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好不好,”王公子却笑嘻嘻望了百草,“素闻百草姑娘擅医理,知药草。那我就出三个谜,你猜猜是什么药。全猜对了,羊羔就是姑娘的。”
百草抬头迷惑地看着他,不明白这个王公子的花样怎会如此多。
众人鸦雀无声,纷纷望向了两人。
王公子却当她默认了,清清嗓子,朗声道:“秋尽江南草未凋。”
百草几乎未加思索,脱口道:“冬青。”
随即又轻轻道:“冬青,甘、苦、凉、无毒,叶、根、皮可入药,性寒味苦涩,具凉血止血、清热解毒之功效。”
王公子眼里含了笑意,微微颔首,又道:“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百草微微含了笑意,道:“上句是,风不动,此药可活血舒筋。下句是,水安息,此药可治心腹诸痛,有开窍、行定血之效。”
“好。”王公子已抚掌欢笑,隔了蓝玉和紫香两人,仔细望了火光中百草秀媚而安详的侧面。那死鱼脸想不到寻了个这般有趣的新宠,若只是暖床,那倒真是可惜了,不若跟他去太医院的好。
于是准备出第三题。
却不想,此时一个冷冷声音响起来:“胸中荷花,西湖秋英。晴空夜明,初入其境。长生不老,永世康宁。”
众人大惊。“堡主!”
王公子一看,就郁闷了。多热闹的气氛,多美好的夜晚,那死鱼脸好死不活地跑回来做什么。
只见独孤无涧大步走出西院,疾如风般,从院墙的阴影中走到空旷平地上来。他伸手解了肩上的黑色驼毛披风,随手甩给了身后的仆役,于是一身黑袍更衬得火光中的他,高大挺拔,威严而从容。
他的突然出现,让百草一时回不过神来,呆呆望了火光中向她走来的高大男人。
“堡主,…”
红蓝绿紫娇娇的声音,均未留住独孤无涧的步伐。
他站定在百草面前,冷冷看着她微垂的头,“站起来,告诉我答案。”
虽然没有抬眼,但光是面前的深深黑影,已足够让百草感到压抑,更别提上百号人的目光,齐聚在她身上,有惊奇,有静观其变,有嫉妒,亦有玩味的。
“怎么,不会?”
百草却固执地沉默,不肯站起来。她深深吸口气,声音在静寂的山风中,如溪泉流淌般清脆温润:“穿心莲,杭菊花,满天星,生地,万年青,千年健。”
说完,她就匆匆站起身来,提了长裙,低着头欲离开这是非之地。
却不想,没等她走出第二步,就被独孤无涧铁箍一样的大手,稳稳拽住了纤纤手臂。
“谁许你走了?”
百草在这众目睽睽的一瞬间,忽然觉得胸中悲愤莫名,干脆冷冷仰头望了他,不言不语。他不就想在大庭广众下羞辱她吗?好,反正跑也跑不出他的手掌心,她今天就看看他如何羞辱她。
独孤无涧低头看着那双隐隐含了泪光的眼,在火光中正迸发出悲愤和决绝的光芒,故作坚强的苍白小脸早已颜色褪尽。
郁闷的王公子此时早已忘了郁闷,看好戏般瞪大了眼睛,望着沉默对峙的两人。
侍妾?死囚?冲突?妥协?到底是怎样呢?谜啊谜啊。
有一瞬间,百草似乎看见独孤无涧的眼神晃了晃,飞快地瞥了她身边一眼。是错觉吧。
然后,独孤无涧说话了,一字一句:“宝翠,将那羊羔抱回沉香居。羊羔是你家主子的了。”
百草眼中难掩惊讶。他居然同意将羊羔给她?
宝翠得令,赶紧去抱了羊羔,担心地看了百草一眼,又不敢说话,低头匆匆离开了。
“你干什么…”百草正注视了宝翠离开,忽然觉得臂弯一紧,独孤无涧竟已拽着她大步向宴席上座走去。
百草摸不清他心思,一路踉跄地被他拽到上席,一把按坐在他身旁。顿时,百草感到左下方有如刀如剑般的目光刺来。
左下方,是红袖蓝玉等人坐了的席位。
百草坐立不安。
独孤无涧却安之若泰。环顾全场,忽然大声道:“既然王公子苦心准备了这场烤羊大会,大家有何道理不开怀畅饮?”说完,他看了一眼坐在左下方洋洋自得的王公子,然后举起了桌上的酒碗,“干!”
说完,一仰头,大碗的烈酒咕嘟咕嘟倒进了嘴里。
群人顿时激动起来,纷纷举碗畅饮。堡主带头喝酒,就是表示应允了,他们又有何道理不狂欢呢。
于是热闹复起,一时之间欢声笑语,酒令猜拳,宰羊碰杯之声,不绝于耳。
安静的是四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红袖蓝玉望了上席中的百草,恨得咬牙切齿般。紫香却兀自低了头,冷冷喝茶。绿月也是安静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平地中间的烤羊肉。
安静的男人是王公子。他又抖出自己雪白的折扇,微微含笑地摇啊摇。
百草却一直惊奇地看着独孤无涧喝酒。
他这是喝酒吗?完全是把酒倒进喉咙里啊。
醇香的美酒从他唇边溢出来,滑过长满胡茬的坚毅下巴,喉结上下滚动着,像只调皮的小耗子般。
“你看什么?”
喝酒的男人放下碗,一眼就看见了那女人表情奇怪的小脸,顿时很不愉快地问。
百草赶紧低下头,两只手紧紧抓了衣襟,不说话。
忽然,一碗酒重重地放在她面前,碗中的美酒荡漾了出来。
“喝了!”独孤无涧冷冷的声音。
“我不会喝酒!”百草吓了一跳,小声道。
独孤无涧欺身压来,微眯了眼:“夏侯寒不曾教过你?”
百草干脆别过了小脸,“师兄才不喝酒。”
“哦,他不喝酒?”独孤无涧道,“难道他不曾告诉你,十岁那年,我和他偷偷在酒窖里,喝完了整整一坛百年花雕。”
“…你和师兄以前认识?”百草惊异地转过脸来,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深深黑眸。
独孤无涧却冷笑了,“不认识,又如何成仇?”他盯着那张火光中楚楚妩媚的小脸,眼里有了冷冷的、深深的讥讽。
“不会没关系。”忽然,他右手举起了酒碗,“夏侯寒没教你的,我都可以教你,就像你和我上床一样。”
“你无耻!”百草霎那间脸上血色尽褪,羞愤得几乎要昏倒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扬起了纤纤右掌,欲一掌掴去。
独孤无涧却左手一伸,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她的右手,冷漠而邪恶地看着她。
忽然,他低头喝了一大口酒,同时放开了百草的手,左手一把掐开她的下颔,在她的惊呼声还未来得及发出时,狠狠地压上了她的嘴唇。
“唔…唔唔…”
百草吓得懵了,那男人冰凉湿润的唇辗转在她唇上,舌头顽固地顶开她的牙关,将一股呛人的烈酒灌进了她的喉咙。她剧烈挣扎着,可惜她的力气在独孤无涧面前,小得可怜。
王公子竟看呆了。精彩,那个死鱼脸什么时候这么激情了?
全场又一次安静。
堡主居然当众强吻一个女子?哇,好精彩。
红袖蓝玉的脸都气得要青了,连贪吃的绿月也终于吃味了,嘟着嘴瞪大眼,惊讶地看着上席。唯独紫香安静,一直垂着脸,宠辱不惊。
独孤无涧成功地灌入一大口酒后,放开怀中那呲牙咧嘴的小兔子,也不管众人惊异的眼神,好整以暇地欣赏百草又咳又抖的狼狈样。
“怎么?是喜欢我的酒,还是喜欢我的吻?”
百草被烈酒呛得一张小脸晚霞般娇红,怒视着面前那张漠然而得意的俊脸,眼睛闪闪的,盛满水一般勾人心魄。
接下来,百草的举动让独孤无涧都微微惊讶。
她忽然一把抓过桌上的大半碗酒,一仰头,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下去了,然后“啪”的一声摔了碗,酒壮人胆,恶狠狠地盯了他,“有什么了不起!”
事实上,百草难受得要命,从未沾过酒的她,只觉得一股烈火在五脏六腑中蜿蜒展开一般,然后“轰”地一声催热了全身。
独孤无涧从来淡漠的脸,竟也有些异色。这女子的性子,竟真如初一所说那般,绝不是一成不变的怯懦单纯,表面的柔弱如水下,竟是坚持的、固执的,甚至是独特的。
他的眸色,忽然就愈加深沉了。
但是百草搞不懂,也看不清楚了。她摇摇摆摆站起来的一瞬间,忽然天旋地转,世界随之进入了绵绵的黑暗。
独孤无涧接住了那个软绵绵的身体,忽然站起来,抱了酒醉的百草,竟大步离开了。
王公子回过神来,忽然有些郁闷了。那样有趣的女人,那个死鱼脸怎么不留给他!
沉香居。
烛火半明,满屋暧昧暖色。
芙蓉帐中,百草被放置在柔软的床上后,就舒服地蜷了身体,闭着眼,香香地咂咂嘴,转身睡了过去,留给床边男人一个背影。
独孤无涧却冷冷笑笑,伸手放下床缦,开始慢慢解自己的衣物。
刚才在外面,他忽然觉得是个引蛇出洞的好时机,于是故意演了戏给某人看,却不想,这女人又出其不意地让他入了戏。
翻过百草的身体,一张被烈酒烧得火红如霞的小脸映入眼帘。他伸出手,粗硬的手指尖抚过她光洁的额头、小巧的鼻子、珠玉一般的嘴唇、尖尖的下巴,滑到她玫瑰色的锁骨上,最后游蛇一般滑进她衣襟前,握住了一只温暖而柔软的乳。
“…嗯…”半醉半醒的百草轻轻呻吟了一声,睁开迷蒙的眼,看看他,像个纯洁的婴孩一般,竟然微微笑了笑,“…不要闹了…我好困…,宝翠…”
独孤无涧的欲望顿时在她这声娇娆的呻吟中,膨胀开来,一发不可收拾。
果然是,女人风情妖娆,不过醉酒一笑。
满帐春情。
若百草醒后记得这样娇媚至极的呻吟,竟出自自己口中,会不会羞得一头撞死在墙上。
独孤无涧进入了那个温暖紧窒的身体,忽然暗暗冷笑。他要把夏侯寒视若明珠般的女人,调教成他身下娇媚无双的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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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窗外的魅影]
山中的夜半时分,是空寂而幽凉的,今晚竟然有清月一轮,孤零零挂在荒山之巅,让这深山的秋夜,更加静而凉。
百草就是在这样静谧的深夜里,被喉咙里灼热难耐的干渴,折磨醒来了。
她皱皱眉,睁开眼,一阵恍惚后,入眼是自己熟悉的芙蓉帐幔,于是顿时安了心,是宝翠将自己扶回沉香居了罢。
额角还在一跳一跳地疼痛,百草软绵绵地撑起身子,想起来喝杯茶水,她好口渴。
可她刚刚一动,就吓了一跳。
什么东西从身后缠住她的腰?沉沉的,温暖的。
她低头一看,顿时就惊得浑身一抖。
一只男人的手臂正缠绕在她赤裸的腰肢上,褐色的小臂上赫然有一条蜿蜒如毒蜈蚣般的长长伤疤。
独孤无涧?她竟然一丝不挂地和那个男人睡在一起!
百草顿时吓得头不痛口不渴酒意睡意全没了,整个人从独孤无涧怀里猛然弹了起来,惊慌无比地缩到了床角去,紧紧抓了锦被裹住自己赤裸的身体,她居然被剥得全身精光,与他同床而眠?
百草又羞又惊地盯着独孤无涧。却发现那男人非但没被她惊醒,表情还奇怪得紧。
他紧紧闭着眼,连飞扬的眉毛也紧紧皱起来,仿佛睡得十分不安稳。平日里的冷漠、邪恶、霸气全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痛苦和惊惧的神色。
百草呆呆地,看着那个男人的眉毛越皱越深,额头渐渐渗出细密的汗来,仿佛掉进了噩梦的泥沼。
“…师父…,我不去…去不了…有蛇…全是…蛇…”那陷入噩梦中的男人完全不能自拔般,喃喃地说起了胡话,痛苦得脸都扭曲了。
百草彻底被惊呆了。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居然会有如此脆弱的时候?
她身子一动,忽然触到一个硬物。从身下摸出来一看,竟然是一支白玉簪子,想必是从自己头发上散落在床上的。
冰凉的玉簪子入手,百草心中忽然蔓延出一丝异样的情感。她缓缓抬起头来,死死盯着独孤无涧微微滑动的喉结。如果她此时一簪子插下去,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逃出那个男人报复的魔掌?
屋里灯烛依然半明,空气诡异得不起波纹。
玉簪子在手心里拽得出了汗。
百草觉得呼吸变得沉重起来,握着玉簪子的手微微颤抖。他血溅当场,她则可以换得自由,也许还换得师兄的平安,杀?或是不杀?
忽然冒出的“杀”字,让百草心胆俱寒,但她却不受控制地,慢慢地向那男人靠近。
“…娘…,…娘…我身上到处都…流血…我冷…好多狼…好多…狼咬我…你回来…看看我…回我身边来好不好…”
玉簪子离男人的脸一寸远时,猛然停住了。百草怔怔看着男人痛苦而悲伤的脸,心里忽然柔软地一动,是什么回忆让他如此不堪,在梦中都让他撕心裂肺,哀哀呼唤自己的母亲。
握玉簪子的手最终软软落下了,无力的手垂落在独孤无涧身上,那温暖的触感顿时惊动了噩梦中的人,他无意识地手一动,抓住百草的手,将她拖进了自己怀里。
温暖…,而安心…
“你…”百草吓了一跳,挣扎起来,但独孤无涧力气大得惊人,他牢牢搂住她,仿佛是抱住了一个取暖物。
“…别走…”他的神情慢慢平复下来。
肌肤亲密的接触让百草羞红了脸。他们自然不是第一次这样肌肤相亲,可这次不一样,他不是仇恨的、冰冷的,而是温暖的,甚至无邪的。
短暂的混乱后,百草费力地从他怀里抽出半个身体,好不容易坐起来,刚一抬头,她顿时如同雷击一般,吓得惨白了脸。
窗外竟然有人!
与芙蓉床遥遥相对的那扇镂花窗户,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吹开了。此时,一个人,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人,正立在窗外。
月光照在那人身上,面具遮掩了那人的面容和头发,只露出一双冷冷的眼睛,充满仇恨地盯着她,一动不动。
那眼神宛如毒蛇一般,遥遥飞过来,终于刺醒了震惊中的百草。
“鬼…”她吓得尖叫一声,一低身钻进了独孤无涧的怀里。
这尖叫声也终于惊醒了被噩梦苦苦纠缠的独孤无涧。
他几乎是在尖叫声发出的同时,翻身坐起,仿佛一只沉睡的豹子一跃而起,环顾了四周,才盯了怀里瑟瑟发抖的女人。“你吵什么?”
百草抬头,却看见一张熟悉的、冰冷的脸。他额上的冷汗犹在,眼神却恢复了平日的冷,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她赶紧离开他的怀抱,退缩到相对安全的床角去,用锦被裹住自己,转眼盯了窗边,“…有…有人…”
然而窗边已寂寂,半开的窗户空空地灌进风来。
独孤无涧眸色一沉,跳下床来,抓了地上的外袍,披上身大步走出去。
“左东!左南!”他走出门,院子里却一片清冷,日夜看守沉香居的两个侍卫竟已不见了踪影,而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烤羊大会上,他当众答应送给百草的那只羊羔,此时却已横尸院中,羊头被砍断,一地鲜血。
独孤无涧凝神静气,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面色一沉,足下轻点,人已飞身上了屋顶,不着声息地,一溜烟向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屋里。
百草却开始不安,此时离开独孤无涧的怀抱,她竟感到无比孤单和害怕。空落落的房间里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人,风从半开的窗户里灌进来,顿时满屋凉意。
百草怕极了,忍不住大喊:“…宝翠…宝翠…”
却无人应。
百草咬了牙,故作镇静地从床上走下来,胡乱捡了地上的衣裙来穿。刚穿好,却听到外屋门响,有人大步走进来。
她吓得赶紧躲到屏风后。片刻后,却听到独孤无涧冷冷的声音,“进来。”
她竟顿时心安,他回来了。
“怎么回事?”
她听到独孤无涧冷冷问,于是轻手轻脚走出去,躲在玄关处,看了外屋。
只见独孤无涧背对了她站着,面前立着两个黑衣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