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禾没了话头,又不甘就这么放弃,只得硬着头皮强接上来,“那你等我三年罢,三年之后我若是想开了,就会去找你。你那时若已经同别人成婚,我自不会打扰,若没有,那我们还可以凑一凑。”

温珩平静道,“你觉着你还可以释怀吗?“

一句话,戳穿了她权宜之计的安抚,慕禾冷静下来,终于放弃那半吊子安抚小孩的把戏。“这不是个死循环么?我不能释怀,甚至依旧心存怨怼,所以不能同你再在一起。强扭的瓜不甜,再者了,你不是还有祁容公主?”

温珩唇一抿,”我辞官之际已经向祁淮说明,不会娶祁容。”

“可诏书一日没下,你一日还是她的未婚夫,于情于理都不能来招惹我。万一尉淮不允,舍不得你这国家栋梁,你当如何?难不成…”

温珩并没有回答,其眸底的淡漠清明便已默然说明了一切。

慕禾心中微微一凛,不晓为何突然有些生怯的愣在原地。只为了一句不合心意,便要推翻一个朝政,一个并无大错的君主。若是一个暴戾之人,也便罢了,可他偏偏是温珩。安宁温和,眸间清润恍似悲天悯人的仙人。

这样的反差,仿佛让记忆中的那一人渐渐面目全非,无端可怕。

沉默之际,温珩支起身,忽而伸手抱住了欲退缩却无处可去的慕禾。

分明的感知到她身体徒然的僵硬,温珩心中一疼,小声道,“阿禾,你不要怕我。”

慕禾破天荒的回抱住他,心底焦急,强调着,”你不能伤尉淮。”

温珩被她拥住时身子微微一顿,复听闻那一句话,竟是偏头瞥她了一眼。倏尔扬起的浅笑,任她通体冰寒,恍似乖巧的应承,“你在,我便听话。”

慕禾觉着他的反应有些不对,还待要解释,下唇便给他咬住。

倒不是真的咬,而是虚虚的衔住,舌尖轻轻勾勒描绘起她的唇形,让慕禾想要退却,却又生生止住。

一是为适才他道的“谢礼”,与尉淮一事上自发的“乖巧配合“。

二是为温珩情绪今日沉郁得奇怪,像是闷着一口气。她总觉若是推开他,便好似会将他逼到一个悬崖边,不知会有如何的后果,叫人畏手畏脚起来。

慕禾未拒绝,温珩便更加大胆的索吻,一手压住她的后脑,再不会容她有半分的退缩。

唇齿间的纠缠就好似淬了麻药,一点一滴蔓延开说不清道不明的酥麻之感。温珩身上熟悉的气息并未有丝毫的改变,积极索取着时,竟还会给她一种莫名其妙,叫人怜爱得心都要化了般*的感觉。大抵是从小到大都照顾着他,所以永远觉着他是被庇佑的那一方,这种感情在他刻意显弱卖乖的时候,尤其的明显。

都是假象么?

临得近了,慕禾自然还闻得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之气,分明可怖的伤痕在他身上却好似不痛不痒,可*凡胎,又怎会不痛?

只不过,是他不想显露出来罢了。

52|5.15

一番深吻纠缠间思绪迷失,渐渐听闻有脚步声临近,温珩最后在慕禾红润欲滴的唇角落下一触即离的浅吻,才缓缓从她怀抱中退出来。

回眸院前,是前来知会晚饭已经准备好了的小厮。模样懵懂,浑然不觉气氛有异。

相顾无言,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亭子,恒定两步的差距之中,无形的距离感横亘。

慕禾望着身前温珩的背影,心底渐渐泛起一种无力感,像是能抽空人所以的气力,想要深深的叹上一口气。

无计可施的叹息。

晚饭只是试了些青菜,慕禾便兴致寥寥的起身离开了。

做什么都意兴阑珊,脑中混混沌沌皆是今日温珩的模样,纠结之下寻了处小阁发呆,想要整整思绪,不料半途却飘了些细雨。

僻静园林之中四下无人,慕禾没有感时伤春的习惯,只是想着一会雨下大了不好行走,好不容易放空了些许的心思收回,顺手的摘了片梧桐叶顶在头上,一溜烟小跑的回到了寝房。

绵绵的雨细得犹若发丝,梧桐叶也遮不住什么,慕禾走到屋檐下后却没有将它丢了,执在手中又可以当聊以慰藉的扇子使。

寝房换成了熟悉的布置,慕禾点上灯,打量室内光景,才重新意识到了温珩无孔不入的存在感。

慕禾打着梧桐扇,几次三番在屋中晃来晃去,并不往床上去,一面有着微妙的抗拒,一面也觉着自己这抗拒,抗拒得很矫情。

一个想要划清界限的人,偏偏给送来了一份无法拒绝的礼物,承受了心里头不痛快,拒绝了又格外矫情。放大了想,她铁了心想要远离温珩,可见他失神难过的模样,依旧还是会心软,并不愿做得太绝。两厢矛盾,怎么都合不来心意。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慕禾原本是想逼着自己多思量一下与温珩的关系该如何才能整理得通顺,总是这么僵着也不是个事,然身影带过烛台,烛光晃动之际,房门处传来轻叩的声响。

慕禾听也知道,这样叩门的韵律是温珩的习惯,当即思维空白了一瞬。

在想清楚该怎么反应之前便是一个急扑,踢掉鞋子钻到了被中坐好,抓起床头上摆置的一本书摊开放在膝上。一趟动作完成,才咳嗽一声,对外头,“有事么?我要睡了。”

听得里头应声,门才从外遭给人推开,雪衣的温珩站在门边,手中执着几封书信,眸光清润如泉,烛光映衬之下,恍似有粼粼水光潋滟。

整个人的神情宛如被安抚了下来,换上了温顺的模样。缓步走近,语气如常得道是栖梧山庄那边给了几封书信。

慕禾点点头,瞥见温珩与平常无异的表情,心底暗暗的松了一口气。然后才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竟然有些忌惮起温珩来。

一般而来栖梧宫往来的书信都是九龄代为转交的,是为了让他稍作了解栖梧山庄之内的事。如今九龄两头忙,自己都顾不过来,想必也是因此才答应转手给温珩。信件的封口仍是完好无损,并没有翻看过的痕迹,约有十余封之多。

温珩替她将灯芯挑亮一些,低声问,”这些今晚都要看完吗?”

慕禾不自在的摆弄了一下自个膝上的书,适才没注意,竟然拿倒了…

心中嘀嘀咕咕想着不知道温珩没有注意到,面上却如常,“看累了就会睡的,慕容凌想必也没指望我会回信,只是写信来知会我些事情。”

温珩拢上灯罩,烛光一如他眸中的光泽,蒙山一层淡淡的灰暗,轻描淡写问,“他何时开始写信给你的?”

慕禾放下手中的书籍,改为伸手拿过来一封厚厚的信件,拆开。心中想着别的事,也便没注意到温珩语气细微的变化,答道,“你来梨镇之后。”

温珩得了答案,没再吱声。

慕禾手中纸张展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想起来便瞥了温珩一眼,“你的伤势还是自己多注意调养一下的好。”白净的纸面上落着密密麻麻的黑字,慕禾一面看,一面道,”不然等老了才晓得这些病根的厉害,也就晚了。”

温珩微微一笑,应承得乖巧。却因为太过于轻便,让慕禾心中又是一阵叹息,感觉他并没有往心里去。可话已至此,她又不是长舌妇,自然也就作罢。

温珩没有停留多久,自发告辞离开了。

慕禾自然注意到,寝房之中,他同她离得最近的便是为她挑灯的那一回。之后退却床边三步的距离,不远不近,恰好的礼貌敬重。

这样的态度,就好似是回到了摊牌前的原点。他主动退开叫她觉着负担的距离,回到一个让她觉着无可厚非,不能加以责备驱赶的位置:师徒。

他想告诉她,他可以等。

慕禾在清池亭的态度扎实的安稳了温珩的心,叫他领悟到,只要他在,就能格外突兀的戳在她的眼珠子里头,无法忽视。

好比是穷途末路之后的柳暗花明,有了一丝转机,也便可以不再那般绝望焦躁,急切的想要证明些什么。重新回归从容,将她圈在身边,耐心的一点点蚕食,一点点的动摇。

慕禾无法形容自己看着温珩侧影时的心情,忽而在想,感情一事,最忌讳的便是拖着。

一来二去的拉扯,忽上忽下的提心吊胆,忽远忽近的患得患失最容易叫人疲惫。

或许他还有执念,因为可惜,亦或者因为两年的分离之后,还未消退的感情,不愿放手。

他可以这么缠着她一月,两月。一年,两年之后,又会是如何的光景?时光可以消磨一切热情,现实往往可以击败感情。

从这一面看上去,执拗又不肯让步,偏要如此不可的他二者之间,便是同样的优劣势。

因为不愿将彼此冲撞得头破血流,所以安静的僵持不下。可长久的时光之后,总会有因乏力而败下阵来的那一人。

慕禾靠坐在床头,低首缓缓覆上自己的小腹,眸中竟至于迷茫。

翌日下午。

韶雪殿的人将就起来是一绝,下午时分便有七八多名侍女前来替她打扮。慕禾本想将他们一并劝回去,但左思右想,自己好歹也顶着一个栖梧山庄的名头,思忖之下便应了。

自打答应帮山庄养一个小庄主,慕禾从未拒绝过自庄内源源不断而来的供给银两,只是她生性不爱穿金戴银,兼之日日都要练剑活动,所以多做男子款式的打扮,倒也英姿飒爽。

不做打扮是一回事,会不会打扮又是另一回事,既然不想给栖梧宫丢面,慕禾也便将眼光往上抬了抬。数条裙裾之中挑了一套,回眸便对那侍女道,“这些衣裙想必都是出自锦绣阁,价格不菲,我不好让韶雪殿破费,晚些便帮我带些东西回去给你主子吧。”

侍女迷蒙的朝慕禾眨了眨眼睛,韶雪殿?然慕禾意料之外同她说话,侍女只觉自个背脊都有些僵硬,不敢有异,只得乖乖点头应承。

这边慕禾将将收拾完毕,门口便已经停好了顶轿子。慕禾抿了抿唇,站在轿前傻眼了一阵。

路过的九龄小眼睛一瞪,咻的窜了上去不见了人影,大惊小怪道,”师父,这轿子好生漂亮呀,如果颜色再喜庆张扬点,比那八人抬的花轿还要将就许多呢!“顿一下,更加惊讶,“师父快来,你瞧瞧着轿顶上的雕纹是不是出自鲁石之手?栩栩如生啊,啧啧,这里头还嵌了颗夜明珠。”

慕禾静了静,忽而想,这难道是一场鸿门宴?

答案自然是否的。

轿子稳稳的落在栖凤台前,九龄率先将轿帘撩开,两步便跳了下去,准备伸手来接慕禾。

奈何轿子并未被人放下,九龄身高不够,仰头举得艰难。慕禾见他如此孝心,虽然觉得有些好笑,却仍是将手递了过去,殊不知九龄身形一顿,旁近忽而探出来一只手,稳稳的扶在慕禾的手心。

浅笑着,声音温和,“师父,慢些。”

九龄嘟囔两句,直觉的让了道。慕禾终于走出轿帘,栖凤台悠悠散开的灯光像是给人披上了一层柔和的面纱,浅浅的金色,靡丽而沁人心脾。

慕禾的眸中映衬着那一座南陆最负盛名的栖凤台,这一为百位名匠精心雕琢,古朴内敛的建筑,在灯光的交映下端的美轮美奂。

其挥金如土的建造方式,和比及皇宫正殿更为奢华丰富的布置典藏更为人津津乐道。传闻中,栖凤台千金难买一杯清茶。这话虽有夸大之嫌,却也真正表明栖凤台不俗的名声,并非是有那银白之物就可轻易玷污之所。

暗暗好奇的打量过一眼栖凤台,慕禾才回眸瞧见执着自己手的温珩,看到他眼中霎时犹若千万星光汇聚的璀璨,潜藏不住的惊艳与欢喜。

53|5.15

殿中灯火辉煌处已经聚集了不少宾客,欢声笑语在那一顶华贵的软娇初至的时候骤然停歇,室内眸光齐刷刷的扫来,是因为知晓这阵仗定当是来个了大人物。兀自都在心中猜度了一阵,随后便见人潮中心的温珩举步而去,谦谦有礼的停驻,朝那轿中之人递去一只意欲扶持的手,缓缓道了一句,“师父,慢些。”

这一下,轿中之人的身份便明了,定是那栖梧山庄,慕容禾。

这么个人,江湖上流传出的名声其实格外的有趣。十六岁名动天下,十八岁入主栖梧山庄,最该是张扬的年华,却不怎么坦露过行迹,端得像个假意神秘的高人,故弄玄虚。低调得除了有这庄主的名声在,而后便是一片空白。

没多少人晓得她长什么模样,市集上流传的图画多种多样,自小家碧玉到大家闺秀型的通通都有。想是众人都对那可望而不可即境界之人怀有一丝憧憬,所以皆宁愿毫无由来得相信她是个美人,再不济也得是个清秀的模样。

可待得后来,温珩至北陆入仕后名声迭起,其近仙近妖的容貌一度掀起女子们穷追猛打,倾心追逐的狂潮。效力之广,恍若那九州四海之内唯一的灯火,引得南北两路“飞蛾”前赴后继的赶来扑火。来的时候摩拳擦掌,势要拿下;到了上京,远远能瞧一眼也都成了奢望。

也就是那一阵,大街小巷无数耳目的紧盯下,温珩日日念得最多的名字,便传到众扑火的“飞蛾”耳中——“阿禾。”

阿禾?

某“飞蛾”脑子灵光一闪,猛拍大腿,那不就是美人的师父,慕容禾吗!

女子的嫉妒心来得奇妙,吃不着葡萄道葡萄酸。花钱买来听说了是“慕容禾”的画像,着眼一扫,见她也不过尔尔的姿色,怎么瞧都不合衬。同温珩只差三岁,这一点最不合衬。心头不悦,便传了画师,“本小姐听闻那豆腐坊的沫花儿就是隐居于市集的慕容禾,左右也没甚干系,便给你这个赏赐,将消息散出去,自行生财。”

女子财大势大,画师不疑有异,感恩戴德的将画像散了出去。

众版本画像中,“沫花儿”这一版本尤其的特立独行,夺人眼球。画中人面颊之上点缀着密集着雀斑,衬一双瞳孔不对称。倒三角的眸子,乌青的嘴足可以咧到耳根。自那以后,慕容禾其貌不扬一说便占了主流。

众人睹之,思之,以为这样便可说通一介本可以艳绝天下的女子,为何便要避世而行了。若不是见不得人,何必要躲着,不去受那可叫世人如痴如狂的巅峰之位?

遂而当温珩的手搭上那一人的掌心,在座的男女心中皆缓缓一抽,大有鲜花抚了牛粪的惋叹痛惜之感。

然轻纱缦动,那一抹浅蓝的色泽自如烟如雾的轿帘中渐渐明晰,或似拨云见月的措不及防,那一张未施粉黛,淡雅清丽的面容便深深的印进了眼眶。慕禾眸底盈盈柔和含笑,姿态雍容华贵,犹若九天仙女的不可侵犯,却不至于清高而疏远,垂眸间隐隐透着悲天悯人的温情。浅蓝长裙之上银丝勾勒清新的铃兰细纹,素雅雪白披肩曳地,每一步从容,都似流转着月光,光华尽揽。

慕禾身侧,执手温珩浅笑而立,同样着一袭浅蓝衣袍,腰系月白锦带,袖口点缀精致小巧的铃兰,气度翩然胜仙,眉眼之中蕴着远山黛水的脉脉情愫。远远望着竟像是一对璧人仙侣,赏心悦目如斯,直叫人自惭形秽。

众人呆滞原地,只怔怔瞧着两人携手入了厅堂,慕禾眸光自在座之人身上一一扫过,才弯眸浅笑稍稍颔首,简单的丢出三字的自我介绍,“慕容禾。”

轻飘飘的三字,却无端与人振聋发聩之感。

众人皆呆滞无声之际,温珩扶着慕禾从容落座,向来八面玲珑之人却不曾道出一句场面话,早将呆立的众人抛却心神之外。

适才不过数丈的携手而行,眼前灯火万丈,奢贵繁华,身侧之人温雅相伴。温珩左手收紧,心跳紊乱之际,竟会生一丝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错觉。虚幻的蜜意沁入心底,像是幻境般不可自拔。

好在室内的鸦雀无声,很快被源源不断的新客所打破。慕禾坐下后便将手心自温珩的手中抽出来,倒是没关心众人种种的反应,只顾低头不自在的给自己倒了杯清茶,兀自嘀咕,他怎的同自己穿了差不多花式的衣裳?锦绣阁的衣服不是每款独此一件?

温珩坐在一边,漫不经心瞥一眼旁及的女侍。女子心领神会的端上来壶酒,打算将茶水撤下。

慕禾一愣,忙开口阻止道,“不必换了,我喝茶。”

温珩道,“今个这个气氛,你身为主人怎的能只喝茶?”

慕禾默了一阵,“可我现在不能喝酒。”

是说的不能。

温珩眸光一闪,也便没再多劝,只是命人用酒壶盛了茶水,替换下来。

慕禾其实后头还备了一句半真半假的解释,可温珩都率先的发了话,她思量着又将话咽了回去,磨蹭着朝温珩展了一丝笑,“你今个突然这么好说话,我竟有些不适应。”

温珩抬眸,“我一向听话。”

慕禾笑了笑,无言以对,面皮厚的人你拿什么话说他都是无用的。

言语之际,临着慕禾的另一边空置的位置终于坐过来一个人,灼目的绯红衣裳似卷积着不可名状的明艳,腰间玉带勾勒蟒纹,眉眼含笑,眸光之中像是蕴着千丝万缕摇曳的轻纱,一旦触上便可将人紧紧缠绕住,莫名缱绻缠绵。五官精致偏柔,妖而不媚,不参杂半点女气,含着莫名的吸引力。

慕禾一贯看温珩看习惯了,看谁都不会觉得多惊艳,然这一回却瞧了那入座的男子许久。不为其他,只为他同自己的一位友人,苏瑜生得三分相似。只不过苏瑜眉宇间添的是淡薄慵懒的风韵,往细了瞧,又会觉着两人千差万别。适才她又恰好同温珩说话去了,不知道这男子是个什么样的身份。

一时无法确定,宴会也开始了,慕禾只得撑起精神去应付其他人的应酬,时不时却会无意识的拿眼睛瞟他。

这边,慕禾将将顺应着大多人的邀请,举杯将充做酒水的清茶一饮而尽,暂告一段落的间当,又往身边瞧了一眼。但见那绯衣男子撑着头,似笑非笑的瞧着这边,不晓为何并未出声,只是以唇语道,”庄主可是瞧上我了?“

因为没有声音,慕禾听不出他语气之中是否有轻佻,只是这个似笑非笑的模样,当真是像极了苏瑜。

慕禾坚定的摇了摇头,莫名顺应气氛,以唇语,”公子名讳?”

“我之前说过了。”挑眉望了眼门口,示意他是在那说的。

慕禾做了个哦的恍然模样,“我没听见。”

男子牵扯了下唇角,神色低迷道,”被人忽视,我很伤心。”

慕禾点了点头,盯着他的唇等了半晌,见他调侃的眼神在这静谧中渐渐转变疑惑,不由提点他,“可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

温珩的声音忽而插进来,平静若水,“这位便是栖凤台的所有者,墨公子。”

慕禾神情微微一收,隐约因为男子同苏瑜有些干系的友好与耐心缓缓散了去,愣了半晌之后对他点了点头,转过身去不再瞧他。

墨公子。

慕禾知晓栖凤台正是墨家的产业之一,而传闻中墨清是二十七八的年岁,这位墨公子却瞧着不过二十一二的模样。可温珩正是这世间少数几个认识墨清本人的人,他既然承认这位公子的身份,却并不点明他的名讳。

依着温珩喜欢用含混暗示性极强的言语,混淆视听、误导人的性子,这墨公子八成是墨清族人中的一员,而非本人吧。

可想通了这一点,慕禾心中却并没有多少豁然,暗暗的瞥一眼温珩,低头舀了一勺呈上来的清粥。

她自然不会要求温珩对他多坦然,毕竟现在她都打算彼此桥归桥路归路了。理智是这么想,可感知到温珩说话对自己留了三分的余地,不由又动了心思,一则是提起防备,怕他又似从前一般在她松懈之际,给个会心一击。二则,就是生生将心思扭转了个方向的纠结,想他嘴上说着喜欢,却依旧不愿坦然,想必他那喜欢也是不可信的了。

咬着勺子,慕禾眼前忽而一顿,瞥见温珩在桌面上以茶水写着字,“不开心。”

慕禾看了半晌,只待恰好抬眼望入温珩的眸,才晓得他是在说自己,莫名其妙的摇了摇头。

温珩继续写。”是说我。“

慕禾云里雾里的点了下头。

温珩瞧向这边,启唇无声,“你也这么偷偷的问我,唇语或者写字,我就都回答给你。”顿一下,补充,“你想知道的所有,都行。”

54|5.15

温珩突然这么说,慕禾并不是很相信,孤疑的瞅了他一阵。思量许久还是觉着机会来之不易,还是宁可信其有,指沾茶水,在桌上简洁的问了个问题。

“墨清是谁?”

墨家人有多少都无关所谓,外传的主事之人是墨清,她既然要问便只需挑个大头来问。

温珩的眸光停留在慕禾的指边,并没有什么触动,甚至没多少犹豫便抬手在桌上写起了字。

慕禾见他当真回答,不自觉微微伸长脖子朝他那边瞧去,七分保留,三分好奇的心思,在真正瞧到那周正的字迹之后,陡然空白。

红木矮桌上的水迹规律的勾勒,显出毫无遮掩的两字。

“苏瑜。”

慕禾张了张嘴,想要质疑,却因为太过震惊而思绪暂顿什么都说不出口。

温珩浅浅一笑,又写了个字,“我。“

没有下文。

慕禾脑中又是一阵的混乱,他?他怎么?是因为有话说开了个头,但是桌上的位置不够而没有继续写下去么?还是说,他也是所谓的”墨家人”?双重身份?

“没骗我?”慕禾颦眉认真,开口出声,“你可不能拿这个骗我,我会非常非常生气的。”在理清混乱之前,慕禾更迫切的想知道这个震惊了她的消息的真实性,温珩越是轻描淡写,她便愈是心中没底。

两人桌上的水迹没一阵便干了,温珩笑着,一若往常般的平静道,”没骗你。“而后在桌上一个只能同慕禾看到的角度上写道,”墨竹不知道我。”

墨竹,应该就是指她身边的这位墨公子了。温珩说墨竹不知道他,其实便是告诉告诉慕禾不必像墨竹求证的意思,这么一来慕禾便更加不知该如何判断了,一面,或许温珩的确是有双重身份,并且是想墨竹隐瞒而只同墨清,也就是苏瑜有干系。另一面,又或者根本就是一个谎言,他这么一来便可切断慕禾探知真相的可能。

慕禾心中也以为温珩没必要拿这个骗她,真要骗随便说一个不相识的岂不是更好?可是苏瑜…

慕禾回想初次见到他的场景:梨镇颓败的城墙之下,他半靠在辆朴素的马车上,手中摇着把扇子,极寻常的同无处可去、抱臂坐在树下的她搭话,“这天气能闷死人了,对吧?”

苏瑜的确是没有半点要主动搭讪的意思,这么一句说出来纯碎是因为那阵子江洋大盗横行,城门前官兵一个个在检查过路人,门口堵了不少人。烈日当头,他等得烦了就算是拎起个小花小草也可以说上半天。等门口的人一散,他就慢悠悠的的驱着马车走了,浑似不晓得自己刚才是不是跟人说了话。

如果苏瑜就是墨清,那他留在那一小小的梨镇是为何

说实在的,如若苏瑜当初真的是冲着她来的,便真真叫人觉着毛骨悚然了。他怎能做到如此的不着痕迹便得了她满心的信任,甚至于让她大费周章跑去洛城,去跟温珩协商一个让他做城主的结果!

这么一思量,慕禾心中倏尔一定,难怪当初温珩在谈判之际并没有反驳她一句。原来绕了个大圈,她还是巴巴将洛城送到了他手上!

慕禾心中涌起一阵暗火,该说是她太蠢,还是温珩的暗触四通八达可怕如斯?而他竟然还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告诉她了,倒也真是心宽。

好吧,慕禾也知道自己是气昏了头。这等的事温珩若是不自己告诉她,而是由别人告诉她,岂不是会叫她的背叛感更甚?这么一想,心里头又舒服一些,缩回脖子,端端的坐正在自己的位置上。

时阴时晴的情绪切换,慕禾也意识到自己最近情绪的波动颇为不稳定,正思量,侍女朝她一点头,呈上来一道荤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