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魏景令下,战后分驻各地的军队开拔,源源不断奔赴平城。
这座古老的城池上空,立即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郡守府议事大堂灯火不歇,细化战策、粮草监运、将士、辎重等等,连日议到深夜。
九月二十,魏景将于南郊誓师祭旗,率三十五万大军直奔零陵。
……
寅末卯初,深秋的冷风飒飒,天还黑沉沉的,平城郡守府却灯火通明。
配剑执矛的戴甲亲卫已等在郡守府正门外,邵箐为魏景扣上明光铠上最后一个麒麟纹锁扣。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不舍,退后一步,笑道:“夫君此战必胜!”
“好!”
依依不舍的话,近日也说了许多许多,但临到别时,还是难舍难分。魏景应了一声,却无法挪动脚步立时转身,低头与她久久凝视,直到屋外的韩熙低声催促。
“等我阿箐。”
魏景与妻子说罢,蹲下.身,对着尚待在母腹的孩子轻声嘱咐:“你和阿娘在家,切记要听你阿娘的,不许淘气,可知晓了?”
他两手扶着妻子的腰,隔着衣料,轻轻在肚皮上印下一个吻:“阿爹很快就回来了。”
魏景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大步离去。
……
旌旗蔽野,戈戟如林,黑压压地大军开拔时,连地皮都隐隐震颤。
孙氏合十:“殿下所向披靡,此战必胜。”
“又要开战了么?”
低频率的震颤,仿佛能震进人的心坎,孟氏有些不安:“不是刚大战了一场么?怎地这么快又打起来了?”
战争总让人忐忑的,孙氏安慰:“殿下留了七万将士,平阳足有四万,可确保无虞。”
她转念一想,孟氏是在曲阳郡丢的小儿子,这次曲阳也是战场,孟氏不安恐怕在所难免。
但这个孙氏就没办法了,也不好挑人伤疤,只好又细细宽慰了几句。
孟氏勉强笑笑。
回到屋里,孟氏对女儿说:“我只担心阿沛。”
担心她不在身边的小儿子。
孟氏焦躁,来回踱了好几圈,才勉强坐下,她看看滴漏,又催促女儿:“你和范小将军不是约了午后么?时辰差不多了,快快收拾一下去吧。”
傅芸连忙应了。
约会地点一直都是金泉寺,等傅芸准时抵达后山的莲池,前脚刚赶到的范恬忙迎了上来。
独处多次,他不如刚开始容易脸红了,只是一见傅芸双目还是亮晶晶的:“芸娘可是赶得急了?慢些也无妨,我等等就是。”
笑容灿烂,露出一口白牙。
傅芸看了他一眼,是他赶得急吧?深秋十分一额细汗,他大概是刚换下甲胄就飞马赶过来的。
她微微怔忪,须臾回神,“嗯”了一声:“今儿大军开拔了。”她问:“你不是押运娘草么?怎还有空来?”
最近军中忙,约会都是将就范恬时间。
午后阳光暖暖,秋风中二人沿着莲池,往桂花林缓步而去,丫鬟婆子默契远远尾随。
傅芸娴静,很少主动和他说话,范恬很欢喜,左右看过,他压低声音道:“我去的鞍山关,需慢一步启程。”
魏景定下虚实战策,粮草运输自然不能露出破绽。故而负责大批补给的范恬几人,接到的命令是迟一天出发,徐行并随时待命。
“鞍山关?”
“嗯。”
范恬愧疚:“我明天就得启程了,只怕得几个月才归。”
不能陪伴她了。
高大英挺的青涩青年,低着头一脸愧疚,余光瞥过来,浓浓不舍。
大约他是真心欢喜她,欲与她结为夫妇吧?
忽有这么一个念头涌上来,傅芸鼻翼翕动,她突然哑声道:“乱世颠簸,辗转飘零,我只怕不如你想象中的好!”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会说这话,只是一出口以后,某些混乱不堪的画面立即晃过眼前,她双手倏地攒拳,牙关紧咬,呼吸急促。
范恬习武,观感敏锐,如何不知?他立即抬头急道:“我知道!”
该分析的,兄长父母已给他说过,甚至往最坏的方面推测过。并告诉他,倘若心有芥蒂,可婉拒不必顾忌。主公并非心胸狭隘之人,态度也温和,且范家也是能护住他。
只是范恬,却是真心欢喜这个恬静温柔的姑娘,他心疼她受过的苦楚,愿意用余生抚慰她。
若问为什么,他也不知道,只看她第一眼,他就没忘记她。
话罢后,范恬又觉得自己说得不对,急急道:“不你很好,你在我心里就很好,我……”
一句自揭伤疤的脱口而出,傅芸后悔,她又下意识抗拒听范恬的回答,偏脑内那些不堪的记忆愈发汹涌,痛苦且混乱,暖暖的秋阳洒在身上如同烈焰炙烤,渐渐她听不清范恬的话。
“……我,我想回去了。”
“哎好,好,我送你回去!”
……
后方的平阳郡平静安宁,零陵前线却已一触即发。
接获魏景大军往南开拔的消息后,安王立即率军奔赴零陵。
“他居然这么快开战!”
夜间扎营,安王中帐灯火通明,端坐上首的安王捏紧手中刚接的密报,抬头,神色阴鸷。
郭淮陈昂等臣将个个眉心深锁,帐内气氛沉凝。
实际齐王开战的真太快了,挟三十五万雄兵而来,而安王这几月就算密锣紧鼓征召新兵,麾下如今也就二十余万将士。
汉寿曲阳二郡得留几万,满打满算,安王最多只能率十八万大军应战,这还有一部分是没见过血的新兵。
此战,己方完完全全处于劣势。
当然了,以少胜多也不鲜见,但他们面对的可是有“战神”之名的齐王。
郭淮长叹一声:“若明年再开战,我方有地主之利,未必惧他。”
是啊,都以为齐王如斯重伤,大几率明年才会开战。那么,己方征兵训军的时间还是够的。谁知他伤一愈,立刻就来了。
“狭路相逢,勇者胜。”
说话的是卫诩,他缓缓道:“诸位,怯兵必败。”
“没错!”
安王神色一整,肃然道:“诸位乃我军首脑,当以身作则,鼓舞士气!”
诸人心神一震,立即肃然:“标下领命!”
帐内气氛登时一变,低迷一扫而空,变得紧绷且战意昂扬。
卫诩颔首,又问安王:“明日傍晚,即抵达零陵西边,可是按原定计划在南洛以南六十里扎营?”
强敌来袭,接报以来,战策反复讨论,昨日经已定下。
零陵西境一线所有城池关隘,都是要增军的。但其中南洛城最难防守,众人一致认为,此处必是齐王攻关节点,防守重点应在此处。
故而昨日议定的战策,安王大军扎营处,偏向南洛城,以便战起及时奔赴,抵御敌军进攻。
但如今安王听了卫诩发问,却摇了摇头:“我细思过后,这南洛未必就是逆王目标。”
他缓缓将手里的密报揉成一团,另一手在案上地域图上一指:“鞍山关,距离南洛城不过二百余里,一夜急行军即至,若敌军夤夜奔袭,我军即使有哨马,也必不能及时增援。”
“鞍山关一破,零陵门户大开。”
安王将手里揉至烂熟的小纸团扔下:“我意,大营应往南挪七十里。守军暗留三万,以便变起先行增援。”
再遣人盯着鞍山关,一有动静就回报,就算敌军真突袭,也必能撑到大批援军至。
卫诩眉心微微一蹙:“中规中矩,虽两边俱略失先机,却算能兼顾。”
不出彩的战策,其实在强敌来袭时是吃亏的,但安王坚持,遂议定。
……
“安王大营已扎下,位于南洛城南一百三十里。”
魏景展开信报看罢,递给众人传阅,季桓捋须道:“大营距离南洛、沮阳、铜过,鞍山关等俱一日可至,看来安王很谨慎。”
扎营接近中心点了,不过距离鞍山关还是有一百多里地,若非事前有准备,否则也无法及时挥军增援的。
不影响他们的虚实战策和夤夜奔袭计划。
“众将听令!”
魏景随即下令:“按原定战策行事。明日拔营,兵分两路攻南洛及鞍山关。南洛明实暗虚,入夜退兵,立即奔援鞍山关,夤夜袭之!”
“标下领命!”
……
翌日清晨,魏景大军浩浩荡荡而出,分成一大一小两股,大的奔往南洛城,小的往鞍山关,各自发起进攻。
这南洛虽为虚战,但为防敌军窥见破绽,攻城十成十,非常激烈。
未破,入夜鸣金收兵,本该退回已方大营休憩的魏景大军,走到半途却突然方向一边,急行军往南奔去。
到了四更天,夜色沉沉,大军赶至鞍山关。魏景远眺黑压压的关口,沉声下令:“陈琦范亚,正面攻城;其余诸将,随我突袭鹞子口!”
鹞子口,鞍山关附近几个缺口的最远一个,道路难行且相对狭小,若守军不足,当是防守力量最短的一处。
魏景率军一口气奔至,立即下令发动攻击。
但谁知,悄悄潜行上前的前锋军一接近,鹞子口立即火杖幢幢,重重的军靴落地声,执攻持箭的弓箭手迅速赶至,居高临下,“嗖嗖”而下。
我军骤不及防,登时吃了大亏,惨叫声连连,张雍一凛,高喝:“举盾!”
盾兵立即上前,挡住箭雨,并发起进攻。
喊杀声战震天,我军及时稳住,攻势凶猛。至天明时,鹞子口守军已隐隐有支撑不住的趋势。
我军士气大振,正要一鼓作气拿下坳口。谁知这时,出乎所有人意料,突起一阵骚动,鹞子口上竟有新的敌军不断涌上。
张雍虎目圆瞪:“主公!敌军竟有援军至!”
魏景也看见了。
先是反应及时的鞍山关守军,然后又是增援速度远超预料的敌援。
他淡淡道:“看来,我军夜袭鞍山关之策,事前已被魏平识破。”
作者有话要说:中午好呀宝宝们!(*^▽^*)
给你们比一颗小心心~ 我们明天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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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一个毫无疑问的结论。
也是, 魏平麾下也并非都是庸才的。
魏景想起卫诩。
不过是谁也没关系了, 胜败尚且乃兵家常事,更何况一个突袭战策被敌军猜中?他神色未有太大变化。
攻关之战, 历来守易攻难,既然敌军早有准备,那就不必白耗力气。
“传令, 鸣金收兵。”
......
虚实战策落空, 未能速战速决,遗憾是遗憾的,但难却不难。
那就稳攻, 己方大军人数倍于对方,耗些时日没有攻不破敌军防线的。
休整一个白日,魏景下令,翌日清晨整军, 直奔南洛城,佯攻转实。
旌旗隐天蔽日,黑压压的益州军如海潮汹涌而来, 南洛城上空硝烟浓浓,喊杀声震天。
安王开战的及时预料, 仅仅阻挡了魏景大军五日时间。
益州军连日猛攻,南洛压力十分之大, 安王不得不将越来越多的兵力调度至此。在攻城的第四天,魏景估摸着差不了,再次下令分兵突袭鞍山关。
第五天清晨, 鞍山关破。
同日,南洛城被攻陷,安王突围败退。
至此,零陵门户大开。
魏景挥军东进。
作为一个相对地广人稀的郡,郡内天险也不多,零陵攻伐难度并不大,魏景率大军一步步逼近,在十月中旬攻陷零陵郡。
他当即分兵五万,命陈琦取东边的桂阳郡,而他则率三十万大军乘胜追击,北上曲阳。
益州大军气势如虹,而安王却恰恰相反。
兵力是他最大的劣势,几次奇兵突袭,两回正面交锋,他皆吃了大亏。恶战连连,损兵折将,好在还有卫诩郭淮等智囊在旁出谋划策,虽几度遇险,但他大军主力始终没有被魏景击溃。
只饶是如此,战至最后,他麾下十八万大军也损了四万余,仅存十四万。
安王当机立断,舍弃零陵,退入曲阳,依仗天险防御并反攻益州军。
不得不说,地利是战争中非常重要的一个因素,曲阳郡这山多水多关隘多的险恶地形,给魏景大军带来了很大的阻滞。
益州军攻势立即就缓下来了,且战且停,最终被彻底卡在曲阳中部险关雉尾关。
猛攻几轮无果,陷入僵持。
僵局足足持续了七天,最终被魏景打破,他在粮草运输上卖了个隐蔽破绽,诱使一名唤申泉的敌军校尉贪功,背着安王偷偷突袭。
牵一发而动全身,魏景率大军压上,激战一个昼夜,雉尾关破,歼敌三万余。
安王险险脱身,及时往北急退,退往灵城。
......
“雉尾关后,还有一个灵城。”
临时议事厅,魏景手一点案上的地域图,道:“灵城一下,曲阳北一马平川。即便安王还能侥幸突围,他也只能退回汉寿郡。”
激战近一个月,取曲阳终到了最后关头。
说来,这安王也是非常坚韧的,好几次魏景差点合围成功,都被他率军成功脱身。
不过也不奇怪,他麾下好歹也是有些能人的,比如那个卫诩。
“主公英明。”
季桓拱手,他很赞同魏景的判断,又补充:“灵城,最好能在月内取下。”
话罢他侧头,往窗外望了一眼。
他们现在正身处刚攻下的雉尾关,夜色深沉,淅沥沥的冷雨再次转大,伴随着“呜呜”寒风,噼里啪啦打在临时议事厅的窗檐之下。
曲阳山多水多,湿气重雨水足,好在秋末初冬的雨大多夜半下的,对白日作战影响倒不大。
不过这种情况不会一直持续下去,雪很快就会下来。攻城攻关更难。甚至雪太大的话,未必适宜继续攻伐。
因此,在雪下来前彻底取下曲阳郡,对己方才是最有利的。否则整个冬季进军不易,还得提防安王反攻,对方更熟悉地形,己方要吃亏。
“伯言所言甚是。”魏景也是这个意思。
接下来,就该商议如何取灵城了。
“这灵城之难取,只怕比雉尾关更甚。”
范亚一直盯着地域图琢磨,这时抬起头来,浓眉拧得紧紧的:“我们需慎之又慎。”
季桓神色凝重:“是也。”
是的,作为取曲阳的最后一关,灵城难度比之前所有关卡还要大。
难在哪里呢?
雉尾关距灵城二百余里,这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只两地之间崇山峻岭连绵,通行不易。
那有路吗?
当然是有的。不过不多,仅仅两条。一条是东边途径合邑的东峦道,另一条是偏西的途径羊县的大宁道。
难处就在这两条道上。山多林密还长,其中二道又分别以合邑段和羊县段最险,伏击几乎百发百中。
这么说吧,魏景虽兵力雄厚,但在地利彻底处于劣势的情况下,一旦进入伏击圈,那也是一场苦战。
哪怕胜了,那也是惨胜,损失惨重必不可少。
那己方就避无可避了吗?
那倒不然。
魏景轻点了点地域图:“东峦道和大宁道,安王若要设伏,只能任选其一。”
兵力给予了安王最大的掣肘。
连连败退,安王如今手上大约也就十一二万的兵将,再留些许驻守灵城,能带出来的最多十万。
伏击三十万大军,就算再占地利优势,十万也是非常勉强的了。要是再一分为二,百分百伏击不成反被魏景反杀。
季桓颔首:“也不知,这安王会在哪条道上设伏?”
二选一,一条安全一条危险。前者顺利抵达灵城不说,还能立即掉头反攻安王;后者,不论胜还是不胜,都将会是己方开战以来的首次重损。
若重损,受影响的不但是目前的攻伐安王,后续的东征计划也很可能需要调整。
季桓肃然:“某以为,事关重大,若无把握,宁可按兵不动,等明年春雪消融,再分兵绕路回平阳,从平阳攻汉寿。”
汉寿郡,曲阳的顶上,安王大本营,西与平阳接壤。只现在绕路大约是来不及了,按往年推算,再有半月雪就该下来了。变数太大。
最稳妥的法子是这样。
但现在都战到这一步了,要白白放弃大优势给安王喘息蓄力,谁也不甘心。连日来临时议事厅就没空过,反复议论直至深夜,又遣出大批哨探打探地形。
他们也是吃了距离远和人地生疏的亏。不管是合邑段还是羊县段,距离灵城也就三四十里,安王已经遣军士设卡巡视,哨探难以接近,多日来皆未带回多少有价值的讯报。
“难不成,咱们真得放过安王那孙子?!”
束手无策,张雍抓了抓头发,咬牙一击长案:“气煞我也!”
放过安王?谁甘心呢?只是没办法,在不能进一步作出判断之前,绝不可冒进。
魏景也是眉心微拢:“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