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宸扑在方振保肩头上,看看金官,忽然笑了摇摇小胖手,作个再见的手势,“鸡腿叔叔…”

屏风后,金玄豫一口茶喷了出来。金官这个绰号好,鸡腿叔叔。

金官黑着脸,他不就拿了两只鸡腿给那孩子吃,怎么那孩子便觉着他长得似鸡腿了?

宸宸这边招呼了人,转过身,又抱了方振保脖子,扁着小嘴要哭,“娘亲和姨娘不喜欢宸宸…”他东望西望都不见蒲玉的影子,便委屈道,“娘亲扔了宸宸…”

他还不过三岁,表达还不甚细致清楚,但就这么隐隐的一句话,让屏风后原本起身准备离开的金玄豫沉吟了片刻,然后他招招手,问了清河州吏督,“那人你说认得?”

那吏督赶紧道,“回王爷,刚才那男人的确是普山翠园的少东家。方家世代经商,以经营茶叶为主,在本地甚有名望。方振保其人在本地也口碑甚好,传闻其诚信厚道。王爷,瞧着那孩子表情,应是亲人不假。”

金玄豫点点头,又问,“那他家可有什么出名的茶?”

吏督献宝一般道,“清河州最出名的茶种,便是要算碧螺春了。”

金玄豫一听,淡淡嗤笑,“哦?那如此来说,洞庭的碧螺春又算什么?”

碧螺春,当属太湖洞庭的碧螺春为佳。不知怎么,他便想起一个很安静的声音,在袅袅茶香中慢慢道:自古来,碧螺春便有芽叶细匀嫩,色香味三鲜的美誉,条索纤细,卷曲成螺,满披茸毛,汤绿水澈,味鲜生津,清香芬芳…

恍神间,又听得她低不可闻的一声笑:王爷,品,不是饮,更不是牛饮。

这边吏督却看不来脸色,只顾絮絮道,“回王爷,翠园的碧螺春却是不同,也不知他们怎么弄了,那茶里还会开花。”

金玄豫一怔。茶里开花?

夜色将临时,翠园山庄的门口,已立了两个焦急的身影。

蒲玉在暮色中来回地走,拧着眉头,一张脸雪白。她走了两圈,忽又神经质地转过身来,揪住百草的手,苦苦问,“要是…要是方少爷也领不回来…”

不等百草说话,她又心乱如麻地摇摇头,“不行,我得亲自去,我…我就说我已在民间成亲生子好不好?”

百草叹口气,轻轻覆了她的手,“姐姐,你急得糊涂了。当年你私自出逃,已是有罪。且我与你说过,那年王爷震怒,心中也知是你要逃。如今,你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声声说你已与他人相好,还有了孩子,姐姐,王爷作何想?颜面又何在?别和王爷硬碰硬,我们躲,好不好?”

她稳住蒲玉发抖的手,“宸宸识得方少爷,又最喜欢小妍儿,一定不会出岔子。等方少爷领回宸宸,明日一早,我们便离开这里。”

蒲玉深深吸一口气,勉强笑一笑,点点头。若是平时,她自然不会如此失了冷静,可一想到金玄豫万一有了疑心,生生要一路查了来,她便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

她比百草更清楚金玄豫惹不得。那男人不想在意便罢,一旦动了真,只怕要掘地三尺查到天涯海角去,况且,他完全有那个能力。

正焦急着,薄暮中却传来马车轱辘压过山路的声音,间或有孩子清脆稚嫩的笑声。

百草耳尖,顿时惊喜笑道,“姐姐,一定是宸宸回来了。”

蒲玉早已按捺不住,提起裙裾,一路小跑迎去,“宸宸!宸宸!”

只见一辆马车从慢吞吞爬上那小土坡,摇摇晃晃而来,忽然马夫一声长吁,停下了马车。一个长袍男人走下马车,掸掸袍子上的尘土,又弯腰,从车中抱出一个黄澄澄的小人来,那小人一出了马车,顿时扯了嗓子就喊,“娘亲娘亲——”

然后挣扎着下地,颠颠地跑去,一下扑了在蒲玉身上,抱着她的腿伤伤心心大哭,“宸宸会乖,娘亲不要扔了宸宸…呜呜呜…”

蒲玉喜极而泣,蹲下来,近乎发疯地搂过那软乎乎的小身体,这才顿时觉得周身温暖魂魄附体。天啦,多危险,多危险,儿子这是在虎口走了一遭,但凡有一点差池,她知道她的儿子会被毫不留情地抢走。

方振保从马车里抱出自己的女儿,牵了女儿的手,稳步走到蒲玉母子面前,还未开口,倒是赶上来的白姑娘温柔道了谢,“多谢方少爷相助!”

方振保仍然风轻云淡,笑笑,“不碍事,不过是下山一趟。妍儿也好想弟弟的,对不对?”

那小丫头懂事地点点头。

这时,蒲玉情绪已渐平,抬首,便对上一双隐隐含了担忧和疑问的眸子。她于是站起身来,百草这才心疼地抱过宸宸,搂了怀中为他擦眼泪。

“姨娘…”宸宸小狗一样蹭了蹭,乖乖伏在香喷喷的姨娘怀中,歪脸看他的娘亲和方叔叔说话。

“多谢少爷…”蒲玉作势要跪谢,却被方振保一伸手,挽住了。蒲玉轻轻抽开手,百草垂下眸子,抱着宸宸后退了两步。

方振保张了张嘴,千般疑虑和万般担忧只化为一句话,“进去说,外面风大。”

夜深。

百草一个人坐在屋里,就着灯烛,慢慢折叠衣服,细心地打着包裹。她转眼瞅一瞅床上睡得安稳的宸宸,心绪万千,挑一挑那灯芯子,正想起身,门却一动,蒲玉慢慢走了进来,垂着头,似乎精神有些恍惚。

百草叠好最后一件衣服,也不抬头,淡淡道,“这些年我去过的地方甚少,我们明天要去哪里?”

蒲玉不说话。

百草想了想,道,“辞工时,方少爷挽留你了?”

蒲玉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沉默,半晌才道,“我从没想过。除了宸宸,我已无可想。”

百草点点头,“可惜了。方少爷倒是个好人。”她叹口气,“只是遇得晚了些。姐姐,有句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蒲玉沉默。

百草迟疑了片刻,才道,“我总觉着,宸宸缺个父亲,以后的日子总是艰辛些。纵然我和姐姐相互照拂,但对宸宸来说,终究是不完整的。”

蒲玉忽然清冷一笑,“不是见过他那亲生爹爹了么?”

百草叹口气,“我还总觉着,王爷他…”她抬眼看一眼蒲玉,“他未必是表现出来的无情…”

蒲玉又冷笑了,“后院三十三侍妾,即便他有心,那心也是分成三十三份,谁稀罕?”

她顿了顿,面色缓和,垂了眸子,语音平静不起波澜,“百草,侯门深如海,其间的寂寞炎凉,你或许不曾体会。我们母子若再入王府,便是终身,唯一能仰仗和依靠的,只是他那一点点捉摸不定的宠爱。”

“三年前,他迎娶努国三公主,皇上昭告天下。肃王府已有正妃,身份隆贵,百草你又可知在别人脸色下过日子该如何过?我不能,不能如此作践我的儿子。”

百草忽然想起那个娇艳勇敢目如秋阳的公主云那伽,心里想着便说了出来,“我为那公主解过毒。”

蒲玉微惊。这些年,她总归也断断续续知道百草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却并不知道得如此细。

百草也垂了头,笑了笑,吻了熟睡中的宸宸,低声道,“睡吧。姐姐去哪里,我也去哪里,我可舍不得离开宸宸。”

于是二人吹了灯,合衣上床。

今夜有月,月亮又大又圆。月华水一般流淌进屋里,为床前那一片空地镀上了淡淡银色。

万籁俱静里,百草终究还是听得蒲玉幽幽道,“她一定极美。”

安静了半晌,又听得她哑声说,“那两年里,我难过无数回。我因此后悔,遇上他。”

百草听了,便忍不住落了泪。是了,难过无数回之后,还有什么力气再爱。

二人各有心事,刚迷迷糊糊睡着,却被一只小爪子刨醒了,耳边穿来宸宸带哭腔的声音,“娘…娘…痛,肚肚痛…姨娘…我要喝水…”

蒲玉一惊,翻身坐起,点了灯烛,却见儿子半睡半醒一般坐在床上,捂着小肚子哭,两个脸蛋红艳之极。百草也闻声而起,还来不及披衣,便抱了宸宸左看看右摸摸,面色微变,“这孩子不知白日吃了什么,坏了肠胃,又受了风寒,发起了高热。”

她说着,飞快地披衣下床,“我去弄些药来。他肚子疼,许是要方便,姐姐,带他出去时可穿厚些。”说完,她已推门出了屋子。

一夜折腾,临到快天明时,又哭又闹的宸宸才在发了一身热汗后,沉沉睡去。

蒲玉青着一张脸,想了又想,却不得不将离开的行程推后一日。二人于是疲惫地睡去。

却不想,刚入睡片刻,又传来砰砰砰的拍门声,一个小丫头的声音在外面欢快响起,“玉娘子,玉娘子,老园主有请。”

蒲玉昏沉沉地起身来,稍微整理了,去开了门。不无疲倦地站在门口,以手遮额,挡住外面灿烂的阳光,“竹香,烦你去告诉老园主,我们姐妹已向方少爷辞了工,方少爷也已准了,待会儿我自会去拜别老园主。”

那竹香似乎很是惊讶,嘴巴张成一个圆圈,半天才回过神来,“玉娘子,你和白姑娘要走么?为什么?那怎么办?有贵客上山来品茶,老园主指定要你去煮茶,还叮嘱我许多遍,说今日这是不得了的贵客,可不能怠慢了。”

蒲玉拍拍头,有些头疼。

这些年来,她是极少为别人煮茶的,除了为方老园主煮茶。一是因为他有恩于她,二则是因为老园主也是爱茶之人,因此二人常絮絮论茶,其乐不已。

但如今,金玄豫宛如晴空炸雷一般出现在清河州,宸宸又莫名生病,她满心烦忧,哪有心情煮茶,这样煮出的茶也是味道不妙的茶,于是又要推辞,却不等她出声,便有一个磁厚的声音传来,“玉娘子。”

抬头果然见方振保温文走来。

“玉娘子,算我求你,可好?”他声音低低,却字字恳切,“水生花,唯你沏得好。”

蒲玉垂头,抚了抚有些散落的头发,轻声问,“少爷可知是何方贵客?”

方振保略微沉吟,道,“听说是京城里来的监察使大人。”

蒲玉一听京城两个字,便无端心惊,急急道,“我不去。”

方振保张张嘴,却也不勉强,转身道,“竹香,寻南姑姑去吧。”

小丫头应声离开。

方振保却又转身来,看一眼蒲玉,轻咳一声,低声道,“昨晚…唔,有些失礼了,我也只是见着妍儿那样喜欢你…”他的声音低下去,断了,似乎觉得这句话也不该说了,便又道,“在下也没有…”

蒲玉却抬起了头,勉强笑了一笑,“宸宸病了,怕是要明日启程了。老园主对我们姐妹恩泽深厚,就容小女子再去为他煮一次茶。方少爷,您先回,我稍后便去。”

方振保转身要走,却不期然又被蒲玉叫住。他转过头来,却见蒲玉有些吞吐道,“方少爷,昨日,真没有人多问些什么?”

方振保知道她指的是他去督府认领宸宸一事。这个问题,她昨晚已问了五次,这次是第六次了。

于是他第六次摇摇头。

品茶宴设在翠园山庄的观客亭中。观客亭建在一处假山上,居高临下,假山下遍种杜鹃。

方老园主是爱丹青之人,亭中还挂了几幅山水鱼鸟,甚是清雅。今日天气又极好,亭外春杜鹃妍色绽放,更是一派明艳,直引得人心思雀跃。

金玄豫也觉得心情莫名地好。他是极少来这清河州的,却不知这清河州还有这么一个妙处。他负了手一幅一幅观画,笑微微道,“方老园主,这些可都是你的亲手墨宝?”

方老园主虽非趋炎附势之人,但在京城来的大官面前,却也拘谨,只是憨笑了摇头,“那是我儿振保的涂鸦之作,真真贻笑大方,令大人见笑了。”

金玄豫想起那个叫方振保的男子,举止风雅,他还是看着有些顺眼的。于是又笑笑,转过身来道,“我看画得极妙,不比宫中画师差…”他说到这里,轻咳了一声,“唔,老园主,昨日领回宸宸那孩子可好?”

方老园主愣了愣,监察使大人怎知道玉娘子的儿子宸宸?他迟疑道,“大人说的可是玉娘子的儿子宸宸?”

金玄豫看一眼站在身后的金官,道,“玉娘子便是方家少爷的那朋友么?”

方老园主明显有些糊涂了。所幸,这时他儿子来了,笑着走上亭子来,施礼道,“草民方振保见过监察使大人。”然后他笑着答了,“是,那玉娘子便是草民朋友的娘子。”

金玄豫点点头,也不再多问。入了座,静待那传闻中会沏“水生花”的下人前来煮茶。

杜鹃花海,怒放缤纷。

蒲玉踩着那花间小路,跟随着两个侍茶丫头,走向观客亭。

她心里惦念着儿子的病,却又想到有百草在,她自不必担心,若是儿子下午好些了,便启程吧。她一想到金玄豫人在清河州,便心神不宁。

这时,前面两个丫头细碎的议论声传来,“老爷和少爷都在…听说是不得了的贵人,可仔细别出了错…”

蒲玉于是在这时候抬起头来,望向那观客亭。

只一眼,蒲玉却终归明白了,什么叫,孽缘,又或者叫,阴魂不散。

那方琉璃小亭,高栖假山,花海环绕,四月阳光诉不尽人间明丽,偏偏那个白袍锦带的男子坐在那里,垂首喝茶,漆发凤目,唇边似笑非笑,神致慵然。

监察使大人,监察使大人,她怎么蠢成这般,竟然忘了他外出时是什么身份都可以捏造,唯独极少对人说,他是当朝九王爷。

冷静霎那崩溃。

她一心想的便是儿子宸宸。于是转身飞一般逃离。

所幸花海盛隆,亭中之人倒也未有人注意到她。

可不幸的是,那两个侍茶小丫头走了几步,觉得不对,转过身来,看见身后空空如也,奇道,“玉娘子,你去何处?”

少女的声音很是脆嫩,终于引得亭中之人转目望来。

金玄豫唇边含笑,望向方振保,神定气闲道,“方少东家的朋友,不是远行了么?何来玉娘子?”

本书由首发,!

[一百零七 人生何处不相逢]

百草正从铜盆里拧了温热的毛巾,细心叠了,坐在床边,为睡得正甜的宸宸擦汗,又探手摸了摸他的小额头,感觉到高热已退,于是放了心。

正准备起身,门却砰的一声被人撞开。她吃了一惊,转头望去,却见蒲玉推门进来,随即又飞快地关上门,身体抵在门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胸脯剧烈起伏,脸色雪白。

“走,我们走…”她惊惶失措地扑到床边,抓过外衣,裹起熟睡的宸宸,抱了便要走。

百草急忙按住她的手,“怎么了?别急,宸宸刚退热…”

但蒲玉神经质地摇头,惊惶如一只被猎人追杀的母鹿,紧紧抱了宸宸,只是抖着嘴唇道,“…他…来了…”

百草大惊失色,站起身来,“王爷?”

宸宸被吵醒了,在母亲怀里微微动了动,抬起小脸来,迷迷糊糊叫一声,“娘…”

蒲玉深深呼吸,平静了片刻道,“我们从后山小路下山。他或许,或许还不知道…”她一面急促说话,一面抱着儿子走出门去。

百草想,罢了,有些人还是不要再遇见更好。于是拿了包裹,便跟着出去了。

屋外阳光灿烂惊人。这春日真是和煦又明媚,美好得要命。

但很不幸,蒲玉在这个美好的春日,遇上了最不美好的事。

她走出门,刚刚走了三步,便站住了,身体摇晃了一下。

金玄豫真是神速。

他白袍如雪,身体颀长,如一节竹子挺拔立在阳光之下,凤目灼灼,一眨不眨,看她许久,才轻声道,“唔,本王有疑心的毛病,不过今日看来是个好习惯。玉娘子,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蒲玉倒退一步,摇摇欲坠,脸色白得窗纸一般。刚刚苏醒的儿子从她怀中探出半张睡得海棠红的小脸来,眯了眯眼,看向金玄豫。唔,这个叔叔他认识,他歪了头,伸了一个手指在嘴里吃,含糊道,“娘,坏叔叔说谎…”

是的,这个坏叔叔昨日说买鸡腿给他吃,可最后给他吃鸡腿的却明明是那鸡腿叔叔。

他偏偏头,又憨憨地伸手,挠了挠小额头,继续盯着金玄豫看。于是,金玄豫立在那明媚春光中,笑了一笑,回肠荡气,声音比那春风还柔软,“这些年,就数你有趣,总带给本王惊吓无限。儿子都生了?跟谁?”

百草一头撞出来的时候,便正看见金玄豫这春风般的一脸笑容,顿时叹气都叹不出了。

金玄豫一见她,眼睛更是像那油猛然泼了火堆上一般,火焰顿炽,滋滋的亮,“啧啧,本王今日算是明白了,何谓一箭双雕。”

百草无奈,终究是躲不过,只好低身一福,坦然淡笑,“王爷箭法精准,真是躲都没法躲。”

正赶来的方振保顿时又大吃一惊。

方才,在观客亭中,监察使大人笑眯眯说完那句话,便一侧身,跃出了亭子,跳下假山,还没等他回过神来,身影一晃,已消失在了花海里。直叫他和老父震惊得茶水都忘了吞,这这这,这监察使大人,多清雅一个人,想不到跑起来真是动如脱兔,快得利箭一般。

跑得极快的监察使大人,一跑过来,却又不知怎么摇身一变,变成了王爷。他张口结舌地望着那面如死灰的玉娘子和一脸镇定的白姑娘,说不出话来。

金官默不作声地瞅蒲玉怀中的宸宸,满脸满眼都充满了这个世界真奇妙的感慨,又瞅着王爷笑得那般春风和煦,心里就暗想,王爷多久没发飙了?

唯独宸宸不知世事忧,一觉醒来张眼便见了这许多熟人,加上病又好了,整个人神清气爽,于是在母亲怀里雀跃起来,拍着小手欢快地招呼人,“鸡腿叔叔!”

金玄豫还在笑,“这孩子,真是有礼貌。”

蒲玉已被他笑得发毛,咬着嘴唇,把儿子交给百草抱着,鼓足勇气,走到金玄豫面前,便作势要跪。

但将跪未跪时,金玄豫轻飘飘伸手托住了她,笑容也一点一点变冷,“原来你终究还识得本王。”

话音落,他已一把拽过蒲玉的手臂,二话不说,拖了她便往那屋里走,绷着脸砰地一声踢上了门,只丢出一句让方振保从头冷到脚的话,“金官,传令下去,给本王封了翠园山庄!所有的人,该做什么的便做什么,除了下山!”

气喘吁吁刚赶到的方老园主一听,顿时瘫了在地。

宸宸摇摇百草,奶声奶气道,“姨娘,娘呢?”

百草叹气了又叹气,低头蹭过宸宸小小的额头,“唔,宸宸乖,你娘忙去了。”

这是一间极其干净清雅的房间,只是有些凌乱,床上的被子刚刚被掀开,还有一件小孩的褂子挂在床边,要落不落。窗户下方,果然还是有一个竹制矮桌,上面放了一套茶具。

金玄豫踱着步,四处看。

蒲玉缩在门边,垂头不语。

金玄豫踱步到窗边,掸了掸白袍,慢条斯理坐下了,招招手,“来,本王好久没喝过你沏的水生花了。”

蒲玉走到他面前,却双膝一软,砰的一声跪在了他面前,慢慢抬起头来,迎上那一双冷冷凤目。

金玄豫道,“你自己说还是本王查?”

满室寂静。蒲玉终究是扛不住内心惊恐和无助,叩头下去,匍匐在地,泪如雨下,“求王爷放了奴婢母子。”

金玄豫弯腰,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一点一点抬起她的泪脸,细细端详了她的眉眼,忽然道,“这些年你看来过得不错,比在王府时气色好了许多,比本王梦中的你还美了不少。谁的儿子?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