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是宠他又如何?!如今我便要你亲眼看看牟倾卿如何能爱除了你之外的人。唯愿此生只爱一人,屁话!崇毅,你是满足了?用你的狠,你的毒,甚以用你的爱,逼我无路可退,逼我爱了他人。崇毅,睁大你的狗眼看看,看我如何爱上尹文衍泽!”
连退数步,他目光凌乱,迷瞳闪烁,一拳重重抵在胸口,溃不成音。
“我为什么.....会爱上你。”
如秋风般萧瑟不堪。唇边含着蛰伏的毒蛇#####有毒汁,唯等着那致命一口,咬断他的喉咙,啃碎他的硬骨。
喉中压抑的呜咽愈重,便更想忽放声大笑出,笑自己的愚蠢,笑他虚假充盈的爱,再笑如今的自己竟也同他不分上下.....皆是如此阴毒!五指紧攥,折断的指甲复又生生钻入肉中,噬骨裂心的疼痛,噙着恨意的泪含满半眶,死死不落。
渐退步,旋身而出,崇毅痛而又痛的目光实不该落尽自己眸中,他又有什么资格那般盯着自己,一切难道并非因为他吗?她最恨,他持着痛色一言不发的沉敛,那痛便割在心口。
凤翅兰屏隔在正偏二厅的当正,屏风映出的人影绰绰,映着单薄。延陵易忽得沉下步子,只凝着那身影不作声。殿中最后一抹熏香淡下,空气中漫着离散的香息。双目霎时发紧发痛,她也不知他是何时入了正厅,又是如何悄无声息的落了屏扇后。那番话.....该是尽听去了。
二人的身影在扇屏两侧各自拉下落寞长影,模糊成茫然绽放的团花,他与她似隔得很远。
衬底的云螭碧衫,墨青朝服彩绘银绣,银灰色长袍泛着清冷。目光越过半透的屏隔,落在他襟前,之中纹理延陵易甚能一一描绘清晰。俱是看清,却唯独看不入他的目光。他似乎.....未有看着自己,心头一扯,她强步绕屏。
屏侧之人感知,先退开半步,桓青冷袖背于身后,大步朝着殿门迈出。
转过屏风,她唯看见他身影落寞,沉默而出。她忽而想起从前延陵眉借着自己与文佐尘的旧事说念,他仍以胡乱戏谑几句草草打发。如今却是一声不吭的沉敛。若要他真正动怒,绝不是歇斯底里的发狠,而是这般一言不发,于淡抹中将怒色层层弥漫开来。
胸口纠起疼痛,让她一时心慌难忍。双膝一软,便是紧着步子追了上去。脑中空白一片,纵连解释的言语都不知从何说起,或者.....根本无以释言。只有一个念想,追上去,无论说什么,再或是沉默都不重要。
杂乱的思绪纷至沓来,这一步若是迈不出,追不上,就好似永远要失去什么。这想法太令人悸怕,脚下步子更是凌乱。墨青色的身影在自己深浅不定的呼吸中一丝丝清晰。
好在.....他转身入侧廊时,忽停下了步子,偏侧了目光,迎着她追来的方向。二人视线默契的交汇,忽又同时躲闪开来,各寻着一处避着那目色。
她僵着身子收着袖口越发死紧,一步沉过一步,喘了几口气,念出声:“衍泽。”
他微点了头,反靠近几步,解下颈前盘扣,撤了长袍于她周身披紧,口中淡淡的:“贤儿怎么伺候的,才好了不过一月,不好穿得单薄了。”言罢,又回了身子。
周身裹入他的温度,连着竹香的薰息,皆令人心安。第一句话尚不知如何开口,见他便是要离开,胸前一颤,忙伸了臂由他后腰间穿过,紧紧环住。这一环才知道,他真是瘦得紧。
廊回中尚有穿梭的宫人,见这光景,忙着垂头散了一边去。
亭榭前的梨枝散了苞,团色清嫩,正酝酿着破枝而发,风中生颤。
“衍泽,我一一”良久,她咬出几字,浑不成句。
“我知道。”他抬袖,竟是落在她腕间,手下一紧,似挣脱,“够了。”
寒凉的口气,极是陌生。他说够了,又是什么够了?!不由自主地触上他的目光,眸中一抖,蛾眉攒蹙。
“尹文衍泽的存在不过是为了证明对崇毅的在意。你对我妒,也是因为他。”他一根一根掰开她的十指,攥着她手微抖,后又重重放下,未回身,只加重了凛气,“我知道了,不劳再言解释。”
不劳再言.她之后的话,便也生硬的吞回去,卡在喉中,憋得呼息不顺。
直到看着那好不容易清晰的背影复又模糊了去,一手抚在额前,些许钝痛夹杂着昏然不定。那番话,听在耳中,不是刺耳,不是委屈,不是慌乱,只那么一沉,心都不知落了何处。有那么一丝不甘.隐隐的不甘,至少.....要说给他听。
落墨的转身,脚下比来时更沉更重。他的心结,从来没能释开过。或以,一直是自己在伤他,迟迟到今日才醒悟,他的伤口竟是早已溃烂。延陵易啊延陵易,自作孽,终不能活。
第十八章 质气
由宫中回府,气氛更是沉凝,平日里伺候在身侧的延陵贤都觉得正屋里冷得异常,先是王爷早一步回的府,直入了书房便再不露影面。延陵易后半刻回府,予西院姜夫人行过礼,自回了房里憩着。风邪虽养好了将月,她身子是也才硬朗了几日,便因着半月来琐碎朝事愈发酸软,禁不起乏。每日回府后常以眠憩半刻才得进膳。
下人们看惯了往日夫妻二人同出同归,如今一个个嗅出了丝不安分的味道,晚膳时,便都各自垂着头不语。
膳厅里便也格外安静着,只延陵易一人稳坐,小粽子被留在西院子吃食,尹文衍泽由人差去唤了,等了片刻未见影踪。延陵贤自作主张先开了膳,而后立在桌侧予延陵易盛粥。
“半碗就好。”延陵易拾了筷箸,淡了一声。
延陵贤一撇嘴,硬是盛了多半碗才递了她面前:“主子您食量前几日才长起来,怎么今天又回去了。”
延陵易只字未应,端了粥便用,不过就着几筷子水菜喝下几口,复又停了箸。
“主子莫不是同王爷质气了?”延陵贤随意添了句,忙又笑笑,“这也未有什么,人说夫妻哪能不打架不过嘴。日子都是这般过的罢。”
“他在哪头用膳?”延陵易雅了筷子,接过帕子,才一抿嘴.终是没憋住话头,直接问了出来。
“在......似是未用罢。”延陵贤忙回过身去取茶盅,声音细弱。盏杯递了延陵易面前,却是久久不见她接,抬了眸子瞥了眼面色平静的延陵易,手心钻起了汗湿。
延陵易直接越了目光到她身后,寻着另一个小丫头再把话问了遍,方才便是那丫头去书房催的膳。恰那小丫头是个实在人,听了主子问,不好含糊,额头一紧只得温吞道:“王爷去了郡主院子里用膳。”
延陵易未变色,反是更加沉静,接了延陵贤递上来的杯盏,不及吞茶,淡声道“再给我加碗粥,递个奶子黄金馍馍。”
这一回膳,停了再续,延陵易共进了两碗粥,三个馍馍,胃口好得引几个丫头连吸了几口冷气。倒不是嫌她吃得多,反是担心她赌着气使劲吃伤了肠胃。
饭后延陵易闷在小书间片刻,又是觉得倦,早早交待了要睡下。延陵贤讶道这还未入更,送温盏入室时,再往内屋里一瞧,只延陵易一人歪在帐中,心下明白恐怕这二人是闹起了真别扭。就说主子病着的一整月,王爷连朝都不上,日夜守着。病愈后再一个月,更是贴近的很。想来还是老人的话说得准,这夫妻俩没有不红脸的。非指鼻子瞪眼吐沫满天飞,便是极其体面了。
罗纹细帐一抖,鹅黄色的光影漫了出来,一并见延陵易接盏的单手徐徐伸出。
延陵贤才紧上几步,忙跪在帐外,手中托盘忽一轻再一重,手上份量未减,似乎是延陵易没喝下多少。
“主子安罢。”轻叹了一声,再一俯身便要起来,却听帐里人影轻飘飘的溢出一一
“贤儿,你去小厨房里要碗羹出来,就说我想吃口甜羹。”
“主子。”延陵贤跟在主子身边十年,从未见过她起夜用食过,面上掠过一惊,忙道,“不是贤儿不肯端,主子实在不能这般吃啊。是要把胃口吃坏了。”
“我这胃里总觉着空,嘴里缺个味。”未有恼音,细色黄帐再一抖,似是榻上人起了半身,“你端来吧。”
延陵贤心上一叹,明明是心里空得没着落,胃口才浑然失了知觉。
“贤儿,他还在唐肃肃那里吗?”她静静问着,半张脸隐在昏帐中,模糊不清。
“哪能啊。这都什么时辰,当然是回了书房,用过膳便出来了。”延陵贤一急,连忙吐出,复又琢磨着偷偷睨着帐帘道,“主子,莫不是在意这个?”
帐子忽然不抖了,内里声息一轻,便听延陵易似笑非笑的声音幽幽传出:“即便他是留了夜,又未必不可。”这话反复咀嚼,便像是自嘲了,好也不是坏也不是,听得延陵贤一颗心都酸了。
“不会的,不会的。”延陵贤猛摇起了头,连连劝慰道,“王爷的心,贤儿还未看错过,一心一意扑在主子这不会动摇丝毫的。”她是个嘴笨的,脑子也不灵光,如今也只能浮浅说着寥寥数言勉力宽慰。可这一颗心扑在哪,与留谁的房里,又有何干。帝王家的侯爷贵亲们,还有心吗?!
说到最后,延陵贤眼圈一红.浅叹了声:“主子,您心上不痛快,骂贤儿出气,与贤儿说叨都好。可别跟自己身子过不去,尤是您那胃口,原本就弱,再别折腾伤了。”
声落时帐中忽地静下,就好似人睡下了般,再不提那甜羹的事。延陵贤跪了小半刻,约摸着她这回是真着了,才又紧了紧帐帘,起身轻着步子欲退下。
“你说你看的明白他眼里是有我。我问问你,你看着我眼里,有他吗?”这一声猛地传出,延陵易都一时怔住,心想还真是昏得糊涂了,没头没尾这么一句好不笑话。
延陵贤心头微紧:“主子,贤儿也不知道怎么说。”
“你说罢,眼里怎么看的,便怎么说。”延陵易伸手抬了帐帘,挂了一角,半卧起身子,目光定定地投向榻前的人。
“贤儿看不出......”说着垂头纠结起一角柚子,扯得皱紧才又道,“主子眼里似乎什么都没有,贤儿是真看不出来。从前还有闻人公子的半个影子,如今......便都空了。”
延陵易轻点了头,她说的,她都明白,她说不出来的那些,她也明着。伸手抓来软袍披裹在身上,那些没能说出口的话.....她想了一整个下午,也憋闷了一下午。她从来都能忍,偏这一时半刻不想忍了,他陪着自己忍了十年,可人生倒还有几个十年,总不能再十年罢。
鹅黄色的香帐摇了几番,常青色绣着云纹团花的锦袍飞卷在身后,延陵易几乎是踩着鞋子便奔出去了..........
第十九章 守夜
书房的中庭.溢满浓重的月色.托着她长而落寞的影子更显得单薄。一袭长袍滚地,风一过,便卷着落叶拂动几番。夜色沁着冷寒扑了满面,微许涩疼,文竹颤在风中,枝叶翠绿,曳曳摇摆。书房中映着尹文衍泽一动不动的侧影,笔未立,书未抬,她虽看不到他在盯着什么,却也知道由望舒传话时,他一丝反应也未有。室中的灯烛泛着橘色,一种很暖的色彩,却凝得她满目皆痛。书房的大门,是为她紧闭的,这个她也知道。
要怎样,他才肯看她一眼,要怎样,他能听她把话说完。
等吧,她于是在风中笑笑,他等了她十年,换了她等,莫不是这一晚都等不下?!
望舒往返于书房与庭院三两次,漫在延陵易耳边的话,无不是那一声王爷歇下了,求她回去歇着。
延陵易不动,她信自己的眼睛,他明明还坐在那,动都未动,他明明便是不愿意见自己。可自己明明什么都知道,偏还要倔强,不留他颜面,也不给自己台阶下。
望舒叹着气又回了书房,桌前对案不动的人,同庭院中立着的人一样,皆是面无一色。《九章算演》翻摆在案头,那一页上停了半个时辰也未翻下。
望舒扶门又一声叹,出音嘤嚅:“王爷。夫人的病,才好不过两月,这寒风夜里一吹,该又要入了病气。”
尹文衍泽一手支在额头轻轻揉着,半晌仍是不语。望舒无奈,遂又唤了一声。
“把灯熄了,再说遍我歇了,要她回去。你也出去吧。”紧攥着一角案,声音轻至几乎听不见。
望舒无奈摇头,掐灭了灯芯,便退了出去。
室中猛地暗下,俱是漆黑一片,案前人久久未动,仿若时间静止般,浅无声响的一吸一呼,滚烫的泪忽而砸下,落在冰凉的五指间。今夜,这书房中,他命人撤了炭火,未比室外暖几分。每一寸神经都在寒冷中格外清醒着,格外刺痛。
庭中偶有飞鸟过檐振翅的唏声,积在脚边的残枝冷叶越来越多,双脚已站得麻木僵直,延陵易抬手,握住由风卷落的一朵梨花,苞朵已碎,扭曲着姣好的容颜,引人叹惋。一手紧紧合十,冰凉沁着湿润的质感盈满手心,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着什么,渴求着什么。或许正是因为没有原因,才如此纠结而执拗着。
时间如流水,流逝于五指间默无声息,她凝着室中的暖灯灭下,凝着夜色一抹抹浓重后复又一丝丝淡去,凝着盈盈满月最后化了浅色渐渐滑落,终于掩在淡无颜色的云团下没了声息,东侧初升的暖日穿过重重云压,泛着金黄色的边际缓缓而井。
院中眠寂了一夜的鸟声叽叽喳喳地响起,昏暗的夜色,似在瞬间划破出了一层裂缝,面前昏沉的颜色丝丝淡去,极缓又极快,天破晓似在须臾之间,只在她心底,却有十年的漫长。双膝痛过,麻木过.而后再刺痛,再麻木。除了僵直的站立,已然接受不了任何移动,挪一步都会蹿过锥心刺骨的疼痛。
露水凝结,由枝上滚落在她肩头,沁凉的滑入颈中,有那么一丝刺痛,酸涩的紧。
望舒揉着惺忪睡眼由侧廊而来,行了几步,顿在廊中,望着庭院中的面色苍白的延陵易,惊得发不出声音。咬唇许久,寺停在窗下,朝着书房中低低唤了声:“王爷,当起了。”
话音落不及半刻,门便由内推开,尹文衍泽依是袭着昨夜的衫袍立在门口,双目下泛着青紫,亦是一夜未眠。抬步而出时,目光越过庭院,一时顿下。单手负在身后,遥遥相望。
延陵易不动,不是不想动,是真的动不得,身子微一前倾,便能感受到刺骨的疼痛蔓延全身上下。
他收回了目光,平静地好似每一个平静的清晨,转身便入侧廊,未朝着她的方向迎来半步,连方才那一瞥,都似乎是不经意的掠过,再淡漠的收敛。她在他眼中,已是化了一抹尘灰吗?如此......不在意。她不明白,她是把他伤到了何般地步,才要他连看一眼自己都觉得不堪!
若以能抬得起步子,她定要追上去堵在他身前,要亲口问他这是为何?!再亲口将困闷在心底的话倾数掏紧,不论他要不要听,喜不喜听,她只说了,便不会再有后悔的遗憾。十年前,与崇毅,若说错,也并非全在他,自己也错了,错就错在只一味去忍,不懂如何说明白。人与人之间总是会隔着层纱,捅不破,便真能憋一辈子。可如今,便是捅破,都能难至此!
紧张了一夜的思绪猛然崩溃,脑中全空,眼前昏昏烁烁,俱是不清。硬撑着迈出两步,穿刺的疼痛连着周身每一寸神经,她努力去撑住,万不能就这样倒下,倒在他的面前。绝不能以此引来他的注目,这是自己最后仅存的一丝尊严,除此之外,皆没有了。
强撑的意念终是抵抗不了四肢的溃败。她记得自己倒下时尚是清醒的,明日初升泛着冷光刺得满目生泪,一波逼袭一波的疼痛湮没理智将自己卷入无穷尽的昏暗。眼前的一切,都是碎的,四分五裂,是绝望的残破。凉薄的呼吸沁着泪的苦涩,整个世界在望舒的惊呼中离自己越来越远.....
昏声乱影,她又隐约看见了他的面庞闪映在迷乱的霞光中,西风斜阳,弦乱舞肆,他袍角扬飞的背影盖过天地间一切的色彩光泽。可知.....蔓穗草的深意.....
是忍耐,她从来以为,是他告诉自己要忍耐。其实......他是在说自己罢,一直一直辛苦忍耐的人是他。
他告诉她,是要忍耐一时,才能将日兑现同守天下的夙愿。
然他又要如何忍耐,芽能说出心中所愿。
“臣愿意做皇上的棋子。”
他的愿望,不仅仅如此吧......
“尹文衍泽,你莫不是喜欢朕?”
“皇上莫担心,我绝不会说喜欢你。”
不说,便真的是不喜欢吗?!当日为什么没有追问下去,是不敢吗?或是不想......她的眼里没有他,连延陵贤都能看得出来的简单道理,他怎么看不出?!而真正不明白的人,只有自己。不明白自己的心在哪里,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甚以不明白如何去爱一个人。
“衍泽日后也会成为一个凡夫俗子,会娶妻会吃花酒,会流连于胭脂丛中,会讨那些女人的欢心。而后还会有一群儿女。不过......那是衍泽以后会做的事情。眼下衍泽只有一愿.......守在你身边,直到他回来。”
滚烫的泪,滑了满面。
那个叫尹文衍泽的男人,从来都是个傻瓜。
从前不懂得说明白,现在却不懂得要听明白......便真的不想听吗......
是真心想说的.......天涯海角,碧落黄泉,只会与你厮守.......
第二十章 染疾
酸软的疼痛持续了许久,额头是滚烫的,湿汗腻身,黏在前胸极不舒服,引得噩梦连连。梦中迷乱闪烁的人影,忽近忽远,时而就贴在自己额前,能感应到他温凉的呼吸一深一浅落在额顶唇畔,沁着清雅的竹香,让人沉静。时而那身影匿在倾城衍宫不知名的角落里,只见得夜色中飘舞上下的长袖如飞。
延陵易在漫长的浅梦中回醒.并非因疼痛,而是因胃里空荡荡的抽搐。
“总算是醒了。”人声入耳,鹅黄色的帐帘一抖,隐隐约约看到贤儿探进来的小脸。
延陵易露在衾外的小拇指微微颤下,伴随着意识复苏,干燥的唇瓣一张一合,艰难地发不出音。
延陵贤忙会意地端了水来,用小勺子半口半口喂着。从唇角溢出来的汤汁,并着润了发干的双唇。延陵贤一叹气,待到延陵易些许适应了,才将两边帐子抬了一面起来,稍引帐外的光线漫入。
窗纸映着外堂一片黯沉,延陵易想起自己睡下时不过是清晨,这一会儿竟又入夜,缓着气息道:“我睡了一整日?”
“哪能啊。整整睡了两天一夜,本是以为您今夜里也醒不起呢。刚跟太医抱怨了,这不您就有了意识。”延陵贤说着用帕子拭着她额头,摇着头道,“这汗湿的,都要把您人流虚了。”
延陵易一点头,示意她扶起自己半个身子。延陵贤便在她腰上垫了个余枕,并撑着她卧起了半身。
“我这胃里空得紧,你去给我端点食来。”胃里隐约的抽痛,已不及梦中剧烈,却也引得心头慌乱着。
“敢情您是饿醒的。”延陵贤抿着嘴笑开,“早就备好了呢。只不过是些流食,这胃口要一点一点养,可不能吃急了。”
延陵易扶上睡昏的额头,一舒眉,轻念:“太医怎么说的?”
延陵贤刚还聒噪着,眼下突没了声音,转过身去摆弄着盛粥的瓷碗器件。
延陵易心里有些明白,才又道:“莫不是什么不足之症?你说罢,吓不到我。”生离死别,她也见得多了,如今也不是那般看不透的年纪。
“主子莫胡说。正是因为太医什么都未嘱咐,我才不敢乱言。除递了方子交待着烹药煮膳,便真的没说什么,切了脉,即收着小匣子去给王爷回旨了。方子也是后来拟下来的。”
听她一说,心下更是明白,这病若非严重,太医怎会不敢言?!这半月来,她已是觉得精力不大够对付,身上疲乏的症状,又与风邪入体时不一。那时便怀疑真己是染了不治之疾,尹文衍泽便笑她病出了怪癖。即便是真的又何妨,越儿已是去了,她在这世上除了那一丝半点的执拗外,真未有多的念想了。
延陵贤端着粥正递了榻前,却见她反偏过身子对向里榻,身子一并滑下去,复阖目再眠了过去。
崇毅与长晋回大夏是在三月中旬,恰赶上延陵易染病卧床,便没能随御前亲驾相送,倒是听说尹文衍泽携着延陵贤去了,一并了了延陵贤想亲自送送善儿的心愿。那一日待到二人回府中,已是深更,延陵贤面上红肿的入了内室,见延陵易难得精神好未睡,便言述了送行的景况,说及延陵善时又忍不住落了泪。
延陵易在榻上连养了十几日,终日来清苦的药息弥漫在整间屋厅里,阴阴蕴蕴,好不烦躁。延陵贤不准她下床,她便困在狭小的空间内,不是睡,便是半睡半醒。即便这般养着不动,胃口仍时常发空,一日三顿已是不够,午睡后小半刻仍要添个羹品小点。药用着,病体养着,却终不见好转,整日里精神不济,人也越睡越恹。伺候在一旁的延陵贤实在看不下去,嚷着吵着求那每五日必来巡诊的太医换药。那老太医起先虽应着,只药汁端了延陵易面前,仍是能一口吃出来几味主材没变,终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的老一套。
莫不是黔驴技穷,连老太医都束手无措了?延陵易这般想着,往后竟再不挑剔,也不许贤儿嚷闹,药来了便喝,食补送上了即用,初春三月便也一晃而逝。
四月至,暖意随着春风一夜而发,室中火炭接连撤下,延陵易也觉得一日比一日清醒着。到了四月末,延陵贤见她身子已不发软了,便允她时而下地走动一番,只不能太久又催她回榻里稳着。
这一日日头正暖,延陵易披着长衫步到窗前,正见满园梨枝纷纷开了苞,姿容高洁明丽。憋闷人心的春雨散去,夏色一夜之间烂漫成花。无风无雨,延陵易便出了屋门,偎在廊椅中观风景
##未见尹文衍泽了,不是他没来看过自己,只是####的时候来。他回府时便入了更,她已是梦中,时而隐约听得屏风的阴影处有极低的人声,便知道是他来了。只那昏色的人影闪烁不过几时,吩咐罢了,不消片刻又离开。她后来也习惯了,再听闻人声及近,也不会费力的抬眼去寻那身影。
如此.....便真的是整月不逢面。
前日里公仪鸾倒是来探病了,一口一个挂念自己。
延陵易自己也不知道是何时同澹台赢迟的女人结下了交情,只一来二去的,她竟也不十分讨厌这个整日聒噪的女人。闲得憋闷时,听她混说一气也有几分乐趣。听公仪鸾说,尹文衍泽最近忙络起朝事不分日夜,常揽着澹台赢迟在书房里一宿一宿的商议。公仪鸾本是抱怨着念起这事的,听到延陵易耳里,又是心下一片空,她甚以都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些什么。
廊中柔风一过,她又低低的咳着,引来了延陵贤。
“主子,您怎么自己出来了?这会儿日头落了,风要起凉的。您再给我吹个好歹。”延陵贤由侧屋里奔出来,见她在过廊里愣着,忙跑回屋里棒出个长袍,这时节裹袍子是有些怪异,只实在担心她那不禁风的弱身骨。
延陵易只接过那袍子,未往身上罩,手一扶廊壁便站起来,正要侧身回着延陵贤的话,却在触到她身后步来的人影时猛然愣住。延陵贤随之扭头,眼中忽有团恍惚,却也看清了,再不言声,将袍子覆在她肩上便垂着头退了出去。
尹文衍泽稳着步子行来,身后花圃里立着垂笑君子兰挺拔夺目,扇舒翠盏,碧玉如盘。她凝着他行来的方向,到最后眼看得发酸发胀,分不清是看着他,还是他之后的君子兰。
她忽而想起,垂笑的生长期最是漫长,由一粒种子,再至花蒂玉立,竟是需要八到十年的光景,甚至更长。他等她的十年,恰也正是那一株君子兰生长的艰辛历程。只是如今花开正盛,映着初夏的莹光随风铺张,那人呢?!可以能璀璨一时?!
“外间凉,里屋去罢。”尹文衍泽立在三步之外,声冷音淡,低声一吩咐。
她随着他入室,还未落座,便听他道:“听说最近胃口又减了?”
延陵易临着桌几坐下,予他斟了半盏茶,才淡淡应着:“前月里病时胃口莫名的好才是不正常,如今倒不是减了,反是同往日一样了。再言天燥起,用得本就不多。“
尹文衍泽抬眼探了她脸色,见她果真养得气色好着,才微一点头:“这日子是要一天较一天的热起来,膳食多少要用些,才撑得住。”
他这也算是关怀了罢,虽说着不浓不淡,听着不痛不痒,可多少也是几分挂念。她见他还穿着朝衫,必是从宫里直接出来,便欲唤来贤儿替他更换常衫,却被他摆手止住。
“我坐一下,便要回宫。”他接过茶盏,淡酌了一口遂又放下,“身子好些了吗?”
“宫里近来忙吧,我也有日子未入宫了,都不知在忙些什么。”她只听得前半句,便心不在焉地回着,全然忘了应他后半句话。
尹文衍泽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靠了一侧桌案,声音极轻:“是采选的事。”如今宫中,倒也只这一件大事可念说,然他尹文衍泽却是在忙他个。
她垂头盯着杯盏中浮起的菊花沫,大朵大朵的团瓣包裹着杏黄的蕊粒,浮了又沉。春期采选四年一度,想是如今宫中又充斥了不少莺莺燕燕。
“府上也要进人了吧。”脑海中抓不到一个字,终是脱口而出。说罢她便想咬断舌头,再把话吞回去。
尹文衍泽端着杯愣下,目色微转,徐徐迎上她:“皇父予各家都编配了一名.....到我这是徐冉织造府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