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好全,也差不多了,她大概是忘了,当初在黔水畔时,他重伤第五天就动身从合乡赶往平陶。

魏景此时面色已如常,武力也恢复了差不多了,也就动作大了伤口会有些许隐痛,不过很轻微,早不碍事了。不过妻子的紧张和关切,他还是很享受的,回头笑笑:“好。”

夫妻携手下了马车,往前厅而去。

魏景的步伐还是很有些急,但邵箐这回也不说他了,她知道他心绪激荡。

这种情绪很容易感染了邵箐,邵箐本来也很高兴的,为他弥补遗憾而欢喜,真的很不容易,找了这么久,才真把人找到了。

夫妻俩大步进了前厅,只是第一眼,二人俱吃了一惊。

孟氏和傅芸的现况,比想象中还要糟糕。

映入眼帘的是两个瘦削的中青女人,一个看着年过五旬白发早生,一个则看着有二十出头,但邵箐知道她们才四十四和十九。

二人正拘谨坐在前厅,闻声望来,脸色蜡黄,双颊消陷,干瘪枯瘦得简直脱了相,昔日面若银盘的丰腴模样已半丝不见。

傅芸还好些,虽憔悴,眉宇间郁色明显,但到底人年轻,五官仍有五六分旧日影子,略略收拾过后一眼就能把人认出来了。

孟氏却连眼眶都凹下去,颧骨显得尤其高,她消瘦得显出一双眼睛尤为大,却无神,浑浊的眼珠子动了动,愣愣看着魏景,却没反应得过来。

与往昔简直判若两人,绷着身子坐着明显不安,愣愣看着魏景半晌不敢相认,直到魏景哑声喊“舅母”,孟氏才如梦初醒,“殿下!”

母女二人痛哭失声,身躯一软栽倒在地,本来下意识见礼,但扑倒在地已经起不来了,嚎啕大哭。

仿佛泣血般的凄楚感觉,这哭声听得邵箐心脏闷闷地难受。

她都如此,何况魏景?魏景双拳攒得死紧,黑眸闪过一抹水意,他重重呼吸几下,一个箭步上前,扶起孟氏。

他喉结急速滚动几下:“舅母,我来晚了。”

邵箐也上前扶起傅芸,这姑娘摸上去一把骨头,双手很粗糙,显然这几年吃足大苦头。

“回来了就好,以后会好起来了。”

只能这么安慰了。

显然见了魏景,母女二人才有落到实地的真切感觉,足足痛哭了半个时辰,才在魏景夫妻的安慰下渐渐停歇下来。

邵箐命人打水,亲自照应二人梳洗换衣。孟氏母女显然暂很不适应,不管是她还是丫鬟嬷嬷,但凡有陌生人接近,总会下意识绷紧一下身躯,回神后才放松。

“谢王妃娘娘。”

“都是一家子,何须言谢,舅母表妹若不嫌弃,唤我阿箐和嫂嫂就是。”

邵箐也没办法,戒心这点,只能慢慢适应回来了。

梳洗妥当,回到前厅。宣泄一番,众人的情绪缓和了好些,魏景道:“舅母五表妹吃苦了,往后且安心住下,好生调养身体,有何不便的,与阿箐说就是,切莫拘谨。”

女眷的事,和他怕是不好开口,不过夫妻一体,告诉他妻子也没什么两样。温言说了几句,他顿了顿,问:“阿沛呢,还有六表妹?可是……”

这问题不问清楚不行,哪怕明知是个伤疤。

果然,孟氏眼泪刷刷下来了:“六娘在驿亭……她没逃出来。至于阿沛……”

母失子,哭声不撕心裂肺,孟氏掩面:“是我不好!我没用,我该死!没有拉紧阿沛的手,被人抢了去……”

魏景邵箐心下一沉,傅沛不是病死的,竟是被人贩子抢走的。

这等乱世,做人口生意的多如牛毛,买的、偷的、抢的,男童比女童金贵,长得好的比丑的金贵。

魏景立即追问:“何时被抢走的?在何处?”

“……是在荆州曲阳郡的合邑。”

孟氏泣不成声,傅芸也低头紧紧攒着双手掉泪,孟氏呜咽:“已经两年三月有余了,我找了很久很久,可惜呜呜呜……”

两年多了,要找回来真如大海捞针,魏景心沉沉下坠,神色却不变,道:“我立即派人去合邑。”

就算希望渺茫也得试着找一找,孟氏如溺亡之前抓住一块浮木,闻声立即抬头:“真能找到吗?”

她双目亮光骤放,邵箐看得心酸,魏景沉声道:“竭我之所能。”

这话大约给了孟氏母女一些期盼,二人哭声渐渐低了,邵箐劝道:“舅母表妹舟车劳顿,也是累了,不若好生歇歇,改日再聚。”

孟氏母女状态真的很糟糕,又哭得头昏脑胀,是得休息调整。二人居住的院落早就备好了,是东路最好院落的流云居,魏景和邵箐亲自送了去,又嘱咐仆婢们好生伺候,不得有误。

回到屋里,魏景情绪不高,邵箐握着他的手安慰道:“大夫不是诊过脉了吗?舅母表妹虽亏虚,但并无大恙,好生将养是能养回来的。”

重重吐出胸中一口浊气,魏景回头,握住妻子的手:“辛苦你了阿箐。”

女眷多有不便,不少事得她亲自劳神。

邵箐嗔了他一眼:“要和我外道是么?”

“自然不是的。”

……

*

流云居内,正房。

孟氏母女俩不愿意分开,暂同居正房。

躺在宽敞柔软的大床上,身体一阵阵疲倦过度后获得休憩的酸适感,傅芸蜷缩起身躯,伸手轻触了触崭新的衾枕,“我们真的在平城了。”

触手柔滑,一切都得真的,她们真被接来了,她喃喃问:“阿娘,殿下真能找到阿沛吗?”

“我不知道。”

想起儿子,孟氏又落了泪:“我只盼他能好好的。”

想起幼弟,傅芸也抹了一把眼睛,她抱紧母亲。

“会的,会的。”

……

孟氏母女私底下如何说话,邵箐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她对二人却很是费了一番心思。

略作休憩后,她就事无巨细将安排都看过一次,适当调整,又亲自过问,并和魏景日日看望孟氏二人。

这般妥善周置,孟氏母女的心明显定了很多,人也不如刚来时拘谨了,脸上丰盈了些许,蜡黄也褪了不少,孟氏开始有了笑容,傅芸眉宇间的郁郁也去了些。

“殿下,娘娘。”

孟氏闻魏景夫妇至,忙携女应了出来,母女二人端正福了福身。

魏景虚扶:“不是说了么?舅母无须多礼?”

“礼不可废。”

分主次坐下后,和女眷没有太多的话题,魏景循例问了几句吃喝起居。

孟氏笑了笑:“都好,劳殿下记挂娘娘费心了。”

二人到底大家出身,言行举止开始恢复昔日章法后,渐渐就能找到旧日影子了。

这是明显正往好的方面发展。

魏景心终于放了下来,很高兴,回屋后重重亲了亲妻子的脸颊:“阿箐你真好。”

他眉目舒展,邵箐含笑:“不过就是多说两句话的事罢了。”

她捏了捏他的脸颊:“擦身了好不好?”

当然好。

魏景最爱妻子温柔地给他擦拭身体,那种疼惜珍爱的感觉每每让他沉溺其中,流连忘返。

“嗯,今儿天热,身上很有些黏腻。”他这般说道。

邵箐忙命人端了水来,兑好又给他解衣,魏景十分配合,两三下解得赤.条条,大喇喇等着他妻子来服侍。

这人。

邵箐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绞了帕子过来,使劲擦着:“合适不?”

这力道对魏景来说并没什么,他忙道:“合适。”

邵箐好气又好笑,行吧,你说合适就行。

不过她到底还是心疼他,刷了几把就缓下来了,尤其擦完背转到前面,伤痂附近她是小心得不能再小心。

魏景伤痂已脱了一些,剩中间那一点,不用敷药,但目前还是能不碰水就碰。他胸腹腿脚三处伤痂,邵箐自然不许他洗澡的。

擦身,魏景是相当乐意的,他妻子十分仔细擦得可清爽了。但是吧,烦恼也不是没有的。

这不,邵箐柔软的手轻轻揩着他的胸腹,熟悉的馨香萦绕,他一下子就起了反应。

他年轻力健,身体恢复飞快,随着伤势大好,颜明还开始加药膳给他补益气血,效果十分好,他反应也格外大,一下子就硬如铁杵。

邵箐眼神好得很,立即就瞄到了,啐了他一口,每次都这样。

魏景也没遮掩的意思,手上灵活得很,一下就把人捞进怀里,手探进前襟,薄唇贴了上去。

他动作太快了,邵箐被吻得气喘吁吁,也不敢乱推,好不容易略分了分,她连忙把他的毛手拨拉出来,掩上衣襟,“还不行呢?”

颜明隐晦表示了,伤愈前不得行房。

她粉面泛红,目含春水,神色去严肃得很,明显没得商量。

“这不是都好全了么?”

魏景试了几次,都被妻子坚决拒绝了,他舍不得硬来,偏火一拱一拱的,憋得极难受。

痛苦地往后一仰,他郁闷地转身面朝里,不再吭声。

这是发脾气了?

邵箐好气又好笑,又心疼他难受,搂着他哄道:“还差一点呢,再等几天,大夫这么说总是有道理的,咱们可不能自作主张。”

“等好全了,都听你的。”

妻子温言软语,搂着他的背附在他耳边哄着,魏景熨帖又欢喜,气也气不住,转身抱住她。

“你说的,到时可得都听我的。”

“嗯。”

邵箐亲了亲他:“我们先擦身好不好。”

其实魏景如今看着已与平常无异,但心里重视,总是会慎之又慎的。哄着他重新坐起擦洗,见他蹙了眉头忍着,邵箐连忙加快速度。

好不容易擦完,给穿好衣服,夫妻俩搂着睡下,那玩意还戳人得厉害,她不得不设法转移他主意力了。

想了想,忽然忆起一正事,邵箐连忙道:“夫君,表妹是年末生的吧,都快二十了,可要相看夫家?”

这事还真是正事,只魏景大男人一个,之前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他一愣后忙道:“正该如此。”

“你母亲不是和各家夫人处得不错么?舅母初来乍到不熟悉,正好让她先帮着物色一下。”

如今魏景常驻益州外,诸大将臣吏也是,自然而然的,不少人便接了家眷出来。孙氏是大家夫人出身,又是邵箐之母,虽只来了几月,但和各家都处得很不错。

邵箐专注外务,孙氏算是变相把女眷间联络感情的任务接过去了。

魏景这法子不错,孟氏母女不熟悉人不说,目前还需要调养。

她点点头:“好,我明儿就给我阿娘说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咱们文里不管男配女配,都不是为了泼狗血来的,哪怕偶尔有一两个表面疑似哈哈哈哈哈哈

肥肥的二更!宝宝们明天见啦嘿嘿~ (*^▽^*)

还要感谢昨天给文文投雷的的宝宝呢,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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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隔日, 邵箐就和孙氏说了这事。

孙氏忙点头:“你弟弟如今早出晚归忙着上值, 我闲着呢。”

姑娘被耽误得年纪都大了,万幸找了回来, 傅芸才貌底子是很不错,虽如今黄瘦但养养就好,有魏景表妹这身份, 找个如意婆家不难。

她一口应下, 又道:“此事先给孟夫人和五娘说说最好。”

很对,总得让人有心理准备。

不过或许孟氏母女也该急的了,安安二人的心也是好事。

孙氏和邵箐携手去了流云居, 孟氏傅芸忙将人迎了进去。

“劳孙家妹子费心了,成天惦记着我们母女。”

双方坐下,说话的孟氏。实际一般发言的都是孟氏,傅芸经历了一场变故以后, 早没了昔日的明艳外向,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都是微微垂头沉默坐着。

孟氏面露感激。实际对比起邵箐, 孙氏其实是外人,但她日常闲暇又将闺女的事都放在心上, 不用嘱咐,她就常常过来坐, 和孟氏母女处得比魏景夫妇还要多出不少。

“没事,我也闲得很,正好和孟姐姐作伴。”

孙氏毫不在意挥挥手, 又笑着端详两眼傅芸,见姑娘蜡黄褪了些,脸颊也长回了些许肉,虽眉宇间仍带郁色,人也变得内向,但往昔那秀丽模样已觅回几分。

她笑道:“姑娘大了,该寻个好婆家,好在如今也不算晚,看着正好呢。”

很寻常的一句话,但傅芸仿佛被吓了一跳,她猛地抬头,伸手攒了攒襟口,又按住自己消瘦得近乎枯槁的一张脸:“不,不用的。”

她脸色发白,反应实在有些大得奇怪了。

孙氏愣了愣,不过也没有太惊异,傅芸现况确实很糟糕,她忙安抚道:“不急,先看着,养好身子再说其他。”

邵箐也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寻个好归宿,你母亲也能安心。”

她是真心希望傅芸能找个好归宿的,这世道女子本就不易,傅芸还是魏景唯一血亲了,得了好归宿,他心中也能多宽慰一些。

但邵箐很快发现,自己真心一片,似乎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

先是孙氏给她说的。

那日母女二人好生宽慰了孟氏傅芸之后,隔日邵箐就继续忙碌去了。她和魏景丢下不少事,要忙得有很多。但谁知过了几日,孙氏却特地来寻她说话。

“元儿,你要多注意些那傅芸,这母女俩似乎有其他心思。”

其他心思?

需要孙氏郑重提醒女儿的,那只能是那一种心思了。

魏景。

孙氏认真道:“我在后宅多年,肯定错不了。”

邵箐并没发现什么端倪,但她并不质疑母亲的话,闻言蹙起眉心。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孙氏还真没看错。

踏入八月,傍晚突然下了雨凉了好些,恰逢忙碌一轮能松些,邵箐索性让手底下的人早些回去。

下值后,去魏景外书房瞄了眼,他还在奋笔疾书。她有点困,和守卫说一声,干脆先回去沐浴梳洗了。

但没想到回去后,沐浴没沐成,因为正院又来了两客人。

孟氏和傅芸。

这两人是来给魏景送补益气血的羹汤的,据闻是傅芸亲自下厨。

邵箐在首位坐下,淡淡道:“夫君日常药膳补益,乃颜大夫扶脉后开了方子的,恐不好擅自添减。”

傅芸神色有些局促,侧头看了母亲一眼,见孟氏并未发话,她绞了绞帕子:“我,我们询问过府医,这羹汤清润滋补,无,无妨的。”

行,你们喜欢就等着吧。

邵箐淡淡应了两句,兴致索然,又升起一阵烦躁。

她倒是不怀疑魏景的,但依旧烦,孟氏和傅芸身份特殊,以后还得接触,不管多妥善处理,她心里都有了疙瘩。

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觊觎过她男人的,她能不喜一辈子。

不咸不淡地坐着,魏景很快回来了,见人这么多,他也是一愣。

邵箐睨了他一眼,笑笑:“五表妹给你送羹汤来了,可要尝尝?”

妻子心情不好,魏景立即就听出来了,为何?他看一眼已站起见礼的傅芸孟氏。

魏景是个敏锐的人,除非他根本不往那边想。但妻子在意这个,他心里那根弦早就绷得紧紧的,傅芸要不香囊要不羹汤来了三四回,他早隐有所觉。

他一概不接,甚至连借口忙碌连流云居都不去了。婉拒的态度很明显,希望傅芸知难而退。舅母和表妹是仅有的亲人,他希望能以最好的方法解决。

但现在明显不行了,魏景也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他坐下干脆利落地说:“羹汤不必了,若与存山方子相冲,反而不美。”

他不等回应,也不看傅芸,转面看着孟氏道:“舅母,我已托阿箐母亲物色户好人家,待五表妹养好身体,正好走六礼。”

他强调:“有我照应,不拘是哪家,也委屈不得五表妹,舅母放心就是。”

魏景威势极重,说一不二,一番话不疾不徐,却无任何质询余地。

孟氏乍一听一愣,大急脱口而出:“不,不能嫁给别人的,她嫁不了别人的!”

什么意思?

魏景邵箐听得一怔,夫妻对视一眼,魏景拧眉:“怎么可能?”

难道顾忌犯官之女,流放犯妇之身?

他道:“大楚朝廷摇摇欲坠,再无力约束其他,但凡益州世家,如能迎娶五表妹,必欢欣至极。”

这话真得不能再真,如今天下诸侯割据,流犯不流犯的,谁还在意?魏景仅一表妹,他势力范围下的世家只有争相求娶的。

魏景句句在理,只孟氏却哽咽摇头:“不,不是,她,五娘她……”

“啊啊啊!!”

一直都是内向拘谨的傅芸突然尖叫出声,她高声打断母亲的的话:“不,不阿娘不要说,不要说,我求你了!”

傅芸竭嘶底里,捂着耳朵的手青筋暴突,闭目眼泪纷飞如雨:“阿娘,我求求你了!”

孟氏冲过去抱着女儿,哭道:“五娘她已不能孕子,她,她不能嫁好人家了!”

魏景震惊,“腾”一声站起:“怎么回事?!”

“阿娘,阿娘求你不要说,不要说……”

傅芸哭声尖锐凄楚,孟氏心疼女儿闭口不言。但这么大一件事,不问清楚是不可能的,魏景屏退所有下仆,蹙眉眉心连连追问。

最终,孟氏不得不哭着说出真相:“她得孕又流了,得孕又流了,反复多次,大夫断言,此生也不可能再有身孕了!”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反复流产?还到了无法再受孕的地步?魏景怒:“是何人?是何人所为?”

“不是一个人!”

傅芸的尖哭声中,孟氏被追问得避无可避,咬牙凄声道:“她曾被人掳至私矿,被迫成了营妓……”

“啊啊啊啊啊啊!”

傅芸再次爆发出尖叫声,这尖叫凄厉至极,掩盖了孟氏的后半截子话,不过,魏景邵箐耳尖,已经听见最关键那个词了。

二人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见震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