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荣立即推门而进,呈上信报时余光一瞥,见楠木大书案上,竟铺了一张羊皮地域图,上面点点笔墨,个个蝇头小字。
杨泽,中军,王永……
于谷城之西,借山势呈扇形排开。
这?
竟是排兵布阵图?!
何荣一阵狂喜,恭敬转身的同时,他竭尽所能地将地图绘写死死记下。
一回到值房,他掩上房门,立即提笔,将尽最大可能还原与纸上。
万幸,相差无几。
何荣小心将纸笺贴身收好,次日伺机悄悄传出。
东院外书房。
“公子,成了。”
何泓大喜:“好!”
……
这一切,都没逃过韩熙的窥视,信报马上发回上春城。
魏景看罢,毫不犹豫下令:“将此事泄与何信知晓。”
何泓必须死。
最理想的转态,是开战不久后,他即战死于何信之手。
只有何泓战死,范亚等带其色彩的的战将,才彻彻底底成为他的人。
范亚等人亦勇,从安阳到汉中再到两郡,不管老兵还是新收编的降卒,几乎占据了魏景麾下一半军力。
攘外必先安内。
何泓非死于何信之手不可。
……
一开始是无意中知悉董贵曾疾奔往东边,宜梁郡方向,后被紧急截回;再后来顺藤摸瓜,怀疑已方谋算败露;最后试探一次,得知何荣露馅了。
何信一把拂下研究了几个昼夜的“陈兵布阵图”,先前欣喜一扫而空,咬牙:“险些中了那何泓的反间之计!”
“公子莫恼。”
耗费了几天的心血的还有白固,但他丝毫不见愠怒,反目中精光乍闪:“他用了反间之计,我们也能用。”
何信不解,难道他们也要泄露排兵布阵图?这太凑巧了,何泓只怕不会上当吧?
白固笑了笑:“所谓泄露行军布阵图,无非为了诱导我方陈兵进入劣势,以便他合而围之罢了。”
“不拘方式,成效一样即可。”
白固附在何信耳边,如此这般低低说了一阵,何信目露精光,击掌:“先生之才令人叹服!”
这二人是耳语,而何信一次失败这回谨慎了很多,再招心腹来吩咐也是耳语。
韩熙并不能听见计划,不过他不急,回头盯着何泓也一样。
果然,他很快就把白固的计划拼凑起来了。
在这个众医士已众口一词,断定何允熬不过本月的关键时刻,何泓放在中郎将黄陇府中的眼线传回消息,黄陇府夜间似乎有神秘人造访。
黄陇,何允麾下中郎将,倚重的心腹之一,何允如今手上的兵权,有泰半由此人掌管。
说到这里,不得不先提一下益州军政的复杂情况了。
何允二子长成,步入益州官场,你争我夺,努力挖亲爹墙角。不过在魏景拿下三郡之前,不管是军还是政,不管谷城内还是外,二人都是比较势均力敌。
至于何允本人,自然不会被儿子们把墙角都挖了去,他手里还是有铁杆心腹没站队的。四郡郡守,其中一个还是前汉中郡郡守廖芳;以及谷城城郊的东西大营,有十数万的兵卒,都是他心腹掌管的。
这个黄陇,就是两个掌军心腹大将之一。
若何允死了,这二人连同那十数万军士,肯定不会插手两位公子之间的火拼的。毕竟中立了这么多年,谁胜利就尊谁为新主得了。
何泓本也是这样认为。
但谁知,现在顺藤摸瓜上去,几乎能肯定,这黄陇已投了何信。
他惊出一身冷汗。
黄陇掌西郊大营,他本来的计划中,开战之后自己的中军就安在西郊大营之后,然后安排杨泽在前,既大力打击何信,又削减杨泽实力。
幸好没有。
其实这西郊大营之后,才是最凶险之地。
何泓定了定神,幸好现在知悉也不晚。
他垂下眼睑,这最接近西郊大营的位置,就放上杨泽吧。
至于他本人的中军,肯定不能在最前面,视线一转,何泓的目光定在东边丛山一个凹陷处。
此处山多行军最难,必是何信的陈兵薄弱点,在此俯瞰全局,不错。
……
与此同时。
白固一点地域图上谷城东边丛山一个凹陷处:“此处山多行军最难,按常理必是我方陈兵薄弱点,某以为,何泓必在隐在此处。”
“若是在南麓安排重兵,开战后立即分三路合围,虽道路有些难行,但必能灭何泓。”
何信面露喜色,只是白固还没说完,他眉心随即一蹙:“只是那杨泽,还得设法除之。”
他对杨泽的重视,比对何泓多太多了,这几日仔细思量,倒得出一良策。
“公子,你可借汝父之手除之。”
何允何尝不知自己一死,两儿子必定争斗至一死一生?他无计可施只能接受。但是,他绝对不允许一个非他儿子的人上位。
“公子,人之将死,大多回光返照,你若趁何泓稍离之际,抓紧时间将杨泽取三郡之事陈之。你放心,汝父咽气之前,必会做出安排。”
何泓必会将杨泽安排在西郊大营,以对抗强敌并削减其实力。那就让假强敌变成真强敌吧,何允遗下十数万中立军,杨泽不死也元气大伤。
届时可轻易除之。
……
白固为什么这么肯定,何泓会在父亲回光返照之际稍离呢?
原因无他,因为他得密令正赶往谷城的心腹诸郡,大战即将开始,可以按计划各就各位了。
不仅何泓,何信也会,但他故意落后兄长一步了。
“父亲,儿子有要事相禀,事关何氏基业!”
何信“砰”地跪在何允病榻前。
昏迷多日的何允终于醒了,他甚是还有点力气让左右扶他坐起,浑浊的眼珠子盯了三儿子片刻。
他屏退众人。
不知两人说了什么,何允立即召了诸心腹武将入内,房门紧闭。
匆匆赶回的何泓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老头子病糊涂了,最后竟被说动?
应该不会的。
但事实上也不会,何允最后把妻妾儿女们都叫进去,看了最前头的两个成年儿子一眼,喃喃道:“罢,罢,我教子无方,闭了眼,你们,你们各凭本事罢。”
这句话说完,他头一歪,咽下最后一口气。
……
此时的魏景,正领了何泓密令,率麾下大军往谷城方向急赶。
吕涧也是。
二人很快又接到新的密令了,使君将亡,公子令,以最快速度赶往谷城,按原定计划陈兵。
魏景和吕涧,就安排在西郊大营之侧。
张雍悄声问:“主公,我们是否要稍避一避?”
魏景摇了摇头:“不必,正好趁黄陇准备未足,借机歼之。”
其实,黄陇之流的中立派,未来将不可避免是他的敌人之一。何允的铁杆心腹,就算没有主公的临时叮咛,也不会坐视非何氏血脉拿下益州。
早晚都是敌人,既然何信煽动,不如将计就计,提前歼之。
他命人展开地域图,在其中两处点了点,命:“张雍,陈琦,后军五万你二人各领一半,悄悄绕过良县,潜于此二处。明日黄陇大军一出,即合围之。”
“标下领命!”
张雍陈琦悄悄打马而去。
沉沉夜色中,魏景抬目往前往远眺望。
这方向,再过八十里,就是谷城。
何泓必死。
安阳,汉中,永昌,宜梁,四郡军政将彻彻底底归属于他。
至于其他。
不急,待何泓死讯传出才能走下一步,这段时间,他先击溃黄陇。
大战在前,他非但不惧,反倒战意升腾,一双锐利的黑眸中,有一种猛兽盯住猎物的志在必得光芒。
取益州,终于进入最关键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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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此时的魏景, 麾下十二万大军。
他把留守安阳的陈琦也召过来了, 三万守军调出一万,剩二万继续留驻。
吕涧也是, 把两万余守兵调了一万出来。
两人共领十八万大军,连夜急行军,终于在黎明时抵达何泓指定的区域。
“子况贤弟。”
吕涧咽下最后一口干粮, 接过亲兵递过来的水囊灌了两口, 举目远眺了左手方向那座巍峨营寨,笑道:“这位置很不错哇,看来, 咱们的功劳,公子很是记在心上了。”
西郊大营,屯兵十五万,据他所知, 大部分都是何允的心腹黄陇所领的。
既然是中立派,就没必要趟二位公子的浑水了,所以这位置必是最轻松的。
魏景看了他一眼, 也不说话,只颔首作回应。
吕涧面上露出几分激动之色:“此次, 二公子必能率我等一举击溃敌军!”
有魏景在,他信心十足。
“咻!砰!”
谁知吕涧话音刚落, 北边突然飞起一支响箭,在尚在几分朦胧的天空中炸开一大团黄色烟雾。
“我方已全部就位了。”这是进攻的信号。
就在这时,忽听见左前方远喊杀声震天, 两军已战在一起。吕涧神色一肃:“子况贤弟。”
按计划,他们会绕过西郊大营,往敌方左翼包抄。
魏景吕涧二人当即下令:“传令,绕过西郊大营,往敌军右后方包抄袭之!”
令一下,大军立即行动,往西郊大营之后疾奔。
吕涧本没有留意西郊大营,因为这地儿在他眼中就是中立的。但谁知他刚奔到近前,那营寨大门竟突兀打开,甲胄齐正的州军竟流水般涌出,气势汹汹,二话不说掩杀过来。
当先一黑铠大将,正是一脸络腮胡的黄陇,长刀一指,怒喝:“取下杨泽吕涧项上人头者,升三级,赏千金!”
吕涧大惊失色,难道黄陇竟投了何信?!
他连忙令麾下将士结阵迎敌,但骤不及防,还是吃了大亏,前方即时大乱。
一切发展如魏景先前所料,勒停骏马,他立即下令:“按原定计划行事。”
佯作慌乱,将敌军诱往西进入伏击地点。
非常顺利。
唯一有点岔子的就是吕涧。
变化突起时,他距离营寨大门实在太近了,黄陇喝令完毕直奔他而来。黄陇悍勇且天生神力,吕涧又骤不及防又失去先机,一时被对方压着打,上臂被划了一刀,已鲜血淋漓。
魏景立即打马上前营救。
吕涧留着,后续或许能起大作用。
黄陇当头斜劈一刀,吕涧格挡,一股巨力从刀身传上来,大刀险些脱手而出。黄陇趁势再攻,七八个来回,吕涧已险象环生。
黄陇卖了个破绽引吕涧深入,而后攻势陡然暴涨,刀锋再次劈向对方脖颈。吕涧回招不及,眼睁睁看着刀锋瞬间逼近。
我命休矣。
然就在这个电光火石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厉喝:“吕兄速退!”
“铮!”
一声锐响,火花四溅,魏景及时赶到,救了吕涧一命。他丝毫不畏惧黄陇的神力,直接挡了对方的全力一刀动作也丝毫不见凝滞,反手一劈。
黄陇大惊,急急往后一缩。
魏景一来,形势立即逆转,他很快占据上风,又有刚在鬼门关走了一圈的吕涧冲过来联手,十来个回合,他一刀劈中黄陇左肩。
力气极大,几乎当场废了黄陇的膀子,黄陇重伤血流不止,幸好有心腹大将急忙赶上拼死相救,他才从魏景刀下暂捡会一条命。
黄陇急急被抬回大营,魏景也不追。
“子况贤弟。”
救命之恩,吕涧感激至极:“大恩不言谢,以后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既然是兄弟,何须言谢。”
魏景拍了拍吕涧的肩,言简意赅。战况紧急,两人也不废话,立即率军冲杀开来。
这时候,敌军已进入伏击圈,又有主帅重伤士气大挫,谁知在这当口,左右密林间竟突兀冲出两支伏军,锐不可当,瞬间将阵型冲乱。
魏景立即下令,全力合围,尽歼敌军。
吕涧诧异,己方何时伏的军?
魏景对此的解释是,谨慎之故,为防有变临时布置的,没想到真用上了。
吕涧见识过魏景多次布置奇兵,因此不疑有他,一提刀,立即杀了过去。
一场鏖战从天明到天黑,己方大败黄军,斩敌无数,最后黄军溃败,不得不鸣金退回西郊大营。
这时候,韩熙回来了,他悄悄禀道:“主公,西边已开战。”
这说的就是何信围攻何泓,何泓骤不及防,刚安扎的营寨还被敌方火箭点燃,火势渐大中,他仓促应战,一开始就落入下风。
魏景举目远眺西方,天边似隐隐泛了些许红光,夜风吹拂,带了浓重的腥甜气息。
很好。
他立即传令,分两批车轮战,连夜攻伐敌方大营,天亮前必须攻破营寨。
篝火汹汹,喊杀声震天,大胜的魏景大军轮流休憩,而减员颇严重的黄军不得不全员夤夜苦战。
此消彼长,到了下半夜,终于听得“哄”一声巨响,营寨大门被彻底擂开。
黄军再次大败,黄陇战死,麾下诸将只逃出二三个,余下亦悉数战死。
魏景得西郊大营,降卒五万。
这座粮草军械足备的坚实营寨,是他早早就瞄准的首个据点。
一入大营,他立即安排布防,并下令修补损毁之处。如果不发生意外,这新得的营寨立马就能派上用场。
果然,天刚亮,一个令所有人大惊震骇的消息传来了。
何泓战死,战至最后被乱箭射杀,当场毙命。
一夜没睡,魏景目光炯炯,立即命韩熙:“你派人去知会乐奉安丰二郡,还有陈张二位将军。”
乐奉郡,广夷郡,还有陈张二人率领的州兵,都是何泓麾下的人马。何泓一战死,群龙失首,可以预见的阵脚大乱。若魏景处于何信的位置,他杀了何泓后,就会马不停蹄地趁势剿灭其余敌军。
这也是他瞄准西郊大营的另一个主要目的。
果然,韩熙点了人分几路出去后,没多久,几路大军且战且退,十分狼狈前后脚往这边逃来。
魏景立即打开大门,将人放进。
大营坚固,他准备充分,何信率大军追至,束手无策,鏖战一个昼夜将士疲乏,围攻一会,不得不先退兵休整。
......
敌军退了,能暂时喘口气,但议事大厅气氛极其压抑。
乐奉郡守任琼愤愤一击案:“这何三公子怎会突然就如此谋略过人?”
是啊,大家都惊诧这一点,但这一点还不是最重要的。
吕涧眉心紧蹙:“我们该如何是好?”
何泓死了,不是单纯死个主帅这么简单,己方的州牧公子都战死了,还争什么争?
但不抵抗就真死定,在座都是何泓多年心腹,不用怀疑,何信必会置他们于死地。
家小心腹,麾下将领,统统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议事大厅落针可闻。
魏景也不言语,只安静地坐着,环视一圈,视线在斜前方的吕涧身上一掠而过。
他垂下眼睑。
吕涧果然没有让魏景失望,重重一击长案,他“霍”站起:“他娘的,横竖都是一个死字,我和他拼了!”
他转身看向魏景:“我愿尊子况贤弟为新主!”
这当口,众人不拧成一股就死定了,既然要紧紧团结在一起,选出一个新主势在必行。
吕涧见魏景面露诧异,似乎要拒,他立即打断道:“子况贤弟,你莫要推拒。愚兄自知不才,不及你多矣,如今将身家性命尽托你手,你切切不可推辞。”
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斤两,在场所有人,吕涧唯一心服口服的唯有魏景:“子况贤弟骁勇善战,谋略过人,危难之时,正该挑起重担。”
吕涧肃容说罢,单膝下跪:“涧见过主公!”
大厅中又是静了静,坐在吕涧身侧的王永顿了顿,也站起拜倒:“永拜见新主!”
眼前男子虽年轻,但威势赫赫,而魏景之骁勇谋略,在场诸人虽没亲眼目睹,但消息都是灵通的,不用不服气,自己确实不如对方。
如今情况危急,吕涧这法子是唯一的出路。
略略犹豫,任琼及陈张几将对视一眼,也纷纷站起:“我等拜见新主!”
这是魏景的第二步,何泓一死,在形势的迫使下,接收对方留下的所有势力。
事情确实如他意料般发展,一丝不差,但他也不会一口应下,忙起身拒:“诸位抬举杨某,杨某人年纪尚轻,难当大任,……”
“主公此言差异,甘罗拜相,年不过十二,主公才能远胜我等,我等尊汝为新主,有何不可?”
“这……”
几次退让,几次坚持,魏景一一看过,见众人确实决意尊他为主,于是颔首:“好,我必不负众位信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