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走到鼎湖边,便听到了一声奇怪的唿哨,只见一团黑影俯冲而下我下意识的后退两步,在我右侧的青青则上前一步,大喊了一声“闭气”,便纤手轻扬,一阵烟尘之后,那黑影便“啪”得一声落到了地上。
然而情势并没有因此好转,更多的黑影朝我袭来。我本能的抱住肚子,脑子比任何一刻都清楚。衡量了一下距离和风向,我拉了一把暗香,往揽月舫跑去。虽然树林的距离较近,但是只要我能跑进画舫便彻底安全,何况这边的风向利于青青放毒,晏殊此刻还未走远,只要他听到了这边的异动,一定会赶回来。
我从来没有觉得这段咫尺之路这么长过,青青护在我的身后,不断的施放着毒粉,我们都笼罩烟雾之中,只能闭着气,扶着桥栏杆向前。我不断的祈祷着宝宝的安全,身体却一个踉跄,只觉下身一热,眼前一黑,向前跌去。我伸出手,已经作好准备以双手骨折换取宝宝的安危,突然却腰上一紧,被打横抱起来,耳边的风呼啸而过,身体像在云端飘着一般,一颗紧张的心也落了地。
晏殊,他终于还是赶到了。我握住他的胳膊,拼着最后一丝力气说道:“救孩子!”
是谁在我耳边呼喊我已经分辨不出来了,黑暗降临,夺去了我最后一点神智…
第四十八章
中国人将自己的生日称为母难日,是非常有道理的。比起生产时的锥心之痛,怀胎十月的不便之苦,真可谓小巫见大巫。
从黑暗中再次醒来,我发现我已经置身凤仪宫的产房,见我睁眼,青青便从我的身上拔出银针,关切的问道:“姐姐,你觉得怎样?”
下身一阵抽痛,我深吸一口气,抓住下身丝滑的褥子,依稀记得电视里有过孕妇生育的场面,都是要顺着疼痛的频率深呼吸,捡着一点相信,总比盲目的好。
“晏殊——”在呼吸的间歇,我问道。
“是晏大哥送你回来的,现在皇上、太后还有洛郎,他们都在外面——”青青马上回答道。
“我——是不是——要生了?”尖锐的疼如汹涌的波涛,试图席卷我的意识,我只能咬牙抵抗,等待这波阵痛过去。
其实也不需要有什么疑惑,在晕倒之前,我感觉到的那股暖流,应该就是羊水破了吧。我已经怀孕过了8个月,正是容易早产的时候,再加上这样一闹腾,只怕肚子里的那两个,等也等不得了。早产再加上惊吓,在古代这样的医疗条件下,我清楚的知道,我的未来只有4个字——凶多吉少。
在我的对面,接生婆婆已经在咋呼了:“娘娘,您先别说话,攒攒力气,离临盆还有些时辰,您先含着参片等等。”
我已经没有力气搭话,咬住下唇,我拼尽所有的力气,只求熬过这看不到尽头的痛。
“姐姐,若疼得慌,你就叫出来。”青青的脸色有些白,但是表情镇定。
我摇了摇头,便是喊叫,也是件浪费气力的事情,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气力可浪费,所以我只能积累,只求我的孩子能平安。
皇帝的声音在通向正殿的门外响起,他的嗓音干涩粗噶如松掉了的琴弦,有些忘形地呼唤:“弯弯,我在这里,你别忍着——”
“皇上——”宫人们的声音传来:“皇上请退后暂避。”
“我没事。”我实在提不起声音来,但是他却听到了。继续说道:
“弯弯,弯弯,你不会有事,咱们的晔儿也不会有事。”他的声音更哑了:“等明年的春天来了,咱们一家三口就去江南。你不是最喜欢江南的烟雨?我们还可以去西子湖畔寻月,可以去五湖泛舟,只要你欢喜…”
时间似乎已经凝固了,在一遍又一遍的疼痛煎熬中,在皇帝描绘的美丽蓝图之中,我几乎绝望了。密集的痛像潮水一般连绵不断的侵袭,像是要将我撕裂。
终于——
“娘娘,产道已开,您用力啊!”接生婆尖锐的声音刺入我耳膜,我长吐出一口气,咬紧牙关,使出积蓄的力量,用力向下。每一次使力,都像有刀子割着我的身体,我却不敢放弃,不知道煎熬了多久,产婆兴奋的呼喊和婴儿的哭泣声一同响起。那是我初为人母的声音,那是人世间最美的天籁,但是我已经没有力气去欣赏了,我已经太累了——
“哎呀,是个小皇子!”门外传来喧哗声,但是我已经听不清楚了,肚子还是有鼓胀的感觉,还有一个小生命没有出来。
“别急,还有一个…”青青的声音有些粗噶,唤回了产婆的注意力,新的一轮磨难又开始了。可是这次,无论我如何努力,孩子就是停在我腹中,不愿出来。接生婆的声音越来越尖锐,心里一沉,这种情况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难产!
如果是这样的话——灵台一片清明,我握住青青的手,用尽全身力气交待:“青青,答应我,如果有万一,保孩子。”
“姐姐,没事的,你和宝宝都不会有事。使力…”青青汗如雨下,不断的用银针刺激我的穴位,产婆也高喊着让我使力。
殿门外皇帝激愤的怒吼之声,异常清晰的传入我的耳膜:“一派胡言!会有什么万一,弯弯,朕绝对不允许,我云旭对着列祖列宗起誓,若你敢为了孩子离开我,朕就亲手送他上路,我们一起去陪你。你听见没有?”
我无暇回话,眼前一片发黑,我这么辛苦只为生下孩子,他竟敢这样威胁我!被他这么一激,怒气顿生,好像又添了几分力气,我配合着他们,继续——
殿门晃了两下,皇帝的发难还没有结束,声音也越来越高:“滚开,什么产房不吉,都是胡扯。阿逍,连你也要挡朕吗?”
“让他——别进来!”我一边使力,一边拉住青青的手,吩咐道。本来这里已经够忙了,就不用他进来添乱了。我也不想让他看到我这个样子。
青青照我的吩咐大喝一声,殿外一片静默。皇太后饱含着威严的声音传了进来:
“堂堂碧落皇帝竟不如皇后懂事,还不给哀家坐下!身为皇帝如此失态,祖宗家法你都忘了吗?你这般胡闹,月儿在里面如何能安心?”
“皇兄,她——皇嫂——她定然不会有事!”云逍的声音比平常大了许多,有些颤抖。
我的手指扣进掌心,心脏狂跳,已经超越了自己的极限,汗水打湿了我身下的被褥,我的意识好像脱离了自己的身体,只是机械的用力,用力…
不知过了多久,第二个孩子的啼哭声终于响起。
殿门发出轰然巨响,瞬间,我的手已经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掌心。可是我已经倦极,双眼无力的阖上,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我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宝宝一眼。
“天啊,这,血崩…”
“弯弯,不要——”
来到碧落之后发生的一切,幻灯片一样在脑海中飘浮,就像一个漫长而古怪的梦。下腹的疼痛以及蔓延于全身的脱力感,慢慢将我的意识扯回躯体。终究还是回来了。
依然是那莲花凿井和凤舞罗帐,依然是我熟悉的昭阳殿正殿。恍惚中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暖,一时之间,真实与虚幻模糊成一片,我分不出心底是悲是喜。
“弯弯!”耳畔传来暗哑的声音,我转过头,皇帝整个人几乎扑到我身上,他的脸色有些憔悴,如夜空般的双眸泛着红丝,被惊喜的光芒点亮:“你可醒了,都睡了一天一夜了。”
青青、暗香和李福海都转过屏风,冲到我床前来。暗香赶忙倒了一杯水,皇帝亲自接过来喂我喝了。青青认真地看了我的脸色,然后又切了脉,长出了一口气,说道:
“谢天谢地,姐姐的身体已然无碍。只要月里调养得法,很快就能补回来了。”
对于我而言,这杯“及时水”可谓杨枝甘露,平息了嗓子里那股干火。我回握了一下青青的手,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却依旧小得可怜:“宝宝呢?”
“宝宝在偏殿里,由乳娘看护。”谈到宝宝,皇帝整个人透出初为人父的骄傲光彩,刚刚的疲惫一扫而空,他将青青赶了起来,坐到我的身边,拉着我的手,吩咐道:“李福海,快去,将晔儿和煜儿抱来给皇后瞧瞧。”
李福海转身去了,暗香说是要帮我传膳,青青则要去看药,两个人也结伴而去。皇帝见他们走了,最后的一点矜持也不见了,眉飞色舞地开始了滔滔不绝。
“弯弯,辛苦你了,竟凑成了一个‘好’字。”他朗然大笑:“幸亏我有先见之明,那日起名字的时候就起了两个,如今他们兄妹俩一起来,竟是都用上了。”
说话间,暗香和青青同时走了进来,午膳和药膳全部端了上来,毕竟已经二夜一天不曾进食,肚子早饿了,我心里惦记孩子,也只是囫囵吃过了。皇帝也陪我用了些。李福海便引着奶娘抱着孩子走了进来,将两个宝宝并排放在我的床上,然后退下。两个孩子都安静的睡在厚厚的襁褓中,小脸皱皱的,就像两只小猴子。
看着他们,我整个人就像被神祝福了一般,所有的疲惫与疼痛一扫而空,混合着爱怜、骄傲、感动等等复杂而美好的感觉,像泉水一般从内心最深处源源不断涌出,滋润了我的心田,我整个人都要被这种温柔融化了。
上天待我不薄,竟赐给了我一对宝贝宁馨儿。我伸出有些颤抖的手,他们是那么的小,那么的柔软,却是我生命中最美丽的部分。
“轻些,不要吵到他们。”皇帝小声说道。我点点头,俯下身在他们的脸上轻轻印下一个吻,真的好暖啊!
“怎么哭了?那产婆说月子里不能哭的。到底那里不舒服了?要不要叫风姑娘——”皇帝的声音转大,手忙脚乱的找手帕没有找到,便抓起衣袖蹭上我的脸,金线刺在脸上,有些疼有些痒,只怕再让他努力下去,我的皮也蹭下一层来。我只好推开他,小声抱怨道:
“没见过喜极而泣吗?你也轻些。”
“娘娘可以抱抱小皇子和小公主。”奶娘在一旁说道。
“可以吗?”我心中一喜,转而有些担心:“这样会不会将他们吵醒?”
“不妨事的,娘娘。”另一位奶娘也说道。
在奶娘的指导下,我这个当娘的终于新手上路了。胆战心惊的将晔儿抱起来,看在我的臂弯中,甜甜地睡着,我的心也充实起来。虽然胳膊因为僵硬而发酸,可是我还是不想放手,我想让这种幸福的感觉停留得久些,再久些。
皇帝也将煜儿抱在怀中,紧张而笨拙的样子和我有的一拼。看着他那副小心翼翼的超级奶爸样,我一下笑了出来。然而这笑却惊动了我怀里的晔儿,我低下头的时候,他正好睁开了他那双黑珍珠般纯净无暇的双眸,安静的与我对视了三秒,然后便是“哇”得一声哭了出来。也许是双胞胎的心灵感应,几乎是同一时间,煜儿也加入了这场“大合唱”。
这要怎么处理?我和皇帝面面相觑,汗都流下来了。奶娘走过来,将孩子抱回去,说道:“皇上,娘娘,皇子和公主是饿了,请容奴婢将二位小主子带到偏殿哺育。”
“旭,我可否亲自喂养晔儿和煜儿?”我抓着煜儿的手,转头问皇帝道。记得曾看过一个资料,说母亲的初乳对于提高孩子的免疫力和身体素质很重要。在医疗水平如此低下的古代,对于宝宝而言,初乳就更重要了。
云旭愣了一下,表情先是感动后是为难,半晌才说道:“弯弯,我知道你是心疼宝宝,只是祖宗成法,尚无皇后亲自哺乳的先例。母后那里——”
“我也明白,只要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就好。旭,这三天,能否就让我只做晔儿和煜儿的母亲?”
“好。”云旭紧紧的握住我的手,对两位奶娘说道:“先将煜儿留下,你们且退到屏风之外,等待宣召。”
两位奶娘哄着晔儿,依言退到屏风之后。我瞪了皇帝一眼,斥道:“你还矗在这里做什么,出去!”
“又不是没看过,你快些,晔儿还等着呢!”皇帝懒洋洋地坐在我身边,星海泛起涟漪,饶有兴致的等着我宽衣解带。
怀里的煜儿嗷嗷待哺,我只好扭过身子当他不存在,专心给煜儿喂奶。他的喘息声有点粗,就吹在我的脖颈间,让我所有的鸡皮疙瘩“起立敬礼”。等呼吸终于平复了,他倒是半点不嫌害臊,隔着屏风询问哺乳的技巧和注意事项。被他这么一闹,等喂完了晔儿,我的脸热得几乎可以烫熟鸡蛋了。
掩好衣襟,我转过身,皇帝拍拍手,李福海应了一声,就听着殿门被推开,几个宫人抬着两个“落地摇篮”放到了床边。皇帝将两个孩子一一放入摇篮中。
“这是?”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意思莫不是——
“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千辛万苦才生下晔儿和煜儿,哪怕一刻看不到心里也是惦记的。”皇帝道:“我也是思前想后许久,两个孩子都与你一同作息,虽然辛苦,想来你心里是愿意的。我猜得可准?”
“旭,谢谢你。”难道作了母亲之后,人就回变得感情丰富,我的双眼竟又湿润了。
“只有这次,我才知道什么叫魂飞魄散。若非晏殊,若非风姑娘——弯弯,弯弯,以后就算为了我,你也不能有事。”皇帝将我揽入怀中,最后的话从齿缝中吐出来:“你放心,那些敢对你和宝宝下手的人,朕会让他们后悔出生在这人世…”
恶搞番外
头昏沉沉的,真的是好冷啊。那种冷从体表渗入骨子里,冰凉的手心传来熟悉的温暖。汗水交融,不知是我的还是他的。眼皮似有千斤重,任凭我如何努力,也始终睁不开。意识开始渐渐模糊,眼前闪过一道白光。
视野中的一切渐渐明朗起来,我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一寸一寸背叛了自己的身体,飘上精致的莲花藻井,居高临下看着眼前的情境。
“皇上,臣有本要奏。”太医院的首座跪在地上,声音因为局促而干涩。“皇上请恕罪,娘娘这是真阳暴脱,厥阴之症,已非人力所能及。就算用了回阳救逆之法,恐怕,恐怕也难以回天。”
“胡说,明明昨日还好好的,明明她还对我笑!”皇帝坐在床边,将我——谢明月的身体紧紧抱在怀中,从她的口鼻中留下的血液在他明黄色的衣袖染出点点红梅,他也似浑然未觉。俊美绝伦的脸上写满了焦躁与绝望,一声一声的呼唤撕心裂肺:
“弯弯,弯弯!”
“皇上,请您放手,姐姐她已经,她已经——”青青抿紧双唇上前一步,想要摸我的脉搏,却被皇帝一掌打飞,跌落在地。
“将这些太医给朕拉出去砍了,都是一群废物,留你们何用?滚,滚,你们都给朕滚出去,谁也不许留下!”皇帝将谢明月抱得更紧,大声咆哮,将脸贴上怀中的女子冰冷的脸庞,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也沾染了她的脸庞,低哑的声音里都是哽咽:“你忘记了吗?我说过的,若你舍我而去,我便杀了宝宝,带他们一起去找你!君无戏言,我言出必行。你若还惦记着宝宝,还惦记着我,便快点醒来。你快点睁开眼睛,我要生气了。弯弯…”
怀中的女子安静的躺着,无论怎么呼唤,都不可能醒来了。
云旭终于绝望了,他悲怆的一声长啸,浑身颤抖大声道:“老天,世人都说我是你的儿子,你让我空有四海,却连她也留不住?这宫里处处都是血腥,只有她,只有她——她每日小心翼翼,从未害过一个人,也从未做错一件事,为什么最后却是她!”
他这又是何苦?我心脏的位置一痛,从藻井飘落下来,走到了他的面前,伸出手,想要给他一点安慰,我的手却穿过了他的身体,消散在空气中。
为什么我们才开始,就要永诀?谁说这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明明相爱却不能相亲,明明近在咫尺,伸出手却只剩下空虚。云旭,云旭,无论何时我喊这个名字,都会见到他的笑脸,从今以后却再也传不到他的耳畔。
阴阳相隔,我这才真正明白了这四个字的份量。原来,再执著的牵手,却也逃不开命运那双翻云覆雨手的捉弄。
“弯弯!”昭阳殿的大门轰然而开,云逍步伐凌乱闯了进来,一眨眼冲到皇帝的面前。
他焦急盼望的脸在看到谢明月的那一刻,瞬间变成死灰,一口血喷了出来,洒在了洁白的大理石地面上,让人心惊肉跳的鲜艳。而他却好似浑然未觉,任凭嘴角拖着猩红,所有的话语只剩下了两句喃喃:“不可能,这不是她,不是她…”
有些忘情地伸出颤抖的手,想要去触摸谢明月的脸,却被云旭一把架开,云旭看着他,就像看着仇人,恨声道:“不许碰她,她是我的…”
云逍仿佛眼光已经在谢明月的脸上生根了一般,直到云旭将谢明月的脸藏在自己怀里,云逍才抬起头,长发狂乱的飞舞,眸子□,都是愤怒的火光:
“你如何敢说她是你的,你如何敢!这些年她在你身边,你何尝珍惜过!冷遇、不堪、谋害,她在你面前强颜欢笑,看得人心都碎了,你就给她这样的结局!四哥,若早知如此,若你不是我的四哥,她便不愿意,我也要带她走。”
“住口,你想也别想,这一世,下一世,永生永世她都是我的。生我们一起,便是死,也不能分开!给朕出去,”皇帝的脸因为痛苦与狂怒而扭曲了,血顺着嘴角流下来,狰狞若罗刹。
两人僵持在原地,都不肯让步。白色身影飞速飘进昭阳殿,眨眼间从全神贯注的皇帝手中抢走了谢明月,竟是晏殊。他将谢明月平放在了床上,手指颤抖着探向腕间,倏地又收回,身体晃了晃,晶莹的眼泪顺着他不染世俗尘埃的脸滑落,声音里都是万念俱灰的清冷:
“她已经不在了,不过是一具皮囊,还有什么好争!”
云旭和云逍都转过头,仿佛没有听懂他的话,呆愣愣的看着他。晏殊转过头,一字一顿地说道:“她走了,你们听不懂吗?这世间再无明月,再无弯弯。”
“再无弯弯吗?那就去还有弯弯的地方吧。”云旭突然笑了,他不再理会云逍,缓缓走到床边,将谢明月抱入怀中,放下罗帐。
“你说的对,她本是天上的明月,都是我痴心妄想,想要结这一段缘。我把她拉到这凡尘,又带到这人世间最肮脏的宫。是我害她至此。可是弯弯,怎么办呢,我还是不想放了你…”
云旭的声音低的慢慢听不清了,手中的火折在凤舞罗帐的一角轻轻一晃,将谢明月紧紧锁在胸前,只听一阵“卡擦擦”的响声之后,云旭低下了他的头,悄无声息。
火光渐起,那温暖开始弥漫,瞬间变成了高热,吞噬着面前的一切,烟雾升腾,殿外喧嚷成一片。
云逍和晏殊都站在原地,我有些急了,伸手去推他们,却只能从他们身体里穿过。我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在火焰之中,这又是何苦,他们这又是何苦!
“你为何还不走?”
“那你呢?”
“因为我也想去,去有明月的世界——”
第四十九章
“…献俘仪式一结束,皇上还在太庙祭坛上,李公公就让奴才告诉疏影姑姑抱着小皇子上前。咱们皇上一接过小皇子,那些将士们就激动的高喊‘天佑碧落’、‘天佑碧落’,那声音跟炸雷似的,奴才的这两条狗腿都软了,疏影姑姑还能面不改色…”
贾亮眉飞色舞的比划着,说得活灵活现。
“大老远就听你在说。”宫人打起帘子,暗香端着补品走进来,笑道:“娘娘,您看他伶俐了,做了青鸟之后,嘴巴都利索了!”
我坐在床上,接过补品,问一直都没有说话的疏影道:“这次你可看到那位‘花木兰’了?”古代女人坐月子,真的和坐牢没什么两样。我本来还想着隔两天便可以下地活动一下,可是就连青青都反对,出门更是想都不用想。皇帝万寿节那日的献俘大典和寿宴我无缘参加,传说中的花木兰自然也没有见到。
“于这位女岳将军,疏影也不过惊鸿一瞥,所以别的也不敢说,容貌倒在其次,只是气韵就与众个别。”疏影沉吟了一下,道:“当时我送皇子上去,转头第一眼就看到了她,她站在岳老元帅的身边,一身猎猎红衣,就像野地里一树怒放的木棉,当时我便想,也是要她这样的人,才配得上这样的明艳!”
“被你说的我倒是有些坐不住了。”疏影虽说的模糊,但是却更让我神往。
“娘娘您不知道,那天姐姐一回来说起这事,鱼姑姑还念叨呢,说是若非她得了这风寒,怎么会偏了姐姐。”暗香笑道:“娘娘本来就躺不住了,你还拿这话来招她!”
“说起来平常的时候,让我在床上呆上一天着也无妨。可是被你们这么一管,我就特别想下地。”我长叹了口气:“罢了,我答应你们安静一个月,你们也别见天在这儿盯着我,该去做什么就做什么!”
“娘娘,我们才一刻不在眼前,您便偷偷看书。皇上知道了是舍不得怪您,可却要罚我们。娘娘您的保证,现在已经没人信了。”暗香冲我撅了撅嘴,不满地说道。
都忘记了,因为在月子里,所以青青还下达了禁书令,说是看书会对眼睛不好,我哪里忍得住,所以还是会偷偷的看书,被抓过几次现行之后,我可怜的信誉早就破产了。我笑了笑,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锦绣怎么还没过来,我还想着听她和疏影琴筝合奏呢!”
“回娘娘,今天轮到锦绣姐姐去龙泉宫向皇上报告您的情况。”贾亮马上插口道:“娘娘,您千万别说是我告诉您的,其实皇上他每日睡前都会来凤仪宫来,说是看小主子,其实也是想您能改变主意。您看…”
自从得知我一个月内不能洗头,不能洗澡之后,我便彻底的愤怒了。就算是美若天仙,蓬头垢面一个月,也没有办法见人。面子攸关,我只能将他地拒之门外,在我恢复“人形”之前,坚决不见他。
正说得热闹,锦绣便掀帘子走了进来。她身后的小宫女手中端着炖盅,放到了我面前。锦绣笑道:
“这是皇上让送来的,说是山东进贡的紫河车,最补气血,刚刚给青青姑娘看过了,说是极好的,您趁热喝吧。”
还是补药,这次生产差点血崩,吓坏了一干人等,从我醒来,这补药就没断过。好容易把这补药喝完了,锦绣从袖中拿出一个折子来,交给我,说道:
“皇上说,这是今日门下省就要昭告天下的,请您凤览。”
我有些疑惑地接过来,皇帝的诏书怎么又要让我读一遍?打开折子我却吓了一跳,这圣旨的大意是:蒙上天垂幸碧落,降我以麟儿。国有嫡子,太庙香火得继,举国欢欣。皇帝大人“此起彼伏”,突然想起最近读到《盐铁论》,古代“贤良人士”都认识到礼选制度的弊端。本朝的礼选制度,要求“凡士族之女年十五以上,采择未毕,权禁断婚姻,以备后宫”,可以说是仅为满足皇帝的□而导致“女或旷怨失时,男或放死无匹”的元凶。他深感不安,如今皇后已经诞育嫡子,完成“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的伟大任务,而后宫现在的规模已经完全能够满足所需,没有必要为了一己之私,劳民又伤财。所以他决定,无限期停止礼选活动。
他要停止礼选,于公于私,我都是赞成的。于公而论,礼选制度实在是“吃人的制度”,这后宫之中,多少美好的女子因为它而蜕变堕落,又有多少为之黯然□。当年读黄宗羲先生的《原君》,他说起“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时,其中一条重要理由,就是皇帝“敲剥天下之骨髓,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淫乐视为当然”。当我真的经历了一年的后宫生活之后,对这段话更是深以为然。我不想再看到还有后继的女子,在这深宫之中蹉跎一生。于私而言,皇帝与我之间的问题已经够多了,我也不希望再有“新问题”产生。
只是——我心中惊讶,像这样的旨意,门下省也不封驳吗?太后怎么可能听之任之?
我将折子阖上,放在桌子上,在上面敲了两下。好险,我几乎上了他的当了。他让锦绣拿这个东西来给我,只怕也是想逼我见他,他想得倒美!眼光一转,我将奏折退回给锦绣,微笑着道:
“既然是你接了,便还是你办。你去了龙泉宫,先代我向皇上请安,说这是我说的,皇上既有旨意便该直接交予门下,身为后宫不得干政,所以臣妾不当看,也不敢接。”
“娘娘!”贾亮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我。
“贾亮你也一起回去吧,若锦绣离开之后,皇上还是追问,你就将你看到的,一五一十告诉皇上。”
“是!”锦绣接过奏折,转身而去。
“娘娘,岳姑娘回话,说谢娘娘赏,等您凤体大安了,她再来凤仪宫来当面谢恩。”鱼姑姑撩起帘子,走进昭阳殿。
锦绣和暗香都站起来,我微笑着道:“辛苦姑姑了,坐吧。”
“今日去的时候可巧,文小姐和柳小姐也在长宁宫。”鱼姑姑笑道:“她们两位也托我代向您问安。”
我心中一动,放下手中的红枣茶,文雅宁和柳凤绯?这样的组合有点意思。文雅宁也就罢了,毕竟是太后的内侄女,宫里也是常来常往的,只是柳凤绯倒是有些稀奇了。翰林院是文人集团,柳凤绯的父亲柳承旨作为本朝首席文人,职位清要却并没有什么实权,倒是没有什么拉拢的必要,太后这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依我看,咱们宫里是要办喜事了!太后娘娘只怕是觉得咱们娘娘这个月老办事不理,所以她老人家坐不住了。”锦绣笑着说道。
喜事?我竟忘了这个!太后打的是云逍的主意。以文家嫡女的身份,天底下能够匹配的男人一个手就数得过来。皇帝这里不行了,晏殊和谢朝阳毕竟都是外人,太后也不好直接干涉,剩下尚未婚配的云逍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碧落亲王之制,可以娶一正两侧,皆为妃位。太后的安排倒也齐全,在文雅宁之外,还有柳凤绯这个京城闺秀中首屈一指的才女兼美女,看今天的意思,只怕这位岳姑娘也要为云逍收入囊中。文家的嫡女自然不能为侧,但是柳凤绯和岳凭缨,这两人的性子,只怕也不是那么好摆弄的。何况还有云逍——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眼前浮现起云逍一次比一次都黯然的双眼,而那晚在谢府他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酸涩在心底蔓延。其实文雅宁也好,柳凤绯也罢,若能让他变回初初见面那个灿如朝阳的男子,我都会深深感激。
“太后娘娘驾到!”老远就听见小太监的通传声,我将怀里的正拉着我头发格格笑着的晔儿交给暗香,他却不乐意地扁扁嘴,眼见就要啼哭抗议,我担心他吵醒还睡着的煜儿,只好把他抱回怀中。
出乎我意料之外,太后对于皇帝的那张诏书没有任何的反应,之后来看我时,竟是连提也没提,我自然也不会提。最近我们之间的对话,都是停留在浅表层面,我借口不懂坐月子的规矩尽量少说话,将主要问题交给鱼姑姑答复。
“儿臣给母后请安,礼数不周之处,还请母后见谅!”我只能抱着晔儿,微欠上半身,太后已经走了过来,扶住我的肩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