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所列的凶嫌名单里,也是有她一个,只是没有确凿的证据,奴才不敢打草惊蛇,只是盘问了一次。晚晴与李果儿是湖州同乡,素日里也有些往来。所以奴才以莺儿为饵,将晚晴调了出来。在会面之中,晚晴欲趁莺儿不防,将其杀害灭口,被早已经埋伏好的内卫大人抓了个正着。据晚晴招供,因为李果儿办事爽利说话,遂结拜成了干姐弟。这几个月来,李果儿竟有了痴想,欲与晚晴结成对食。这李果儿也有一手驯鹰的绝活,常向晚晴吹嘘这鹰隼的种种厉害之处。陈才人平日里也喜欢这些游猎的事,对于鹰隼也颇感兴趣,便想出了这个大逆不道的主意,只说是让皇后娘娘也——”凌戈顿了一下,我自然知道他的意思。陈潋滟为了她失去孩子的事情迁怒于我,所以想置我和孩子于死地。我对他点点头,他便继续说道:“陈才人答应,若他办成此事,就将晚晴许给他。还有嫁祸的主意,也是陈才人想出来的,目的是陷害抚育公主的昭容娘娘。在扣住晚晴之后,奴才再次提审李果儿。他在听闻晚晴认罪之后,便将所有的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无论如何用刑,他却只是满口乱说。奴才怕他熬刑不过,便让人将他送回狱中。太医确认,此人受激过重,现在已成疯癫。”

“朕已经下令,将陈潋滟暂时软禁起来。诸卿如何看待此事?”皇帝问道。

大家的眼光都看向晏殊,等他先开口。晏殊沉吟了一下,道:“既然此事皇后娘娘亦有份参与,臣想知道娘娘的看法。”

“臣附议。”谢朝阳与云逍对视了一眼,说道。皇帝也转头看向我,以眼神催促我。

“也许只是臣妾多疑,但此事有些太过顺理成章,这李果儿疯得更是时候。目前来看,似乎所有的人证、物证以及旁证都可以相互印证,动机也还合理。只是臣妾与陈才人虽无私交,可她的性子我也略知一二。若说她有欲将置臣妾于死地之心,臣妾也信。但是若说她能设下如此毒计,那臣妾素日里真的是小看她了。”我喝了一口茶,继续道:“何况此案尚有几处疑点,臣妾解释不通,所以有些放心不下。自从发现李果儿对豢养鹰隼颇有心得,臣妾就有些疑惑。因为此前,臣妾一直以为鹰隼监是因事情败露而服毒自尽。如果李果儿自己便能驱使鹰隼,那么没有必要非要鹰隼监出手。那鹰隼监之死,便值得玩味了。凌总管,是你亲自确认鹰隼监已死吗?”

“奴才也知此事关系重大,所以奴才亲自验看,才让人传了内卫司的仵作来。仵作验看过,鹰隼监口中尚有余毒,确系中毒而死。李果儿也曾招认此事,上林苑中除鹰隼监外,尚无人知道他会驱策鹰隼。李果儿之所以对鹰隼监下毒,一是使其为自己做替罪羊,二是为杀人灭口。”

“既然你曾经亲自验看,本宫觉得这事便更蹊跷了。若你接触到鹰隼监尸身之时,他已经冰冷僵硬或出现斑块儿,想来仵作笔录以及你本人都会有疑惑。若真是鹰隼监所为,他的尸身不应如此。所以我推断,鹰隼监的尸身必定是尚有余温。那么李果儿如何能操纵完鹰隼之后,又回到处所将鹰隼监杀害?此事李果儿可有招认?”

“奴才失职,竟未想到此事!请皇上和娘娘降罪。”凌戈双膝跪地,道:“奴才曾问及如何投毒,那李果儿说,这毒是投在鹰隼监每日所用的汤药之中,是以——”

“李果儿没有亲自确认这汤药是否为鹰隼监饮下便去办自己的事了吗?他能想到找人代罪,竟想不到万一其中出了差错就再也无法补救?以李果儿这样的手段、这样的心智,断乎不会如此行事。如果是他看着鹰隼监喝下汤药,那么能如此精准的算计到这毒的发作时间,想来这也并非仵作勘验出来的死士惯用之毒这般简单了。”我顿了一下,接着道:“臣妾有一个推测,刺杀之事只怕不是陈潋滟一时兴起,李果儿的主子也肯定另有其人。而这个推测也解释了臣妾的另外两个疑惑:为何李果儿开始并没有,偏偏在陈才人滑胎之后,对晚晴相思欲狂;以及为何陈潋滟会突然想到这样绝妙的好主意置我于死地。”我话音才落,就觉得屋中的空气好像凝滞了一般。身边的皇帝握了一下我的手,晏殊则是垂下眼开始摩挲手中的玉箫,谢朝阳的表情带着深思,而云逍的眼神沉黯下来。

“皇后所说,晏卿以为如何?”皇帝沉吟了一下,转头看向晏卿。

“娘娘心细如尘,微臣佩服。微臣读完这个案卷,也觉得有些不足之感。”晏殊说道:“娘娘所言很有道理,臣还有些许疑惑。入宫不过一年,便能学会鹰隼之术,这李果儿固然是难得的可塑之才,想来鹰隼监也曾对他悉心□倾囊相授,师生之情不可谓不厚。对这样的良师竟能如此冷血地将其杀害,若说这样的人肯为私情做下滔天大罪,还肯将这些罪名都揽着身上只求为他人开脱,微臣实在难以置信。如果真是如此,李果儿的疯,想必也是装疯。如今无论是娘娘还是微臣,所做的都是推测。此案中尚有一个重要人物不曾聆讯,就是如今软禁在后宫的陈才人。”

“其实已非推测。臣妾不方便出门,便让疏影带着青青去了义庄,说是送暖律最后一程,其实也查验了鹰隼监的尸体。没想到竟真寻到了线索。那种毒叫红泪,其症状于一般的死士之毒并无太大差别,但是其毒毒性很烈,在服下两个时辰之内,还能保持尸温。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所出尸蜡呈红色,是以被称为红泪。”

此话一出口,所有的人都惊讶地看着我。其实我还有更震撼地没说。因为料想到过去这么久,尸身上的毒很难查验,我甚至授命青青,如果万不得已,也只有尸体解剖一途。不过还好我们的运气不错,长安这一个月来不曾下雪,气候干燥,那尸体竟出现了一点尸蜡,虽然稀少,但是也足够确认了。

“看来皇后娘娘早有准备。臣弟与兵部陈大人素有往来,这几日他并无异常,想来此事与他并无关系。”云逍皱了皱眉,开口道:“那此事的主谋到底是谁?”

“臣也附议晏大人,应该首先提审陈才人,再寻些蛛丝马迹来。”谢朝阳抬起头,说道。

“要推断这主谋是谁,倒也不难。”皇帝冷笑一声:“想来皇后怀孕,陈才人滑胎以来,主谋之人便在筹划此事。在朝中谁有这样的能耐做下如此大事,又是谁在事成之后获益最大,便是想也不用想!”

王家!我从晏殊和谢朝阳的眼中,得到了一样的答案。是啊,王珞晋了德妃,下一步便是皇后了。就算她不能封后,王家尚有一位嫡小姐王珉待字闺中,这位姑娘我见过几次,比之乃姐王珞,看起来有心数的多,领先了文家的雅宁小姐不知多少个身位。但是我们如今并无真凭实据,就算有了真凭实据,这王家又如何动得了!只怕动了王家朝廷伤筋动骨,那藩王就要趁势而起了。

“臣妾觉得,皇上此时断言还早。”我缓和了一下语气:“臣妾也附议晏大人,应该首先提审陈才人。至于那个李果儿,不如就让他装疯,秘密审问清楚了,再找个死囚李代桃僵。”

“皇后,是朕对不起你。如今趁着国舅也在,请诸卿作个见证。朕在这里立下誓言,有朝一日,必定让谋害我妻我子之人付出百倍,以雪朕当日之痛,今日之恨。”皇帝一掌拍下桌角,那老檀木应声而断。

这是政治,无所谓公正,但是我相信,这公正总有昭彰的一天。

第五十三章

由谁来审问陈潋滟?我能自己来当然是最好的,但是作为案件的相关人我必须要回避,而谢朝阳作为我的近亲属,也在“换推”之列。左推推,右推推,这项不受欢迎的任务,就落在了最初提出要提审她的晏殊身上。提审的地点,则是龙泉宫距后宫最近的玄武殿。

凌戈带人去提陈潋滟过来,而我们一行人则悉数前往玄武殿。晏殊在正殿亲切会见了奉命来此陪审的宗正寺卿,而我们四人则在偏殿里团团而坐,喝茶吃点心,只等着陈潋滟到来,这戏便开场。

凌戈的“vitas”腔又开:“晏大人,下官奉命将犯妇陈氏带到,向您交令。”

在凌戈离开前,皇帝已经下了一道旨意,废去了陈潋滟的才人头衔,并宣布对她进行调查,所以她的身份正式变成了犯妇。

“辛苦凌总管了,归座吧!”晏殊的声音透出一股冷峻的味道,他略微提高了一点声音,道:“传犯妇陈氏。”

“犯妇陈氏见过诸位大人!”陈潋滟的声音比平常尖锐,刺到耳中有些难受。我皱了皱眉,皇帝握住了我的手,谢朝阳则提起茶壶,为我倒了一杯茶。只听着那一边,凌戈开始介绍主审官,说一些走过场的话,晏殊很快就切入了正题。

“陈氏,你可知罪?”晏殊的声音透着一股威仪,沉声问道。现代刑事诉讼法的原则是无罪推定,一下子跨越到有罪推定的模式,我还有些不适应。

“犯妇知罪如何?不知罪又如何?”陈潋滟的声音更尖了:“既然皇上已经判定了我的罪,知罪与否,又有何区别?”

“你谋害皇后与皇嗣在前,杀人灭口于后,既敢做却不敢当了吗?本官遵皇命受理此案,便要让你这罪认得心服口服!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本官就一样一样对给你看!传莺儿——”晏殊倒也不恼,一派冷静。

“不用找人了,这事情是我做的。”陈潋滟干脆地打断了晏殊的话。

“陈氏,你将此事的始末,从头讲来。”晏殊干脆地说。古代的审案,遵循的是五听之法——辞听、色听、气听、耳听、目听。而五听第一“辞听”,就是让嫌犯自己陈述犯罪事实,“不直则烦”。在其陈述过程中,也可以观察嫌犯的面部表情与小动作,来判断其所言是否属实。

“统共不过这一个罪,我既然做了便认了,又何必再说一遍?”陈潋滟冷笑一声:“毒酒一杯,还是白绫三尺,取来便是。”

“痛快,本官倒是没想到,你竟也是女中豪杰!”晏殊口气中充满了嘲讽:“毒酒一杯,白绫三尺?杀人灭口致死人命先且不说,单是谋害皇后与皇嗣,已是罪在‘谋反’,位列十恶之首。按照碧落律法,谋反者皆斩,三族缘坐,父子年十六以上皆绞。陈氏,本官明白告诉你,这是皇上给你陈家满门的最后机会,你想清楚了!”

晏殊的话音将落,就听到陈潋滟发出了一阵凄厉的笑声,然后狠声道:“谋害皇嗣?那么这里曾经有过的皇嗣,又有谁为它洗冤!我就在这座宫里,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孩子化成一滩血水,甚至连他曾经存在过,都变成了一种禁忌。整个宫廷都当我是笑柄,就连最卑贱的仆役也敢在背后笑我,说我不自量力痴心妄想。当她在骊山行宫承宠之时,我却每日每夜都活在这样的煎熬里,永远没有尽头。当我的眼泪流干了的那一刻,我就想好了,就算赔上一切,也绝不会让那个住在凤仪宫里,永远高高在上、摆出一副贤良淑德面孔的女人好过。就算是我死了,也绝不会放过她!”

她停了一下,玄武殿一片静默,时间也仿佛凝固了,连呼吸都觉得累。陈潋滟的控诉像一把钝刀,从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拉扯着,一点点血肉模糊。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被人这样执着地恨着,执着到不惜一切代价,只要让我痛苦。这宫苑深深,又藏着多少陈潋滟!在她们用恭敬的外表与恰到好处的笑容,包裹着最恶毒的心思,狰狞地窥视着我,只要一个合适的机会,就会向我发起进攻。可是我不能逃,我站在这个位置上,选择了这样的路,就要背负着所有的恨意,一直走下去。

陈潋滟的声音慢慢转低,她并不是想对晏殊说些什么,而是在对自己的过去做一个交待:“为了她一人,整个碧落的后宫就成了一座华丽而精致的冷宫。晏大人,你可知道数着更漏辗转反侧睡不着,只想着天赶快亮的滋味吗?我进了宫里之后,每天都是如此——”

然而她还没说完,晏殊的声音插了进来:“大胆陈氏,事到如今你竟仍不思悔罪,还敢诅祝当朝皇后!”

“我倒是佩服咱们皇后娘娘了,她坐在皇后的宝座上,何尝在意过他人死活!偏偏有本事让不相干的人把她当悲天悯人的菩萨似地供着,又哄得皇上为她神魂颠倒,好像全天下只有她一个女人。”仿佛已经从过去的情绪里抽离出来,陈潋滟又变得肆无忌惮:“就连晏大人您,不也是甘为她的裙下之臣?”

此言一出,我清楚地听到我身后的暗香倒吸了一口冷气。皇帝握着我的手一紧,我抬头看着他,他对我微微一笑,平静如常,好像并没有被陈潋滟的话影响。我心中一定,也回了他一个笑容。眼光迅速滑过其余两人,云逍的脸色有些苍白,谢朝阳并没有看我,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又将注意力放回了陈潋滟身上。这女人真是疯了!她的兄长陈尚书看起来也不是个蠢人,如何敢送这样的不定时炸弹入宫?说起来陈家在京城中也算是一奇了。陈尚书的父亲本是一介布衣,借由科举进入了户部为官。这位陈大人能力一般,所以也没有得到升迁,以至于致仕那年,也不过做到了五品的工部员外郎。他与夫人结发于寒微之时,本着糟糠之妻不下堂的文人气节,在科举考中之后,将夫人接入了京城之中。这位夫人出身已不可考,只知道其行事颇有些河东狮的风范,尤其是在陈尚书成名之后,坊间出现了各种版本的传言,暗讽陈家乾纲不振,牝鸡司晨。陈潋滟的跋扈,据说也是遗自其母。我能想得到她从家中的“众星捧月”到宫中“泯然众人”的心理落差,再加上皇帝强行堕胎的打击,后宫中的冷嘲暗讽,她的视野越来越狭窄,我这个独占帝宠又身怀龙裔的皇后,自然就成为了她眼中的“罪魁祸首”,她心中发泄怨愤的目标。

而被这样憎恨的我也只能苦笑,皇后与权臣,这样的流言要传播出去,也该是天下第一丑闻了吧。只是我和晏殊——这样的组合她这又是从何处想来!不过仔细想想也就没什么奇怪了,为了她心里的那些恨连自己的家人她都一并拖下水,何况摆明是被皇帝派来处置她的晏殊!

只是这陈潋滟也未免太傻太天真,记得当年看《三个火枪手》的时候曾读过一句话——“王后可是圣洁的,要谈论她,应该谈论好的方面。”这个道理古今中外皆如此,皇帝若有点绯闻可以传为佳话,但是皇后的贞洁代表皇家的脸面,是绝对不能被质疑的。

“全后宫的人,又有谁不知道,那日正是晏大人你,抱着咱们冰清玉洁的皇后娘娘从御花园中狂奔而出!”陈潋滟越说越疾:“天底下如何有这么巧的事,偏偏是她到御花园那一日,素来谨守礼仪不轻易踏足后廷的晏大人您也到了御花园,还那么刚好救了她?”

晏殊还未说话,宗正寺卿却开了口:“一派胡言!陈氏,你死到临头竟还贼心不死,妄图诬攀皇后娘娘和晏大人,其心可诛,真是其心可诛!晏大人,据下官所见,既然犯妇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此案到此便算审结,可以向皇上复命了。”

“凌总管以为呢?”晏殊淡然问道。

“杂家附议。宗正大人和杂家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陈氏对皇后娘娘因妒成恨无所不用其极,即使阴谋败露仍不肯悔改,其执念之深、心思之毒已曝露无遗。本案至此动机已明,案情已清,可以封卷了。”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皇后娘娘品性高洁天下皆知,至于本官,本官行事只求俯仰不愧,又岂会被你这三言两语动摇?陈氏,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像你这样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人所言,又有谁会轻信!”晏殊的声音传来,依旧是那派淡漠冷静:“为了一己之私罔顾至亲死活,可怜令尊一生兢兢业业,乞骸骨不过一年,还未曾舒心几日,就要受爱若掌珠的女儿所累陪上性命。还有令堂、令兄、陈家亲族,他们都何其无辜,如今却都要与你陪葬!”

晏殊顿了一下,继续道:“本官如今还肯与你应对,不过看在与你兄长同殿为臣的情分上,想给你一个将他们洗清的机会。既然你心意已决,本官也不必与你再费口舌。疏影姑娘,请将所录并一干人犯等所供,交由她一一过目并画押,两位大人,请随本官一同向皇上复命。”

“是!”凌戈和宗正寺卿整齐的应道。

“我不画押,皇上,我要见皇上!”静默片刻,殿中回荡起更加尖厉的呼叫声:“谢明月,我陈潋滟发誓,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后面的声音不知被什么堵住了,偌大的玄武殿又归于沉寂,我将郁结在心底的那口气全部呼出,这才发现我的指甲一直抠着他的手背,掌心里都是汗水。我急忙松开,为时已晚,那里已经多出了三个半月形的淤痕,我心头一紧,还未来得及开口道歉,就被他反手握紧,我抬起头,他深邃的凤眼中溢满了温柔与担心,正热切地看着我。

我的心被酸涩填满,可是我已经没有眼泪,双眼异常干燥与灼热。如今的我,已经再没有为她们哭泣的资格。

我只能挺直身体,轻声道:“我没事。”

皇帝有些担心地看着我,我对他点点头,示意我是真的没事。他这才转过头对晏殊说道:“晏卿,坐。”

晏殊道了声谢,便坐下了。暗香赶忙倒了杯茶给他。我收敛了表情,认真地说道:“晏大人,刚刚让你受累了,我谢谢你!”

的确是受累了,不仅仅是审案的疲劳,还有因为我被陈潋滟平白拖下水,都是我欠了他的。我欠了他的太多了,他在我心思郁结的时候开导我,在我最危难的时候出手相救,人生难得一知己,遇见晏殊,是我的幸运。

“晏卿,你是主审,对陈氏如今的情状,你认为如何?”

“微臣以为,陈氏进宫尚不满一年,以她的心性,若不是有人推波助澜,断不会有如此大的变化。微臣注意到,陈氏的陈述之中,有一段不像她的语气,据臣看,倒像是别人说给她听的。”晏殊喝了一口茶,说道:“‘何尝在意过他人死活’,‘全天下只有她一个女人’,这两句有些突兀。在陈氏言谈之中,多说到自己如何,不曾想过别人。这样的说辞,恐出自另外一人之口。不过陈氏只怕至此仍未想通那人对她不怀好意,若想知道此人身份,只要私下查问晚晴以及陈氏左右服侍之人,便应能得知。”

第五十四章

皇帝他们还要商议如何处理陈家的后事,我有些倦了,便寻了个借口告退,顺便拉了谢朝阳送我。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不约而同走得飞快,直到凤仪宫才松了一口气。

拆下一头簪环,用玉钗挑了一个髻出来,又换上轻便的家常衣服,我走进偏殿,谢朝阳正站在摇篮边上逗煜儿玩儿。

“兄长!”我轻轻唤道。

谢朝阳转过身,对我微微一笑,道:“妹妹,辛苦了,也恭喜你!”

我也走到摇篮边,以笑容相应。这句话有许多人对我说过,皇帝、太后、群臣、后宫,在他说出来,却特别让人感到温暖和贴心。也许这种血缘关系真的很神奇,虽然我已非从前的谢明月,但是对于谢朝阳,我却没有半丝隔膜,反而觉得亲切。就连煜儿,好像也很喜欢这个舅舅,平常连她那个皇帝爹想要看,也要使出浑身解数好好贿赂的金贵笑容,对着谢朝阳却是免费放送。

看着小家伙“无齿”的笑着,我伸出手,轻触她的脸,换来她手舞足蹈的回应。挨着她的晔儿本来睡着,这下也醒来了,看到我便动了下小胳膊,脸上的表情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是在撒娇。难得他们都这么兴奋,我干脆朝她做了一个鬼脸,换来他们更大的笑容。

谢朝阳摇摇头,说道:“你当了娘,反而越来越活回去了。”

“哥,说出来你不要笑我。这两个小的就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宝贝,哪怕什么也不做,看着他们我就觉得心好像都被幸福填满了。为人父母也许真的就是如此,如今我别无所求,只要他们能够平安快乐地长大,能够肆无忌惮的做他们自己,于我愿足矣。”我看着他们两个,心中都是感动和快乐。

“人都说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妹妹,如今你真是长大了。”谢朝阳叹了口气,道。

“在这深宫之中,除了他们,又有谁能活得像个孩子?”我推了两下摇篮便停了手,和谢朝阳一起走出充满奶香气息的偏殿。

分宾主落座,暗香迅速上茶,然后带着所有人退下。我端起茶杯,撇去茶上的浮沫,桂花香沁人心脾,充满了这一方安静的空间。

“好茶!”谢朝阳饮了一口道,放下茶杯,他看着我的眼睛,说道:“我也知道你的性子,出了这样的事,你虽然不宣于口,心里定然觉得难受。”

“从我真的懂得了何谓皇后之时起,我便想到了会有今天。这后宫就是一座修罗场。只有弱肉强食,优胜劣汰。我自顾尚且不暇,何况如今又添了这两个小的!”我垂下眼,轻轻的摩挲着玉质的茶杯。那杯身上镌刻着花开并蒂图,那繁复的花瓣略微突出,就像这后宫里女人的心,被这永远见不到头的年年岁岁,打磨的凹凸不平。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去同情她们,我不过是这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又有什么资格去同情别人!

抬起眼,谢朝阳正担心的看着我,我放下了茶杯,笑道:“不用担心,兄长大人,我是真的没事。也不会去和一个疯了的人计较。只是觉得有些对不起晏大人,那日他出手相救我还未及致谢,却让他因此被陈氏拖下了水。此事还要请兄长代小妹先行致歉。”

如果没有晏殊,也许我和宝宝早已不在人世。

谢朝阳叹了口气:“伉俪情深本是好事,可你们偏偏天家夫妻。妹妹,你可想清楚了,今日有陈氏,明日就有张氏、李氏,而皇上毕竟是皇上——为兄不想你将来后悔。”

“后宫佳丽三千,而皇后只有一个,只要我还在这个位置一天,那些勾心斗角,那些阴谋诡计都不会放过我。但是他不同,他以夫妻之情、知己之情待我,我也只能以至真至诚相应。”我站起身,走到窗前,说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我们是帝后,只是为他妍媚远远不够,我不想死,但是也不能退缩。这是我欠他的,所以我不能先放手…”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理可知,不想当皇后的嫔妃也不是好嫔妃吧。人性大抵如此,总是向往着更高、更好的地方。

“终究还是苦了你了!”谢朝阳走到我身边,把我揽入怀中,给了我一个温暖的拥抱:“你既想好了,为兄定会一路陪你到底。只是无论何时,都不要委屈了自己。”

出了月子第二日,嫔妃朝觐仪式又恢复了。被人从床上挖起来,我任由暗香为我打扮,心里却在叹息。原来古代皇后的待遇还不如现代女性,至少现代女性还可以修上百日产假,而我才一个月,就要开工了。

刚收拾好,凌戈走了进来,先向我请安,然后说道:“启禀娘娘,李总管刚刚派了人来,皇上在前廷召我。娘娘您看——”

我这下彻底醒了,这个时间召见凌戈,除了陈家不可能有别的事。昨日他回来得晚,我早已经睡了,今早他上朝也没有叫我,以至于我竟错失了这么重要的情报。

“皇上也太急了些,竟来得这么快!这事我知道了,你去吧,皇上问什么,你便说什么就是。带上两个机灵的传递消息,此事的进展我都要知道。”

凌戈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何事该说,何事又不该说。

他垂首应了一声,便匆匆去了。我走到书案前,抽出一本空白奏章,提笔开写。这样也好,趁着嫔妃们都在,虽然有些仓促,但是该做的还是要做的。

坐在凤椅上,我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与众人闲话,心却早就飘到前朝去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如何了。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臣妾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谋害娘娘和小皇子的人竟是陈氏。臣妾听说之后几乎吓死了,原来这天底下竟真的有这么大逆不道、心肠歹毒之人!”

夏侯的话将我的神智拉了回来。她正痛陈陈氏之恶。说起来若是要从后宫中选一个我最不待见的人,非夏侯美人莫属。她每一次开口,必然先是惺惺作态,然后把官腔打得理所当然,好像自己被正义天使附身了一般。像她这样的人,我在二十一世纪也遇见过几个,骨子里都散发着一种因“努力向上”而势利的味道,是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和功利主义者。一般而言,对付这样的人,只要敬而远之就好。

可是现在的我,却不能不理她,只好开口说道:“说起来也是本宫的错。你们入宫第一年,正赶上本宫身子沉重无暇他顾,所以素日对姐妹们关心不够。若能及时发现陈氏的异状,早日开解,也不会让她偏执至此。”

“皇后娘娘何必为了这等人自责!”王珞挑眉,扬声道:“她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作茧自缚不说,还带累了自家满门。陈氏罪在十恶,陈家教女不严,如今无论落得什么下场,也都是他们咎由自取,与您何干!”

“德妃娘娘说的正是,皇后娘娘您是菩萨心肠,若为担心陈氏反伤了凤体,那陈氏就更是万死难赎了。”淳美人堆起了一脸假笑,却是比那个夏侯才人的长篇大论更让我难受。

我强忍着皱眉的冲动,叹了口气道:

“本宫的身子哪有那般娇弱,只是总是觉得心里不安。陈家虽有教女不当之处,但是入了宫,便也是皇家之人。本宫身为六宫之主,正位宫闱,对她也有教导之责。如今她铸成大错,本宫又如何能够逃避!本宫已经写好了请罪的表章,打算这就前往光明殿面圣——”

“臣妾得蒙圣恩,忝列嫔位,又值娘娘龙裔在身,正应加倍勤力,对后宫诸世妇、御妻善尽督导之责。”赵芳菲起身道:“臣妾也有失职之处,比娘娘更甚。若娘娘要面圣请罪,臣妾怎敢不附骥同往?”

芳菲这番话说的王珞脸色有些难看,说起来若要认错,也少不了她一份儿。我怀孕期间,后宫里的大事小情都是从她手上一体操办,如今陈潋滟犯了事,这管理不善,教导不严之错,就算跑了谁也跑不了她。可以说赵芳菲的表态,把她推到了不得不表态的被动境地。她款款起身,跪倒在地,道:

“娘娘身怀龙裔之时,以后宫相托于臣妾,出了此等大事,是臣妾有亏职守。娘娘心胸博大,更让臣妾无地自容。若说请罪,自然应当先由臣妾先向娘娘请罪,请娘娘带了臣妾同去。”

最高的两位都表态了,所有嫔妃也自有跟从。大家跪成一片,表态要求同去。我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这种事,自然是人多才热闹。

“诸位妹妹心意拳拳,本宫不忍拂逆,如此诸位妹妹就随本宫一起去吧!”

上次是嫔妃起义反对皇后专宠,这次是众嫔妃跟着皇后去展现后宫团结。世间最不可思议的果然是宫廷。

虽然我在龙泉宫内一向是畅行无阻,但是这次是官方行动,所以我还是做足了规矩递了牌子进去。还不到半刻钟,就见贾亮小跑着出来,先是给我和众人请了安,然后说道:

“娘娘,皇上和大人们还在议事,您的牌子递了上去,皇上请您先回凤仪宫休息,等这边下了朝就过去看您。”

我撩起裙裾,跪了下去,身后也齐刷刷跪了下来,吓得贾亮和守宫侍卫也赶忙“扑通”一声跪下去了。

“贾公公,有劳您向皇上禀告,本宫和后宫诸卿今日来此,就是为了向皇上请罪。请罪便要有请罪的样子,本宫会恪守礼仪,等着皇上下朝。”

“我的娘娘啊,求求您了,您可千万甭跪了。这地上凉,您才出月中,这要是跪出个好歹来,呸!”贾亮自己打了自己一个嘴巴,然后说道:“奴才说错话,您甭理奴才——皇上还不生扒了奴才的皮!您是活菩萨转世,就当着是可怜奴才吧!”

说得正热闹呢,就见李福海匆匆而至,看到我赶忙跪下,说道:

“娘娘,这可使不得,皇上有请。”

我将手递给暗香,然后小心的借力起身。我是个特别怕冷的人,所以出门都穿得很厚,刚刚跪的时候,也是直接跪在了披风之上,根本就没着地。

一干嫔妃浩浩荡荡的杀奔正殿。其他的嫔妃都跪在了光明殿廊下,我只带着王珞和赵芳菲走进了大殿。

行礼如仪之后,我将袖中的奏折取出,双手举过头顶,道:“皇上,臣妾有本启奏。”

李福海将奏折接过,皇帝亲自起身,走下台阶扶我,我避开了他的手,他皱眉道:“皇后快快请起,这是做什么?”

“臣妾今日之所以唐突入殿,打断廷议,正是为向皇上请罪而来,如何敢起身!皇上,陈氏所犯,罪不容诛。然而她一朝选入后宫,便是臣妾的责任。臣妾不能导其向善,反而使其恶行昭彰,正是臣妾失职之过。臣妾自请停进中宫表笺半年,请皇上恩准。”

我话还未说完,皇帝一甩袍袖,我只觉得一股柔和的力量从膝下传来,让我无法抗拒地站了起来。他居然用武功对付我!

我们正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只听王珞开口道:

“自皇后娘娘妊娠,皇上和娘娘便将后宫托付于臣妾。臣妾代行后宫权责,有亏职守,才使陈氏有机可乘。所幸天佑碧落,娘娘与皇嗣皆安然无恙,否则臣妾便是一死也难谢天下。皇上,臣妾自请降回嫔位以示惩戒,请皇上恩准。”

她这力气下得倒大,不过她这么一说,皇帝倒是不好真的降位了。到最后也不过是罚俸了事,身为王氏女,还缺那点银子吗!

“二位卿也请起吧。你们的心意,朕已经收到了。看到后宫如此心齐,朕也深感欣慰,皇后与诸卿都辛苦了。皇后因此事身受谋害险些丧命,何罪之有?若说有错,自皇后见喜以来,朕忙于国事,皇后忙于孕事,对后宫的确疏忽了,让皇后与晔儿煜儿受此劫难,朕也难辞其咎。”皇帝从靴子中拔出一把小刀,飞快的削下一绺头发扔在地上,换来群臣“使不得、使不得”的大声惊呼。

皇帝沉声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今日朕效仿曹公削发代首,夫妻一体帝后一体,朕与皇后之错,一并偿了。对那些丧心病狂欲谋害皇后与龙裔之人,朕绝不姑息。诸卿也不必过于纠结,陈氏谋反,罪证昭昭,赐之以三尺白绫。陈氏之父前工部员外郎陈运之已界古稀之年,朕体念其年事已高,又尝为国尽忠三十载,贬为庶民,与其妻皆遣返原籍居住;兵部尚书陈显削去官职,三族之内满十一岁之男女皆流放新罗郡为军奴,遇赦不还。未满十一岁之男女,皆充作官奴,子子孙孙皆不得脱籍从良。”

我心头一颤,这就是古人。皇帝没有对陈氏赶尽杀绝,是否也算是一种仁慈?

“皇上,此事已毕,臣妾告退。”

“皇后留步,且先至两仪殿。德妃王氏,朕着你将所有嫔妃带回后宫,退下!”

第五十五章

除了凤仪宫,两仪殿是我在皇宫之中最熟悉的地方。这里是皇帝的寝殿,在后宫皇帝一干大小老婆之中,也只有我这个皇后有资格踏足。

坐在榻上,顺手捡起矮几上放着的那本书,竟是《孙子兵法》。书页正在“谋攻”一章,皇帝潇洒的字迹布满字里行间,眉批更是密密麻麻,而在“不战而屈人之兵”一句上,用朱笔画上了圈圈,看来似有所得。

《孙子兵法》在现代社会的知名度不逊于古代,但是我对战争并无好感,所以每次看到此书都是一眼扫过而已。横竖现在无事,倒不如把它看完。孙子果然是个奇人,他提出来的很多观点,若能用在整顿后宫上,应该也颇有成效。我一边看着,一边盘算着,正看得兴起,手上突然一空,抬起头便看到了皇帝。他挨着我坐下,调侃道:

“夫人越发进益了,竟看起了兵法!难不成夫人也要效仿那岳元帅之女做个女将军!”

“世事洞明皆学问,夫君大人如何忘了还有‘触类旁通’四个字!”我不搭理他,从他手上抢下书,翻回原页,放回了矮几上。

“为夫还以为夫人也要挂帅出征,那为夫第一愿做夫人的马前小卒,供夫人驱策。”皇帝的话语大有深意。我看了他一眼,也用调侃的语气道:

“像夫君大人这般尊贵的马前卒,臣妾如何敢用!自然是乖乖将大印双手奉上,听凭夫君大人作主。妾身看来,这马前卒,还是由妾身充任吧!”

我也是一语双关。既然是两个人的决定,自然该有两个人共担风险和责任。我不是那种小鸟依人型的女人,那种缩在他人身后的事,我做不来。

“弯弯!”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道:“今天你不该来!”

“既然大臣们都来得,皇后为何来不得?今日之事,最该到场的便是我。”我说道:“就算是停进中宫表笺也是值得的,有了这次的事,皇上迁怒德妃失职,收回她协理六宫之权也算顺理成章。”

无论这次的事王珞是否知情,但是让一个王家的女子如此接近后宫权利的核心,无论如何也不是件明智的事。这次我来请罪,逼得王珞在群臣面前表态,如此一来,既可以收回权力又不令王家起疑,已经最好的选择。既然皇帝连受害人皇后都给予了惩罚,处理妃子更是理所应当,也有利于塑造皇帝不废偏私的高大形象。

“陈家的事——”皇帝看着我,表情有几分歉疚。

“我明白,这样处置也我也觉得好。毕竟此事陈家并非主谋,而且上天有好生之德,咱们也算是为宝宝积福了。”我也不喜欢动辄株连九族。皇帝这次拿捏得不错,毕竟陈家父子对朝廷也算忠心耿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是养了一个不明事理的女儿,为她所累至此,若是全家处死,还是有些过了,毕竟还要顾忌大臣们的心理感受。

“留着陈家,此事才不算完。这件事总有水落石出的那天,陈显是个聪明人,此事的真相如何,想必他也不会放弃追查。”皇帝沉声道。

原来他还有这层用意,我倒是没想到。若是知道那幕后之人,陈显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如果控制得当,由陈家这个“苦主”提出,总比皇帝自己提出要好得多。

“我知道,咱们不说此事了。关于福华与岳大人的婚礼,我已经请鱼姑姑查了旧例,草拟了一份章程,昨日晚间太后送了回来,批复说很妥当。我今日特地带过来,给你看看。若你也觉得合适,也该请岳将军来商议。岳元帅夫人早殇无复再娶,岳将军不方便插手,岳元帅尚在归途,岳姑娘又是个女孩家如何方便出面?府中虽有管事,只怕到时也派不上用场。我想着是否要从宫中指个人过去处理相关之事。毕竟皇家婚仪非同小可。”

“你到底想得周到,此事不必再经过我,你全权处置便好。”皇帝大略翻了一下奏折,然后说道:“前几日工部上折,说是在岳府后进的改制已经完成,我派宗正卿去。建好之后仍称元帅府,后进改称‘华庭’。福华那边我会亲自去说,你也要费些心思开解她。”

我点点头,不称公主府而保留元帅府原有的称呼,算是天大的恩典。岳家战功赫赫,虽然委屈了福华,但也不为过。

“既然是太后嫁女,自然以太后为主,华庭之内,请太后指派一人为首,宫内六局各出一名管事,华庭之外,请太后再指派一人带领内侍省六局众人,一切都跟着太后的意思。宫内便全部交给鱼姑姑和凌总管,由我总领。”我顿了一下,最终还是问出了口:“洛王之事,母后昨日又在催促我办宴,选了本月二十日,说是请诸位夫人小姐到曲江凌园赏梅,命我这两日便下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