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已经不在了,追封又有什么意义呢…”九皇子苦笑了一下,道:“不说这个了。其实实话告诉你吧十二弟。六哥还在的时候,他就跟我说过,说你人不错,是个可以交往之人。我当时还没听进去。这两个月和你一块练武,我才发现你还真是挺不错的。虽然功夫差,但是一直肯学,除了有点娇气之外,别的都挺好的。”
裴清殊有点无语:“…九哥你这是在夸我么?”
“是啊,除了六哥,我可轻易不夸别人的。”九皇子摆出一副“我夸奖你了那你就要很高兴”的表情。
裴清殊没办法,只得配合地笑了笑:“多谢九哥。”
“那补习的事情,你是答应了么?”九皇子追问道。
“啊,这个啊…”裴清殊不好意思地说:“对不住,九哥,我得跟四哥商量一下。其实四哥也挺忙的,只能隔两天教我一次。”
“那样就已经足够了。其实四哥的才学也不错,六哥不在,他就是兄弟里头最好的了,所以我才想…”九皇子也有点不好意思,“能不能跟着四哥学一些东西。”
裴清殊点头道:“你放心,我回头就跟四哥说。”
“那就多谢十二弟了。”
九皇子的事情,裴清殊没有耽搁,转过头就去修竹馆跟四皇子说了。四皇子听说之后,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裴清殊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四皇子突然开口,问向一旁正在打哈欠的七皇子:“这事你怎么看?”
“啊?”七皇子如梦初醒,懵懵地看着他们说:“老九要干嘛?”
裴清殊看了这个糊涂的哥哥一眼,无奈地说:“每三天晚上,和我们一起补习一个时辰。”
“哦。”七皇子又打了一个哈欠,“可以啊,我没什么意见。不过他可不能免费使唤四哥,得给四哥送点束脩才行吧?”
四皇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七皇子说:“那你怎么不送?”
七皇子用手指掏掏耳朵,不好意思地笑了:“我那点儿月例,每个月都花得一干二净,时不时地还得上十二弟这里打秋风…嘿嘿,不过四哥,你想让我送你点儿啥啊?以前我要送你大公鸡和大蛐蛐儿,你都不要呀!”
四皇子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说:“你还是继续打你的哈欠吧。”
七皇子难得听话,紧接着又打了一个超大的哈欠,把裴清殊都给传染困了。
四皇子转头看向裴清殊:“十二弟,麻烦你转告九弟,他要来可以,不过不能到我那里去,要去你这里集合。”
裴清殊不解地说:“为什么呀?”
“要是光咱们三个还好,宫里的人,都知道我们走得近。只是老九…”四皇子顿了一下,解释说:“不管怎么说,这两年宫里宫外一直都有催父皇立太子的风声。虽说我上头还有几位皇兄,可我毕竟是宫里年纪最长的皇子。若是老九频繁出入我的寝宫,只怕外头会传出风言风语,说我四处笼络人心。还是在你这里安全。”
裴清殊没什么意见:“那就这样定了。”
等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裴清殊后知后觉地发现,六皇子走后,九皇子虽然还没有成为裴清殊他们这个小团体的核心成员,但在外人眼里,也算是他们这一边的了。
他每天要和裴清殊一起上武学课不说,还要时不时地来景行轩补课。而且九皇子的生母庆嫔,还住在荣贵妃的宝慈宫里。这几层关系加起来,已经足以使旁人,尤其是老十这样大嘴巴的人,将九皇子打入裴清殊他们的阵营当中去了。
裴清殊倒觉得无所谓。九皇子为人虽然冲动了一些,有些恃才傲物,但是只要是有真才实学的人,他就会打心眼里敬佩。
从本质上来说,九皇子不是个坏人,只不过是性格稍微有一些偏激而已。只要不让九皇子知道太多他们的秘密,只是平日里相处,问题还是不大的。
季度考试过去后不久,天下学子期待已久的春闱终于到了。
相较于往朝而言,延和朝举行春闱的时间比较人性化,从二月推到了三月。这个时候,京城的天气已经比较暖和了,考生们也不必在大冬天里穿着薄薄的衣物进行考试。
春闱的正式名称其实是会试,因为在春天举行,所以多被称为春闱。
中会试者,则会成为“贡士”。中了贡士之后的一个月,就要参加复试和殿试。一路过关斩将之后,才能成为进士。
科举考试向来是由礼部主持的。因为这一年多的时间以来,三皇子都在礼部办差,所以今年会试的这段时间,皇帝就把三皇子叫进了宫,让他给弟弟们讲一讲大齐科举考试的制度和流程。
其实裴清殊挺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这样做的。以前皇后好好儿的时候,也不见皇帝怎么刻意培养三皇子。这会儿皇后倒台了,皇帝却给三皇子长脸的机会,真是越发叫人看不透了。
裴清殊这回一见三皇子,就发现他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的三皇子长得有点像减肥之前的皇帝,身材偏胖。可现在的三皇子,不仅瘦了很多,看起来还比实际年龄老了好几岁,瞧着甚至比大皇子的年纪还要大。
更重要的是,三皇子眼中的神态,还有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场,都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过去的三皇子是骄傲的,是自负的。可现在的三皇子微微佝偻着肩膀,神情阴郁,一副恨不得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的模样。
果然…皇后的事情,对他的影响很大啊。
不过裴清殊发现,三皇子出宫之后,还真是在礼部学到了不少东西。给他们讲解科举制度的时候,条理清楚,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讲完之后,裴清殊等人都听得很明白,可三皇子脸上也不见丝毫得意之色,说了一句让他们好好读书就走了,低调到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
真是叫人摸不透啊。
中午裴清殊吃的有点撑,躺下之后睡不着,看今天天气不错,就在庆宁宫里四处走了走。
路过六皇子的院子时,裴清殊忍不住又是一阵伤感。
隔壁七皇子的院子里,梨花开得纷纷扬扬。雪白的梨花越过墙围,开到了六皇子的墙头。只可惜,此情此景,六皇子再也看不到了。
裴清殊长叹一声,继续向前走去。
路过三皇子的院落时,裴清殊惊讶地发现,里面好像有人在说话。
他本以为是留守在这儿的宫人之间闲聊,就没当回事儿。谁知那个男人一开口,裴清殊就觉得特别耳熟。
他下意识地躲了起来。
听墙角这种事情,宫里的大多数人都有经验。小德子见了他的动作,赶忙机灵地躲到裴清殊后头去,整个过程非常之快,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我他妈都快变成瞎子了,就为了背这么一个破稿子,背了整整十天。钟太医我求求你了,你就直接告诉我吧,我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近距离一听,裴清殊就明白了,这是三皇子的声音。当然,是三皇子原本的声音,而不是他今天在长华殿给他们讲课时那种阴沉沉的声调。
钟太医镇定道:“三殿下又何苦为难微臣呢,李太医不是已经说过了,殿下得的只是皮肤疾病而已,只要悉心调养就会好的。”
“放屁!”三皇子暴怒道:“我都找宫外的大夫看过了,他说我得的是花柳病!还是会浑身长疹子,眼睛渐渐看不清楚,身体还不听使唤的那种病!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你,我这病是不是去年在慈安宫晕倒那时候就有了的!如果你早就看出来了,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还不让我告诉李太医你给我看过病的事儿?”
钟太医心中一惊,沉声问道:“殿下可去问过李太医了?”
“问了啊,可是他就说宫外那些大夫都是庸医,说我是被人骗了。”三皇子急得都快没脾气了,“钟太医,你行行好,你就告诉我吧,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这一年里,你让我注意的事情,我都注意过了,可是这病还是不怎么见好啊。”
钟太医无奈地说:“殿下,你还是去问问皇上吧。只要你把今天同我说过的话说给皇上听,皇上就会向您解释清楚的。”
第82章 道歉
昔日里,在皇后出事之前, 三皇子和皇后这个母亲学的, 基本上没有怕过他这个软弱无能的父皇。
不过自打皇帝狠下心来, 将皇后软禁之后, 三皇子就有些怵皇帝了。
因为他突然间意识到,以前皇帝好说话,只是因为皇帝不想和他们一般见识而已。一旦皇帝变得心志坚定起来,那他们的富贵也好,生死也罢,其实全都掌握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现在一想到要去质问皇帝,三皇子心里就有些打鼓。他总觉得皇帝变了, 变得越来越难以捉摸了。
可是钟太医执意不肯说出真相, 三皇子也没有办法。要是搁在以前, 他肯定不会轻饶了钟太医。只是现在,皇后倒台之后,他也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三皇子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去了乾元殿求见皇帝。
见三皇子要出来, 裴清殊赶忙躲到了宫墙另一边的视线死角里去。
三皇子和钟太医的对话裴清殊听得断断续续, 不过关键信息他已经掌握住了。简单来说,就是三皇子以为自己得了皮肤病,实际上得的却是花柳病。李太医骗了他,钟太医也瞒着他。只是钟太医看起来是和皇帝一伙的,不知道他们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裴清殊想不明白,正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忽听背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见过十二皇子殿下。”
裴清殊心中咯噔一声,吓得差点叫出来。
他僵着身子转过身来,强作镇定地干笑着说:“你是钟太医吧,呵呵,快免礼。”
钟太医收起手,看了看四周,随后回过头来,对裴清殊微微一笑:“殿下方才都听到了吧。”
裴清殊心虚地笑:“太医说什么呢,我可听不懂。”
“殿下不懂的话,那是最好的。”
钟太医说话时,一直温和地看着他,像是长辈看小辈一样慈爱,却让裴清殊忍不住心里发毛。
这…这又是什么意思?
上次钟太医在乾元殿门口的一个眼神,就让裴清殊疑惑了好久。
今天…他又这样…
裴清殊觉得自己实在忍不住了。
这位大钟太医,肯定知道俪妃和他弟弟当年的事儿,不然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对他一个陌生的皇子这样。
裴清殊想了想,试探地说:“前几天我去看姨母,也就是恩嫔娘娘,她还提起钟家呢。说是她小的时候,常随母亲回钟家探亲。钟太医和她可相熟?”
钟太医听他提起恩嫔,勉强笑了笑道:“恩嫔娘娘比微臣小上几岁,还是和微臣的弟弟更为熟悉。”
裴清殊顺势问道:“是您二弟么?听说我母妃进宫之前,还和钟太医的弟弟订过亲呢…”
钟太医低声道:“都是些陈年往事了,没想到殿下也知道。”
裴清殊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咄咄逼人了,可是有些事情,他实在太过好奇,所以不得不步步紧逼:“就算是陈年旧事,可钟家和林家,终归是亲戚,这几年怎么也不见钟太医与母妃她们来往呢?还是说,是因为母妃被人陷害,进了冷宫,钟太医怕受到牵连呢?”
钟太医默了默,看了裴清殊身后的小德子一眼。
小德子忙道:“奴才去旁边瞧着,省得有人来打扰殿下和钟大人说话。”
小德子走出几步远,和他们拉开一定距离后,钟太医笑道:“殿下的下人倒是机灵。”
裴清殊礼貌性地笑了一下,眼睛仍然盯着钟太医不放。
他以为钟太医会向他解释什么,谁知钟太医突然身子一低,竟然朝裴清殊跪了下去。
裴清殊大吃一惊,连忙将他扶起。不管怎么说,从辈分上讲,钟太医都是他的长辈,裴清殊可不能受他的大礼。
他有几分手足无措地说:“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话!”
钟太医愧疚地低下了头,“微臣没想到,殿下竟会知晓当年之事…那微臣也不瞒着殿下了。当年舍弟与俪妃娘娘遭人陷害之后,家父因为愧对皇上,便辞去了职务。可微臣不得不为了家族的使命,继续留在太医院当差。几年前…殿下生病的时候,其实微臣收到了求救,可是微臣为了避嫌,不敢去给殿下诊病,险些耽误了殿下的病情…虽说微臣后来拜托了一位同僚前去,可微臣这心里头,始终是过意不去…微臣实在是愧对十二殿下啊!”
裴清殊听了这话,终于明白之前钟太医为什么会对他露出愧疚的神色了,原来是为了当初裴清殊生病发烧的事情。
裴清殊苦涩地勾了勾唇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现在好好的,当然可以轻描淡写地说一声“没事,没关系”。可是,真正的裴清殊,已经死了。
他没有办法就这么说出原谅二字。
好在钟太医也不奢求他的原谅,只是情真意切地说:“如今陛下给俪妃娘娘平了反,舍弟也算是清白了。但如殿下所说,钟家和俪妃娘娘的关系终究有些敏感,所以微臣怕皇上疑心,现在也不敢同殿下和恩嫔娘娘走得太近。不过,如果殿下将来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微臣很乐意为殿下效劳。”
裴清殊点点头道:“我能理解,你有这份心就好了。”
钟太医微笑着看着他说:“现在十二殿下的气色看起来很好,这样臣就放心了。此处不可久留,微臣就先告退了。”
“等等。”裴清殊现在已经能够确认钟太医是自己人了,就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三皇兄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钟太医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此事事关重大,殿下若是全然不知情,那才是最安全的。只是殿下现在已经听到了一些,我若是不告诉您,只怕殿下会因为好奇心而追查,到时候就更危险了…也罢,微臣告诉您便是,只是这件事情您不能和任何人说,也不能让皇上知道您知道了。”
见裴清殊点头,钟太医才附耳过去,和他悄声说了几句话。
裴清殊的神情,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和钟太医分开之后,裴清殊差不多也到了上课的时间。
心不在焉地练了一个时辰的骑马射箭之后,裴清殊回到房中,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陷入沉思。
钟太医告诉他说…三皇子应当是中了谁的暗算,在去年的这个时候染上了花柳病。
可是给三皇子看病的李太医,却瞒着三皇子,说他得的只是一般的皮肤病。
皇帝得知此事之后,认定李太医和谋害三皇子之人有关。他让钟太医不要打草惊蛇,以便顺藤摸瓜,找出李太医背后的主使者。
因为花柳病是没有办法治愈的,所以皇帝决定瞒着三皇子,不让他知晓他们的计划。否则以三皇子的性格,肯定会大呼小叫,将皇帝的计划完全破坏掉。
皇帝认为,对方能够这样悄无声息,不着痕迹地阴了三皇子,手段之高明,很有可能就是当初毒害六皇子的那伙人做的。所以他十分耐心地追查了好几个月。至于得没得到线索,钟太医就不知情了。
裴清殊现在在思考的是,对方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如果只是让三皇子在皇位竞争中出局的话,他们完全可以让三皇子染病之后,就把三皇子的名声搞臭。
可是他们不但没有这样做,还让李太医帮忙瞒着…
裴清殊总觉得这背后会有一个巨大的阴谋。
而且,让三皇子染上花柳病,与陷害皇后的,真的是同一伙人么?
要知道皇后还没出事的时候,皇帝就不是很想立三皇子做太子。在皇后很有可能被废的情况下,他们有必要再把三皇子搞废,求一个双重保障么?
所以裴清殊觉得,陷害皇后和暗算三皇子的,也有可能是两拨人,甚至更多的人参与其中。
裴清殊只要一想到这些害人的人,很有可能都是自己所谓的亲人,都是自己身边的人,就忍不住后背发寒。
皇位之争…太子之争…实在是太可怕了。
…
春闱一个月过后,会试的成绩出来了。
容二公子发挥得极好,竟然得了头名,成了他们这一批学子当中的“会元”。
容府如何庆祝,自不必提。四皇子听说之后,特意在修竹馆里摆了一桌酒,请来几个要好的兄弟,给容二公子庆贺。
九皇子向来崇敬才学高深之人。庆功宴的前一天,他期期艾艾了半天,最后小声问四皇子他能不能一起来。四皇子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
当时他们是在长华殿里,九皇子这话,不知怎么被十皇子听见了,就酸酸地说:“四哥,你可不能这么偏心,怎么请九哥不请我啊?”
四皇子淡淡地说:“你会作诗么?”
十皇子:“…哦,我不去就是了。”
裴清殊在旁见了,佩服地给四皇子竖起了大拇指。
真是一物降一物。
庆功当日,容二公子心情极佳,免不得和大家一起喝了几杯。以往裴清殊年纪小,聚会时几乎从不沾酒。可今日开始,他算是破了戒了,被七皇子带着也喝了两杯。
不过和容二公子相比,他喝的那点儿简直不够看了。
饮酒之后的容二公子,神采飞扬,唇畔更添三分笑意。
裴清殊越看越觉得,令仪…好福气。
酒过三巡之后,大家都放开了许多。容二公子拉过裴清殊,在他耳边低语:“清殊,你姐姐可有信要给我?”
裴清殊摇摇头。要是有的话,他早就给了。
容二公子见了,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眼底不由露出一丝失望之色。
不想宴会即将散去之时,裴清殊忽然发现,不远处的小竹林里似乎站着一个人。
他连忙拉了拉容二公子的袖子,示意他朝那边看。
在那一瞬间,容漾那双醉眼迷蒙的眼睛,突然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像是在黑暗中行走了许久的人,看到了一颗期盼已久的星星。
“公主…”他走了过去,用自己的背影将她从旁人的视线中挡住,“你叫我等得好苦。”
令仪娇嗔着,在他胸口轻轻地打了一下,“恶人先告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