的直觉,自昨夜之事后他们总觉得有些不安。那么多狼,如果攻击卫家村,只怕会引起毁灭性的灾难。

另一批人是由一个叫钱伍安的中年男人管事,他听到两人的对话,不由插话道:“在下往返此路已经二十余年,也不曾遇到过如此凶险诡谲之事,只怕以后这条路再也不能行人了。”

此话一出,卫林等人神色不由变得凝重起来,恨不得立即回去通知卫家村的人速速做出防备。但眼看着马上就要走出去,又有人引路,怎能前功尽弃。

“我回去报信,卫林你们跟着钱爷他们,把……把这位爷和冰君姑娘他们送出去。”卫翼突然道,在说到宇主子时顿了一下,这才省起直到现在他们都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走在钱伍安后面的卫林停下脚步,卫成以及后面的人赶紧站住,诸人的脸色都说不上好看,皆知此时孤身一人折回实在是太过冒险,但若村子里的人对狼群的存在一无所知,只怕要吃上大亏。

“我叫天陌。”正当卫林一咬牙,想说自己回去的时候,一直静静听着他们对话的宇主子突然开了口,声音如箫韵穿竹,沉缓柔和中挟带着淡淡的清冷,一下子就吸引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其中尤以钱伍安等人为甚。早在昨日进到洞中看到他的时候,他们就对他充满了好奇,只是他一直冷冷淡淡的让人难以接近,又天生具有一股临驾于常人之上的威仪,因此也没人敢和他说话。此时他主动开口,其他人自然不免都竖起了耳朵。

“此时任何人回去都于事无补。”只听他淡淡道。“继续往前。这片山林已是狼群的领地,不能再住人,等你们想好安排村民的办法再回转不迟。”

因为感应到他的存在,又逢月圆,方圆千里之内的狼都围聚了过来,短时内都不可能散去,直到再无法猎到食物。他之前没说,是因为在出山之前说也无益,现在既然他们有所预感,便索性指明了。

如果是普通人说这一番话,其他人必然会质问你如何知道,但从他口中说出,自然而然便有一种让人不自觉想要去相信的力量。

风轻轻从林梢吹过,四野一片寂静,连山鸡的叫声也没有,似乎是在证实着天陌的话。

“可是,陌爷……”与天陌关系较近一些的卫林有些困难地吞了口唾沫,如同其他人一样被这个或许会成为事实的可能性震慑住,脑子里浮起昨夜那些狼前仆后继的情景,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可是陌爷,我们卫家村的人世代都住在这里面,除了这里还能去哪?”

这个问题也是其他卫家村的猎人想要问的。卫家村的猎人剽悍而勇猛,一匹狼两匹狼,甚至八匹十匹他们都不会害怕,但如果像昨晚那么多,就是再多两个卫家村也不够扛的。但是要他们放弃世代居住的地方,却也是一件极艰难的事。

“山中活物多,卫家村的人暂时不会有危险,此事出山再说。”天陌伸手抚过额角,身体后靠,半阖上眼道。

看他成竹在胸的样子,便是心中有的那么一点疑惑也不由自主消失无踪,虽然觉得只凭他嘴上两句话便将村人的安危暂置一边太过轻率,但是卫林等人却无法否认原来沉重的心在他说完话之后便莫名轻松了下来。

于是队伍继续往前,没有人再争着要冒险回去报信,而钱伍安一行人则不由对天陌三人更加地感兴趣。

第八章(2)

两天后,一行人终于走出了山林。

 城山郡位于大晋东北部,背依横跨大晋北部绵延数千里的伏龙长岭。伏龙长岭东至抹海,西至大涂荒漠,在其中段位置,也就是靠近宛阳的部分改称天阙岭,有最高峰天阙峰,再往西则称青色岭。小冰君不熟悉中原,不然定会大吃一惊,因为从宛阳到城山郡足有千里之遥。眨眼间移千里,这是只在神话传说中才会有的事。

 进入城山郡,钱伍安邀请天陌等人到他们的落脚处,天陌也没拒绝。卫林等人第一次出山,什么都不懂,不觉都以天陌马首是瞻,小冰君和春姬就更不用说了。

 说是落脚处,其实是一个很大的庄子,里面雕梁画栋,院落重重,一看便知道主人财势不凡。卫姓猎人们哪见过这种富贵,一时间都有些目瞪口呆。

 钱伍安显然地位不低,当下便拨了个院子给诸人住,晚上又设宴款待,还安排了伺候的下人,为春姬请了大夫。天陌不喜别人靠近,所以还是由小冰君服侍着。

 对于钱伍安的殷勤,卫林等因本性就热情淳朴,也没多想,而天陌则安之若素。

 “主子,这中原的人真好。”小冰君拧了毛巾递给天陌,看着他擦脸,想了想突然笑道。

 无论是卫家村的猎人,还是钱伍安等人,都是如此热诚而好客。她生在冰城深宫之中,又在黑宇殿生活了那么久,这两处地方的人就算是笑着,也会让人觉得冷漠,因此面对卫林他们的感触不由分外深刻。

 天陌对此语不予置评,擦过脸和手后,才淡淡道:“你的脚怎么样?”

 这两天小冰君都是自己上的药,感觉到他的关心,心中欢喜,眉眼间自然而然便显了出来。

“没那么疼了。”她抿嘴笑。

天陌瞥了她一眼,感到有些纳闷,不明白她在乐什么。

“过去请卫林他们几个过来。”看她接过毛巾,他突然吩咐。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要见外人,小冰君有些意外,应声后往外而去,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

“主子,大家赶路累了,这会儿只怕已经歇下。”这一路上都是这样,每到晚上休息的时候,除了守夜的人外,那几个猎人都是倒头就睡。

“你去便是,他们今晚当会离开。”天陌摆了摆手,探过身体去拿放在床头的手杖。

小冰君闻言不敢再多言,忙匆匆走了出去,没想到刚出门就与正从厢房中出来的卫林几人迎头碰上。卫林五人本来分住几间房,平时休息时也很少见他们几个聚在一起闲聊,因此见到他们从一间房内出来,不由得不让小冰君想起天陌的话。

见到小冰君,几个人都怔了怔,还是卫翼先反应过来。

“冰君姑娘,陌爷睡没?我们商量了下,决定现在就回去。”

小冰君目光扫过卫林有些黯然的脸,心中虽然感叹宇主子料事如神,脸上却没表现出来,笑吟吟地道:“主子有请诸位壮士。”

如同她初时一样,卫林等人听到宇主子要见他们,都露出愕然的神色,他们从小与山林和野物打交道,并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心中想什么,脸上便都显了出来。

“不知陌爷有何事吩咐?”还是卫翼问的,他年纪在五人中最大,也是最沉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