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往年做惯了的,桃叶正忙着这些呢,不会出纰漏,主子放心吧。”又将年底一些事宜报给柳清棠听,在她示意可以之后,缀衣又忽然想到什么说道:“桃叶忙着这些事忙的脚不沾地的,晚上回去还与我说要我把这袖套上绣花的活计留给她,不然就要和奴婢闹呢。”

柳清棠似笑非笑的睨她一眼打趣道:“知晓你与桃叶姐妹两都是一心为哀家着想,不用特意来哀家面前说道,年底也给你们多发一份红封。”

“那缀衣就在这里代桃叶谢过主子了。”缀衣站起来朝她福了福身,“奴婢这就下去给主子张罗吃食。”

“嗯。”柳清棠应了一声,听到窗户外呜呜的风声,又叫住缀衣道:“外面风可是很大?”

“可不是,今日寒风可刮得紧,今年大抵又是个寒冬。”

“那你先替哀家去秦束那里一趟。”柳清棠想想嘱咐了一通,缀衣笑着应了然后退了出去。

出了内殿,寒风扑面而来。缀衣穿上斗篷,让外殿的几个宫女小心注意着主子是不是有吩咐,自己带着两个小宫女去了偏殿。

偏殿里住着的奴才也分品阶,得脸一些的奴才就能住上好一些的房间,差的只能几个人住一间。自从秦束得主子青眼之后,他就从两三个人住一间的房间搬到了如今这个单独的一间。

缀衣进了门,见秦束正在桌上用手指比划着什么。旁边就放着描红的本子,他却不在上面写,反而是看着描红本子在桌上沾了水写,十分珍惜那本描红本的样子。

缀衣回想了一下前些日子主子特地写了厚厚一打字帖的事,就明白了那本描红本大概是主子的手笔。主子对这秦束真是上心,都把她们这从小服侍到大的奴婢比下去了。缀衣感叹着,越发对主子口中秦束不肯伺候她这件事感到不满。

秦束第一时间就察觉到有人进来,阖上那本描红抬头看去。见是缀衣,他霍的站起来。察觉自己有些急躁,他缓了缓问道:“缀衣姑姑,可是主子有事唤奴才?”

他其实是期待着的,昨日太后娘娘亲口说出的那些话,让他一直处于空茫的状态中。后来他回来之后,一个人躺在床上想了许久,心中半是激动半是不敢置信,一宿都没有睡着。

他期待着今日能再见到太后娘娘,只要能见到她他就能安心了。不管是逗弄得他尴尬不已,还是要他做一些强迫人的事都无所谓,他非常渴望见到太后娘娘。

可是他虽然是秉笔太监,如果太后娘娘没有召唤,他是不能自己去见她的。再如何想见,也只能安静的在这里等着她想起他。

就这么神思不属的练了一上午的字,秦束甚至不顾寒风把门开着好看到外面有没有人来传他去前面,终于在这时候等来了缀衣。

可是很快,秦束就知道缀衣并不是来传他的。因为她上下看了他一会儿,脸上表情严肃至极的对他说道:“秦束,太后娘娘近些日子越来越看重你,我想有些事你应该了解。”

在宫中生活比起缀衣还要长上几年的秦束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顿时会意的摆出谦逊的姿态道:“是,还请姑姑教诲。”

缀衣毕竟也是未出阁的姑娘,有些事不太好说,只能含糊其辞的道:“我们做奴才的,头等的事就是要听主子的吩咐,万万不能违背主子的意思。太后娘娘…选了你,你就要认清自己的职责。”

他也是这么觉得的,也一直是这么做的。秦束听得云里雾里,虽然不太明白她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还是轻声应了声是。

这位是太后娘娘身边的老人了,这么说一定还有其他用意,秦束忍不住多想了一些。

而缀衣正在组织语言,好让接下来要说的话含蓄一些。她看了一眼秦束依旧看不出喜怒的阴沉脸色,清清嗓子道:“想必太后娘娘没与你说清,但是做奴才的,不能凡事都等着主子说的清楚明白,自己就要先揣摩主子的意思。太后娘娘要你陪在身侧让你近身,是你的福分,你要好好伺候娘娘。娘娘要你做些什么,你也不能拒绝,只能依着娘娘。”

就算娘娘要与你做那种事,你也只能主动让娘娘满意。这句话缀衣在口中转了一圈又咽回去,她掩住唇咳嗽一声脸色更加严肃道:“太后娘娘身份高贵,那档子事自然不能让太后娘娘亲自了解。但是如果娘娘要你服侍,你作为娘娘的人,就必须知道如何服侍娘娘。”

和柳清棠进宫后一直忙于政务不同,缀衣作为大宫女,接触底下的宫女太监比较多,各种事都知道一些,自然包括这种太监宫女的对食之事,所以她比起柳清棠来要知晓的更多。

这种事她当然是不能让自家主子去主动学习,如果主子想,那自然就是要等着被秦束服侍就行。

缀衣一脸理所当然的认真道:“我看你也不清楚该如何做,稍后我会给你一些话本和图册,你自己好好准备,务必让太后娘娘满意。”

缀衣说的这么清楚,如果秦束再不知道她是指什么事,就是榆木脑袋了。他心中狂跳,小心的问道:“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缀衣诧异反问:“难道娘娘没有说过要你做她的人?”

“…说了。”娘娘是说了要与他在一起,可是他只以为太后娘娘是让他对她衷心的意思。就算娘娘拉着他靠近他,应该也只是觉得他窘迫的样子有趣罢了,不是真心想要和他亲近的。

他…他根本不能想象自己这种残破的身子能和娘娘做那等事。连想象都觉得自己玷污了太后娘娘。

可是,缀衣姑姑应该不会理解错太后娘娘的意思,毕竟据说她是从小服侍太后娘娘的。那么难道娘娘真的是这种意思?是他自己没有理解娘娘真正的意思?可是娘娘怎么会愿意他这样一个阉人去碰她。秦束想来想去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

缀衣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那就是了,总不能让太后娘娘自己说的清楚明白,做奴才的就是要知情知趣。”缀衣觉得在这一点上自己做得很好。

“奴才知道了。”秦束此刻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只能愣愣的回答道。

缀衣对他的态度比较满意,脸上终于带了些笑意的道:“我来此还有一事,是奉太后娘娘的命令给你送东西。娘娘说了,你练字勤奋,秉笔太监分到的纸墨太少,日后每月会有单独多拨给你的纸墨,你可以随便用。”

秦束想不到太后娘娘会连这种小事都为自己考虑到,顿时心中充满了意外的喜悦,连方才惶惶的心情也被冲淡了不少。

“还有,太后娘娘说,你昨日辛苦了,今天就好好休息一日,等明日再去前面伺候。”传达完太后娘娘的意思,缀衣又补充了一句:“刚好趁今日看看我方才与你说的那些图册。”

然后,这一日夜间,手抖着翻着那些春♂宫图册和描写某些事情话本的秦束,心情难以言说。

第十一章

天色还早的时候秦束就已经起身了,眼下淡淡的青色显得特别的显眼。隔一会儿就瞅瞅外面沉沉的天色,估摸着太后娘娘该用过早膳后,他这才动身往前殿走去。和他不疾不徐的脚步相反的是,他那有些急躁的心。

竟然只是隔了一天没有见到太后娘娘,他就如此的想念她的面容,还有她的声音。

国都禹京每到冬天,寒风就刀子似得,让人裸在外面的皮肤被刮得生疼。掩紧了今年冬天新发放下的披风,秦束把目光放在了回廊两侧的花木上。宫中伺候花木的太监很是尽职,那里还有茶花开着,虽然已见荼蘼之势,但是依旧轰轰烈烈的将火红的烈焰燃烧在枝头。那红色鲜艳的和血一般,或者就像有一次年宴上太后娘娘的唇色。

秦束忽然想起前日太后娘娘找他说话,与他说起自己的名字。她说比起这万千繁华的花朵更爱枝条坚韧的垂柳。

其实,秦束一直觉得太后娘娘与这茶花有些相似。虽然不论怎么看,太后娘娘最相衬的都应该是雍容华贵的牡丹,但是秦束就是有那种感觉,与太后娘娘最相似的其实是灼红的茶花。

牡丹虽华贵却少了些娘娘身上独特的灵动,柳虽韧,但娘娘身上不只有这种韧性,还有着让人不敢直视的耀眼光华。

在寒风中吹了这么久,再步入温暖的殿内时,有种重活一次的感觉。秦束在外殿待了一会儿,散尽了身上的寒气才敢进去内殿。

内殿比起外面的寒冷,简直是温暖如春。缀衣小声汇报着什么,而太后娘娘散漫的听着,不时嗯一声。手上还拿着一本书,有些困倦的倚在床上。

秦束尽量让自己的目光不要一直停留在太后娘娘身上,强迫自己转开眼睛盯着地毯,平静而恭敬的请安。

缀衣适时的停下话头对柳清棠笑道:“奴婢们会准备好的,请主子放心,奴婢这就下去准备了。”说完她躬身目不斜视的走了出去。

帐内只剩下两人,想起自己昨晚看的那些,秦束就觉得浑身都有些不自在,木头桩子似得立在那里。

柳清棠挑眉看他道:“怎么才一日不见,秦束你就更加的拘谨了?过来,离哀家近…”说到这里,柳清棠顿了顿,改口道:“离我近一些。”

秦束已经是第二次听到太后娘娘没有称哀家,而是自称我了。上一次他还可以说太后娘娘是生病着一时忘记了,而现在这个特地改变的称呼呢?秦束一边走过去一边想着。

柳清棠看他靠近,扔下手中拿着的书有些埋怨的感叹道:“在床上躺了这三日了,还是不让哀家…我下床,缀衣当真是老嬷嬷一样,其实也就比哀…我大上三岁而已。”柳清棠一句话说的别别扭扭,几次下意识的说哀家又反应过来改成我。

秦束听着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娘娘对奴才用起‘我’字,奴才受宠若惊。”

柳清棠脸上出现些兴味,从床里侧翻出自己刚才随手扔过去的书,翻出封面给秦束看。“这话本是缀衣找来给…我解闷的,写的是一个皇帝和小宫女的爱情故事。”

“妄议诋毁皇室,这种娘娘看了恐怕会不妥。”秦束虽然这么说着,却没什么表情变化。

柳清棠都习惯了这人的无趣的性子,闻言也没理会他的话。自顾自得道:“这其中有一段,那小宫女要求与她相爱的皇帝不对她自称‘朕’,因为她觉得他们是平等的,如果皇帝真的尊重喜爱她的话,就必须在她面前改变称呼。”

“宫中断不会有这么不知礼数大逆不道的奴才,若她真的喜爱那位皇帝,又怎么会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况且人,本就是分了三六九等,平等不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不可能实现的。”秦束直直的说,也不知道是在回答柳清棠的话,还是在告诫自己不能多想。

柳清棠听了这话却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也难怪她前世不喜欢他,说话这么直接扫兴。再会做事她也不想把他放在身边亲近着日日添堵啊。也不知道她重生一回是不是脑袋给磕坏了,竟然觉得这样的秦束也十分有趣。

柳清棠扶着额缓了缓道:“这话本也就是民间那些憧憬皇室的人写的,他们如何知道宫闱之中的事,道听途说胡乱猜测罢了。也就是解闷的玩意,何必那么认真去追究。倒是这段让哀家…我忽然想起,秦束你是不是也希望我如此?”

“奴才万万不敢。”

“可是我改口都改口了,你待如何?”柳清棠发现看着这样守礼不知变通的秦束,她就想耍赖。因为这样的秦束很是固执,和他讲道理也说不通,逼急了就跪下请罪,说什么都不听。还是耍起赖来最方便,只要她一耍赖他就没办法,只能无措的噎在那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实在有趣。

“娘娘,话本当不得真的,况且娘娘与我情况不同…”秦束皱眉想了片刻终于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柳清棠却不想听他说下去了。直接拉了他的手把他拖倒在床。

秦束被这么忽然一拉,整个人扑在锦被上,身下隔着被子就是太后娘娘。这样的情况他哪里还想得起来自己要说些什么,何况他忍不住联想起自己昨晚看的那些,只觉得心内乱跳,大概声响大的太后娘娘都能听见了。

慌张的想站起来,柳清棠却拉着他的手不放。秦束不敢用力抽出自己的手,怕把太后娘娘带倒,只能自己将身子往后退,跌坐在床边。

柳清棠第一次哈哈大笑起来,举起他的那只手道:“秦束,你可以试试把手抽回去~”

秦束是真的想要无奈叹气了,但是看着她笑得那么开心,他又觉得自己再狼狈也好。“奴才不敢。”

“你走起路来慢吞吞的,我只是想拉你过来些,谁知道你这么一拉就扑过来了。”柳清棠还在笑着,晃了晃秦束的手。

秦束坐正身子,看着太后娘娘的动作,觉得她开心笑着的样子真是让他觉得心都化了。正因为是太后娘娘,所以他没有任何防备,也下意识的没有用上任何力道。

“嗯,秦束你的手,是冻伤了吗?”柳清棠笑够了忽然发现抓着的那只手凉凉的,而且手指和一部分手背有些红肿,不由诧异的问道。

见太后娘娘干脆用两只手抓着他的手翻来覆去的看,秦束用了点力想要抽出自己难看红肿的手,但是意料之中的没能成功。他只能在太后娘娘询问的目光中解释道:“宫里的奴才们半数到了冬日里,手脚都要生冻疮的。这冻疮生了一次,接下来每年就很容易再生。今年还好,只是红肿了些。”

以前他只是个小太监的时候,冬天也没有炭火能用,再加上不喜欢和其他人挤在一起取暖,冬天是最难熬的,往往晚上睡了一晚都没能把被窝捂热。每年都生了这冻疮,最严重的一年两只手都皲裂破皮还会流出脓水。脚上也一样,破皮的地方黏住鞋子,还要办差到处走,磨着疼极了,晚上脱下来鞋袜,就要撕掉一块皮去。

近几年在慈安宫办差倒是好过了许多,虽然每年还是要冻伤手脚,但是也没有以前那么严重。现在更是,秉笔太监是很轻松的职位,也不需要冒着寒风四处走,手上只有些红肿还没有发紫。

若是真的破了皮,秦束是万万不愿将那么难看的手,给太后娘娘看的。就是今日,来这里之前,他还用热水反复泡了很久,好让这双手能看上去好一些。

柳清棠轻轻捏了捏秦束的手,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却暗暗决定让桃叶缀衣,给他多分一些上好的炭火和棉衣等物。

“这冻疮,我也生过。你可千万别再冻伤了,来放在被子里暖暖。”柳清棠说着,不顾秦束那微弱的抗议,将他的两只手都捉住捂进了被子里。

秦束只是下意识的把手往外抽了抽,就被柳清棠拉回来离自己更近了,还干脆压在了自己的大腿下。无论如何都不敢再动,生怕太后娘娘再做点什么的秦束,只能保持着两手前伸坐在床边的姿势,继续听着太后娘娘和他闲聊。

“我还记得我小时候贪玩,冬天落了雪,就在练字的时候支开那些伺候的人,从书房的窗户爬出去玩雪,还捏了雪球带回到书房里玩。那次我正在玩我做的雪球,父亲忽然进来了,我一急就把雪球藏在了衣服里。”柳清棠回忆着这些事,脸上带着快活的表情。

秦束本来就因为自己的手被压在太后娘娘身下觉得心神不宁,可是听着她说这些,他不由得就被吸引了。安静的看着她充满怀念的面容。

“我以为父亲很快会走,但是他却没有,而是要看我练字,我只能装模作样的坐在那里,怀里揣着个冰凉的雪球开始练字。后来那雪球慢慢化了,打湿了我的衣服,冻得我一个劲的抖,就被父亲发现了。”

“父亲狠狠得教训了我。他早就知道我跑出去玩了,因为窗台上有印子,我的书桌底下也有水渍,我的手也是通红的,而他之所以不走是想看着我让我不要出去玩,没想到我竟然把雪球揣进衣服里,还被冻成那样也不说。”

“他生气极了,但是后来我的手还有肚子冻得红肿起来,他自己又心疼的不得了,冬天那么冷的夜里起来,到我的院子里看我好几回。他以为我睡着了不知道,其实我冻住的地方痒痒睡不着呢,所以就看到了。”

柳清棠自己讲完,想到那个威严的父亲半夜不睡觉跑到自己门前走来走去的场景,摇头失笑。

转头见秦束没有说话的意思,柳清棠眨眨眼道:“秦束,你怎么不说话?”莫非她将这些很无趣?

正贪看她表情的秦束一怔,呐呐道:“奴才该死。”

“算了,既然你不想听我讲这些,我就考考你这些日子认得字。”

他不是不想听太后娘娘讲这些,相反他很高兴能知道她小时候的事,他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罢了,他怕自己说了什么不恰当的惹了娘娘生气,坏了她的兴致。难道不一直是这样吗,他自己也是知道的。秦束张张嘴又闭上,心下有些沮丧的想,自己定然是又让太后娘娘觉得不高兴了。

柳清棠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随手拿过那本被秦束称作的话本,翻到某一页,纤纤细指指向某个字问道:“这个字念什么?”

“清。”秦束很快的回答出来。

“那这个呢?”柳清棠又指了一个。

秦束看着那个“棠”字干瞪眼,怎么都说不出来。清棠正是太后娘娘的闺名,那日他没有按照她的意思叫她,结果娘娘竟然记到了现在。

“怎么,这么简单的字都不认识?真是让我太失望了。”

柳清棠故意说完,秦束听得心里一急就下意识的吐出了“棠”字。

“合在一起念呢?”“清…棠。”

第十二章

太后娘娘这病来得突然也好得快,在床上躺了几日就完全好了,只不过她心中盘算着一些事,也就一直托病在慈安宫好好休养。

皇帝每日下朝都要前来看望,显示一番他的孝顺。但是除了那翻来覆去的几句母后好好休养身子、儿臣绝不让母后担心,其他的关于朝中的事再也没说起过。

听着小皇帝说起这些柳清棠就忍不住勾起笑,笑小皇帝实在太心急揽她手中的权,装样子也装的越来越不像。那些人想着趁她的病想架空她,做的也太过心急。也不知道是他身后那几位首辅老臣急了,还是小皇帝自己急,这种样子可真是难看。

因心中有数,柳清棠便日日装病在慈安宫悠闲的作画写字,闲时还在慈安宫的花园四处逛逛赏景,只冷眼看着小皇帝这些日子越发得意,那几个首辅大臣也开始躁动想着拾掇小皇帝给自家扩大势力。

柳清棠不急,心思单纯的桃叶倒是开始急了。桃叶一向是管着慈安宫那些采买迎来送往的事,和缀衣管着她生活起居这方面不同,并不能常常到她面前来。再加上桃叶和姐姐缀衣相比更加大大咧咧,又一副急性子,见主子生了次病就被那些人夺了权去,这日她就忍不住交代完手中的事到了内殿,在柳清棠周围转来转去。

和缀衣一般,桃叶也是从小就伺候柳清棠的人,柳清棠自然也比较了解她,见她这样稍微想想就知道她为了什么事而来。

刚好画完一副傲雪冬梅图,柳清棠放下笔,桃叶就一脸笑殷勤的迎上来夸赞道:“主子真是越画越好了,看这冬梅,比活的还要清丽傲然三分呢!”

“行了,主子还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安心瞧着吧。你主子可不是那等好欺负的人。”说这话的时候,柳清棠脸上自信的神色异常耀眼,那瘦弱的身形显出一股子凌厉。

桃叶嘿嘿一笑,对同样伺候在一边的缀衣眨眨眼,嘴里奉承道:“奴婢们自然都是相信主子的,这次奴婢来只是来回报主子,外面送来消息,说是已经准备好了。”

柳清棠闻言淡淡一笑道:“那明日早朝桃叶可得早早准备好凤辇,哀家也不能一直躲懒不是。”让他们闹了一个月,她也是时候该去替他们松松筋骨,否则他们都该忘了,她当年是怎么替小皇帝定下的这位置。

错眼看到安静站在角落里的秦束,又看看自己画的这幅冬梅图,柳清棠开口对缀衣和桃叶道:“你两年下也忙了这么久,趁今日有空,去外殿说会子话吧。”

因为她说话时有意无意的看着秦束,惹得桃叶和缀衣也下意识悄悄看了一眼角落里的穿藏蓝色衣服的人。异常识趣的缀衣马上笑着拉上桃叶告退。

桃叶目不斜视的走出内殿,一走进房间就立马换了个好奇的表情小声激动的问道:“姐姐,主子那身边的小太监是怎么回事!我好像察觉了什么!是不是是不是我想的那样嗯嗯嗯快告诉我!”

“你眼睛尖,还用得着问我?”缀衣笑着给她倒了杯茶。“这些日子我在旁看着,觉得主子对这秦束倒是真心,时常召他陪伴身前不说,还异常关心他。又是想着他笔墨不够,又是担心他冻伤手脚,还亲自给他写字帖教他识字。你想想主子从小到大除了老爷和大小姐还这样关心过谁?”

桃叶坐下来,激动之色还是溢于言表。“主子有个得心的人陪着自然最好了,倒是姐姐你这口气莫不是觉得秦束突然变成主子得心的人,觉得委屈了?”

见她一脸戏谑,缀衣仍旧笑看她,看得她收起笑咳嗽了几声抱着被子喝茶,缀衣这才叹了口气道:“别拿话来逗你姐姐,主子一直以来对我们都是极好的,那时候那么艰难也都要护着我们,我一辈子都记着主子的好。我只是担心秦束那人靠不住,若是他被有心人利用了,主子现在对他这么上心,若真有个万一主子该有多难受。”

“哎,姐姐总是这般喜欢瞎操心,主子既然喜爱他那就说明主子信他。我们主子那么聪明,怎么会有什么事,姐姐你快放下心吧。而且我看那秦束虽说是没见他笑过一笑,但是看着咱们主子的眼神可不一般~”桃叶砸吧嘴摆出意味深长的神色。

“我倒没看出来。也不见你在其他事情上这般心细,就这种事最最感兴趣,也不怕羞。”缀衣笑看她,还是有些担忧的道:“还有就是那秦束也不知道开不开窍,我给他点了明路,现在也没见他伺候好主子,我都担心他是不是根木头。这也没见他对主子有多热络,真是不明白主子怎么偏偏就看上了这位,若不是主子这身份,魏将军和杨…算了,不说这些。”察觉到自己逾越了,缀衣停下话头又是叹了口气。

“得了吧,我看主子和那两位从来没什么感觉,倒是这个秦束我觉得和主子相配些,说不定主子就爱这调调。”桃叶倒是十分乐观,拉了缀衣就更加小声的询问道:“诶我的好姐姐,你说主子是不是常和那位这样单独相处?他们是不是这时候会…嗯咳咳,给妹妹讲讲~”

“越说越不把门了这嘴上,好了好了就此打住。”缀衣自觉今日有些说得过了,连忙拿起桌上的点心堵住了桃叶的嘴。

三两口咽下糕点,桃叶也不问了,不过看她那挤眉弄眼的表情,显然是在想些不怎么能说得出口的东西,看的缀衣忍不住转脸不忍再看这个太过豪放的妹妹。

桃叶想象的那些柳清棠和秦束单独相处会发生的事,倒真的没有发生。

就算柳清棠这些日子动不动就对着秦束拉手摸脸,但是都是想看他变个表情而已,那种事她还真的没想那么多。

至于秦束,能稍微适应被这样亲近,对于他来说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主动按照那种图册上画的服侍太后娘娘?不,只要想想他就觉得自己更肮脏了,在太后娘娘的面前头都抬不起来。

柳清棠是前世心思都花在朝堂上,对这种事不懂,更何况对方是太监,她甚至从来没想过会有一日和他做那等事,也不想去戳他的痛脚。而秦束还处于被太后娘娘调戏的状态,目前完全兴不起反调戏的心。从根本上来说对这种事都懵懵懂懂的两人,十分纯洁的只是拉拉小手,偶尔亲亲还是柳清棠被他气住了故意吓他。

比如此刻,房中单独相处的两人就十分纯洁。

“快一些过来!”

“奴才不敢冒犯娘…”

“都准备了这么久还是不敢?”

“这,奴才还没有焚香净手。”

“只是试试,就算做的不好,弄脏了有痕迹了我也不怪你,快来。”

“奴…”

“你还要我拿着多久?一定要哀家亲自抓着你的手来动?快来拿好按照哀家的话动手。”

从“我”又变成“哀家”就说明这事没有余地了。

秦束上前接过太后娘娘手中沾好了墨汁的笔,对着那副她方才画好的冬梅图运气良久就是下不去手。

太后娘娘是禹京有名的才女,不仅身份高贵,还书画双绝。平日里她只爱写字,画难得才画上一张,在宫外说是万金难求也不为过,据说只有几个百年世家藏有太后娘娘赐下的墨宝,其他人就是朝中地位稍低一些的大臣也极少有人见过。

而今,这么一张难得的画摆在他面前,太后娘娘却要他在上面题字。他的字才不过练了一个多月,看上去虽然有些模样,但还远远不衬太后娘娘的画,要真的写上去这幅画就毁了。

太后娘娘画了这一上午,他要如何狠得下心去毁坏她,就像他不想让自己残破的身子卑微的身份去触碰娘娘的身体一样,这种尊卑的认知伴随着爱意已经深深的刻在他的心里许多年,轻易改变不了了。

“我觉得有些饿了,如果你不写,我只好在这里等着你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去用膳。”柳清棠早已知晓如何镇住他,看时候差不多了当即慢悠悠的往他肩上一靠,在他耳边道。

秦束果不其然不再犹豫的下了笔,不过他没有题诗,只是在边角的地方写了日期。

秦束这人意外的好懂,柳清棠靠在他僵硬的肩上,看他那对着画谨慎的样子忽然就想捣乱。于是重生后越来越随心所欲的她就随心的,突然上前一口咬住了秦束的耳朵。

正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毁了画的秦束,被太后娘娘突然地动作镇的手下一顿,就在纸上留下了一团刺眼的墨迹。看着那和冬梅图格格不入的墨迹,他心中满是无奈。不论他再如何小心,都会在上面留下污渍。

是啊,不论他如何小心,都会给太后娘娘留下污渍。他想着,心里满是苦涩,却另外有一股不甘漫上心间,他为什么不能做到更好?

柳清棠早在看到那团墨迹出现时就靠在他肩上闷笑了,完全没有是自己造成这样局面的愧疚感。她搂着秦束的肩笑,直笑的秦束心慌。

但是更心慌的还在后面,因为她笑够之后忽然就着那姿势在他耳边认真的说:“我说这不是污渍它就不是污渍。”

认真说了这句话她又道:“若你不信,明日,我就让你看看。”

第十三章

禹京到了冬日里,天总是沉沉的好像永远不得晴,让赶着早冒着严寒进宫早朝的大臣们都觉得心里郁郁。

殿前的钟鸣了一声,厚重的钟声回荡在这偌大的宫殿群之上,余音久久不绝。伴着这钟声而来的一阵凛冽寒风,吹得白玉石阶下的大臣纷纷缩了缩脖子,一个接一个的按照官位高低走进了四门大开的勤政殿内。

宽阔威严的大殿之上,百官分列两旁,对着上首穿着明黄的皇帝躬身。皇帝才十二岁,坐在宽大的雕龙鎏金椅上只占了一小部分,年纪虽小却被教导的十足有气势,端坐在那里身板挺直,面色严肃。

不过说来,如今的形势大家都看得清楚,一向把持朝政和几位首辅大臣分庭抗礼的太后娘娘称病,许多人都在猜测她很有可能是终于要退下朝堂。如此一来,皇帝年纪尚幼,朝中的事还不是要听任那三位老臣。说句大不敬的,这几年这朝堂指不定就是王、冯两家的。

可是也有些心思活泛的,觉得太后娘娘不会那么轻易的放手朝政,只束手做观望。因此这些日子都紧紧闭着嘴做壁花,免得那位心狠手辣的主秋后算账祸及自身。

即使过去了几年,可谁人不知当年太后娘娘直接让人在宴中砍了先王爷萧南和,当时还牵连了亲萧南和一派的十几位大臣,说杀就杀了。那位王爷身上的叛逆罪名真假有谁能去计较,毕竟他一死也就只剩下她们柳家那位小皇子萧淮旭继位,谁敢在那头上找不痛快,说不定就给他拖下去直接论处谋逆了。

可是这几年来,太后娘娘对两位首辅也是给了许多面子,处处谦让不说,前些日子还放手小皇帝处理政务并让他请教首辅。没人猜得准那位太后娘娘是真心想退还是假意谦让,不过明里暗里已经有许多忍不住的向那两位抛去了橄榄枝。

在这样的环境下,站在百官首位的两位首辅不说话,也无人敢出声。因此早朝过了半个时辰,众人还在听着司礼的一个官员在那洋洋洒洒的进行歌功颂德。

忽然,殿外传来一阵喧嚣。有太监一叠声的唱和道:“太后娘娘到。”接着就见一位盛装的佳人扶着一个小太监的手,身后跟着两位大宫女施施然走进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