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兮兮的回头看了一眼韩平,却见她正在捣鼓那些已然半死的花草,根本不当他是一回事,苏儿这才认命的走进了里屋。
待他再次出来的时候…韩平…已经不见了…
苏儿扯下头上的遮灰布,暗自叹了一口气,姑娘,其实你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他在心中默道。
韩平从自家出来之后,便从集市左停右逛,穿行而出,然后一路朝着原野狂奔而去。
就在穿行市集的时候,她就顺便将她暗自练习了一个晚上的记号用石子划在了所有她觉得可疑的地方,当然,图案有稍许改动,但这些改动只有她一人知道。
要她找人,不如让人来找她来的容易些。
她画出了图案,一来引起韩家人的注意,二来扰乱李淮璟派人跟踪的步伐,不失为一策好计。
当她在一块貌不惊人的小石块上留下了今天最后一个印记之后,她看看天色不早了,也该回去了。
可就在她头抬起来看天的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天际传来一阵波动,原本无风的云驻留空中丝毫不动,而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天际的云正不着痕迹的移动着,而且正在渐渐的由白变红…
直到后来,半边天空都仿佛被红霞覆盖那般发出了彤丽的色彩,美是美矣,却总是透着股诡异。
惊觉自己看云看呆了,韩平赶忙回过神来,辨别了一下城内的方向,便起步掠去,再也不管半空中的奇妙景象。
李淮璟独自立于重华殿外,回廊之下,他负手仰望。
天空中的奇景,此时已然在人群中掀起了波浪,人们纷纷仰首观望,一个个指指点点,交头接耳,有的人竟然夸张的跪地叩首,口中直道:神仙显灵云云。
李淮璟知道这片云来得觉不寻常,透着股诡异,便立即招来了影卫,吩咐几句后,便见从皇城中飞出八道黑色迅疾身影,几个晃身,便消失在天际。
天生异象,必然与那两处有关,星辰变也该是时候动手了。
李淮璟垂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一抹朱砂红缓缓自掌心浮现…
他与韩平之间的争斗,在所难免吗?他会杀了韩平,还是韩平会杀了他?
如果事情真的到了那步田地…他又会如何选择呢?
波诡云谲
韩平自宫外回来之后,没有避开宫中守卫,而是堂堂正正的从中门入内。
守门的士兵早就换了一批人,韩平刻意放慢脚步也没有看到熟悉的面孔,但尽管如此,她还是畅通无阻的进来了,原因无他,现在她韩平的这张脸,就是出入宫中所有府门的通行证。
皇城内的所有人都觉得这是摄政王李淮璟给她的特别关爱,只有韩平自己知道,这是试探。
不知道为何,她就是觉得这是试探。就好像他明明口中说着,不会干涉她的自由,却还是派人暗地里监视她的行踪。
没有丝毫避讳,韩平再次来到了软禁太子李怀昶的院墙。
入内之后,长发披肩的太子依旧站在那株桂树之下,素色的服饰宽大飘逸,腰间未系腰带,如此虽显颓废,却多了些许风情。
李怀昶的美色,向来是韩平所垂涎的,如今他这副模样,直叫韩平好生尴尬,看他仰首望天,神色寂寥,思虑重重的模样让韩平不好唐突,只得垂首轻咳。
太子转首,看到来人是韩平,竟绽开了一抹明媚妖娆的笑容,嘴角勾出些许魅惑。
这神情,让韩平一下子就想到了李淮璟。
两人到底是兄弟,尽管五官并不很相像,但有些神情与动作,总是惊人的相似。
李淮璟笑起来的时候,也如他这般风情,这般魅惑,但每次李淮璟笑,都是有目的的,笑容背后总是藏着一套叫人难以看穿的谋略,有一种人,会让你用残暴的手段,压得你哭着去死,还有一种人,会带着笑容,让你感到莫名其妙的去死。
很显然,李淮璟是后者,那么,太子呢?
“回来了,城内情况如何?可有韩毓的消息?”
太子转身急切的向韩平走来,一手抓上她的胳膊,面露担忧之色,一个爱妻心切的善良形象就这么鲜明的呈现在韩平面前。
“暂时还没有,太子莫心急。”韩平抿嘴摇头安慰道。
李怀昶听韩平如是说,神色立刻黯淡下来,一双黑眸中顿时涌出一抹忧郁。
“虽然没有韩毓的消息,但是我已在城内做了记号,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的。”韩平本就不是那种会安慰人的人,只能尽她所能说些事实给他听。
太子抑郁的点了点头,将韩平领至树下的石桌旁,执起茶壶,给韩平倒了一杯茶,随口问道:
“九弟对你还好吗?”
韩平接过茶水,没有料到太子会突然转向这个问题,猛地想起自己与李淮璟如今互相猜忌的情形,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得打马虎般点了点头,以喝茶掩饰不安。
李怀昶自幼长在深宫,见惯了女子失宠时的落寞神情,见韩平如此,心中多少有些了解,只见他微笑着,一手按上了韩平的肩膀,一手拉着她的衣袖让她坐下。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九弟对你若有所冷落,你也不要太往心里去。”太子如是安慰她道。
韩平看着手中淡淡的茶,眼睑低垂,水雾氤氲而上将她的眸色淹没,叫人看不出意思,良久后,才听她轻声问道:
“你觉得,我与他…应该继续下去吗?”
太子被韩平的这个信任感十足的问题问住了,思虑良久后才道:
“三姑娘的这个问题,现在的我回答不了。”太子说道:“若他还是以前的九弟,我会希望你们继续,并诚挚祝福你们的。但自从他挟天子篡位,又对父皇做出那种不可原谅的事之后,我根本就已经不认识这个弟弟。”
这是韩平这些日子中第一次听人提起老皇帝,不禁脱口问道:
“他对皇上做了什么?”
李怀昶有些意外的看着她,不解道:“难道三姑娘不知道吗?”
韩平摇头,李怀昶的眸中涌出浓浓的阴霾,沉重道:
“他将父皇的四肢经脉挑断后,软禁在宣平殿外,任其风吹雨打,还下令不准任何人出手搭救。”
“…”
韩平沉默了,她有些难以相信李淮璟会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做出这种残酷的事情,太子在旁摇头叹气道:
“但这些也不能怪他,父皇从小就待他很不好,甚至曾经派人出宫追杀过…”
韩平耳中听着太子的声音,只觉得越来越遥远,而她的心神被渐渐侵蚀,她猛然想起,李淮璟的母妃就是被老皇帝那般赐死的,不同的是,老皇帝将齐妃娘娘的手脚砍断,而李淮璟是将父亲的手脚经脉挑断…
从前的事情忽然间清晰起来,她想起了齐妃娘娘的死,想起了李淮璟身上的寒毒,又想起苏青曾说过李淮璟小时受到过的非人追杀…
她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太子处的,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而她所知的李淮璟的形象也越来越模糊,原来到最后,她根本就不曾了解过他,他的仇,他的痛,他的悲伤,他的怨恨…从来都没有细心的去了解过。
整个宫中都对她隐瞒的事情,如今由太子之口听说,韩平知道,太子这么做,绝非偶然,他就是要告诉她李淮璟是个多么丧心病狂的人,他做了多少天怒人怨的事情。
可是,太子没有想到的事情是,有些事情,即便她知道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太子可能觉得,告诉了她这件事之后,她会替他去宣平殿探望探望老皇帝,没错,她可以去探望老皇帝,但事已至此,她的探望也不能让老皇帝的经脉复原,做了也没有意义。
李淮璟既然放心让她与太子接触,就肯定料到太子会将这些事情告诉她,但他还是默许了,这就说明,他不在乎让她知道,李淮璟不在乎的事情,就说明对他没有威胁。
正失神之际,忽然一名禁卫军冲至她面前,对她单膝跪下,双手抱拳道:
“三姑娘慢行,摄政王有请。”
韩平吃了一惊:“所为何事?”
“韩家余党被擒,摄政王请姑娘去重华殿听审。”禁卫军尽职报告。
韩平脚步一个倒退,不敢相信他说的话,但知晓这种事情关系重大,量他不会胡说,当即敛下心神,朝重华殿跑去。
她在城内留下了大量的记号,并走街串巷毫不掩饰身份,为的就是引韩家人主动找她,虽然是兵行险招,但她各方面都安排妥当了,为何还是被李淮璟钻了空子?
还是说,这回不是李淮璟出手,而是韩家人主动出击?他们因为摸不准她的身份与立场,所以才假意打草惊蛇,施以投石问路之举,为的是试探她。
就在她脑中一片混乱之际,她赶到了重华殿外。
还未入殿,便听见一个粗狂高亢的声音说道:“黄口小儿,真当我韩家没人了吗?”
这是…韩峰的声音。
自从她在齐国掉落山崖,汇入激流命在旦夕的时候,韩平也曾幻想过,韩峰会搜寻她的下落,但幻想过后,又一次以失望告终,韩平毕竟不是韩祈,不是韩毓,根本不值得韩峰出手相救。
听到殿外传来声响,负手而立的韩峰猛然转身,看到了面无表情的韩平。
原本挺立的身子忽然绷直,像是忽然看到了克星般一动不动,盯着韩平的脸好一会儿后才缓缓上前,抓住她的手肘,双唇颤抖,酝酿良久后,才轻声说道:
“平儿,爹对不起你。”
韩平看着眼前这张像是忽然间老了十年的男人,心中滋味陈杂,鼻头有些泛酸,但她还是很争气的稳定住了,没有任情绪泛滥下去。
“韩祈怎么样了?”
韩平将韩峰的手自手肘上拉下,镇定自若的问道。
那日分离的时候,她是抱着必死的心将生的希望让给了韩祈,所以自然不希望她有事,要不然她的这番谦让就显得太傻了。
“好得差不多了。”韩峰有些失落的看着被推开的手掌,答道:“就是伤了喉咙,怕是今后难再出声了。”
韩平想起当日韩祈喉咙上的那条血痕。
韩峰看着韩平,嘴唇一张一合的,像是要询问些什么,韩平没有等他说话,便走至中央环望一圈。
苏青一袭将军戎甲,威武不凡的立于帝台当下,身后一班银盔银甲的禁卫军两翼排开,很是气派威风。
李淮璟身为摄政王,此刻位处大京朝的最高权利中心,虽不是皇帝,却堪比皇帝,因此他正高立帝台之上,居高临下看着殿下众人。
只见他嘴角含笑,一副老谋深算的淡定相,韩平与他眼神相接的时候,李淮璟在帝台之上对她招了招手,示意她也上去。
韩平没有理他,而是看了看与韩峰站在同一侧的人,有几个是她小时候见过的韩家死士,只是如今物是人非,人算终究是敌不过天算。
“你们的事情我不想参与。”韩平忽然开声,对雕梁画栋的重华殿中的所有人说道:“但是…”
她来到韩峰面前,沉沉的叹了一口气,问道:
“我只想知道韩毓的下落,还有她肚中胎儿是否安好。”
问出这句话,韩平直视韩峰双眼,只见对方露出不解之色,道:“韩毓…与太子一同被囚宫中,你不知道吗?”
“…”
王王相对
韩平转身看了一眼李淮璟,只见他神情淡然,仿佛完全不知道这件事般表现的无懈可击,看不出丝毫愧疚。
“胎儿?”韩峰有些迷惘,但很快便恢复过来,道:“韩毓当日与太子一同被囚,腹中胎儿是死是活,就要问他了。”韩峰阔掌一伸,指向李淮璟的方向。
也许是韩平急切的目光打动了李淮璟,让他竟然自帝台之上走下,双手拢入袖中,一副事不关己,淡然自若的模样。
只见他自韩平面前站定,先是暧昧一笑,将韩平因为急促奔跑而落下的一缕发丝拢至耳后,手背轻转,干脆抚弄起韩平微微泛红的耳垂,弄得她很是尴尬。
“这件事问我也没用。”李淮璟捏着韩平的耳垂,神色轻佻的说道:“毕竟…腹中胎儿不是我的。韩平你说对吧?”
“…”
李淮璟这番近乎调戏的话,让韩平尴尬的简直无地自容,本以为他会适可而止,没想到他又接着说道:
“若是你们问我韩平腹中如何,本王倒是能够回答。”
意味不明的话让韩峰大吃一惊,他瞪大了双目,直直看着韩平平坦如初的小腹,难以置信的呢喃道:
“平,平儿你…”
韩平翻了个白眼,一把扯下李淮璟不安分的手,甩至天边,然后才笃定的对韩峰说道:
“我什么都没有,别听他瞎说。”
听韩平如是说,韩峰紧张的心情顿时松了不少,这才想起自己是被人耍了,一双虎目凌厉的扫向李淮璟,只见后者两手一摊,表情无辜道:
“我是说,如果你问我韩平的情况,我会清楚的告诉你,她没有。”李淮璟欠扁一笑,惹得韩峰额头青筋暴露,身后死士跃跃欲试想要上前扼断他的喉咙。
可尽管如此,某人还是无甚自觉,竟然得寸进尺,抚上韩平的小腹,幽怨的埋怨道:“我的小平儿正跟我怄气,一个月都不让我碰几回,这种概率,怎么会有呢?对吧?”
李淮璟的这番似嗔似怨的语调,让韩峰等恶寒不已,但一个个都看在韩平的面子,不跟他计较,不过,韩平可忍不住,只见她深吸一口气,猛然抓住李淮璟的前襟,恶狠狠道:
“少废话!”韩平以眼神让他闭嘴:“我问你,韩毓在哪儿?”
“…宫中。”李淮璟难得配合的说道。
韩平有些意外他的老实,一怔后,再接再厉问道:“那她腹中的胎儿如何?”
“…死了。”李淮璟一如既往的干脆。
“死…了?”韩平如遭雷击,神采奕奕的目光瞬间黯淡下来,心中五味陈杂,不知道是个什么味道,定了定神后,才又问道:
“怎么…死的?”
李淮璟轻轻的将韩平揪住其前襟的手包裹住,拉至腰间,笑若佛陀般善良道:
“让我想想啊…她不甘被囚,妄图悬梁自尽,被禁卫军发现之后从梁上掉了下来,落地过重,孩子就没了。这个理由很合理吧?”
“什么?”韩平对于李淮璟的轻描淡写表现得难以置信,她心情十分复杂,一种发自内心的愤怒瞬间充满了她的胸腔。
“就是你所听到的。很惊讶吗?”李淮璟笑若莲花,环顾一圈后,对韩平摊手道:“韩毓在我手中,难道你们还指望我帮她安胎?”
韩平猛然抬手,想要给李淮璟一个巴掌,却被他迅速截住,攥在手掌,不肯松开,就在韩平挣扎的时候,挺立一侧站岗的苏青忽然开口了:
“韩平,你别再傻了,他们根本就在骗你。韩毓是被摄政王软禁在宫中,但是,她根本没有怀孕,又何来堕胎?那一切都是逆臣李怀昶为了骗你为他做事编出来的谎言。”
苏青的为人向来正直,韩平是知道的,他虽然替李淮璟做事,但自己的心中自有一杆衡量世间善恶的标尺,如今他这么说,她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
她疑惑的看着似笑非笑的李淮璟,又看了几眼韩峰,就在两方僵持不下的时候,重兵把守的重华殿外却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是…太子?
韩平吃惊的向后望去,只见原本应该被囚于偏殿的太子李怀昶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走了进来,他的身后站着的,竟然就是重伤刚愈的韩祈。
她虽形容憔悴,但余威尚在,依旧给人一种铁血战神的耀目感觉,一袭火红色的战袍行走中飘荡着,一杆红缨银枪使其更添威慑。
“苏将军的话说得真好,让本太子自惭形秽,都快不好意思出现在三姑娘面前了。”
苏青等禁卫军自看到太子李怀昶开始,便展开了一级戒备,各自亮出兵器,严阵对垒。
“九弟。”李怀昶说完那番话之后,又将目光转移到了李淮璟身上,笑面狐狸般说道:“对不住了,本太子救兵赶至,这场仗,你怕是就要输了。”
“…”
众人屏住呼吸,静待李淮璟接下来的反应,可是,众人意料之中的惊诧却没有出现在李淮璟脸上,而是换上了更加高深莫测的微笑:
“这场仗,本王从未想过会输,所以才放心大胆的让你跟韩平接触,韩平是星辰变的接班人又如何?是大京国的战神又如何?撇开这些,她还是我李淮璟的女人。”
就在此时,天际飘来大片红云,自重华殿外上空压境而下,太子背着大门站立,墨黑的瞳眸中涌尽了阴霾,在诡异红云背景的映衬下,越显鬼魅。
天际红云下方,突然出现一群黑袍怪人,他们一个个手持云仗,身穿斗篷,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步一步向重华殿走来。
他们入来之后,谁都不看,率直朝韩平走来,整齐跪地山呼:“恭迎尊主。”
首当其冲的一个黑袍怪人将斗篷除下,竟然露出了一张韩平再熟悉不过的脸孔——老刘。
往事历历在目,与老刘相知的一幕幕在韩平眼前闪过,直到现在她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一个古稀老人会跟她成为莫逆之交,原来一切都是有缘由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韩平不得不成为整个场中最震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