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景并未豪言壮语,但他一直都未曾忘记这事。

“我们先进益州,然后自上游顺水而下,春夏不寒,正好赏景。”

邵箐也想起来了,笑靥如花:“好!”

二人相视一笑。

接下来的行程就定了,沿着兖豫往下,抵达荆州,走走停停,经过苍梧道,进入益州。

益州,可谓龙兴之地了,益州百姓与有荣焉。

这奇险的苍梧道,当年也是经过一场至关重要的大战。

立于栈道俯瞰峭壁悬崖,众人一时感怀,听张雍在绘声绘色给一群小的讲述当年的艰苦大战,邵箐忽来了兴致,“夫君,不如我们回平陶看看吧?”

平陶县,才是魏景真正的起步之地,她也是在那个小小的古朴县城,真正成为魏景的妻子的。

“好。”

魏景眸中情潮翻涌,显然他也想起了旧事,一口就应下了。

于是,在前往平阴码头登船之前,他们先绕道去了一趟平陶。

背山面水的一个古朴县城,民风彪悍,一言不合就动手,甚至连酒馆里拍桌子的声音也要更频繁一些。

邵箐记得,自己当年初平陶城的时候,还觉得这县城挺大,现在果然在外面开了眼界。

夫妻一路微笑而行,抵达城中央的平陶县衙。

平陶是庄家祖籍,现在当县令的也是庄延族弟,魏景称帝后,庄县令第一时间把县衙腾出来,努力恢复原样后,封存起来。

所以现在魏景和邵箐所见的,恍忽就是他们离去时一般模样。

帝后微服而至,这老县衙提前洒扫干净了。

踏上缝隙长了青苔的大青石阶,轻触两扇红漆微微斑驳大门,仰首看正堂明镜高悬下那一张大案,想起旧日魏景端坐其后处理公务的模样。

二人相视一笑。

穿过二门,就是后宅了,县衙不大,后宅只有一进。一泓清澈活水被引入其中,绕过假山,推动水车,涓涓淙淙的溪流绕过花木,再从暗渠而出。

穿过甬道,就是正堂了。

她和魏景在此地拜了天地,夫妻对拜,那一室殷红仿佛还在眼前,她蒙着鸳鸯盖头,与他一起双膝着地,郑重对拜。

那时候,她心里无奈着呢。

邵箐笑,现在她想,这辈子她最不后悔的,就是当时选择和魏景结合成夫妻。

她仰首,魏景垂头看她。

他微笑,眸中柔光闪动,显然也是忆起前事了。

绕过正堂,往正房内室而去,一整套透雕海棠纹清漆家具,屏风式衣架,带托子翘头案,配有矮几的长榻等等,最后是三屏风式妆台和一座月洞式门罩架子床。

这套家具,是她和魏景补拜堂礼时特地打的,当时条件并不怎么样,但魏景竭尽所能,一点都不愿委屈她。

仿佛能看见自氤氲的水汽,红罗帐侧,魏景一身暗红喜袍,他把她抱上榻,两幅鸳鸯锦帐垂下,他温柔而坚定地占有了她。

“那时委屈你了。”

魏景垂头,目中有自责。

“夫君。”

这说的什么话?

昔日彷徨,现今的安定,过去种种,眼下回忆只有甜蜜,她道:“才没有呢。”

邵箐勾住他的脖颈,主动亲吻他。

魏景也激动,重重回应,激烈的吻到了最后,他将她按在床上。

过去与现实交错,他眼前仿佛就是那个尤带怯意的新嫁娘。

他喉结滚动几下。

“阿箐,吾倾慕汝,甚矣。”

于情爱,古人大多内敛,魏景亦然,他对妻子深重的情感蕴敛在心底,日常言行举止透露,但他甚少直接宣之于口。只此情此景,他再压不下汹涌滂湃的的情感,低低地诉说了爱语。

邵箐低低喘着,目光不离他:“我亦然。”

二人凝视彼此片刻,忽再次唇齿相接,炽热的吻,汹涌的情潮,重重地冲撞。

来时汹汹的一场交缠,二人竭尽全力,都恨不得与对方合二为一,再不分离。次日他们也没出房门,亲吻着,拥抱着,互相偎依。

三日后,御驾离开平陶。

吐露爱语后,那深沉的情感再无法悉数收敛回去,魏景和邵箐更亲密了,亲密携手,不经意凝望,相视而笑,交头接耳,亲昵得姁儿和练儿都时常有插不进去的感觉。

不过也无妨,二人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再次抵达平阴码头,大船已经准备好了,跳板窄小,魏景先一步登上船舷。

他回身,伸出手。

邵箐眉眼弯弯,将手放在他的掌心,顺着那柔和且不失坚定的力道,往那边轻轻跃去。

作者有话要说: 甜甜日常撸完啦!至于再后面的番外会不定期更新,新文开之前全部更完哈。(文文会先修改成完结状态,不过后面有番外会照发的)

文文连载四个多月了,很高兴有你们的陪伴,宝宝们,我们再后面的番外和新文见啦!(づ ̄3 ̄)づ

接档文《嫁给表哥之后》6月初开,求预收啦宝宝们!(/≧▽≦)/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第159章 颜明、卫诩

两岸青山如屏, 江流曲折幽深,渔舟唱晚,猿声隐隐,自长江上游顺水而下,遍赏旖旎风光。

御驾一行自上而下,无不兴致高涨, 身心畅然。

等到了荆州的南陵郡, 停船休整暂歇, 颜明突然提出, 他要告假几日。

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 但刚闻讯,邵箐却侧头,和魏景对视了一眼。

他们想起一个人。

卫诩。

颜明和卫诩本是旧识, 当年火牛阵前就知道了, 但危险解决后, 他却不愿意详述旧事, 只简单说了两句昔年一起成长学艺, 就给搪塞了过去。

颜明脾气古怪不想说那嘴巴比蚌壳紧, 每个人都会有不愿提及的过往,非必要情况, 魏景也没有追问。

但他判断,卫诩和安王有旧仇,而且很深。然结合卫诩出山的时间点,难免将视线放在当年那场惊天大变上。

魏景命人仔细查探, 竟影影倬倬指向昔年的平海侯府傅家。

他当即皱眉,命人深挖,又去了囚禁孟氏傅芸的密室一趟。

一诈,情绪瞬间激动的孟氏果然透露出关键的讯息。

至此,魏景猜测到卫诩的真实身份,且很有几分把握。

“存山,怕是要去寻那卫诩吧?”

卫诩出山前是荆州名士,当年初遇颜明也是在西南,邵箐合理推断,他们幼时学艺的地点就是荆州。

这是巧合途径,顺路探访故人?

邵箐看了魏景一眼,若猜测是真,那按血缘,卫诩该是他的大表兄了。

魏景“嗯”了一声。

他神色有几分复杂,舅舅很可能还另有血脉存世,他本该高兴的,但这血脉和卫诩划上等号,这份喜悦欣慰难免被大幅度消淡了。

毕竟他对此人,一直是审视和防备的。

卫诩正邪难辨,行事诡异莫测,一切只随心所欲,不能算敌,也绝非友。

不过,这几年对方毫无音讯,显然复仇以后就不再搭理外事,也无和魏景相认的打算。

“他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毕竟没有确凿证据,邵箐握住魏景的手,安慰道:“平海侯府,好歹有傅沛延续舅舅血脉了,你莫介怀。”

说起这傅沛,救回来养了几年,悄悄观察也一直持续着。根据反馈这人确实是懦弱的,没有恨怨之类的情绪。当然也可能其实是有的,但却没敢表现出来,他懦弱是真懦弱,沉默畏缩,连收拢身边人心的动作也没有。

既然如此,魏景也不需要另外处理了。

舅舅是魏景一个执念,大齐开国后,他重新封了傅沛为平海侯,平海侯府就在原址。若傅沛表里如一的话,看在其父份上,他能有一辈子的安稳生活,唯一的任务就是娶妻生子而已。

傅沛已定亲了,以姑娘自愿为原则的遴选,一个父亲任太府少卿的中级官宦家庭出身的少女唐氏脱颖而出。邵箐亲自见过唐氏,说明白日后很可能会把孩子带进宫养,如不愿,可作罢,不责罚也无不乐。

傅沛懦弱畏缩,但不排除藏怨在心的可能性,魏景做事,自然不会留后患。

唐氏却表示,她很乐意。

作为一个和继母不和被压迫多年的原配嫡女,高嫁傅沛实在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她不用再担心被继母坑了下半辈子,日后还能掌握娘家的绝对话语权,照拂自己的亲兄弟。

各取所需,并不是人人都对所谓情爱有憧憬的。

很好,这唐氏头脑很清醒,或许将来孩子让她自己养也未必不行。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年初出洛京前,魏景下旨,赐婚傅沛和唐氏,婚礼正筹备当中,等御驾回京正好亲迎。

唐氏身体康健,想来婚后不久就能得孕了,傅氏血脉延续,魏景好歹能得到一些慰藉。

邵箐眉目柔和,与他十指交握,魏景回以一笑:“你说的是。

他并未多谈卫诩,只允了颜明的假,很明显,魏景也无特地和卫诩相认的意向。

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便罢。

......

颜明得了允假,当日便动身离开。

值得一提的是,他并未带妻儿同行,嘱咐一番,将寇月娘俩托给大舅哥寇玄照顾,自己匆匆而去。

他去了渡口,登船往上游折返一段,在长江与支流沅水的交汇处换乘,登去往阜陵的客船,沿沅水逆流而上。

沅水,大江支流,崇山峻岭中蜿蜒而出,汹涌滂湃。

阜陵,沅水冲出群山,将出未出时流经的一古城。背巍巍青山,面滔滔江水。传闻山间曾有仙,水中曾有龙,俱不可考,然此确乃钟灵毓秀之地也。

颜明在三日后抵达阜陵,登上码头,望一眼青黑的古朴城墙,他并未直奔阜陵而去,而是绕过城池,直接去往谷城背后的鸦青群山。

阜陵山势雄俊奇险,景色四时不同,游人如织,颜明也不理会,直接沿山道往上而去。

这山势极险,越往里,游人越稀少,最后深入数十里,渐听见“隆隆”的水声。

水声越来越近,震耳欲聋,狭小的山道也走到了尽头,一拐,只见前方一条青白巨瀑如练,从山崖顶端倾泻而下,底下深湖水波剧烈翻涌,那水珠如同大雨,劈头盖脸拍下来,隐隐生疼。

湖光山色,瀑布在阳关下折出耀目光芒,湖畔芳草萋萋安,野花在山风中轻轻摇曳,好一处大自然奇景,然此地却是游人能入到的最深处。

颜明扫了眼瀑布,撇撇嘴,撑起早备好的伞,十分熟练地左穿右插,从远处看,他竟仿佛直接从巨瀑边缘往里走了进去。

原来,这巨瀑后头竟然有路,而且还不窄。穿过前头小段,里头干燥阴凉,颜明抽出火折子,吹燃,接着微光直接穿过山腹,从另一边而去。

再走一段,眼前豁然开朗,三面陡峰一面临水,环抱的一处光润宝地。瀑布的巨大轰鸣已听不见,眼前清溪潺潺,花木错落有致,近处亭台楼阁点缀,远处云雾缭绕,如同仙境。

此地也无院门,颜明三步并作两步穿过最前头那片郁葱花木,眼前是一木亭。

棕红色香木亭,顶部是一横横的镂空,和熙的暖阳穿过横木顶盖,洒在同是香木制的地板上。亭子不小,约三丈见方,一边是颜明所立之处,而另一边则有低矮围栏,栏下是蜿蜒而过的清溪,汇入四丈开外的澄清湖泊中。

清溪前,栏杆后,亭内站着一颀长男子,一袭雪白宽袍广袖,乌黑亮泽的长发并未束起,仅用一根银色素缎束在脑后。

背影挺拔飘然,不沾凡尘仿若谪仙,和记忆里并没什么两样,只骤眼一看,似多了一丝隐隐的孤寂。

颜明恍惚一瞬,回神,那白衣人并未回头,不过他眼尖,见厅内方几上已新沏了二盏清茶,他撇撇嘴,直接一屁股坐下,执起玉杯一仰而尽。

玉杯丁点大,口干舌燥完全不解渴,他直接提起旁边的小壶仰首灌。可惜这玉壶也就半个巴掌大,一口就喝干净了。砸吧砸吧嘴,他没好气:“就不能整个大的壶沏茶么?这么一点点够谁喝?”

那白衣人终于动了,一回头,剑眉长目,鼻高唇红,肤色白皙有光泽,极俊美一名男子。

正是卫诩。

卫诩今日才知,颜明当年坠江后未曾殒命,不过他神色也未见太多变化,淡淡道:“若是渴了,湖水有的是。”

颜明撇撇嘴:“湖水也没啥不好的。”

他喝过,他也喝过,大家都喝过不少。

这湖水清冽甘甜,味道还很不错的,颜明也等不及沏茶,直接跨过栏杆,捧水大喝,喝饱又洗了一把头脸。

卫诩也不理,缓步行至亭中心木几旁,撩袍坐下,端起玉杯,浅啜了一口。

这一个喝水洗脸,一个垂眸喝茶。

几乎生离死别,多年过去后再见,这二人谁也没有热泪盈眶,甚至不见半丝激动,言行态度如旧时一般无二。

仿佛这么多年过去,只是错觉。

但这终究是真的,颜明洗干净脸上汗渍,抹了一把,这才折返,坐下揉了揉腰腿,累死他了,不会武艺果然吃亏。

他一边揉着,一边扫了眼卫诩。后者出山一趟,耗了足足长达数年的时间报复安王,这点颜明早打听清楚了,当年他咋舌,现在依然是。

卫诩这性情,也不知道这些年发生过什么,但可以断定,那必是触动灵魂的血仇了。

嘶,莫不是寻到了离散多年的亲人?然后发现……

到底是幼年成长的伙伴,且是唯一的,颜明难免有几分惦记,不过他更清楚,不用问,问对方也不会说。

瞥一眼卫诩清冷依旧的眉眼,他撇撇嘴,算了,自己也管不了,反正这人只有折腾别人的,别人绝对折腾不了他。

颜明遂将那几分惦记丢开手,问:“藏书阁还在东边吧?你挪没挪里头的东西?”

没错,他这趟过来探看小伙伴的只是顺带的,主要目的是藏书室。

儿子一天天大的,若要学些武艺的话该提上日程了。颜明本人不爱习武,但他不是不知道强筋骨的好处的。要说将儿子送到张雍他们家学吧,不是不行,只是武将学艺方向更偏向沙场杀敌,而且看家本领啥的也不大好教,学的也不好意思。

颜明早就想起这藏书阁了。

藏书阁内应有尽有,包括医毒孤本武学典籍,极珍贵的也不少,那义父和再上辈的收藏都囊括其中,随便一本,都是外人梦寐以求的宝物。

既有珍品,何必去蹭人家的,颜明早早就计划要回来一趟了,这回刚好随御驾出行。

红泥小炉上的泉水微微沸腾,卫诩提起注入玉壶中,叶脉舒展,茶香四溢,他垂眸盯着玉壶,淡淡“嗯”了一声。

行,没动过就行,那机关颜明熟稔得很,也不用人领,站起信步往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