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计就计?”

沉吟良久的戴光忽眼前一亮,一击案:“我们可设空营之计,请君入瓮,再一举歼之!”

既然挪营弊端重重,那干脆就不挪。佯作不知,暗中布置,将西侧大营一片悄悄腾空,引突袭敌军杀入,再包抄围上反攻。

戴光已看过黄蒙等人步测山谷的数据,断言:“突袭之军,能有十万。”

一旦歼杀十万敌军,立即占据上风,后续若能趁机掩杀过去,大胜在望。

主公之能,戴光信服,他笃信只要有良机,必能一战取胜。

“好计策!”

“确实!”

……

戴光之策确实上佳,众臣将惊喜附和,只不过,魏景一直没发话,季桓也是,两人正凝神沉思。

须臾,季桓缓缓道:“仲廉所言不假,我也以为,敌军必从此处突袭。只是……”

他看向上首的魏景,魏景抬目,道:“只是我方查探地形之事,可被王吉所知?”

这叶脉丘壑确实乃突袭上佳地形,王吉采用毫无疑虑。只是若他是王吉,为保此举顺利,必会从一开始就使暗哨盯着,一眼不错。

黄蒙等人固然小心,但他们却是后来者,在明,而王吉哨岗在暗。

魏景视线落在地形图上:“他们未必没有落在敌哨眼中。”

……

与此同时,望原东北的燕岭南麓,桢泉军大营。

深夜,中军大帐灯火通明,端坐上首的王吉环视诸心腹臣将一圈,“齐王的人已勘测到六沟谷。”

行军司马张安皱眉:“他娘的!那齐王必会猜到我们的突袭之策。”

此言一出,众臣将眉心紧蹙,两军遭遇以来,他们之所以这般淡定,全因地形极熟,早早制定上佳良策。

先突袭,趁敌军大乱,大军随即压上,即可奠定胜局。

任他齐王不齐王的,正好报了扬州之仇。

可是,这齐王的谨慎,打破了他们所有布置。

“怎么办?”

草莽出身言语粗放,不少人已经骂了起来。

王洛站了起来:“父亲,我们可将计就计。”

“如何将计就计?”

王吉眼前一亮,他这次子征战虽略逊已逝长子一筹,但脑瓜子却极其好使,是个军中数一数二的智囊,他催促:“还不快快说来我听?”

“齐王避人耳目,探测地形,必以为我等不知。”

王珞眯了眯眼:“既知我们要突袭,然他们的却不好挪营,议到最后,必会趁机设计我们。”

“此等条件,最适合使空营计!”

他断言:“齐王必会诱我突袭大军进入,而后合而围之,尽歼后立即反攻!”

王吉心头一凛,细细想过,击案:“确实!我儿说的不错!”

“父亲,我们正好将计就计。十万大军突袭敌营,却不直奔大营而出,而是迂回包抄,反将敌军埋在两侧的伏兵围上。”

“打乱敌军之策,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而父亲同时率大军压至,必能大胜!”

王珞的话,越说众人眼睛越亮,最后他补充:“此计要成,必须与济王联手。”

不然兵力悬殊,计谋再好怕也无法压制齐王五十万大军的。

王珞道:“我们可将计划和盘托出,邀济王一起突袭。”

这样很够诚意了,济王也是一样处境,他必会答应的。

“好!好!好!”

王吉连续说了三个好,大喜骄傲,忙立即手书一封,吩咐张安为使,趁着夜色悄悄潜往济王大营。

……

王珞说的一点没错,身陷同样的处境,若有计策击败齐王,济王必会联手的。

“这计策不错,齐王大营确实挪无可挪,且以齐王一贯行事作风,探知六沟谷以后,他必会将计就计。”

接见张安后,济王将其暂时屏退,先和诸臣将细细商议。

关于齐王会将计就计之事,大家看法和王吉方一样,反复议论过后,也一致认为空营计是最具操作可行性的。

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那就将个人私怨放一边,先联手抗敌。

此事上下达成一致,不过对于联手的方式,储竺和杨舒却有些分歧。

储竺认为,可接王吉诚意,分兵五万一起突袭,将战局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是实话,战场牵一发而动全身,此策里应外合才是最掌握主动权的。

主动权是其一,另外王吉也说了,将齐王歼杀或赶出豫州后,齐王目前夺下的地盘,谁战功最多归谁。

很公平,而且六沟谷方向更接近白池城南屏关,一旦大胜追击,确实是突袭军最快,也先下手为强。

济王有些意动。

只杨舒却道:“宁舍小利,确保大军聚拢,乃上善之策。”

目前,王吉这计策确实没推敲出大漏洞,但他始终不敢小觑齐王,他总觉得有变数。

一旦生变,深陷其中的五万大军就折定了,不如聚拢在一起,随机应变。

济王一想也是,咬牙:“那好,我们就不掺和突袭了!”

“来人,把那张安叫上来。”

……

张安进出小心,并没被敌哨察觉,只与此同时的南军大营中帐内,魏景却道:“黄蒙等人的踪迹,必为王吉哨探所见。”

季桓接话:“既踪迹被见,空营之策乃首选,想必也被王吉猜出。”

宾主二人对视一眼,魏景断言:“王吉必会和济王联手,围而绕之,合围我方伏军,而后大军压上!”

他站起一点地域图,沉声道:“我们当反其道而行,空营为实,敌袭一出攻其不备,必能全歼。”

不空营,反暗藏重兵,待突袭敌军一出,“空荡荡”的营帐一翻,立即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迅速解决战斗的同时,王吉济王联军正往这边奔来,己方正好佯装败乱,引诱敌军深入,一举合而围之。

此战,必大败济王桢泉联军。

若顺利,歼灭其首脑;倘若济王或王吉能侥幸突围,那也必实力大损,为魏景北伐清除了一大障碍。

“张雍听令!”

“标下在!”

……

早春的望原,冰雪消融,万物生长,原野上草长莺飞,山林间一树嫩绿招展。

在这个生机勃勃的季节,一月下旬的最后一天夜里,望原原野上展开了一场激烈的大战。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一口气写到大战结束后安王出场的,但写不完啊啊啊啊,只好明天了QAQ

么么~ 明天见宝宝们!(*^▽^*)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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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朔月无星。

夜色沉沉, 远近的虫鸣鸟此起彼伏, 戴甲执矛的精兵割下内袍厚厚在靴底裹了一层,无声疾奔在长长的幽深沟谷中。

先头部队已奔到沟谷尽头, 冲上山岭。

负责此次突袭的,乃已跟随王吉多年的大将田用。田用不但征战经验丰富,为人也谨慎, 翻上山岭后他不急着突袭, 而是先按头蛰伏,仔细观察下方的南军大营。

营帐连绵,点点昏黄望之不尽, 五十万大军的大营确实壮观,限于地势,营寨西侧就在燕岭南麓,挨得十分之近。

田用眯眼看去。

只见这西大营篝火熊熊, 一队队巡逻军士有条不紊,而透出昏黄亮光的顶顶营帐,有兵卒或站或立, 影影绰绰。夜还不算深,不当值的兵卒未曾全部歇下。

一切看着挺正常的。

但田用仔细盯着, 却见不起眼的边缘位置,许多影子是久久未曾一动。

草木扎的假人?又或者干脆是挂了件衣衫什么的。

他暗笑, 这齐王伪装得真像,要不是他们提前得了嘱咐,恐怕就被唬住了。

此时, 已有近三分之一的兵卒出了沟谷,正伏于他身后的山岭。田用扬起大刀,指向下方的南军大营。

“火速奔袭,按计划从两侧绕西营合围,不必等待,立即收拢剿杀敌方伏军。”

他侧头看向副将:“一旦伏军大乱,立即放出响箭报讯。”

“弟兄们!随我冲!”

“杀啊!!!”

……

燕岭南缘的山岭顶上,骤爆发出一阵如雷呐喊,桢泉军突兀出现,气势汹汹的疾冲而下。

黑压压的袭军冲下山岭,迅速分成两股,按照计划,他们将绕西营成合围之势,然后立即“歼杀伏军”。

但谁知这当口,营帐纷纷动了,那些“草木扎成的假人”倏地跳起,直接一把掀翻营帐,熊熊篝火映照下,竟见帐内地上密密麻麻伏满了披挂整齐的军士。

当中一魁伟黑脸大将,提刀暴喝一声:“贼子!汝等竟敢袭我营寨?快快受死!!”

赫然竟是齐王麾下心腹大将之一,张雍。

田用心胆俱裂:“怎会回事?!”

不是空营计吗?

这营帐怎还特地藏了重兵?!

田用当然知道己方落入敌军圈套了,但这圈套怎么来他想不明白,他也没时间想明白,慌忙下令前军转后军,欲往沟谷撤退。

可惜晚了,乱哄哄的他刚喊一句,杀气腾腾的张雍已打马到近前,几个回合,一泓热血溅起,他的头颅已被劈下。

早有准备的南军已掩杀过来,骤不及防间,桢泉军阵脚大乱,惨叫连连,鲜腥喷溅。田用的头颅还未落地,几名副将已被团团围住,很快,就被擒下。

响箭很快就搜出,张雍马上交给亲兵,“赶紧呈上!”

响箭很快递到魏景跟前,仔细看过,确认无误,他一声令下,“嗖嗖”几声,响箭窜上半空,“砰”地爆出一朵橘黄焰花。

特制的焰花非常明亮,缓了两息才缓缓消散,魏景收回视线:“传令张雍,迅速收拢合围,绞杀袭兵!”

扫了眼败相大现的袭兵,清一色桢泉军服,他微挑了挑眉。

“陈琦范亚,汝等立即按计划行事!”

遮挡战局,佯装败乱,诱敌深入。

王吉济王联军很快就该到了。

……

还有什么能比半空中那蓬橘黄焰火更振奋人心吗?

大概是没有的了。

桢泉徐州一干臣将大喜过望,王吉立即传令:“快!急行军奔赴南军大营,全速前行!”

四十万联军算计好时辰而出的,已在路上,一声令下,立即往前狂奔。王吉轻蔑看了济王一眼,哼笑一声,猛一扬鞭,骏马撒开四蹄窜出。

这距离不远不近,看不清王吉眼神,但能看见他的动作,济王暴跳如雷:“这可恶的屠狗贼!”

储竺忙劝:“殿下,围剿齐王为重。”

大败齐王,是这里所有人相同且唯一的渴求。

济王骂归骂,但已一鞭子狠狠抽到马鞧上了,“先生放心,孤晓得轻重。”

四十万大军火速穿过原野中部,小半个时辰后就已远远望见南军大营。

往日肃穆齐正的大营如今乱成一片,尤其紧邻燕领的西营区,火光、惨叫声,兵刃碰撞声,寨墙倾倒,营帐塌陷燃烧,已彻底崩陷。

身披黑甲的正是齐王大军,受伤哀嚎的,慌乱往外奔逃的,滚动着欲扑灭身上火焰的,已溃不成军。而东西南中的齐军正急忙往西营聚拢,欲重新合围扭转乾坤。

他们来得正是时候!

王吉精神一振,传话济王:“你东我西,左右包抄?”

西边他已打开缺口,自然不可能让给济王,济王也知,颔首:“好!”

牛皮战鼓擂响,联军气势如虹,爆发出一声呐喊后,迅速往齐王大营包抄而去。

近了,近了,更近了,出闸猛虎般的,徐州军一头扎入齐营辕门。

而就是此时,杨舒眸光倏地一凝,大骇,他一扯缰绳打马狂奔,飞速奔至帅旗下。

“不好!有诈!”

他疾呼:“殿下,快下令急退!”

济王一骇:“怎么回事?”

杨舒手一指:“您看这齐兵!”

他指的正是远处的几名正奔逃的伤兵,有些捂着腹部,有些腰腿染血,正互相搀扶蹒跚而行,骤眼确实没什么不对的。

但兵卒到底不是专业的戏子,这临时演戏难免有些微破绽,他们的腿脚比普通伤兵要更灵活一些。

距离远倒没什么的,但一拉近,杨舒心里一直都不甚安稳,着意观察之下,他很快就发现了端倪。

济王悚然,再左右扫视,发现他们冲入齐营后,这“伤兵残卒”们仿佛在有意无意地分散后退。

心脏“突突”狂跳,他厉声大喊:“传孤令!后军转前军,立即撤退,撤退!!”

“徐州军似乎发现了什么?”

隐在营帐后的范亚一拧眉,然魏景之令已飞速传至。

提前合围,歼杀敌军。

范亚立即站起,扬刀提气:“弟兄们!随我杀!”

“冲啊!杀啊!”

……

二月仲春,绿草如茵的望原原野上,展开了一场它大乱以来最激烈的战事。

参战军士愈百万。

合围反合围,绞杀反绞杀,联军雄心勃勃冲进齐王大营,而准备充足蛰伏已久的南方大军迅速围拢。

箭阵,火攻,最终狠狠地厮杀在一起,展开最后的肉搏战。

南方大军阵脚稳稳,气势如虹;而联军骤入陷阱,惊惶一阵已彻底落入下风。喊杀声,惨呼声,刀刃入肉的“噗呲”闷响,猩红的鲜血彻底染赤大地。

济王还好,他入得不深,及时下令急退,一轮抵抗后虽折损了数万兵马,但好歹是成功脱身而出,急急往望原另一边出口遁逃,惊魂未定退往豫州中东部他的地盘。

王吉处境就要糟糕太多了,西营距离更近,济王发现不对时,他已“杀”入敌军深处,魏景一声令下,他登时被深困其中。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过此人闯荡至今,也算坚韧果决,咬牙率军死命往一个方向突围。他是个狡诈且命大的,扯下帅氅换一身寻常将甲,又使人当替身,最后在万余亲兵拼死保护下突围而出。

来时二十二万大军,逃时仅剩万余残部,辎重粮草丢尽,亲信臣属部将折损过半,带来的三个儿子都战死了,如丧家之犬,豫州他不敢呆了,急慌慌往大本营青州狂遁。

魏景没有追,他有比追敌更重要的事做。大败桢泉济王联军后,他立即分兵四路,连下豫州南西北四郡共七十一城县,大半个豫州尽入他手。

……

汝南郡治平阳。

豫州四郡的布防已微调妥当,魏景令亲兵立即传出,季桓捋须:“我们已稳立豫州,夫人他们正好北上。”

以往征战,总是魏景率季桓张雍等臣将在前头攻城略地,邵箐寇玄等人紧随其后,进行一系列的战后善后工作,故季桓有此言。

魏景闻言却顿了顿,倒不是担心妻子安全的,他已牢握四郡,不惧反攻。只是如今,他们有了姁儿。

按旧日公务安排,妻子是要来的,妻子来了,那姁儿来不来?

他想念妻子,也想念闺女,当然是盼望娘俩来的,只是姁儿还小,这……

魏景罕见举棋不定,想了又想,最后亲自写了一封信,先询问妻子意见,如果她有带女儿来的意思,切记先问问颜明。

季桓暗笑,看自己主公写完信,轻咳两声,这才言归正传。

“主公,某以为,此时非西征司州良机。”

豫州之西,就是司州,洛京所在,皇帝所在。

魏景与皇帝之间的血仇累累,这欲手刃仇人之心如何,不用多说,但季桓不得不劝。

扼天下之咽喉,北有黄河为屏,西有崤山函谷关,东有嵩山虎牢关,南有外方山,天险八大关隘,铜墙铁壁般易守难攻,司州洛京能为帝都,其地理优势不言自喻。

攻打司州,不能急,最起码不能在背后有敌虎视的情况下攻伐。

望原一战,济王走得及时,实力并未折损多少。徐州是他的大本营,可惜徐州本身是无多少天险可守的。济王目前陈兵豫州中东部的下邑邬城一线,正严阵以待魏景。

这个攻守方,随时可以调转的,一旦魏景全力攻伐司州,济王大几率出兵收复失地。

另外还有个王吉,他零零散散的,在青州还有十万老底。

除了这两人,还有其余紧密关注豫州战况的北方军阀,其中还有个纠葛极深的安王。

这一切,魏景都很清楚。

如椽巨烛静静燃烧,外书房亮如白昼,端坐上首的他在烛火映照下,黑漆漆的瞳仁幽暗一片,他缓缓颔首:“伯言所言甚是。”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不差这最后一步。

魏景徐徐吁出胸口一口浊气,道:“下一步,先攻徐州。”

先攻徐州是上善战策,他确实是这么打算的,然计划赶不上变化,后续战况的迅猛发展,出乎了在座所有人的预料。

魏景先是接到了一则讯报。

安王的。

这个死仇,虽暂鞭长莫及,但魏景遣人北上冀州,一直观察着此人动静。

望原一战结束后,此人趁机占了个大便宜。

兖州北本是王吉地盘,王吉大败,急慌慌穿兖州逃回青州。恰逢他兵力折损大半,北兖州空虚,安王趁机率兵南下,借口为王吉阻截可能有的追兵,占据兖州北。

事实上并无追兵,魏景正忙着攻占豫州四郡。王吉也是知道的,但没法,他兵力锐减,安王不来他也守不住兖州北,目前他也不想多树敌,只能接受了对方的“好意”及借条,把兖州北“暂借”给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