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几人的行路速度大大减慢,本来一天可以行完的路程,至少得花个两天时间。别说小晴了,连双明镜都有了些焦躁之意。
好在距终南山终于越来越近了,也不知是不是不想与圆月谷硬碰,极乐殿的人居然突然就不出现了。
梁小飞几日不见古怪,直摸头大叫奇怪。
小晴已给一路的骚扰闹得兴致全无,见梁小飞闹个不住口,遂道:"想弄清有什么古怪还不容易,改投极乐殿去,定然有的是稀奇古怪事儿。"梁小飞翻了个白眼,道:"我才不去呢。想到那天遇到的那些炸尸就头发直竖。也不知怎么有人肯跟那些玩意儿打交道。"他所说的炸尸,自然就是那些给术法操纵的死尸了。
小晴叹了口气,道:"是啊,不知我家那位谢家婶婶怎生受了得这么群怪人。"双明镜道:"谢飞蝶本来就出身邪道,自然不怕那些玩意儿。"小晴小脸浮上怅惘之色,道:"可是,听说我北极叔叔是再清洁不过的一个人儿了,他怎么肯让谢家婶婶和这些怪人为伍?""北极……"双明镜仰头看天,不期然又浮上舒望星清逸夺目的面庞和妹妹明媚中隐了悲哀的眼睛,悠悠叹了口气。
到底是缘还是孽,是爱还是劫?
谁知道呢?
这日终于到了终南山,双明镜知会了山下负责接待的弟子,径带了梁小飞等入圆月谷。
若细论起来,梁小飞并非圆月谷之人,但有天水宫少主同行,负责接待圆月谷凤来馆弟子顺理成章把他当成了天水宫弟子,很是客气地将他也请进了圆月谷。
甫一入谷,双明镜便问亲自过来接待的圆月谷护法戚风道:"令谷主呢?"戚风笑道:"双公子来得不巧了。谷主几日前接到了皇甫青云下的战书,似乎就在下个月的初四,若论起来,咱们谷主这几年武功必是更上层楼,才不必担心。但谷主说有些心绪不宁,说要散散心,因此三日前已经独自出了谷。"双明镜心下骤沉,突然便明白了为什么这些日子极乐殿不再阴魂不散纠缠他们。因为极乐殿的目的已经达到,一路拖宕下来,月神到底没有来得及见到前来知会他的双明镜等人。
小晴也知不妙,抿着嘴唇望向双明镜,问道:"现在怎么办呢?"双明镜皱眉道:"能怎么办?我们且歇一晚,再出谷去找月神大哥吧!"梁小飞问道:"到哪去找?他们约战的地点在哪?"戚风苦笑道:"这个我们就不知道了。谷主行事一向不喜张扬,连约战的日期也是夫人在偶尔间露出的口风呢。"双明镜点一点头,微笑道:"我正要去拜见嫂夫人哩!"小晴已拎起长裙,向圆月宫奔去,口中道:"我早想着妈妈啦!"不提她的母亲,也不见她如何挂念,这一提起来,她却连片刻都等不得一般,脚不沾地找妈妈去了!
双明镜心里咯噔一下,忙运起轻功来急急赶上小晴,低声道:"小晴,莫要和你妈妈提小嫣的事。"小晴迟疑了一下,如水的玲珑眸子瞬间黯淡下去,垂着头道:"是啊,妈妈知道姐姐那样子,哭也哭死了。也不知岩哥哥有没有找到那个什么白石真人,赶快救醒姐姐带了她回来多好!"圆月宫依旧如以往般清朗疏阔,高耸入云的梧桐,翠华森森的凤尾,俱在细细的风中轻摆,依依袅袅的琴声,便在那叶间宛转流淌,如一道春日清泉,缓缓滑过身心,沁人肺腑。
独坐亭中弹琴的女子,一身雪白隐菊花暗纹的锦缎衣裳,淡绿披帛,眉目清宛,眼波亦如清泉一般,凝注在琴弦之上,正是月神夫人花影。
"妈妈!"小晴已欢笑着,直向花影怀中投去。
花影眸光在小晴和双明镜面容上滑过,瞬间变得温暖。她住了琴,含笑张开手臂,将小晴搂在怀中,微笑道:"小家伙,可算回来了。幸好你爹爹不在,不然又要重重罚你了。"小晴嘻嘻笑着滚在花影怀中,撒娇撒痴道:"可爹爹不是不在家么?便是在家,妈妈也不会让他重重罚我,对不对?"花影抚摸着女儿的黑发,笑道:"又长高些了,只是黑了许多。这一路上,必然累了岩儿和明镜了吧?"双明镜忙上前道:"见过嫂夫人。"花影微笑着一厢将他们往宫内引去,一边问道:"明镜,这许久没见,怎生小晴和你一起回来了?岩儿和英儿呢?"小晴身体略僵了一僵,双明镜已然笑道:"方兄弟和云姑娘遇到了他以前在江湖上认识的一些朋友,约了一起回青州看看,所以托我先将小晴带回谷来,他们要再隔些日子才回来哩。"花影点头,温温婉婉地笑道:"嗯,他们那许久没回老家去,想来也思念得紧了。就让他们在外多玩些日子吧。有几个孩子会如我这晴儿一般,一出这个家,就把爹爹妈妈全扔到脑后哦。""妈妈!"小晴拖着嗲声在花影怀里磨蹭。
梁小飞在后低声咕哝道:"小晴有个好妈妈,便欺负我们这些没爹没娘的,故意这么亲亲热热气我呢?"花影坐了主位,将小晴拉在一边坐下,微笑向梁小飞问道:"你也是天水宫的弟子么?倒也不曾见过。"小晴嘻笑道:"天水宫哪个那么阴阳怪气的弟子啊?他是北极叔叔好友的弟子,是个超级大活宝,大草包!"梁小飞见花影目光温软慈和,正是局促感动之际,忽听小晴那般嘲弄于他,不由急道:"你才阴阳怪气呢。好好的女孩子,装成个男人和我打架,也不害臊!"小晴听说,跳了起来,捏起拳头就往梁小飞身上砸去。梁小飞忙起身闪过,竟和小晴在大厅里腾挪追逐起来。
花影见二人俱极年轻,又是活蹦乱跳充满朝气,嘴角不觉弯起,宽容一笑。
双明镜端过侍女送来的茶盏,默默沉思该如何问出口去,却觉舌头给烫了一下,原来却是刚泡的滚水,一时分神,竟给烫着了,忙放下茶盏,若无其事笑了一笑,问道:"听说月神大哥出谷去了?为的是皇甫青云之约?"花影眸光一转,悄然凝在双明镜脸上,微笑道:"是啊,谷主的武功进境很快,我想,皇甫青云四年多前不是他的对手,现在一定也不是他的对手吧?"双明镜点头道:"那是当然。不过我想这等热闹之事,如能有机会见识一下,便是帮不上月神大哥什么,于我们自己的武功进展,定然俾益良多。"花影略一迟疑,道:"可你月神大哥,行事素来不喜热闹,便是几度约战他人,也不喜惊动他人,每次都是悄悄的。"双明镜面孔浮着一丝不豫,却依旧微笑着端起茶来轻啜一口,道:"原来嫂夫人心中,明镜到底还是外人。"花影"啊"了一声,急急道:"怎么会呢?这次决斗,是在太湖内的孔雀岛,你想去瞧瞧也是不妨。"孔雀岛。
双明镜微微动容。
那里原是武帝时帝宫护法的孔雀夫人所居岛屿,极尽繁华,随着武帝退出江湖,他的许多党羽势力一并淡出人们视线。独孔雀夫人艺高胆大,裙下之臣无数,又地处偏僻,周围山礁林立,易守难攻,依旧跋扈嚣张,几度与圆月谷及刀神门为难。月神一怒之下,带人将孔雀宫夷为平地,孔雀岛自此败落,成为湖中一座荒滩,再无一人居住。据说,偶有逃避风浪躲上孔雀岛的渔民,常在风雨之夜听到岛上鬼哭狼嚎,幽咽一片,恐怖得犹如幽冥地府。再后来,渔民们就是葬身鱼腹也不愿流落到那座鬼岛上去了。
"皇甫青云把月神大哥约到那里去,是想为孔雀夫人报仇么?"双明镜一下下敲着茶几,问道。
梁小飞和小晴听花影说出约斗地点,也不打闹了,凑上前来一齐问道:"孔雀夫人,是什么人?"花影不语,微微地叹气,细长的手指慢慢抚摩着白瓷青花的盖盅。
双明镜微笑答道:"是月神的手下败将,剑下亡魂。"小晴翻了翻白眼,负起手道:"难不成皇甫青云想把孔雀夫人的鬼魂召出,和他并肩作战?那也得他先死了变成鬼才成啊!"梁小飞哈哈大笑道:"那我们带上几盆狗血,去破皇甫老儿的鬼术!"双明镜亦是一笑,却一眼瞟到花影的面色微微发白,知她素来为月神爱重,照顾得无微不至,并不曾遇到大风大浪,定是胆小畏惧。但他自己猛地想到极乐殿可不正以术法鬼道一流伤人么?心中竟也是一层寒意,如被冬日的雪花满满敷了,不由打了个寒噤,忙笑道:"既然如此,距离四月初四已只有十余天了,我们歇上一晚,明天便动身去凑凑热闹吧!"小晴跳将起来,拍手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瞧瞧爹爹怎生为咱们圆月谷扬眉吐气!"花影摇了摇头,道:"你啊,怎生没有你姐姐一半的沉静安稳?"话犹未了,她自己已皱起眉,默默扶起头,用丝绢掩着额,亦掩住了眼睛。
小晴不想母亲突然由她想到了姐姐,怔了片刻,强笑着去抱花影的手,道:"妈妈,你别难过,我这次出去,一定找回姐姐,把她带回来。"花影蓦地抬起头,道:"你有你姐姐的消息?"小晴忙道:"没有啊,不过前儿在路上,偶见一个女子,长得倒是蛮像姐姐,可惜她走得飞快,我没赶上。不过姐妹连心嘛,她如果在我附近,我能感应得出来啊。这次再出去,我一定把姐姐找回来。"花影拍了拍她的小脑袋,道:"傻丫头,别顾着安慰我了,一路奔波,你明叔叔和这位小朋友一定也累了,带他们去凤来馆歇息去吧!"小晴应了一声,果然带了双明镜和梁小飞告辞出来,径去凤来馆歇着。
那厢花影见他们去得远了,嘴角的温和笑意渐渐泯灭,有些寒瑟般抱了抱肩,忽然唤道:"来人,去将舒护法请来见我!"负责打探江湖各路门派动态的红尘楼舒若笠,到底有多少事情瞒着她这个圆月谷谷主夫人?花影仰头看着渐渐暗沉下来的暮色,苦笑。
她的确是月神不管事的贤惠夫人。
可月神并不是因为她贤惠而娶她。她聪慧,敏锐,善体人意,又怎会觉察不出小晴的不安,双明镜的不安,甚至……月神临走前夜静卧床上时从呼吸中透露出的些微不安?
她必须弄清楚,她的夫君有着什么心事,她的女儿有着什么心事,甚至,她想知道,关于小嫣,小晴语焉不详的背后,到底掩藏着怎样的秘密?
还有,那孔雀岛,她和她的夫君二十多年来避而不谈的孔雀岛!
依稀又见到太湖之上那绯衣少女悲恸决绝的眼神……第二日,双明镜带了梁小飞和小晴告辞出谷时,花影依旧温和娴雅,淡淡而笑。她居然没有多做挽留,甚至没有阻拦小晴出谷,只是殷殷地吩咐,请双明镜妥为照顾小晴。
双明镜有些诧异,但花影素来柔顺惯了,此时的笑容,亦看不出一丝破绽来,遂也只得将满头疑惑硬生生吞到肚子里,带了梁小飞和小晴等径出谷去。
他们的身影方才消失,井宿尊者、鬼宿尊者、星宿尊者、张宿尊者、轸宿尊者等一齐出现,花影冲他们点一点头,便都尾随了双明镜等的去路,飞驰而去。
"月哥,小嫣!"花影咬着发白的唇,送别的笑容慢慢冰冷在面颊之上。纵然她一介女流,没办法从圆月谷反应迟钝的红尘楼完全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至少她可以未雨绸缪,派出大批顶级高手,为夫君和女儿们的顺利归来铺平道路。
花影紧紧披风,恋恋看着众人离去的方向,好久,才扶住侍女的手,轻叹般道:"走吧。"天有些阴阴的,暮春的风吹到身上,还是森森的冷。谷口的绿竹翠色深浓,衬着桃花的一树明艳,却显黯淡了。如鲛纱剪就的粉桃花瓣,随风飘零了一地残红,如无数片淡红的泪珠,和着地间的陈年萎黄竹叶,轻旋漫舞。
秀乐长真天,不断陨落而下的,依旧是梅瓣。朱砂梅落到衣襟上,似点点的离人血泪。
方岩又一次斜倚于老梅遒劲枝干上,对着那深杳的胧月窟,无声叹息。以往沉静的面容,已沾染点点愁绪,竟颇有几分憔悴。
云英手搭一件淡蓝披风,远远瞧他,迟疑良久,终于上次,将披风轻轻落于方岩肩上,轻声道:"这里天凉,岩哥哥还是多保重好。"方岩垂下隐露血丝的黑眸,唇角的笑容居然苦涩得很。他黯然道:"这是第几天了?"云英知他问的,必是小嫣进入胧月窟几天了,只佯作不知,笑道:"山中不知岁月,谁知几天呢?但她只要依旧在胧月窟中,必定还有着希望,不是么?"方岩抬头看着她。
云英的面容莹白,衬着朱砂梅的鲜红,俊俏眉宇间,亦浸染着丝丝忧伤,只是竭力用笑意深深隐匿,生怕被人看出了破绽。只不知那眸中的黯然,依旧无法掩饰地眼底撒漫出来。
"胧月窟里的,是北极啊,北极公子不会放弃小嫣,他是最好的叔叔,不是么?"那隐着忧伤的笑意,居然还那般温暖。她似乎并不知道,小嫣活过来,方岩的眼里,将只有小嫣一个;可也许她更清楚地知道,便是小嫣死了,方岩的眼里,也将永远只一个小嫣。
方岩是痴人,可痴人又何止他一个?
一个静静守望,还有一个,却在更远处遥遥凝望,蓝眸深沉如海。
自从那日云英喝得醉了,叶惊鸥不再喝酒。至少当了云英的面,他点酒不沾。或许,是怕云英再次抢过他的酒,醉倒在梅树下吧?
"我们回桃源居去吧!"方岩叹息。风扬雪尘,扑面打得脸上生疼,连眼中都扑了灰般,涩涩地疼。
云英点头,微笑道:"老焦似乎炖了很好的野鸡汤,呆会盛上一碗,喝着暖暖身子。"方岩应了,不由又回头注视了一眼黑黢黢的胧月窟,方才踏步向前,正举步时,忽听得隆隆声响,似一道滚雷,由远而近,震得大地微颤,梅影晃动处,梅花瓣如漫天花雨,簌簌而落,一瞬间的繁华纷涌,绚烂无双,绮丽得如一场春日美梦。
第五十三章朔风飞雪酣战急方岩等明知此地气侯冰寒异常,似受人为操作一般,迥异于外面渐渐暖和的暮春天气,不可能有雷雨之象,也顾不得欣赏这难得一见的美景,已相视愕然。云英迟疑道:"难道是地震?"但地震的威力,又怎会仅止于此?
正诧异时,只见老焦已飞一般奔了过来,花白的胡子上,已湿乎乎一片,竟是给吐出的鲜血浸得透了。他一见方岩等人,便叫道:"快去帮忙啊,极乐殿的人破开秀乐长真天的结界了!夫人不是他们对手!"方岩等俱是一惊,本来站得远远的叶惊鸥不知什么时候已与他们并肩立着着,低声道:"咱们快去!"南宫踏雪武功虽是不弱,在秀乐长真天也修行了这么些年,但从初入谷那天的交手情形来看,想抵挡住极乐殿的青衣那一类高手,却也不可能。此间主人又正在为小嫣疗伤,分身乏术,方岩等若不出手,这秀乐长真天,只怕真的险了!
奔向洞天入口处时,方岩突然闪出一个怪异的念头:老焦说,结界被破了,难道这里所有的梅花白雪,只是结界中的一种幻境而已?
似乎在印证方岩的看法,周围的冷意忽然淡了,那种属于春日的洋洋暖意,不知从何处缓缓涌来,永远阴白的天空,泛出些淡金的光芒,似乎有太阳的热量,渐渐破云而出,透过层层阴霾隐隐渗漏进来。
前方并没有喊杀声,却在数十丈外已觉出凛冽如北风刮面的杀气来,激得人汗毛直竖,不由得打起寒噤。
而洞天内的两名侍女春草和秋水,已经连打寒噤的气力都没有了,无声无息倒在雪地中,也不知是死是活。
只有南宫踏雪手执一段雪白绫罗,在漫天花影中,如雪蝶飞舞,看似潇洒飘逸,细看下,分明却在对手一道接一道迫上来的黑色劲气里苦苦挣扎。她漆黑的发飘拂于苍白的面颊,冷淡中有依约的狼狈,但那一向迷蒙中带了忧伤的眼眸却明亮得出奇,星星愤怒的火花如此夺目,直要燃烧起来,好将对手烧成灰烬。
可惜她的对手是极乐殿副殿主青衣。青衣琥珀色的眸子溢了某种近乎嘲弄的戏谑,依旧那懒洋洋的散淡笑容,不羁地挑起唇角,扬起宽大袖角,轻松挥动长剑。
一种类似剑气的黑气,立刻直驱南宫踏雪。
那长剑,却非金非玉,而是某种黯淡无光的木质制成,颜色接近焦黑,说不出的诡异。若论起此人术法,只怕轻易便可将南宫踏雪置于死地了,可瞧目前态势,他并无杀他之意,只用纠缠的黑色剑气,渐渐去束缚南宫踏雪,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分明是想把她生生困住,再生擒活捉。
方岩正要上前援手,却听一旁有人轻笑道:"你们果然在这里!还是乖乖让一边去罢,你师娘可疼你得紧呢!"说话者竟是在刀神门与极乐殿主联手伤了小嫣的弦冰!他依旧白衣胜雪白发胜雪肌肤亦胜雪,那般雪白的一个人,浑然泯灭在洞天这样莹白的世界中,若不是他开口说话,方岩等一时竟不能发觉他的存在。此时,他手中持一管玉笛,亦是雪白的,却游移着血丝般的浅紫花纹。手中玉笛轻动时,那缕缕血丝亦在浮动着,如活物般上下游走。
方岩没有听清弦冰的话。他只是在一瞬间仿佛又看到了那绝色的舒景嫣,带了那不知孤寂伤怀了多少年的一片冰心,扬唇而笑,轻轻道:"岩哥哥,我欠叔叔的,我想到怎么还了!"风华绝代的一招嫦娥奔月,如烟花般迸发出最美好最璀璨的光辉,湮灭成方岩与叶惊鸥心中最深最重的疼痛。
几乎不用招呼,方岩和叶惊鸥齐齐出手,一道墨色华彩,一道金色绚芒,并驾齐驱,如两道利箭,凌厉地电闪而出,直取弦冰要害。
弦冰并不敢轻视两大高手的实力,他一扬手,蓝、黑、金、黄、红五道光芒劈头罩下,分属水、土、金、木、火五种天地元气,如密密织就的天罗地网,竟将那两道凌厉剑气兜住,苍青的苍玉剑和金黄的金情剑,都算得难得一见的绝世好剑,却在给兜住的同时凝涩沉重起来,明明破空而去疾如闪电的劲气,眨眼间窒钝得如同砍在粗糙的山石之中。
想透过山石去伤人,可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等将山石劈破时,弦冰已轻易闪过一边,玉笛一挥,一团蓝火顺势而出,幽幽暗暗,并不耀眼,方岩一剑劈破,那蓝火立刻分作两半,竟似长了眼睛一般,拐了个弯,再次分投方岩与叶惊鸥二人。
叶惊鸥不敢去劈,凌空翻跃而起,避过蓝火锋芒,只将剑尖回挑轻拨,将那蓝火拨得倒飞向弦冰。弦冰轻笑一声,一张嘴露出洁白的牙,竟将那蓝火一口吞下!饶是叶惊鸥艺高胆大,一时也不由怔住。
方岩对二次飞来的蓝火亦不敢再托大,看准地势,小心地亦用剑尖将它扫向一处堆了积雪的岩石,只闻砰的一声,那岩石连着积雪轰然炸裂,四散飞出。碎裂的石块掉在雪地上,犹在燃烧着,发出嗤嗤的声响,转瞬将周围数尺内的雪尽数化了,露出褐色的地面,居然长着青青的茸茸草丝!只是这些草丝被那石块上的热量所熏,转眼萎黄了叶,片片卷曲起来。
莫非,雪地的幻境背后,亦是绿草油油的春天?又要怎样的力量,才能结起如此之大的幻境结界?又要有怎样的力量,才能将这幻境结界,突然攻破?
"五芒大法,黑炎之火,居然都不能奈何你们!圆月谷和冰雪城,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啊!"弦冰说着时,人影连连晃动,又似根本没有动,只是在某个眨眼的霎那,失去了踪影。
方岩二人早知术法诡异,不知他用幻术走到了何处去,只得提高警惕,细细品察周围动静,而手心已不觉捏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而一旁已传来云英的惊叫。
原来她见弦冰缠住了方岩与叶惊鸥,遂去帮助败象已现的南宫踏雪对付青衣。她师从圆月谷七大尊者,这几年武功进境极快,早非当年吴下阿蒙。她知论术法一道自己远非青衣对手,此时插手进去,便不去与青衣的术法相斗,只从侧面利用习武者的轻便迅捷进攻,将圆月谷的"幻月七剑"一招招使出来,但要见青衣抬手施展术法,立即飘身远离,疾从别的角度纵横劈刺,青衣虽次次都能避开,但剑气纵肆处,他的袍角居然给削下了一块!
原来青衣的灵力虽高,论起真实武功,却远不如方岩等人,甚至比云英尚有不及。他一意生擒南宫踏雪,未能掩住身形,在云英的游斗之下,居然丝毫占不了上风。习武者的游斗,此番用在灵界高手身上,倒也十分有效。
南宫踏雪见状,大受鼓舞,将一段雪白绫罗翻翻滚滚舞得眼光缭乱,却乘空抖手已射出一双蝴蝶镖,直奔青衣胸前空门。
青衣皱一皱眉,摊开掌心甩出一道金光,竟如磁铁般"粘住"蝴蝶镖,跳动两下,但见微微一道青烟随风散了,锋锐的蝴蝶镖已经给生生熔得变了形,跌于雪地上。
可能连连遇险,青衣也不耐烦了,忽然长喝一声,人已跃起,挥手处一道细长金光飘出,初时细如金线,渐渐张开,颜色也渐渐加深,最后如一片展开的巨大黑色纸张,鬼魅般飘向云英和南宫踏雪。
南宫踏雪脸色一变,惊呼一声:"小心,是金线收魄!"人已纵身飞起,可待要闪时,那道黑影已经铺天盖地,几乎将天空都压得失去了颜色,四处立刻混沌起来,无数的幢幢鬼影如从地底钻出,飘飘忽忽窜了过来,竟似要从她们的身体穿过。
南宫踏雪早有准备,凝心静气,固守本元,以灵力迸出小小的结界来,生生将那黑影挡于身体之外。
云英虽听到南宫踏雪出声招呼,亦知道那所谓的金线收魄必然是种伤害魂魄的术法。但她提起御敌并不能起到那效果,眼见一道黑影从身体中穿过,头部立刻给钉了一钉般冰凉刺痛起来,一道淡淡银光竟随了那道黑影摇曳而出,不由失声惊呼。
方岩与叶惊鸥顾不得寻找弦冰了,一齐飞跃过来,剑气交错而至,迅捷将那黑影绞破,但见黑影如一池深潭被搅,纹理涟涟,在空中发散开去,许久才平静下来。
云英惊魂未定,正警戒地盯着那依旧懒散的青衣,捉摸他眼中突然出现的锐芒是何意义时,突觉一阵凉气从地底直冒出来,一溜蓝火嗤溜从身畔极近处射出,直冲胸腹而来,惊怒之余,躲闪竟是不及,眼看快要触到自己前襟,一股大力从左侧疾撞过来,正好将她撞离险境,正是恰赶到她身畔的叶惊鸥。但闻"嗒嗒"声响,那溜蓝火已溅到金情剑上,这无形之火,居然能与剑锋碰撞出这等低哑却清晰的声音来,叫人匪夷所思。
突然出现在云英身畔偷袭的,正是弦冰,他平静的黑眸注视着叶惊鸥,冷淡的笑容里渐渐有了丝微微热切的得意。
这时云英闻到了愈来愈浓的糊臭味,甚至有皮肉被烤熟的焦味。一抬眸,叶惊鸥面色发白,左手慢慢探向胸口,轻轻掩住。一长溜蓝火被他的金情剑挡下大半,却依旧有两三星点灼上了他的胸口。这蓝火想必正是方才弦冰说过的"黑焰之火"吧,穿透力和杀伤力分明是普通火焰的数十倍,两三点火星而已,竟将透过他的衣衫,如匕首般插进胸脯。却不曾滴出鲜血来,只留下两个细而深的焦黑伤口,慢慢渗出黑色液体来。
这种伤人的术法,配合了弦冰那般鬼神莫测的灵界身法,远比寻常武功更加防不胜防。
"你怎么样?"云英掩到叶惊鸥身前,翼护住他,面对着弦冰,向叶惊鸥发问,再按捺不住心头的焦急不安。
方岩正协助南宫踏雪对付青衣,展眼见云英叶惊鸥失利,急要抽身前来帮忙时,忽听一声咆哮,地动山摇,一物形如羚羊,却足有普通羚羊四五倍大,一张巨嘴,吐着血样的长舌,自空中纵跃而下,直扑而来。方岩曾在古书上见过记载,此物形状分明是上古神兽饕餮,却不知怎会出现在此时此地,只得先行闪过,挥剑便斩。
苍玉剑的剑光在饕餮出现之后,乍然明亮数倍,那幽幽闪亮的墨青色泽,渐渐泛出近乎旖旎的七彩光芒,仿如遇到了阔别良久的朋友或纠缠数世的宿敌,兴奋地跳跃着眩目光芒。有那么片刻,方岩竟觉那剑仿若有了独立生命一般,不但不受他的控制,反引动方岩的心神,不顾一切催动剑气,将那愤郁而苍茫的天泪剑气袅袅引出,化作万千道七彩剑雨,激射而出。
霎那之间,天空蒙上一层天然的琉璃,将阳光丝丝引入,幻出彩虹般风华绝美的风流俊逸,然后凝作串串如细水激涌般的剑气,直捣饕餮。
饕餮长吼一声,偌大躯体已被无数剑气射得如刺猬一般,泛出点点的光晕,眼看就要消失,却听得不知何处传来的低低吟唱,包裹出如清水般的一圈纹理,凝在快要散佚的饕餮身周,迅速将那光晕收拢起来,再度形成威猛骇人的饕餮,形似羚羊,气似恶虎,眼如铜铃,口如巨盆。
苍玉剑又在振动,发出不平而愤怒的呻吟。方岩已知这饕餮必是某种术法召唤而来的远古幻兽,当下也不畏惧,一厢挺剑护住身周,一厢纵身飞跃空中,留神细察,果见一黄袍和尚与一黑衫侏儒正隐于一株老梅之下,黑衫侏儒面带冷笑,黄袍和尚却持一串念珠,专注于饕餮之上,喃喃念咒。
方岩知南宫踏雪、云英,甚至叶惊鸥都正处于险境,不假思索,凝神御剑,但闻隆隆之响不绝于耳,天空中被剑气掠起的七彩飞虹尚未及消失,又闪过无数道如练金光,渐渐凝聚,嘈杂地咆哮,竟是八条巨龙,腾挪空中,然后一并甩尾,利爪坚牙,猛虎出笼般掉头而下,齐向饕餮进击,分明是圆月谷绝学"龙翔九天"。此时有八龙之多,虽未至十成火侯,亦比小嫣当年战胜天巽堂堂主高飞的"七龙夺魄"更胜一筹。
饕餮眼见八龙齐下,亦不见惧,跃身迎上,一时但见云腾雾蔚,细碎金光弥漫空中,映得天地失色,本被激昂劲气迸射出的簌簌落梅,此时反而凝滞于空中,朵朵花瓣,不论青紫艳红,一概被照得如金色琉璃般璀璨,甚至发出微微耀眼的白色光晕,隐隐闪烁,然后消逝不见。
地面之上,淡淡拂动的雪尘愈来愈少,褐色的泥土和如丝的碧草不时显现,却迅捷被空中腾跃的劲气刮起,夷作一片苍青。
两股不同灵气交相缠斗时,南宫踏雪等人已被青衣、弦冰两名极乐殿顶级高手逼得岌岌可危。南宫踏雪的唇边溢着一缕鲜红,目光渐渐迷离,若非青衣存心生擒于她,只怕早已丧命;而云英扶着叶惊鸥犹在苦撑,但云英的灵力原弱,弦冰又避不与其正面交锋,只用灵术远远攻击,除了"黑焰之火"、"五芒大法",更有那在刀神门曾经逼得群雄束手的"天心绝魄",银白的光芒无所不在地渗透在幻兽乱舞的天地之间,连方岩都觉心旌神荡,思绪凌乱,更别提首当其冲的云英和叶惊鸥了。云英面色惨白,而她腕间扶持着的叶惊鸥,金情剑下冰雪乱霰,气势虽是不减,口中却在轻咳,咳出的血,竟是黑色的。
"俱是强弩之末矣!"有人得意轻笑,一只巨大骷髅,蓦地跃上半空,腾腾黑雾,缭绕其上,竟将异兽幻出的满天碎金流彩压得顿时黯沉。这骷髅,方岩等不曾见过,却正是双明镜等初出燕州时遇到过的。只因这黑衫侏儒,便是极乐殿的护法尸王,而那黄袍的和尚,则是另一名护法无梦。
此时无梦和尚拖住方岩,虽未占据上风,但已形成僵持之局;而秀乐长真天的其余人等俱处于下风,眼见尸王出手,勉强维持的平衡局面顿时打破,骷髅所到之处,黑气铺天盖地袭来,带了中人欲吐的恶臭,忽地扫向八条不世巨龙。
圆月谷的"龙翔九天"却是循正道而练,所练之幻龙亦可算得神物,最忌腌臜之物,给那恶毒污秽的骷髅一侵,顿时金光四散,剑气摇动处,方岩胸口如受重击,"哇"地一声,亦喷出一大口的鲜血来,苍玉剑被那秽气所压,亦失了光芒,慢慢敛了气势,颓然而落。
眼见那饕餮借势追击,将幻龙余威一荡而尽,而骷髅亦狰狞着咧嘴冲下,黑雾直笼方岩,正要将他兜头罩住,云英远远瞧见,已发出失声惊呼,却被弦冰一记重击,却是"天心绝魄"的绝招,数道魂魄晃动,破肤而去,一时支持不住,软倒在地;叶惊鸥反手将她挽住,托于腕中,竭力以"冰雪漫天"的剑气逼退弦冰,不防胸口伤处牵动,如割如锯,痛得几要脱力,竟觉有些把握不住金情剑。
云英低声道:"叶公子,你放开我,自己设法逃开吧。"极乐殿两名副殿主和两名护法出现,目标可能是圆月谷,亦可能是秀乐长真天,可绝不会是冰雪城,或天正教。
叶惊鸥垂目看她,两人的眼眸俱是明亮得异常,那面对灾难时的镇定和面对失落时的痛楚,那样清晰地映在对方的瞳孔中,一时不约而同想道:"不想天下竟有人与我有着一样的不快乐。"原来便有着的同病相怜,渐渐衍生出说不出的惺惺相惜来。叶惊鸥也不回答她一个字,只将她更紧揽于腕中,捏紧了剑柄。
金情剑的灿烂金芒再度催出,凌厉而决绝,带了背水一战的意气和同归于尽的疯狂。
而弦冰看着叶惊鸥和云英,如同看着被冲上沙滩在泥水里垂死挣扎的鲤鱼,目光渐渐有些悲悯,幽幽凉凉地暗叹一声,白玉笛带了一抹近乎温润的嫣然浅紫,划出一片水光,如同最好的江南丝绸,潋滟着清丽如春的光晕,温温柔柔扬起,却瓢泼般倾下,淹没了金情剑最后一丝亮丽。
方岩已伤。面对倾扑下来的骷髅幻影,他慢慢抬剑,缓缓举高,看似凝滞的动作中,渐渐蓄起积郁的悲愤,漫漫卷上天空。
苍玉黯淡,天空亦渐渐黯淡,两者间的气势愈来愈接近,凛冽的阴风森森卷起,雪霰乱舞。
"你居然还想用离恨天?"无梦双手合什,作的是佛家的慈悲礼节,语言却刻薄如刀:"如果你的师父在,或许受伤之后还有指望再用一次离恨天,而你,只怕还差得远!所以,你死定了!"他说着,饕餮又扬蹄摇首,纵跃扑下,杀气腾腾而出,呈破竹之势,卷涌奔突,连那咆哮之中,都似蕴了万钧之力,生生将方岩那尚未与天之灵气相溶的自身怨愤之力割裂开来,眼见郁愤倒卷,反冲方岩,又要将他重伤。
方岩心头突然一阵死灰,又一阵宁静。恍惚之间,又似看到了小嫣的如花面容,笑如春风,国色嫣然。
眼看那愤郁之气逆转而来,又是饕餮的铁蹄随之而下,苍玉剑颓然落地。方岩唇边含一抹苦笑,想着,如果就这样死去了,不知能不能再见到小嫣,再与她执手相对,魂魄相依?
这时不知哪里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啸,尖锐中带了呜咽的颤音,正逆转冲向方岩的离恨天反噬之力,突然顿于空中,然后嗖地倒转上空,力道之大,竟将那饕餮迫得连连后退。
几乎同时,风云刹那变色,天空的阴白变作凄厉的惨白,幽然凝成一线淡灰之色,注于俯冲下来的一道白影之上。
那白影甚是润泽,却全无光芒,阴沉如满怀离恨的离人,边俯冲边凝结郁郁之气,迅捷无比划破长空。
在一旁掠阵的尸王见状,立刻御起那幻影骷髅,疾拦向那道怪异白影。
白影不闪不避,径自冲来,正与那骷髅相撞。
但闻轰然巨响,骷髅蓦地炸开,裂成无数碎片,顷刻灰飞烟灭。
第五十四章刑天一怒离恨天尸王已知其中必有古怪,但乍见那物如此凶猛,一时也怔住,尚未回过神来,但见那道白影如长了眼睛一般,径冲过来,待要闪时,胸口憋闷得一阵头晕眼花,分明此物彻底摧毁骷髅的同时,亦伤着了侍养者的元神。
于是,那突然而来的白影,突然地插入尸王心口,然后穿胸而过,转一个方向,径扑饕餮。
尸王不信地瞪着眼看住胸口的血窟窿,好久,才发出一声惨叫。
惨叫未毕时,他的魂魄已离散。即使他终日与死尸魂魄为伴,可一个心脏被洞穿的身体,如何能继续活下去?
终究,他也只是一具死尸,和几缕飘泊世间的魂魄。却不知,那些给他用来练制幻影骷髅的魂魄,得了自由后还肯不肯放他安然地去投胎转世。
无梦再不想这白影究竟是何物,竟能有此威力,正是迟疑要不要驱动饕餮前去对敌之际,那道白影再度进攻,径扑饕餮。一路之上,白光闪烁,无数道愤郁悲恨之气凝就的细细灰线,正不断往白影之上凝去,远远看去,倒似是一道白影正发散着许多灰色光芒一般。
那一直趾气高昂的饕餮,此时却发出了瑟缩的呜咽,转身便欲逃开。但那白影如影随形,疾如闪电,气势如虹,哗然劈向饕餮。不可一世的饕餮瞬间凝住身形,渐渐透明,然后如琉璃般碎裂,四散,化为虚无。悄无声息化为虚无!
无梦幻兽被破,又见着尸王惨状,无梦料那白影下一步对付的,一定是自己,立刻飞快踏前一步,闪向弦冰身后。
弦冰、青衣也已发现不对,弦冰的玉笛所指,由叶惊鸥转成了那道白影,而青衣却抓紧对付南宫踏雪,长袖挥处,就要将已无抵抗之力的南宫踏雪卷到手中,可就在长袖触到南宫踏雪身体的那一瞬,南宫踏雪忽然不见了。
"瞬间挪移?"青衣终于敛了一贯懒洋洋的笑容,骇然道:"弦冰,此间主人的术法,着实不差。"弦冰没有回答,只因他根本不及回答,白玉笛出手,狠狠地将那道白影挡开,拍飞,却在相触之时觉出漫漫伤痛,扑面而来,迅捷深入肺腑,顿时一阵血气翻涌,连五脏都似移了位,原本雪白的面色反而也震出一丝红晕,荧荧眸子盯住了那道白影。
白影飘悠悠落到一株老梅之上,分明是个人形,却只能模糊看到一团雪白光晕,看不真面貌,分明有形无质,并非血肉之躯。
南宫踏雪立于那白影之旁,泪水已泉涌而出,深情凝注之时,眸光流转不定,似欣喜,又似担忧。
"你是,此间洞天主人的元神?"青衣有一丝迟疑,终于还是诧然问出口去。
方岩正竭力辨识这团白影依稀的熟悉气息,忽一眼看到白影手中持着的宝剑,顿时心如擂鼓,失声喊道:"大哥!"那宝剑白玉铸就,通体澄澈,温润妩媚,正是北极的成名兵器:雪玉!
弦冰的眸光蓦地一跳,一向平静若斯的雪白面庞微微抽搐一下,凝神盯住白影。
白影轻舒宽袖,雪玉剑缓缓在空中画了一个优雅的弧度,凝滞于剑刃周围的灰色光芒渐渐跳动,闪烁,然后迅速爆裂,有形无质的灰芒发散开来,一化十,十化百,百化千,霎那间弥漫成一片灰蒙,如一团黑雾,轻飘飘甩出。
如离恨天一般愤郁沉痛之气,立即铺天涌地,无所不在地侵蚀向众人。而青衣、弦冰、无梦似在瞬间被某种自上而下的压力迫得似被人扼住了脖子,透不过气来,眼睁睁看着那道阴影如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倾涌而来,只能运起全部的灵力,硬生生抵御那团黑雾。
这种分明属于灵界范畴的术法,有着与离恨天相同的气质,可绝对不是离恨天!
离恨天借的是天地之灵力,只能一时借用,绝不能似这般将灵力收凝于剑上,运用自如。何况当初在振远镖局时,北极以离恨天对付天地三绝,也曾说过这等绝世武功,一旦用出,后果他也不能控制。
这不是离恨天,那么这是什么?
这时只闻巨响轰然而起,无数老梅倒拔而起,万朵梅花纠缠于无边雪尘之中,随风旋舞,发出近乎凄厉的呼啸。大地在顷刻间震动,激得人站立不稳,受伤的云英和叶惊鸥更是滚到雪尘之中,只觉天旋地转,连空中的色彩也在瞬息间变幻,惨白,黑暗,甚至如虹的七彩,走马灯般转动着,亦分不出是真是幻,迷蒙得竟如在梦中一般。
恍惚中,有人惨叫,有人闷哼,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在芜杂的幻象中腾跃而起,带了腥味的红光飘散开来,经久不散。
两道人影甫才离去,幻像蓦地消失,一时云破天开,天地沉凝,安静得只听得到落梅缓缓落地,发出极轻微的扑扑之声。
远远,隐有弦冰的声音悠悠传来:"离恨天,刑天怒,两种基础完全不同的绝学,居然也能统一起来。谢飞蝶喜欢的人,果然名不虚传!"除了旋转的落花如雨,空中亦有血雨蒙蒙,逃走的分明是青衣和弦冰,而无梦和尚却不见了,难不成竟硬生生给摧毁成血雨纷飞了?
方岩扭头去看那团被青衣猜测为此间主人元神的白影,却见南宫踏雪也正担忧地凝望着,而那团白影,却慢慢垂下剑,弯下了腰,似疲倦地抬不动身子;然后在众目睽睽下,竟嗖地消失不见。
"望星!"南宫踏雪失声惊呼,不顾自己伤痛,已飞跃起来,脚点梅枝,借力凌空而起,竟驭起十二成的功力,直奔胧月窟。
方岩心头一紧,忙收了剑,紧随南宫踏雪飞奔而去。
云英正要跟去,只觉手下一沉,混战之中一直与她相依相扶的叶惊鸥,见敌人终于离去,心神一松,剑已垂地,人也软倒下去。
云英忙跪坐下来,紧扶住他,问道:"叶公子,快坐下来,我来给你裹伤。"叶惊鸥的眉宇间依旧蕴着一贯的优雅,慢慢在唇边抿出一丝笑意,道:"我没事,你快去瞧瞧,北极和小嫣那里怎么样了。"云英摇了摇头,并不答话,只一把将叶惊鸥外衣扯开,露出兀自流着黑血的创伤,俯下头来,去吸吮那黑血。
黑炎之火不仅是一种火,亦是一种毒,因此叶惊鸥创伤虽小,行动却已严重受了影响,对敌之时连连吃亏。
叶惊鸥垂下黑眸,沉默地注视云英专心吮毒的俊秀面庞,一丝丝的痛楚,慢慢在心口蔓延开来。
那痛楚,却不是来自正流血的伤口。
也许有些精神上的创伤,远比肉体上的疼痛更折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