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敌军士气低落,固守不出,而安王则仅凭直觉,便开始怀疑魏景身份。
只这些魏景统统都不知,他携大胜逼退敌军至边境,士气如虹,遂率大军开进临襄城,虎视巨丘。
韩熙打马紧赶几步:“主公,史焯已拿下。”
史焯惜命又不舍老本,躲在东边的漆县。可惜五万平阳军战死的战死,溃逃的溃逃,已不存。而安王退军就根本没想起他,被率军攻占漆县的范磬逮了个正着。
魏景眉峰不动,冷冷道:“杀了。”
让他休妻的言论一出,虽狂妄不知所云,但在魏景心中此已是必死之人。
张雍畅快,骂了两句“老匹夫”,忽想起一事,他忙禀:“主公,昨日开战不久,徐苍率军来援,不过我早有准备,未曾与他碰面。”
徐苍,真是一个久违的人物,但却不陌生,魏景等人早就知道,对方如今在安王帐下听令。
不过这些,都与他们无关。唯一要注意的,就尽量避免与之面对面,以免魏景身份过早暴露。
张雍也安排了亲兵盯梢的,故而及时避开。
没碰面就行。
魏景颔首,物是人非,闻故人也不见触动,他听过就罢,立即安排各处防务,并遣出大批哨探,一来监视敌军,二来摸清巨丘城附近地形,寻找攻伐契机。
总的来说,目前魏景已牢牢把控战局,稳占上风,他非常有信心在下一战将对方逐出平阳。
只不过安王实力未曾大损,十七万大军凝聚在一点,这战机却不好找,得耐心。
眼下双方在僵持着,谁也没动。
僵持持续几日,魏景就没这么忙碌了,稍一空闲,他就想妻子了。
唉,这次不能回去接她了。
哎不过他能写信,让她来临襄和自己汇合呀!
现如今,可以说平阳郡已落到魏景手里了。接手衙署政务,贴告示安民,招降逃卒等等,各种战后工作需马上展开。
庄延邵箐等人后脚也出了汤谷道,只是这回,魏景却未能依照前言回去接她。
不能亲自接,但汇合还是可以的。
这回攻陷的城池有点多,邵箐等人分一分,差不多一人负责一个,他连忙写了信,让妻子到临襄来。
临襄其实有他本人,还有季桓等一干人,真不需要特地分人来。邵箐接信又无奈又好笑,只她也是惦记他的,也未犹豫,接了信就直奔临襄。
吃过一回亏,魏景谨慎没亲自去迎,而是使韩熙去,之后翘首以盼,算算时辰该差不多了,他“腾”一声站起:“余下琐事,明日再议,且散了罢。”
说话间已三步并作两步,眨眼出了外书房不见人影。
张雍莫名其妙:“先生,主公这是怎么啦?”怎么突然走这么快了?
季桓慢吞吞收拾案上公文,斜睨了他一眼,没说话,摇摇头也走了。
“哎,哎先生……”
怎么了这一个两个的都这样?被嫌弃神经粗大的张雍挠挠头,想了想想不明白,算了,他也走吧。
……
魏景奔出衙署大门,接着了邵箐。
他亲自牵马,就将人扶抱下来。
夫妻俩半月不见极想念对方,含笑对望片刻,肩并肩往下榻的屋舍行去,魏景道:“阿箐,我没能回去接你呢。”
“我自己来不也得么?”
他语带歉意,邵箐含笑瞅他:“我夫君真了不起,半月时间,就取下了平阳。”
魏景很喜欢她夸他,这点邵箐很清楚的,当然她这话也不单纯为了夸,语气中难掩骄傲。
他确实很了不起的。
“真的吗?你真这么觉得吗阿箐?”
魏景心花怒放,旁人说一千句一万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都及不上这一句,尤其邵箐毫不掩饰的骄傲小表情,更让他欢喜极了。
心下大畅,加上分离半月,当夜床.事来得又急又凶,邵箐惦记着自己是来处理政务的,连踹了他好几脚,他这才收敛了些。
事后他殷勤伺候梳洗,摸了摸她瓷白柔腻的的平坦小腹,他道:“咱们若能先有一个女儿,那也是极好的。”
这话题夫妻俩常讨论,邵箐听着也不诧异,撩起眼皮子扫了他一眼,懒懒道:“儿子你就不喜欢啦?”
她也低头摸了摸腹部:“可是我还没怀上呢?”
月事刚过去没几天。
没避孕已经半年出头的,但一直未怀上,不过邵箐也没担心,因为颜明来诊过脉,说二人身体康健,放轻松就是,孩子自然会来。
魏景对此也不以为意:“急什么呢?机缘到了就有了。”
他忙忙解释:“儿子我也很欢喜,和女儿一样的。”
之所以特地提起女儿,全因张雍。
张雍昨日接信,他夫人替他生了一个小女儿。他好几个儿子了,才得了这么一个闺女,大喜过望,唾沫横飞反复说了大半天,魏景都有所耳闻,联想了一下,也有点心痒痒的。
被邵箐反问后,他觉得自己想法不对,很是认真地反省了,并道:“女儿我教她读书识字,儿子我教他骑马射箭,总之,我们的孩儿都是好的。”
一点昏黄烛火,映照着黝黑的瞳仁,他说这话时眸中有亮光,唇畔柔和的笑意掩不住。
邵箐一颗心软软热热,微笑亲了亲他。
魏景立即回吻,气喘吁吁分开,他又想起一事,忙和妻子商量:“阿箐,我们以后若有幼子,可能过继到我皇兄名下?”
他是必不欲兄长绝嗣的,但时下过继,可是从礼法根本上割裂的,小儿子日后承继的就不是夫妻俩的香火了。
因此,魏景觉得极亏欠妻子。
邵箐却不在意这些,不过就是一个名而已,这情况她生的儿子还能被抢走么?况且魏景家这情况,她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的。
只都这样了,他也没有自己拿了主意,而是认真和她商量,甚至带些恳求,邵箐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我们若有幼子,就过继给皇兄;若无,就过继幼孙。可好?”
好,好极了!
魏景心坎无处不熨帖,搂着妻子吻了又吻:“阿箐你真好。”
……
夫妻小别重逢,夜间缠绵难舍难分,白日却不得不各自忙碌。
接下来的五六日,还是平静得很,邵箐问过战况,魏景道得等待最合适的战机。
她一听即懂,攻城比守城难,想以最小的代价驱逐敌军,战机很关键。
其实魏景说是等待,还真是的,他早早看好了一个必会出现的战机,正耐心等待着。
安王近二十万大军驻扎巨丘城,这二十万人马一天消耗的粮草数目是惊人的。偏安王来时是急行军,全军只带几天口粮。
这巨丘城原来的存粮绝对撑不久的,等不了多久,必定得从后方运粮草至前线。
平阳东南大部分关隘都已落入魏景之手,安王的运粮路线真没什么选择,偏偏这粮道上还山多水多,极易设伏。
卫诩都直接说了,粮车笨重,难以挪移,敌军的火箭攻势却是极易得手的,己方身处劣势,偏面对的是杨泽这么一个强敌,建议安王做好两手准备。
后续能反攻成功固然好,倘若不然,那就得最大限度保存实力,退出平阳。
胜败乃兵家常事,一意孤行深陷其中,此乃鲁钝之举。
安王脸黑一阵青一阵,最终招来将属谋臣,连连商议。
巨丘城的存粮,最终还是顶不住了,安王下令,从汉寿郡调运粮草。
为防遇伏,也为了更容易运输,这粮草是小批量运输的。但一连被突袭焚毁三次,安王大军也不得不出了。
……
“前军疏散,后军紧缩,安王果然打着若不胜,即率大军退回荆州的主意。”
高高的山峦边缘,立着数骑,中间一骑正是魏景,垂眸扫视下方潮水般奔涌的敌军,他淡淡挑唇。
所谓前军疏散,后军紧缩的布置,在平地上是根本没办法发现的。但站在高高的山峦上,却一览无遗,再无法遮掩分毫。
和魏景战前预料的一样。
他冷冷一笑:“传令,按先前议定计策,立即进军!”
虽他大战策是驱逐安王,但若得了机会,当然尽可能地歼灭敌军。
……
安王虚晃一枪,立即传令,按原定计划兵分两路,分别从覆盘道和直阳道急退。
他和卫诩一人一路,他率九万大军火速退往覆盘道。
很顺利,走了半个白日,已击退追兵,听得传信兵打马回禀,安王转头看一眼,面色阴沉沉:“传令,全速前行!”
再顺利也是败退,好在继续往前头走几个时辰,就离开平阳地界了。
在这个兵卒难免暗暗松一口气的关键时刻,突兀“哄”一声金鼓巨响,两边山丘顶端忽有旌旗扬起,喊杀声已震天,檑木滚石轰隆隆而下,潮水般的敌军后脚掩杀而来。
遇伏了?!
这覆盘道并不是多好走的道路,若折返荆州,只算中下之选,而事前,安王已悄悄遣出多波哨探勘察过。
偏着杨泽就在覆盘道设了伏。
安王咬牙切齿。
只箭如雨下,喊杀声震天,己方登时落入劣势,心腹大将王通立即解下身上黑色披风,披在安王身上。
安王身上原先披的是鲜红帅氅,这种时候就是活靶子,王通当机立断,非常及时,安王位置并未暴露,他低声道:“殿下,我等先护着你略退。”
此时,安王大军若往后退回平阳郡,凶多吉少,唯一的法子只能往前。敌方也必很清楚,故而前方的阻截伏击是最厉害的。
敌军精兵潮水般涌下,箭矢飞蝗一般往下压,徐苍等大将深知再不能慢,已迅速聚拢军士,往前狂攻突围。
异常惨烈,但安王一方到底有九万大军,这地方不开阔敌军不好施展,最终必定能突围的。
故而王通第一时间护着安王略略退后些许,既不被前头波及,突围后也能第一时间冲出。
安王气恨得胸臆炸裂,但他不得不谨慎避至王通和心腹亲卫之后。他会些武,但说到沙场杀敌仍有欠缺,更甭提这种凶险情况了。
苦战一个多时辰,倒伏者大部分是己方兵卒,扫视左右,他脸色越发阴沉。
又抬目冷冷环视上方山坡,倏地,安王目光一凝。
只见郁郁葱葱的山林中,有几面旗帜若隐若现,正午艳阳正炙,那位置折射出一片刺目的银芒。
银芒?
安王立即就想起那位所向披靡,疑似齐王的“杨泽”。
他马上瞪大眼睛,凝神看去。
只这距离其实并不近,人脸肯定分辨不出来的,又有树影摇曳银芒刺目,这要如何看?
但安王依旧死死盯着,眼睛被刺得都溢出水意了,他视线还是未曾移开。
终于,有薄云飘过遮挡了太阳,那人一动,银芒收了收。
很小的人影,只能看见上半身,半张模糊得根本无法分辨的轮廓,却隐隐约约的,似乎能和记忆中的那人的侧脸重合在一起。
“啊!”
安王栗然一惊,猛往后一仰竟险些从马背上一头栽下。
作者有话要说:安王:(⊙o⊙)
哈哈哈哈哈,宝宝们,我们明天见了啦!(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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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混战正酣, 喊杀声兵器交击声连成一片, 魏景立于坡上,俯瞰下方早呈大胜之势的战局。
据报, 安王就身处此支敌军。
己方本大占优势,他就不下去了,地势不开阔, 暴露的风险大大增加。
不过, 若能就此歼杀安王,荆州失首,将是一个趁势取之的大好时机。
他命全力灭杀敌军, 并寻找安王所在。
若找着了,他不介意亲自下场。
然可惜的是,混战开始后大红帅氅一闪而逝,哨兵们就再寻不见其踪迹。
只若魏景没猜测错误, 安王必在前头这一段,以便突围。但前头一段实际范围并不小,敌军不畏生死突围战况极激烈, 乱军之中,要找一个人颇不容易。
“找骑马的, 安王所在必定防卫极严。”反正往敌军密度大处找,若能找到团团被守卫的一点, 此处必是安王所在无疑。
魏景扫视下方,亲卫立即将话传下去,并连同哨兵们瞪大眼睛往下看。
而身处混战之中的安王, 在隐约看见那人轮廓的电光火石间,一凛:“王通,你等速速散开!”
对方居于高坡之上,绝对不仅仅是为了观战的!
瞬间安王冷汗浸透重衫,他一把抓住马鞍坐稳,喝令:“速速有序散开!不可急切,万不可再围拢!将敌军放一些进来!”
王通尚有些不解,但亲卫校尉已隐隐明悟,不过不管懂或不懂,二人得令立即率兵卫们缓缓散开,再不紧密聚集。
有敌军被放进来,安王手持一柄捡起的普通长刀,咬牙杀敌。
鲜血喷溅在脸上,他甚至腿部被刺伤,都没有下令改变这个状态。
安王命不该绝,这般蛰伏约莫两刻,前方喊杀声骤然高亢,有沉闷奔跑声传出。
陈昂徐苍等将终于撕开包围圈的口子,苦苦挣扎的荆州军精神一振,立即顺着口子冲杀过去。
安王最终被护着成功突围。
但很惨烈,九万将士仅剩三万。
万幸的是,走另一边的卫诩稍早一步察觉不好,连连下令后军转前军,急退,没有落入埋伏圈。他且战且退,最终从另一条道退回荆州,损伤轻微。
两军汇合,安王率二十万大军前来,如今只剩一半,仓皇进了关,终于安全了。
损失如此之惨重,但安王既没有大发雷霆,也没有召军医裹伤,他第一时间就传了心腹来问。
张大二人可已抵达?
张大何人?
安王早前放在益州谷城的眼线。
之前,他怀疑杨泽即是魏景,卫诩便说或可传讯益州,杨泽常驻谷城,己方眼线有亲眼见过其人也不定。
安王随后就传信了。
魏景虽少现人前,但到底没有藏头露尾,还真有两人机缘下见过他的真容。
这一个叫张大,另一个叫李实。
二人接令从益州急赶而出,等在荆州已有几日。
安王立即命将人传上来。
“杨泽形貌如何?”
张大二人一进营帐,安王劈头盖脸就问,二人慌忙见礼,并回禀。
“杨泽形容英伟,身高体长。”
张大想了想,探手比个高度,约莫比安王高半头。
嗯,高度也对上了。
安王眸色沉沉:“你可记得他的容貌?”
杨泽这样一个凌然于众的男子,即便只匆匆见过一回,但倘若能再见,张大二人肯定能第一时间将人认出来。但是吧,要二人凭空形容,却卡了壳。
“……杨泽剑眉长目,鼻梁高,极俊,极具威势,……”
对绘画一窍不通的二人,要形容出个具体很难为人,结结巴巴说了一段,也没说出什么太有分辨性的东西来。安王眉心越皱越紧,卫诩就说:“传画师来,让二人与之绘像就是。”
让专业人士来沟通吧。
这是最好的法子,安王也早命备了画师,立即命将二人下去口述绘像。
等待是时间总是漫长,卫诩不疾不徐燃炉点茶,茶香四溢,安王未曾留意,拧眉踱步左右思索。
画像终于好了。
方才领命下去的亲卫手提一卷纸轴,匆匆进门,又附耳低低禀报几句。
安王眉心一跳,神色几变,他垂眸,伸手接过画像,缓缓打开。
画师是能寻到最好的,技艺精湛,善工笔人物。哪怕张大二人记忆不算真切,形容含含糊糊,绘出来的画像,和魏景本人有三四分相似,尤其眉目。
英武男子跨马扬鞭,随意侧脸,锐利的目光如同二道冷电,瞬息间仿佛要穿过微黄的纸张,直逼人面。
安王呼吸一窒,“啪”一声阖上画像:“没错,就是他!他真没死!”
这声音虽惊,但却已万分笃定,隐隐传出帐外,落在刚好行至中帐前的徐苍耳中,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惊疑张雍已多日的他还是立即听懂了。
惊涛骇浪,饶是稳重如徐苍,也登时脸色大变。
陈昂和他关系不错,奇道:“徐兄弟你怎么了?”
徐苍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他想起了当年在黔水两岸自己不得已配合的诱捕,这想必也落入殿下眼中吧?
脸色瞬间苍白,他强自镇定,勉强笑笑:“无事。”
徐苍突围时负了伤,右臂还吊着动弹不得,状态不好不奇怪。陈昂没在意,只和中帐亲卫说了两句,让后者入内通报。
突围大败,损兵折将,堪堪扎下营寨,接下来是如何安排?因安王没有第一时间传召,于是诸将便前来询问。
只安王心神震荡,思绪纷乱,还是卫诩将一一安排妥当,命诸将自去忙碌。
徐苍有留意到安王手里的纸轴,转身后,他闭了闭眼。
帐内。
卫诩皱眉:“齐王固然有战神之名,然戮其母兄者非你,乃先皇及当今。只若说报仇雪恨,他必剑指天子,你何惧之有?”
在嫡兄弟的耀目光环下成长,深深忌惮不难理解,只是眼下要说怕的话,不是皇帝更怕吗?你怕什么?
安王一滞,顿了顿,他道:“洛京司州与平阳之间有高山分隔,屏障难越;豫州又正值三方混战,不好掺和。只余下南边荆州,我乃齐王攻伐首选,故而忌惮。”
“原来如此。”
卫诩安静看安王说罢,挑了挑眉,也无异议。见后者终于站定片刻,往这边行来,他也继续不在这个话题上打转,只问:“既杨泽即齐王,那你接下来是何打算?”
是要退回荆州休整呢?还是再次召集兵卒伺机反攻?
这个问题其实之前二人讨论过。
这平阳一旦退出,反攻本就极难更,本来,安王就偏向悉数退回荆州休整,他日另寻战机的。现在不但退兵遇伏损伤严重,且还知悉了魏景未死,且已夺益州卷土重来的消息。
安王反攻平阳心思全无,阴着脸道:“我们先回师郦陵。”
他垂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