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君以明月 作者:雪凤歌
当时明月在雪凤歌,继瞬间倾城后,又一出绝艳深宫大戏的成功演绎
架空历史背景下的美人心计
一觉醒来,“灭绝”女博士变身帝王之妻,冠三千后宫之首。
凭着“前”皇后一本手记,无路可选的她打算经营好“皇后”事业
然时空变换,莫名而至的她怎可能顺风顺水
朝堂之上,诡谲莫测
后宫之中,危机四伏
又有那英俊冷酷的帝王,眼中深情几许
如此情况百出的“母仪天下”之道,她该如何把持?
大龄女博士庄明月(弯弯)一觉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变成了架空朝代碧落不受宠爱的皇后谢明月,通过谢明月留下的皇后手记,她研判形势,为了在后宫之中生存下来,必须将“皇后”当成事业来经营。然而她的计划在遇到皇帝云旭开始,就脱离了轨道。弯弯在平衡后宫以及协理前朝事务中展现的睿智以及同理心,使得皇帝将她引为知己——政治上携手并肩,生活上相伴相知。
古代和现代两种思想观念的冲突,从他们相识起,就是横亘在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弯弯没有办法接受云旭的爱情,必须附带着三千粉黛,云旭的孜孜以求倾心相待,也为弯弯的后宫生活埋下了危机。
淑妃吴氏觊觎皇后之位,在她的家族的帮助下,企图用巫蛊之术谋害弯弯,却被弯弯看出破绽。弯弯怀孕,更引发后宫哗然。云旭为了保护弯弯,以临幸新晋嫔妃,打破后宫平衡,转嫁危机。在洛王云逍,权相晏殊以及兄长谢朝阳的帮助下,云旭和弯弯消除了淑妃这一最大安全隐患,平定吴家,并一举解决了朝廷军饷不足的问题,然而两人的感情却再难和谐。弯弯回归谢府,发现了一只神秘的匣子,开始隐隐觉得,谢明月的过去,不如自己原先预计的单纯。
楔子
如果给你一盏阿拉丁神灯,你会对它许下什么愿望?金钱、房屋、还是美貌?这些也许都太过平常了,没办法,我从来不是个爱做梦的人。不过就算是最无稽的幻想中,“穿成皇后”也绝对不是我的备选答案。
镜中之人有张精致而典雅的面孔,虽然美丽却陌生的让人心悸,只有眉眼依稀有过去的影子。比一般女子更为浓重的眉,倔强的飞扬;曾被好友戏称为我“正字标记”的杏眼,顾盼之间还有几分恣意的光彩。可是除此之外,皆是陌生。
我曾经有个名字叫庄明月,是一所著名高校的在读博士。法学学士,国学硕士,而博士则选择了历史专业。父亲军旅出身,母亲则是中文系教授。一路读下来马上就要毕业了的我,某天早上醒来,突然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也许是这个姓氏不好吧!
这人是谁?是庄周还是蝴蝶?我找不到答案,落到如今这般田地,我只能说,最强悍的是命运。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第一章
“皇后娘娘,淑妃娘娘来请安了!”疏影掀帘走了进来。她与暗香是这座皇后正宫凤仪宫的大宫女。本是江南一对官家姐妹,父亲犯了事,两姐妹受到牵累,被卖入了妓院。老鸨逼迫两人接客,两人誓死不从,准备跳楼保全清白。恰逢皇后父亲从楼下经过,感佩她们的坚贞,便将两人买回来,放在谢明月身边服侍。两人都不愿再提本名,所以还是用了莺歌、燕语这两个化名,三年前陪谢明月入了宫。我对莺莺燕燕实在头疼,而且一直用妓院所取的名字估计她们也不舒服。恰好有小宫女送梅花进来,我就为她们改了现在的名字。
今天是我变成“皇后”的第三天,好在我那位香魂已不知所终的寄主有记日记的习惯,再结合凤仪宫大小宫女们透露的只言片语,让我不至于茫然无措。
皇后谢明月,双十年华,三年之前成为这个碧落朝的皇后。而这也是最让我郁闷的一点。我穿到的竟是个架空朝代。这个空间与古代中国重合,只是在魏晋南北朝之后,统一国家的不再是杨氏之隋,而是云氏之碧落。
谢明月成为皇后的过程有够离奇。谢明月的母亲与太后文氏是堂姐妹,感情甚好,直到太后出嫁,皇后的母亲与一谢姓游侠私奔,两姐妹断了联系。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谢明月的父亲救了先帝——当今皇帝的爹,两姐妹终于再续前缘。两个男人颇为投契,先帝和太后对时年三岁的皇后非常喜爱,双方决定亲上加亲,在谢明月十七岁的时候就正式过门。没想到前前任皇帝户绝,本来没有继承权的先帝,被宗亲选中,继承大宝。谢父则带着谢母与一双儿女,逍遥江湖。谢明月及笄,先帝派人来贺,谢家也随即迁入京城;一年后,先帝病入膏肓,传位太子,同时册立谢明月为后,不久便驾崩;而在谢明月成为皇后的第二年,谢母病重不治,谢父带了谢母遗体飘然而去,从此再无音讯。谢明月还有一位兄长,叫做谢朝阳,是本朝有名的才子。科举状元出身,深得皇帝赏识,年纪轻轻便已成为吏部侍郎。这位置放在现代社会,那可是人事部副部长的肥缺。他也是最可能揭穿我身份的人,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谢朝阳二个月前就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前往各地考察吏治,要到年后才能入京。他和我虽名为兄妹,但是毕竟内外有别,只要我谨言慎行,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谢明月这个皇后的诞生,固然有先帝和太后感念旧情的缘故,更重要的是谢明月出现的恰到好处。谢明月之母与人私奔虽不光彩,但毕竟是前任兵部尚书文清的嫡女;而谢明月的父亲也大有来历。碧落朝对士庶观念非常看重,谢明月的父亲出身谢氏,在前朝就是江南望族。谢家繁花似锦之时,碧落朝的所谓显贵们还只是草莽。现在虽已没落,却不能掩盖这一门庭的光彩。何况谢明月还有一个好兄长。凭借士族高门之女加上文氏外孙的身份,朝野内外,虽也有人对这个皇后人选不满意,却也很难反对。谢明月就在这个后宫里待下了,然后我便来了。
说起来淑妃将是我见到的第一位“姐妹”,也是我要面临的第一个考验。我整了整衣装,深吸了一口气,已经没有办法逃避了。
“臣妾淑妃参见皇后娘娘。”
在暗香的扶持下,我在正中的位置坐定。其实也只有坐上去的人才知道,金丝楠木质地坚硬,纵使铺着锦垫也称不上舒服,雕琢着华丽繁复凤纹的椅背与扶手不过是装饰,不能依靠,只能端坐,让人分外疲惫,而这就是宫中女子争得头破血流的凤椅。如果可以,我宁愿现在是躺在二十一世纪家中那并不名贵的沙发上。
“淑妃免礼,坐吧!这几日本宫抱恙,多承你掂记着。”我没穿来之前,这位皇后就生病了,这也恰好给了我托辞闭门谢客,尽量多的了解这里的信息。
记得那皇后手记上说,淑妃吴嘉琳是出身世族吴氏,是大将军吴斌庶女,今上还不是太子时便已入潜邸,后册为良娣。因育有一女,顺利成为三夫人之一的淑妃,未入宫时,一直掌府中诸事,颇得圣宠。后宫从来不缺美人儿,淑妃有如今的地位,只怕也并不仅仅靠家世好。皇后的笔记中常提到她的名字,自然也成为我留心的重点人物,今日一见,果然有些道行。单说这一身华贵,就比自己多几分母仪天下的气势。
淑妃起身落座,示意身后的宫女将托盘盛上。
“娘娘凤体痊愈,乃是后宫之福。今日臣妾来,一为娘娘请安,二来前些日子为娘娘病着,皇上怕让娘娘烦心,便命臣妾代娘娘处理年下事宜。如今娘娘身体大好,臣妾不敢擅专,请娘娘过目。”
我只让暗香收下奏章:“偏劳淑妃了,既然皇上指定,你好好做便是。淑妃处事稳妥,本宫信得过。”
“娘娘,凤辇已经准备好了。”疏影从侧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银皮狐的披风,明黄色的里缎夺目刺眼。我瞥了一眼淑妃,她的眼中灼热的光芒一闪,表情却更为恭敬。
“娘娘要出门?”
“今日觉得身上大好了,正准备去太后那里给她老人家请安,淑妃便先到了。”我微笑的走下凤椅,说道:“淑妃可要同去?”
还未等她开口,毡帘一掀,一个小太监卷着冷气进了来。
“启禀娘娘,鱼尚宫求见!”
“淑妃且稍等,快宣!”
接过鱼姑姑双手奉上的《起居注》,我看了一眼,居然连御两女,这皇帝陛下真是功能强大,堪比“种马”。将《起居注》交给暗香核对用印,我亲自搀她起来:“这大冷天的,姑姑打发个人来就好,何必自己这么辛苦!”尚宫局主管宫内文簿,《起居注》里皇帝□这部分单独成编记录在案,要先用凤印再加尚书印方才有效。这是皇后的一项基本权利,也就是说如果皇后不承认皇帝曾经“临幸”某位宫女,这位宫女就没有办法晋升。
“奴婢每天要见到娘娘的面,方才心安。我听尚食局的司药说,娘娘已经大好了。”我的寄主皇后的娘是太后的头号“闺密”,因此帝后虽然感情平淡,皇后却深得太后喜爱,鱼姑姑也是这个皇宫里待皇后最好的人。
“昨日已经停了药,太医说今日就可出门走动。正要和淑妃去给太后请安。姑姑您要一起去吗?”
“奴婢今晨已经去过太后寝宫,她老人家一直念叨着娘娘呢!娘娘快去吧。”她接过疏影手中的银狐披风,为我围上:“外面天气冷,娘娘多加些衣物,保重身体。”
“知道了,姑姑,您比我娘还爱唠叨。”我忍住哽咽,她鬓角的银丝,和暖的眼神,有些风霜的手指,无不让我想起自己的母亲。冬天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在我耳边絮絮,当时的温暖,我只能追忆…
太后的居所长宁宫,太后午睡刚起还在梳妆,前厅里坐满了来向太后请安的前任和现任皇帝的嫔妃,见我们到来,纷纷站起行礼。还未待我坐下,便有宫女请我直入寝殿。
“好孩子,怎么又瘦了?”还未等我行礼,太后就一把拉住我的手,眼圈有些微红,看来是真的心疼这个媳妇儿了。
“病中掉些分量是难免的,瘦些反而好看,母后说呢!”我笑着宽慰她。
“月儿,你心里苦,母后是知道的,你放心,我饶不了她们。”她拍拍我的手,说道。
皇后得病是我来之前的事了。这两天我检点皇后的手稿书画以及太医的脉案,这病像是现代社会人常说的“忧郁症”。皇后个性柔弱,多愁善感,属于典型的“容易受伤的女人”,像这样的温室花朵被放到虎狼环视的宫廷,丈夫又是不冷不热,内心纠结可想而知。
“儿臣不孝,让母后忧心了。不过母后请放心,儿臣再也不会这样了。托了这场病的福,很多想不清楚的事,反倒想通了。现在的明月,已经是两世为人了!”
“真的想通了?”
“真的。儿臣最大的收获,就是想明白了儿臣的身份。所谓皇后,就是要将自己置于整个后宫之后,先为臣、后为妻。儿臣用这一病,想通了这个道理,值得!”深宫如海,就算是皇帝,也有许多的无可奈何。淹死了一个一心求爱的皇后,换来了一个以皇后为业的皇后,我与她,不过都是挣扎求存。
“好孩子,你想通了就好。”太后的眼中都是慈爱和心疼:“这后宫终于要有一位真正的皇后了,母后也为你高兴。这后宫我也可以放心交出去了!”
“母后如何这么说?这后宫,还有儿臣都需要您的指引。”可千万别,虽然我不曾有过身在权力中心的经验,但是史书上这种故事也没少读。后世的那些芝麻大的领导干部也不想退休,何况是万万人之上的太后!
陪太后出去接受诸妃嫔的朝见,我的病愈成为热门话题。说得正热闹着,皇帝来了。皇帝是皇后手记里全部话题的中心,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在她的眼中,皇帝陛下就是有如神祗,无处不完美,除了不爱她。也许,这也是满屋嫔妃们的心声吧,从淑妃以降,所有的嫔妃脸上都带着痴望和企盼的表情,眼神或炙热如火,或柔情似水,都死死的盯着门口。
后宫佳丽三千,皇帝只有一个,所有的罪孽都自此而始。
此刻,我的丈夫以及对手——碧落王朝皇帝云旭掀帘而入,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
绝对是华丽丽的出场!我跟着众人起身行礼,心里腹诽。这位皇帝陛下与其说是罪孽,不如说是祸水更为合适。这般人物,幸亏生在皇家,藏于宫廷,否则只怕也如卫玠,被人看杀!皇后手记上载,皇帝陛下出巡时万人空巷,万千女子投花掷果,估计所言非虚。
一只修长的手递到我的面前,我愣了一下,怎么忘了,在太后面前皇帝大人总是格外给皇后面子。仓惶的将手搭过去,顺势起身,收回手,动作一气呵成。
“平身!”悦耳的男中音,音色清冷中有微微的暖,若是被二十一世纪的那些声音控们听到了,只怕又要疯疯癫癫,惊为天人了。
“太医的脉案朕看过了,梓童身体已经痊愈,朕也就放心了。”不过几句场面话,他倒是一脸情深意重。我醒来这三日,他不过是托辞繁忙,每天例行公事派了一名小太监来问候,人是一步也没跨进凤仪宫。那么忙也没有忘记临幸嫔妃,雨露均沾,《起居注》上繁花似锦,难为他了。
“上有皇上鸿福庇佑,下有太医妙手回春,臣妾些许小恙,自然不在话下。只是皇上日理万机,还要为臣妾挂心,臣妾真是惭愧。”演戏谁不会,大家一起来好了。
“皇帝,如今皇后身体也好了,你们小两口什么时候让我抱上孙子才是正经。”太后微笑着拉起两人的手,搭在了一起。
我强忍住要将手抽回来的冲动,脸上堆出笑容,用半撒娇的语气说:“母后,太妃们还在,您好歹给儿臣留点面子。”
“皇后害羞了!”太后继续取笑,我也配合得做脸红状,说得尽量含蓄:
“母后,皇上春秋鼎盛,后宫又风调雨顺,不过是蓝田里种出几块玉,还不容易?”这几句话着实不够端庄,且敢如此当面调侃皇帝,只怕我也是后宫第一人了。
平心而论,这个笑话并无好笑之处。太后却握着我们的手,非常捧场的笑个不停,底下的人也就只好陪笑。
在笑声中,明黄色的身影走到我面前,将我一把抱起。
“谨遵母后教诲,儿子这就带媳妇去种玉了。”他也笑着,说话时胸膛起伏,九龙刺绣栩栩如生,那略微凸出的金线刺得我有些疼。
在众人变了味的笑声中,我故作娇羞的将脸藏进他的胸口,被他一路抱出了长宁宫。宫门口,龙凤双辇已经备好,他将我放下,疏影紧走了几步过来,将披风围到我身上。他的贴身太监,也是太监最大两位头目——内侍监之一李福海也走过去,为他披好大氅。凤仪宫本也应设一位内侍监,与龙泉宫内侍监共掌内侍省,可是皇后不能理事,上任凤仪宫内侍监现在仍挂着名在太后身边侍奉,据说也已不再涉足内侍监运作,只管理与后宫相关的事务。
“摆驾凤仪宫。”他吩咐完李福海,携起我的手:“梓童与朕同辇。”
“龙舆为皇帝御用,臣妾不敢僭越。”我退了一步。
“如此,朕就随梓童同乘凤辇,龙辇回龙泉宫。”不待我反对,就轻快的跳上凤辇,自己掀起了帘子坐了进去。
“娘娘请!”走到了凤辇前,没来得及为皇帝作人梯的小太监跪在地上,请我登辇。我皱眉,疏影赶紧挥退他,从车后抽出描金红木梯,扶我上车,放下帘子。
“梓童不喜人梯吗?”他问我。
“这种事可以假于物,又何必假于人!”人梯之事,绝对是陋习。只需随车带上一把梯子,上下车时更加稳妥,又何必将人物化?我是无论如何也踩不下去。人梯之事,我要在我的能力所及范围内将其废止。
“传朕旨意,御用及后宫所用车驾另配木梯,人梯之事,即日废止。”他静默了片刻,掀起侧帘,吩咐随行的李福海。凤辇之中,只剩下沉默,他审视的目光粘在我的侧脸上,让我焦躁不安。终于,在我忍不住跳车之前,凤仪宫终于到了。
凤仪宫内灯火通明,慢吞吞的吃了半个多时辰的晚膳也终于结束了。我越来越紧张,而我的紧张却好像取悦了他,唇边的笑越来越明显。
该死的,我知道自己已经处于下风,可是没有办法。虽然皇后曾经侍寝,可是我却从来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一个毫无经验,一个身经百战,而作为不利一方的我,却没有立场拒绝这场不公平的角力。这个世界赋予他绝对权力,而我则只有最后一把牌,而更糟糕得是吃不吃这把牌,却全凭对方决定。
“这次生病,臣妾想了很多事。”我决定冒险一试:“皇上,从前的臣妾只知道自己是皇后,却从来不曾想过该如何去做皇后,想必给皇上填了不少麻烦吧!”
他愣了一下,不过显然对我的开场白颇感兴趣,说道:“梓童何出此言?”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后宫就是皇上的屋宇,而打扫这座屋宇,让皇上无后顾之忧的‘扫天下’,则是臣妾的职责。”话说出口,我平静了许多。
“看来梓童颇多心得。那梓童打算如何整理朕的屋宇?”
“臣妾以为,后宫之术,最重要是平衡。而欲达到这种平衡,关键在于舍得二字。”我瞄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身为皇后,必须跳脱妻的身份,以仲裁者的身份管理后宫,协调纷争,舍弃私心,方得归心。”
“好一句舍弃私心,方得归心!”调笑表情虽还挂着,但是眼神已经变了:“梓童这番铺陈,后面的话,朕可是更期待了。”
“皇上圣明,接下来的话臣妾不用说,想必皇上也一清二楚。”现下是我有求于他,高帽多送几顶没什么坏处:“所谓知易行难,臣妾虽有体悟,然而真正做到公而忘私,却非朝夕可得。臣妾需要时间,请皇上成全。”
“梓童的意思是——”他挑眉。
“恕臣妾不能伺寝。”我拒绝陪他继续装糊涂,干脆的说:“皇上需要的是平和的后宫,臣妾需要的是平和的心境。臣妾不想重蹈覆辙。”
“如果朕不同意呢?”他步步紧逼。
“皇上与臣妾,合则两利,分则两害。”换言之,我不接受任何其他结果:“皇上给臣妾这个机会,与皇上也没有任何损失。”
我抬起头,迎上他审视的目光。他有一双美丽的凤眼,深邃如寒潭,仿佛倒映着全世界的星光。这双眼此时略眯着,犀利的光芒仿佛有实质似的,毫不放松向我刺来,仿佛要将我从里到外看个通透。我下意识的挺直身体,握紧双拳,处于劣势的我必须更坚决,不能犹豫,不能闪躲,不能回避,这场目光对峙,只要我后退一步,那个藏在这个身体里,叫做庄明月的自我,就永远被抹杀了。在我心底的防线崩溃之前,他率先调转了目光。起身说道: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皇后,不要让朕失望。”
第二章
这一晚,暂时放下了心事的我,睡得特别香甜。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各院的嫔妃都已经到了,我仍在梳妆。
这次是皇后病愈后首次接见后宫,也是我的第一次。暗香带了三个小宫女,围着我忙得不亦乐乎。在我的要求下,简单上了淡妆,簪环也减到只为一套玉制头饰。看着镜中那个云髻高盘的古典女子,这人是我吗?我有些恍惚。
“娘娘!”暗香轻声叫我,我转头,就见四五个宫女,每人手中捧着一套华贵的礼服,正等待我挑选。
我匆匆浏览了一下,铺天盖地都是红,我最不喜的颜色。难道从此之后我只能用这种颜色装点人生吗?我皱了皱眉:“不要红色!”
“娘娘,红色是正色——”暗香迟疑了一下。她的顾虑我明白。后宫的封号再冠冕堂皇,也不能掩盖其本质。皇后之外的三千粉黛都是皇帝的小老婆。在偌大的后宫,御用的明黄色以及民间妻室才能穿在身上的正红色,也只有皇后才能动用。我大病初愈,正是立威之时,红色正是最适合的颜色。
“你的意思本宫明白。本宫的皇后身份,宗碟里都记着呢,谁也不能忽视,这么表白反而落了痕迹。”我微笑着拍拍她的手。明月皇后爱穿红色,并不是因为喜爱这种颜色,而是红色代表着正妻的身分,也只有这正红色的特权,才能让她感觉到自己在皇帝的女人中,与众不同。而我要做的是皇后,身为皇后的价值,如果只靠衣服来呈现,岂不可悲!
宫女们又捧了七八件礼服来,我选了件黛紫色的外袍,曳地的长裾盘着精致华美的暗金色凤纹,行动间光芒闪现。浅黄色深衣,从白玉腰带以下颜色渐进,裙角渲染着明黄色的柔光。即符合身份,又没那么张扬,我全副武装,奔赴战场。
独自端坐在熙和殿——皇后与嫔妃聚会的专用场所——的凤椅上,接受众人的参拜。皇后病愈,众人少不得要来嘘寒问暖一番,所以人来得也齐全。碧落朝的后宫建制严格遵循礼制,为一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根据皇后手记,现在后宫有十四位妃嫔。淑妃之外,值得留心的有三人——昭容王珞,充容赵芳菲,华美人夏裳。其余都是宝林、彩女之流,甚少被提及。这就是后宫,繁华与冷寂并存,芳香与腐朽共生,天下最华丽的坟冢。后宫里的女儿,姿态各异的绽放,说穿了,也不过是代表家族的符号而已。
我流利的讲出准备好的开场白:“本宫病中不能理事,众姐妹每日都遣人前来关怀,大家的好意本宫都记下了。这些日子里,姐妹和睦,后宫安定,本宫非常欣慰。淑妃,辛苦你了!”虽然我极度不喜欢“姐妹”这个词,但是该用的时候还得用上。
淑妃马上站了起来:“承蒙皇上和娘娘的信任,臣妾不敢居功。”
淑妃果然是淑妃,她在皇帝身边时间最久,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她的谨慎小心,已经融入到了每个细胞之中。纵使心中有所图谋,没有探明情况,绝不会贸然出手。能够培养出这样妃子的皇帝,城府之深,只怕——
“不过寻常姐妹聊天,淑妃不用这么拘谨。”我摆摆手,示意她坐下。
“华美人到!”正打算找一个话题东拉西扯,门外小太监的通报之声响起。我坐直身体,今天的重头戏来了。身为妃嫔,在向皇后请安时迟到,分明是一种挑衅。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上昨日召臣妾侍寝,今日不觉就起晚了,还请娘娘恕罪。”她盈盈下拜,露出一段粉颈,袅袅婷婷,媚态天成。果然是个难得的美人儿!
分明恃宠而骄,华美人这番言语,只怕也把在座诸位都得罪了。我不出头,自然也有别人整治她,想到这里,便继续和淑妃说话:“小帝姬身体可好,有日子没见了,哪天带来给本宫瞧瞧!”
“华妹妹,皇后娘娘还没叫起呢!”
我顺着声音看过去,坐在我左手边的女子穿着金红色锦衣,姿容明艳,坐在这个位置,应该就是王昭容了。王昭容是刑部尚书王信的嫡女,与皇后同时入宫,颇得圣宠。在所有的嫔妃之中,她的出身最好,自然有骄傲的本钱。华美人的这番作为,正撞到她枪口上了。我掉转目光,看向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华美人,淡然开口:
“本宫倒是把你给忘了!”
“臣妾失仪,请娘娘恕罪!”她口中说着请罪,表情却不以为然。也难怪她忘乎所以,从一个宫女,晋升到美人也不过用了半年时间,皇帝一个月中倒有小半时候都召了她去,绝对称得上宠冠六宫。尤其是昨日那种情状,皇帝没有留宿在凤仪宫反而招了她侍寝,让她把我这个不受宠的皇后放在眼里,也难!
“娘娘——”淑妃看我不言语,便出声提点。
“华美人昨日受累,今日起晚情有可原。”我接过疏影递来的茶,喝了一口。她也抬起头,眼中露出一丝轻慢,作势起身。我笑了一下,直接转折:“掖庭已经把《起居注》送来了,按本朝宫律,与帝共枕一宿是只有妃以上才有的资格,华美人只当上半夕,为何《起居注》上没有你回自己处所时间的记录?”《起居注》上对于皇帝□的记录非常严密,华美人已经有很多次留宿的记录,这种行为已经违犯了宫规。
华美人惊讶地看着我,宫律上虽有此条,但是后宫之中几乎无人遵守。只怕她没想到我会因这种事找她麻烦。她愣了一下开口解释道:
“皇上一向不留宿甘露殿,臣妾以为并无妨碍,所以——”
“自作主张是吗?百姓之家,妻妾之序也断不可乱,后宫更要为天下表率。甘露、承乾两殿,专为临幸世妇、御妻而备,岂容擅自留宿?你也不是第一天侍寝,如何连这都不知?”我淡淡地接过她的话:“本宫查看了《起居注》,你留宿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本宫也只能按照宫规处置。今日众姐妹都在,妃坐论妇礼,嫔掌教四德。由淑妃、昭容、充容三位合议一下,小惩大诫也就是了。等下自己去淑妃处领罚,归座吧!”
淑妃、王昭仪以及赵充容同时起身应是。坐在淑妃下手边的就是充容赵芳菲,从一进房间我便已经注意到了。衣白如雪,美若天仙。眼角眉梢都是孤傲,让人想起“任是无情也动人”的诗句。
她是江南大儒赵敏之的女儿,据说皇帝还是太子时微服江南,与江南第一才女赵芳菲偶遇,两人一见钟情,英雄恩深,美人情重,舍弃名分,双宿双栖,成就了一段佳话。只是如果赵芳菲的父亲不是清流中坚,江南学林领袖,只怕——
传说只是传说,才貌双全的赵芳菲也只得了九嫔最末的充容之号。纵使是天仙下凡又如何?一入深宫不过等闲看待。这就是帝王之爱啊!不过也许是我不懂爱吧!
振作了精神,一群女人在一起,不过是东拉西扯。很快话题就转到了人人关心的礼选。
碧落朝的选秀制度分为采选和礼选两种。礼选以三年为期,备选女子都是来自碧落三品以上官员和门阀贵族家庭,入宫封为妃嫔。采选则是一年一度,从民间选拔出挑的女子,淘旧换新,充当宫女杂役。极少数被皇帝看上的,也有机会飞上枝头变凤凰。这次的选秀,是皇帝登基以来第一次礼选,还未大动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话题正进行,皇帝也恰恰在此刻驾临。
“凤仪宫的人都怎么伺候的,梓童的手这么凉,也不知道加衣,再冻病着可怎么得了!”参拜过后,他拉了我的手,一同在凤椅上落坐,满满的关怀就砸了过来。
“皇上可别错怪了他们,这是臣妾的老毛病了,其实身上并不觉得冷。”我堆起笑意,强忍着不把手抽回来,告诉自己是在演戏。在后宫之中,皇帝的宠爱就是风向标,我要生存,就不得不狐假虎威。
“梓童这里倒热闹,刚刚聊什么呢,这么开心?”他坐在我身边,轻快地问。
“回皇上,正说起过年和选秀的事呢!”淑妃绽开笑颜,看向皇帝的眼神无比温柔。
“原来如此,年下事多,又有选秀,你身体刚好,又要受累了。”他没有理会淑妃,只是一脸怜惜地看着我。
“臣妾职责所在,义不容辞。”我硬着头皮表态:“只是年下的事——”
前两天才说把年下诸事交给淑妃,现在又让我中途接手,淑妃脸上的表情如何,我不用看也猜得到。然而还不待我说完,他便打断了我:
“自然是能者多劳,这些事惟有交给梓童,朕才放心。”
这算是考验吗?他玩得也未免太大了。后宫关系着朝堂平衡,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处理好这件事已经是工程浩大了,还嫌不够地为我填上年下的事情。他也能放心!现在再把年下的事情推给淑妃,想必她也不会领情,搞不好还生出许多枝节来。年下的事年年如此,估计找太后应该会有办法,选秀的日子还远,现在左不过是必要准备,大部分工作过了年也来得及,看来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臣妾遵旨。淑妃跟着皇上最久,皇上向来也是放心的,少不得要她陪臣妾受累。”夺人差事的是他,做坏人的却是我,少不得也要亡羊补牢,希望未晚。
“皇后说的极是,嘉琳,你也要受累了。”他点点头,对淑妃说道。
淑妃起身应是,脸色也稍微好看了一些。
“臣妾和淑妃一定尽力,为皇上挑选才貌双全的佳人充盈后宫,为皇室开枝散叶。”我微笑着继续释放善意:“对了,臣妾和淑妃刚还说起小帝姬,臣妾也好久没去看过她了,皇上等下要不要同去?”
“就依梓童所言。”他点点头。底下的众妃嫔也都识相的起身告退,华美人却跪了下来,声泪俱下:“皇上,请降罪臣妾!”
“这是怎么回事?”话虽是顺着华美人说的,眼神却只看着我。我没有说话,华美人自然接了下去:
“臣妾今日请安来迟,又在皇后娘娘驾前失仪,请皇上降罪!”
“臣妾也向皇上请罪。”我马上接口,请罪谁不会,大家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