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关于你妹妹的事。”
方宁心里一惊,脱口反问:“我妹妹?”问完,她才猛然记起自己下面是有个妹妹的,她名叫静宁,七八个月大时就被何氏以庄稼欠收养不起为由半送半卖给一户家境殷实没有女儿的人家。
方宁连声说道:“你说你说。”
明姑将自己听来的消息全部告诉了方宁:“我也是听来的,我的一个小姐妹的婆家离你妹妹所在的那个村子不远,我听她说,那户人家不久前新添了一对双胞胎女儿,你妹妹的日子自然不比从前了,还有就是,那户人家从前欠了别人家的人情,而那家人有个傻儿子,就提出来要让你妹妹去当童养媳…”
方宁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巨响,她掐掐手心,迅速镇定来下,沉声说道:“谢谢你,我这就去告诉告诉我爹娘。你就在这儿等着,二爷说不定很快就来了。”
方宁飞奔跑去找方氏,回来的路上就忍不住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她,方氏不由得潸然泪下,秋宁把正在地里干活的杜朝南也叫了过来。方宁将事情一说,一家人齐齐落泪。
方宁忙说道:“咱们光哭没用,得想想办法把妹妹接回来。”
杜朝南用袖子擦擦眼泪,霍然起身道:“我明早就去!”
方宁道:“我跟你去。”
方氏出声阻拦:“那么远,你去了有啥用。这可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方宁一想也是,这中间肯定得有一场硬仗要打。可是杜朝南一个人去肯定不成,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小舅方牛子跟着去。方宁忙把这个想法说了,方氏也有此想法,只是方牛子跟香草刚刚成亲就要让他出远门,又有些不妥。
方氏想了片刻,最后说道:“再急也不急于这一时,咱们先把钱和东西准备好。你小舅和舅妈刚好明天回门,我趁着这个时机跟他说明白。问问他咋办。真不行,我跟你爹去,拼了我这条命,我也要把闺女给领回来。我窝囊了一次就够了!”众人一想也只能这么办。
商量完事情,方氏又开始不住的掉眼泪,她不停的埋怨都是自己当年太软弱才让静宁给送了人。杜朝南低垂着头,亦是一脸羞愧和悔恨。
夏宁红着眼圈在旁边劝慰母亲:“娘,你别埋怨自个了,当初你月子里受了气,静宁吃不饱身子瘦弱,我奶又舍不得花钱瞧病,若留在咱家说不定就没了。如今不管咋样,人还在,咱家就是多费些力气多费些钱,把她接回来就行了。”
一家人被这事搅得心神不宁,方宁也把明姑和汪富贵的事给忘了。到了傍晚时,从汪家传来一个让人大吃一惊的消息:有人看见明姑拐带着汪富贵私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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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六十一章骨肉团聚
方宁听到这个消息,心头不禁一跳,以汪老太的精明肯定很快就能猜到此事跟自己有关。唉…她一时半会想不起怎么面对汪家人。这也是她当初心怀犹豫的原因,汪富贵是未婚才十九岁,那明姑不仅是寡妇比汪富贵大几岁,别说是古代即便是现代,男方父母也照样反对。汪老太反对无可厚非,可自己不帮又觉得于心不忍。明姑当时的那种神情让她想起了那个苦命的祥林嫂。方氏悲伤过后也想起了这事,私下里把方宁责怪了一顿,嘴里直说对不住汪老太。
第二天就是香草归宁的日子。夫妻俩两人在汪家老宅吃过午饭就一起来到了方宁家。方牛子一看大姐一家人的神色不对,连忙询问。方氏话头一提,眼圈又开始泛红了。方宁忙代替方氏将事情简明扼要的叙述一遍。方牛子一听,额上青筋暴露,拍着桌子骂道:“什么东西?他欠人家的情就拿我外甥女来还,想得美!我这就去把静宁给带回来!”
香草忙在旁边温声劝和,方牛子摆手:“你别拦我,我一定得去!”
香草说道:“这事我能拦你吗?我只是让你从长计议。你想西关县离咱这儿二百多里呢,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到了人家的地盘上就不是你说了算了。”
方牛子渐渐冷静下来,随口问道:“那你说咋办?”
香草想了想,就道:“我听爹说,县里的张镖头最近要押货,正好是往西走,我让爹说说,能不能让他拐个弯,盘缠咱们出,不管怎样也能镇镇对方。”方牛子连赞这是个好主意。方氏和杜朝南自然十分乐意。事不宜迟,众人稍一商议,方牛子就和香草回汪家告辞,当晚就带着杜朝南去县里,如果商量好了,明天就有可能上路。方氏把家中的积蓄拿出大半给杜朝南,哽咽着嘱咐道:“他爹,牛子,你们别硬来,能用钱办妥的都别惜钱。”
方牛子皱着眉头点点头,就怕用钱解决不了。而且据他所知,那户人家也不缺他们那点钱。
方牛子和杜朝南离开后,方氏像失了半条魂一样。好在第二天上午,香草就让人捎来消息说,杜朝南和方牛子已经跟着张镖头的人走了。方氏的心才稍稍放下一点。她心里惦记着汪家的情,又因着方宁,总觉得亏欠汪老太,她一得了空就去她家忙活。方宁鼓足勇气也去了几趟汪家,她已做好挨批的准备。谁知汪老太对她还跟从前差不多,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这让方宁有些不解的同时又暗赞汪老太的大度。
方宁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态立即被汪立志察觉,他神秘兮兮的向方宁招招手:“小丫头,过来过来。”
“小叔。”
汪立志用审视的目光瞥着她,压低声音道:“小家伙,那天是你给我叔报的信吧?”
方宁干笑一声:“呵呵。”
汪立志两眼望天,自吹自擂道:“想瞒我,也不想想我是何等人物。”
“嗯嗯,小叔聪明厉害,全村第一。”
汪立志欣慰地笑了,这个全村第一比天下第一听着还妥贴,至少把宋乔那个书呆子给比下去了。
方宁见他高兴,就想套套话:“小叔,那我老太生我的气没?”
汪立志脱口而出:“能不生气吗?她说你这丫头鬼心眼子多…”话说到一半,他又觉得不妥,急忙打住,舌头一转,接着道:“不过,后来被我姐给劝住了,她说你这孩子心软,明姑肯定又特惨就把你打动了。而且你那么小,只以为是传个话哪能会料到会有这种后果。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怨也没用。明姑即便不找你,也会通过别人找我小叔…我姐劝着劝着,我奶的气就慢慢消了。”方宁心里万分感激这个小舅妈。
汪立志说着说着,嘴巴越发不把门,把自己偷听来的也倒了出来:“我娘说了,这事慢慢就淡了,过个一年半载,两人抱个大胖孩子回来,我奶一见着胖孙子,啥都忘了。”说完他又觉得对方宁说这些不合适,连忙掩饰地摆摆手:“好了,不跟你说了。你可得记住,你有把柄握在我手里头了。以后得听我的。”
方宁认真地答道:“好的,小叔,以后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愿意去,你让我传信也行。”
“哧,传给谁?拉倒吧你。”
…
方宁一家整日翘首盼着杜朝南和方牛子的归来,谁知他们这一去就是七八天,到了第八天下午,两人才风尘仆仆的回来。
方氏一看只有他们两人回来,脸色不觉一白,快步迎上去颤声问道:“他们不放人?”
杜朝南一脸沉痛地摇摇头,蹲在一旁不作声。方牛子抿抿干裂的嘴,沉声答道:“静宁一个人跑了。”
“啥?”方氏双腿一软,瘫在了地上,放声大哭。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子单独跑出去,可想而知能遇到什么坏事。这比送到那家当童养媳还可怕。
方牛子忙上前扶起姐姐,连声安慰道:“快起来,事情没那么糟,我开始以为那家人蒙我,就特地去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静宁是真跑了,而且还不是一个人逃的。”
“还有谁?”众人更惊诧了。
“她是跟一个叫栓子的男孩子一起逃走的。这个栓子父母双亡,寄住在伯父家里,两人小时是玩伴。这次,栓子偷了他伯母的娘就带着静宁逃了。就在我们去的头天跑的。”方氏抽抽噎噎哭个不停。方牛子又承诺说,他会带人去找,杜朝南也说明天就出去找,好容易才把方氏的情绪给稳定下来。
方宁思量半晌,突然问方牛子:“小舅,你说静宁会不会正在往咱们这儿赶?”
方牛子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一路上看到年纪差不多的就停下来问问,却一点踪迹都没有。”
一家人又愁眉苦脸的商量了一会儿,方牛子还有事先去汪家看看就直接回家了。
方宁一家人提心吊胆的过了几天,方牛子和杜朝南到处打听,仍是没有一点音讯。这日傍晚,方宁把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把河里的鸭子唤回来,两条小狗在她身旁撒着欢儿跑,她心事重重的走着,突然,小白猛地停下来低着头嗅了一会儿就着枯黄的草丛汪汪叫了几声。方宁忙跑过去探个究竟。就见草丛里蹲着两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正睁着两双警惕的眼睛看着她。那个小点的男孩子长相十分秀气,那眉眼跟她们姐妹几人有几分相像。方宁的心像是要跳出来一般,她压下激动,颤着嗓子问道:“你们是不是栓子和静宁?”
那个大点的小男孩迟疑着点点头:“我是栓子,她是福儿。我们从西关县来的,来找来找她爹娘。”福儿正是静宁的养父母给取的名字。
方宁仔细看着这个从没见过面的妹妹,静宁也在好奇而紧张的打量着方宁。她大概是为了行路方便才扮成男孩子的模样。
“来,跟我回家吧。”
方宁心里一阵难言的酸楚,隔着老远就大声喊方氏,方氏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迎出来。
她愣愣地盯着静宁看了好半晌,突然“哇”地一声跑过来抱着她放声痛苦起来。静宁低着头有些不知所措,任凭方氏抱着她哭。接着夏宁和秋宁也跑出来。娘几个回到屋里又是一番大哭。
方宁等几人哭得差不多了,上去拉着方氏说道:“娘,妹妹和栓子肯定饿坏了,快去做饭吧。”方氏如梦初醒一般,擦着泪水,对静宁说道:“你跟几个姐姐说说话,娘去做饭。”静宁木然的点点头。夏宁给他们端来洗脸水,两人默默地洗完脸,方宁找出自己的衣服让她换上。静宁只比方宁小一岁,身量跟她相当,两人长相也有几分相似,不过她的气质比方宁沉静许多。
夏宁拉着她问长问短,静宁垂着头,答得十分简短。方氏做好两碗鸡蛋面端上桌来,泪中带笑的看着两人狼吞虎咽的吃下去。晚上杜朝南回来,少不了又掉了一回眼泪。方宁没有他们那么强的代入感,虽然她心里难受,却没有像方氏夏宁那样抱头痛哭。她也注意到这个静宁一直沉默着,很少说话,也很少泪掉泪。那个栓子更是默不作声。第二天,方牛子吴氏等人闻讯也赶了过来。吴氏和方氏免不了又哭一回。
方牛子又问栓子怎么办?要不要送他回去。栓子和静宁默默对望一眼,栓子最后摇摇头说不回去,还说自己要去找活干。方氏给他钱,他也不要,再给他就有些急了。一直默不作声的静宁突然开口替栓子说话:“他没偷他伯母的钱,那钱是他爹娘给他留的,被他伯母昧起来了。”
方氏就顺势打听了一下栓子的事,一提到栓子,静宁的话就多了不少。这一打听不禁让人一阵唏嘘感叹,这栓子也是一个苦命人。从小父母双亡,伯母又十分刻薄,整日吃不饱穿不暖不说,还时不时挨打受气。静宁过得虽比他略强些,但养父母毕竟比不得亲生的,在家里难免束手束脚的。这两人算是一个根苦藤上的瓜,从小就十分要好。
方氏本想留栓子在家里住下,别看他年纪小,却十分有骨气,非说要自己养活自己。方牛子就答应到县里帮他问问,看看有没有地方招小伙计。
三天后,方牛子终于帮栓子找了一个活计,不过人家嫌他年纪小,头一年只管食宿,不开工钱。栓子当下一口答应。方氏连夜给他改好了两身衣裳,就让方牛子带着他去了。
方氏觉着从前亏待了小女儿,这次静宁回来后,她每天变着法子给她做好吃的,又扯了细布给她做衣裳做鞋。夏宁和秋宁干什么也带着她。饶是如此,静宁脸上仍是木木的,整日不见一丝笑容。
有一次方宁给她拿点心,她突然冷不丁地说道:“我原以为家里会很穷,没想到一点都不穷。”方宁心中一动,旋即便明白了她的心思。她被送人,心里不可能没有怨气。她原以为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才不得不把自己送人,但回来一看远不是那么回事,他们的日子过得很滋润。这就加深了她心中的怨气。
方宁顺势坐了下来,字斟句酌地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怨恨父母,你有这心思原属正常,换了谁都会怨的。若是我,肯定比你还怨恨。你如今看着家里日子过好了,可是从前并不是这样的。也就这一年多的事情吧,没分家前,你不知道我们过得有多苦…我跳过河,还差点拿斧头砍了自己…”方宁将从前的一些事情娓娓道来,又重点说了怎样分的家。不知是她的语言有感染力,还是血缘天性,她发现静宁在听这些话时,眼中光波微动,脸上略有动容之色,一双手不自觉的攥紧又松开,不知道是不是在恨何氏。
另外,方宁还向她展示了自己身上的伤疤,其实有的伤疤是她小时候不小心磕的,但她此时全算在了何氏头上:“你看看,这都是咱奶打的。以前我吃不饱,稍有不注意就挨打。其实那时我也怨过爹娘,为什么那么软弱。后来想想,爹娘也是普通人,他们都有缺点,再加上没有儿子,心里就觉得低人一等。孝字压在他们头上,能让他们怎样呢?怪只怪咱们托生在这个家里,摊上这样天下少有的奶奶。你当初被送走,一是爹出去做工了不在家,咱姥一家也正忙着跟给太姥瞧病顾不上咱家;二是因为咱娘被咱奶气得生了病,奶水不够,你生病了,咱奶不给钱治,娘怕再拖下去你会没命,再加上当时看到你的养父母为人也不错,家境也好。这么多原因凑在一起…其实如今说再多也没用,错了就是错了…”其中有些话方氏早给静宁说过,方宁不厌其烦的又说了一遍。她也知道有些事不是说放下就放下的,换了自己说不定会怨恨一辈子。可是她还是想试着让静宁放下心结,否则,她以后会过得不开心,她们一家也过得难受。
方宁说得口干舌燥,静宁终于开口了,她的眼睛看向别处,慢吞吞地接道:“在没生那对双胞胎之前,他们为人还可以,至少比栓子的伯母强些。不过,后来,哼哼…”说到这里,她的嘴角逸出一丝嘲讽的冷笑。静宁能打开话匣子,方宁对她的了解就多了一些。方氏看到她能跟方宁合得来,就暗地里嘱咐方宁:“咱们家都亏欠她,你以后要让着她多陪陪她说说话。”
方宁又道:“娘,你这想法挺好,可咱也不能对她太个别了,那样会让她越发格格不入。你这话也别总当着她的面说,心里记得就行了。说多了,她自己要这么想就不好了。你对她就该像对我们姐妹一样,我觉得她的性子不错,心地也正,要了不多久,她会慢慢地融入这个家的。”
方氏沉吟一会儿,叹息一声:“也真是这个理儿,我就是着急,恨不得一下子把从前欠的全补上。”
从这以后,方氏和夏宁等人对待静宁就自然了许多。静宁仍是那副淡淡地样子,除了栓子休假回来看她时会高兴些,其他时间一直绷着脸或是跟着方宁身后不声不响的干活。这日栓子走后,静宁目送着栓子的背影,又冷不丁地对方宁说道:“我看你挺有钱的,你借我一百文吧。”方宁一怔,连问没都没问就爽快答应道:“好。”说完,就立即拿钱给她。“这给你当零用吧。”
静宁固执地摇摇头:“是借的。”方宁笑笑,没再说话。
静宁见她也不问自己为什么借钱,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忍不住反问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借钱?”
方宁笑道:“你借钱自有你的用途,你想说时自会说的。”静宁低头看着脚尖,良久以后,才抬起头,眼中波光闪闪,她扯扯嘴角,酸涩地一笑:“我养母的恩人肯定不会善罢干休的,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该来了。到时爹娘一没办法,说不定还得将我送回去。这钱我先备好,大不了再逃一次。”
方宁心里一阵难过,动了动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只摞下一句话:“咱们窝囊一次就够了,我啥也不说了,你等着看吧!”
62第六十二章闹纷纷
静宁的话还真应景,在她回来后第十天,她的养父叶成效养母刘氏就带着人上门了。这帮人直奔杜家老宅而去,声称要找何氏六个眼对帐。因为当初抱走静宁时全是何氏出面办的。
刘氏一进门就抖着手中的契书大声说道:“何老太,这是你当年亲手画的押,你如今怎么说?你要是不把人给交出来,咱就上衙门!”
何氏死不承认,只说人不在她手里,让他们找杜朝南夫妻俩要人去。
两人扯皮了好一阵子,何氏就带着人来到河洼方宁家,然后自己趁空溜了。方氏他们早就得知了这个消息,香草今天正好也在娘家,听到消息也匆匆赶了过来。
方氏先是客气几句,又说他们家可以赔钱。见对方一口咬定就要要人,当下也变了脸色:“刘娘子,你这话不对了,我当初是把闺女送给你当养女,我没说是卖闺女。你为啥有了亲闺女就不把我闺女当人看了你为啥要把我闺女给别人家当童养媳?这事是你做的不地道!”
刘氏中气十足地嚷道:“我不地道?是谁当初给了你们八百文钱,又是谁签字画押说这辈子都不见孩子的?我不地道,我会白养了她十一年?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你当我们叶家是好欺负的吗?”
方氏还想着息事宁人:“刘娘子,咱有话好好说,你养静宁花了多少钱,我们给你补上。”
“补上?”刘氏重重地哼了一声,“我就要人,我家不差那点钱!”
“你家不差钱,我家就差人。要钱给你,要人没门!”方宁侧身挤上去正颜厉色地说道。
刘氏一看是个小女孩子,冷冷扫了方宁一眼:“我们大人说话,没你的事。”
方宁颇有气势地冷笑一声,指着刘氏大声骂道:“你还大人呢,你连人都不是!我呸,你有了亲生的闺女就虐待我妹妹,也不想想你那两闺女是怎么来的?为什么之前那么些年你没生,我妹妹一到你家后你就生了?还不是我妹妹把福气带进了你家。你们倒好,不知感恩不说,还要把我妹妹宋到恩人家里当童养媳,男方还是个傻子,你摸摸你那良心还有没有,这是人干的事吗?你养了她十年就可以理直气壮的毁了她一辈子吗?换了你亲闺女你舍得吗?本来我们一家挺感激你的,是你自己硬生生的把恩变成了仇。我们没去找你的事,你还有脸找上门了,你们今天要么拿着钱滚,要么不拿钱滚。自己选一个!”
刘氏和叶成效简直气笑了,他们还从没见过这么横的女孩子。
方宁手一挥,唤过狗蛋和小木头,虚张声势地吩咐道:“你们去给我二爷爷三爷爷们报个信,就说有人打上门了,叫我堂叔伯们带着家伙过来。别当我们杜家是好欺负的!”
刘氏一听这话也不知是真是假,她的气势就有些弱了,悄悄拽着叶成效说声:“你们等着。”说罢带着人直往村外奔去。看样子是搬救兵去了。方宁趁机劝爹娘:“你们赶紧去叫人,拿着家伙聚集过来,咱打不打得先把架势摆足了。”方氏会意,连忙去叫虎子爹等人,杜朝南也去叫人。
不多时,方宁家门口就围了一大堆人,大部分是看热闹的,小部分是来帮忙的。
香草又让汪立志赶紧去县城叫方牛子回来,汪立志手里拿了把木楸也加入了大队伍,对姐姐说道:“怕什么?在咱们地盘上我看他们能横起来,我第一个拍他!再说等叫回来也闹完了。”他们这边架式刚摆好,刘氏和叶成效就领着一大帮人气势汹汹的来了。其中就有要收静宁当童养媳的那家人,男的没来,来的是一个挺富态的满脸横肉的妇人,人称她为陆大嫂。
这陆大嫂比刘氏还凶,刘氏多少还讲点理,这人一上来就耍横。方氏多少念着刘氏养育静宁的恩情,对于这个陆大嫂就没那么客气了。两人没说上几句就顶上了。陆大嫂双手比划着甚至伸手想去挠方氏。方氏心里气极,骂着骂着两人就扭在一起厮打了起来。两个妇人一交上手,陆大嫂带的人也加入了混战。这边,杜朝南和香草也不得不加入战场。
方宁生怕父母吃亏,大声叫道:“不能让外村的人欺负到咱们头上,都给我打,我家出药费!”
汪立志早就迫不及待了,手握着木锹第一个奔了上来,手一挥嘴里不耐烦地嚷了一句:“他们都欺负咱们村头上了。你们都愣着干啥,都给我打呀!”香草心里起急,既怕方氏吃亏又怕弟弟惹了大祸。方宁和夏宁名为拉架实则是混进去下黑手,方宁衣服上特地挂了几根长针,逮着陆大嫂就狠扎。
现场乱得像一锅粥似的,南山村的村民有帮忙的也有拉偏架的,这些村民就是这样,平常无论怎么闹腾,要是外村的来闹事,他们还是偏帮着本村人。方氏等人倒是一点也没吃亏。
狗蛋和小木头在旁边看得焦急,两人也想进去帮忙,可他们哪里□去手。
狗蛋又想起了自家的狗,就问小木头:“你说我放狗咬行不行?”
小木头双手赞同:“当然好,你等着,我回家叫我家的狗也来。咬破坏人的屁股。”小木头说完一阵风似的跑回家。
宋老财刚算完帐,正在喝茶。一看二儿子进来,就问他这是干什么。小木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有坏人来抢方宁的妹妹,我带狗去帮忙。”
宋老财眼珠一转,一把拉住小木头,“不行不行,咬坏了,咱家还得出药钱。”
小木头急得满脸通红:“又不是我去咬,他们也不知道是咱家的狗,我一定得去帮忙。”
宋柳听到声音从屋里走出来说道:“咱家的狗咬了出药钱,要是全村的狗一起咬不就没事了。”
小木头摇头:“你说得简单,我又叫不动全村的狗。”
宋老财对这些事最在行,漫不经心地接道:“这还不简单,往那帮人身上浇一锅肉汤,不用你叫,狗自动去咬。”小木头一听这可是个好主意,当下就趁宋老财一愣神的功夫从他胳膊窝下钻过去溜了。两条狗也跟着他一起跑了。
小木头气喘吁吁地跑到现场,拉着方宁就问:“你家有肉汤没?快浇坏人放狗咬。”
方宁双眼一亮,飞快地去准备。这几天,方氏变着法子跟静宁做好吃的,家里还真有肉骨头汤,还是温的呢。方宁和小木头等人每人端了小半锅肉汤走过去。这时,两拨人已经被人拉开了。方氏披头散发的正在哑着嗓子哭骂陆大嫂,陆大嫂脸上脖子上净是血印,正跟方氏对骂。杜朝南的衣裳也被撕破了一块。
方宁端着锅十分客气的对陆大嫂说道:“大娘,你别气了,我请你喝肉汤。”说罢,就兜头往陆大嫂头上一倒。小木头和狗蛋也跟着方宁朝刘氏和叶成效身上泼去。
小木头还想出了一句骂词:“一群喂狗的坏东西。”
“天啊——”陆大嫂和刘氏同时尖叫着跳起来。
纷闹的人群突然一片寂静,众人目光炯炯地看着对方的狼狈相。
狗蛋一看机会来了,拍拍大黑的头:“去咬吧。”大黑呜呜叫着,向陆大嫂猛扑上去。
紧接着宋家的狗也叫着扑了上去。陆大嫂和刘氏等人吓得脸色煞白拔腿就跑。群狗在后面狂吠连连,穷追不舍。那帮人个个使出吃奶的力气狂奔,恨不能让爹娘多生几条腿,有的衣裳被狗撕破了,有的鞋掉了,有的摔倒了爬起来接着跑,哭声尖叫声骂声,一声比一声远。
村民们看着他们这副狼狈样,哈哈大笑个不停。
群狗一直把这帮人送到村外一里处,才边叫边慢慢退回。
有的狗还带回一些战利品,比如说宋家的狗,这两只一只叼回了一个荷包,一只叼回一只黑布鞋。赶过来看热闹的宋老财弯腰从狗嘴里掏出一个湿嗒嗒的荷包,打开一看,两眼不禁一亮,然后咧嘴一笑,若无其事地揣进了怀里。小木头本想把那只鞋给扔了,宋老财立即制止:“扔啥,拿回去,下次再让狗咬一只,凑成一双好给来福穿。”
众人:“…”
宋老财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大踏步往前走去。没走多远,他又弯腰捡了两样物事,这下村民们沸腾了。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去找东西。有的得了一只木钗,有的捡了一只耳钉。那些没捡着东西的,恨不得再放狗咬一次。
陆大嫂和刘氏等人惊魂未定,就远远地看见乌压压的一大群人追出来,以为又来找他们打架,当下吓得屁滚尿流,拔腿接着再跑。村民为了捡东西,一直把他们送了三里多地才回村。
虽然把这帮人打走了,但事情远远没完。没两天,方牛子就急急忙忙的来到了方宁家,说叶家扬言要告他们。方氏和杜朝南哪见过这场面,不禁有些慌了。这话很快就传到了何氏耳朵里。何氏当晚就骂上门来,逼着方氏和杜朝南把静宁交给叶家了却官司。两人自然据理力争。
何氏嘴里不干不净:“一个丫头片子给人就给人呗,反正早晚都是人家的人。为了她惹了两人人,值当的吗?”
方宁早就对这个老妖婆恨得入骨,当下冷笑一声,口不择言地接道:“什么叫早晚都是人家的?这人早晚都会死,你咋不去死呢。”
何氏气得跳脚痛骂,方宁自然不弱,聚居处处戳着何氏的痛脚。方氏和杜朝南谁也劝不住。静宁一直隐在暗处,冷冷地盯着何氏看。就是这个所谓的奶奶从小把她送了人,还逼得她的姐姐跳河,如今她竟然又上门来逼着父母再把自己送走。静宁积攒了数年的火气在一点点聚集,这么多年的点点滴滴的委屈和怨恨全都向一个方向涌集过来,急需找一个出口。
何氏骂不过方宁又将矛头转向静宁:“为了个丫头值得吗?这妮子自生下来就没给咱家带过好处,她刚生下来,先是她小叔生大病,她姑也病。如今一回来,家里的晦气事又来了,还要上衙门,这几辈子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光了,要是耽误了朝栋的前途,你们一家子贱命都抵不来…”原来,当初静宁被送走,还有这么一层原因。他们一家人的命都抵不上区区杜朝栋的前途!方宁此时杀死何氏的心都有了。见没人反驳,何氏越骂越起劲。
方宁回过神来,正要回击。突然,屋角处传来一声怒吼:“你去死吧——”
一直默不作声的静宁像一头暴怒的小狮子一样冲出去,用力将何氏撞倒,伸出尖利的指甲胡乱挠作一气,她不仅下手挠,还用牙咬。
方氏几乎呆住了。其他人也差不多像被钉子钉住一样,动弹不得。
方宁很快就反应过来,嘴里劝着静宁别这样,实际上则用力摁住何氏的两只手不让她反抗。何氏嘴里发出杀猪一般的叫声。
“静宁,快住手——”杜朝南终于反应过来,伸手就去拉静宁,静宁像疯了一样对何氏又踢又打。
方宁说道:“娘,不好了,快去请郎中,妹妹肯定被吓着了。”秋宁赶紧跑出去请郎中。
杜朝南去扶何氏,被她一把甩开。何氏披散着头发还要去打静宁:“一个个都反了天了,活该天打五雷轰,不用别人告,我自个儿去衙门告你们,告你们忤逆!”
方宁提醒道:“你去吧,奶,只要你不怕影响我小叔的前程,你爱告就告。反正我们家就这样,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爱咋地咋地。”她很清楚,中国人特别是古人认为打官司很丢脸,一般人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去干这个,何氏也就吓唬吓唬胆小的。
63第六十三章尘埃落定
杜朝南连声劝着何氏,何氏不依不饶,又是踢又是打的。方氏和夏宁急忙把静宁硬拖回屋里,静宁的情绪仍然十分狂躁,胡乱挥舞着手,嘴里含糊不清的骂个不停。方氏鼻子一酸,抱着静宁低声哭泣。静宁这次没像前些天那样无动于衷,也跟着啜泣起来,夏宁也在一旁垂泪,不多一会儿,秋宁就回来了说王朗中到外村给人看牛去了回不来,乡下郎中一般是人畜一起看,媳妇帮着开了一副药让秋宁拿了回来。方宁忙张罗着让秋宁去熬药,方氏和夏宁极力安抚静宁。
何氏见没人理会自己,又是一番哭天抢、恶声大骂。她本想把邻居引来,无奈方宁家住得偏僻,周围除了狗蛋家就是胡奶奶夫妻俩,这大冷天的又是晚上根本没人来看热闹,何氏闹也白闹。不过,她扯着嗓子哭闹了一会儿,竟把胡奶奶给引过来了。胡奶奶今日去镇上抓药了没赶上他们打群架的盛况,这会儿就过来看看情况。
胡奶奶不屑地瞥了一眼何氏,冷声说道:“一把年纪了,也别闹得太难看了。不为自己也得为孩子积点阴德。”
何氏正攒着一肚子火,见胡奶奶这般讥诮自己,立即尖着嗓子反唇相讥道:“我不积阴德,你积了德不就落了个这般下场吗?”
胡奶奶脸色一沉,不言不语地向前逼近一步,阴测测地死盯着何氏,何氏吓得不由得后退两步。嘴里仍逞强骂道:“咋?我说得不对吗?”
方宁一看情形不对,忙过来劝和。方氏也撇下静宁去拉何氏。何氏稍一思量觉着自己占不着便宜,就恶狠狠地甩开方氏,骂骂咧咧的往外走去,她心里想着明日要好好宣传此事,另外还得带着两个儿子儿媳过来为自己讨回公道。方宁假意去送何氏,实则是追上去刺激她:“奶,你可别惹我胡奶奶,他家的阴气重,一双儿女都在看着他们呢。有时我夜晚时不时听见一阵响动,有人说那是他们回来了。”何氏哼了一声没理会她,高一脚低一脚的往前走,谁知她走到半路,突然背后刮来一阵怪风,在加上风过树林吹得哗哗作响,像是人在呜咽一般。何氏不由得想起了方宁的话,背上刷地涌上一股寒意,汗毛倒竖。她吓得拔腿就往家跑,越跑越觉得有人在身后跟着自己。
何氏连吓带气又加上天冷着凉,当夜就病了。第二天,王郎中一回来就被杜朝东人叫到了杜家老宅,王郎中给开了药,何氏硬不给钱,只让他去自己三儿子家要。王郎中黑着脸离开了。何氏把这一切都算到了三儿子一家头上,加油添醋的把静宁打自己的事给宣扬得满村皆知。方氏和杜朝南去看她,又被她臭骂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