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拿起车厢旁边的外衣套上,转身对着北翎玉说道,“换了衣服出来吃饭。白薇他们猎了一些野味。”
昨日刚刚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北翎玉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对待慕容昭,听见他的话点头应下,这人已经出了马车。
不一会儿,马车外就传来锦瑟和白薇的声音,似乎是在问他自己的情况。
北翎玉略一怔神,拿出箱子里的衣服,重新换了一身,这才出了马车。
他们的马车停靠在一处小树林里,远远可以看见不过数里路就是官道。在马车边上,已经架起了一只泛着油光的獐子。旁边还有一个不大的罐子,不知煮了些什么,泛着诱人的香味。
“主子,您起了!”锦瑟一见北翎玉立即欣喜的凑了过去,“主子,您身体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可把奴婢吓死了。”
北翎玉微微摇头,“我没事,一切尚好。”
“那就好,那就好。主子,您都昏迷了一天一夜了,快吃些东西补一补。”锦瑟说着,就打开那个褐色的罐子,从里面舀起一碗粥,“这可是雪花炖鸡参粥,大补。雪花是一种中药,鸡是附近农家的土鸡,这人参是从皇宫里带出来的千年人参,还有这珍珠书快,配合在一起煮,最是滋补。”
北翎玉闻着香喷喷的参粥,胃口大开。
“玉儿姑娘这次消耗了不少体力,确实该好好补补。快尝尝!”白薇笑吟吟道。
说到消耗体力,北翎玉的目光不由向着旁边的慕容昭望去。却见他正在低头啃一块獐子后腿肉,即便是吃烤肉的动作也风姿优雅。
“慕容昭,你吃。”
正要将手中的参粥递给人,白薇却是笑道,“这可是我们少主专门给玉儿姑娘炖的参粥,玉儿姑娘快吃吧。”
慕容昭亲手炖的,他竟然会下厨?
感受到北翎玉惊讶的目光,慕容昭微微抬起头看了北翎玉一眼,又继续低下头吃着獐子肉。
轻轻喝了一口,嫩滑可口,汤汁上层,真没想到慕容昭还有这么好的厨艺。余光向人瞥去,却见人仿佛什么都没感觉似得,只是自顾自吃着烤肉。
“玉儿姑娘可真是好福气,我们家少主,已经有多年不曾下厨。”白薇低声感叹。自从陆凌芷去世之后,他们家少主就再也没有做过这一道粥。
犹记得当年,在陆凌芷尚未嫁入太子府之前,少主曾经亲手做过这道粥,可算得上是他们二人之间的恩爱。哪怕是后宫三千,旁人也只能去御膳房里要这道菜,想要吃上慕容昭亲手做的,只是妄想。
眼前这个女子,却有这样好的福气。
北翎玉心里一阵温暖,也不知道是因参粥之故,还是因为白薇这句话。
吃过早饭,一行人再次上路。如今已经到了西漠边缘地带最后一个州…昀州,过了昀州就进入了西漠地带。
而西漠地区,遍地黄沙,一个个部落藏在黄沙的小块绿洲之中。焰宗,就在沙漠深处。
他们需要在昀州采买一些东西,为进入沙漠做准备。
昀州很大,几乎可以算是几个琴州的大小。听闻昀州只有一半的城池里有人居住,另外一半城池都空着。因为沙漠的沙尘暴偶尔会侵袭昀州,因沙尘暴之故死去的百姓不计其数。
昀州边缘第一个城池…幽城。
北翎玉掀开车帘,看着幽城的城门,脸上露出一丝讶然,“不是说要到昀州以西的城池才人烟稀少吗?怎么这才刚刚进入昀州,就如此萧条?”
慕容昭也微微探出身,深邃的眼眸闪过一丝异色。这地方,竟然比上次的雷州还要萧索。雷州因为北狄遗宝之故,虽然人心惶惶,但是却又不少江湖人走动。
而这个地方,分明是人烟荒凉。
马车驶入幽城之中,顿时让北翎玉呆住了。只见宽阔的官道上,全是漫天飞舞的纸钱。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白色的幔幡,墙角处插着长香。不时有几家传来低低的抽泣之声,还有些人家就跪在家门口烧着纸钱,一个个披麻戴孝,阴风阵阵。
锦瑟不由打了个寒颤,小心的扯了扯自家主子的衣袖,“主子,这地方奴婢看着有点邪门,咱们还是快点走吧。”
北翎玉和慕容昭对视一眼,幽城是怎么回事,竟然家家户户都在戴孝。
“慕容昭,你们大兴,除了皇帝死了之外,还有什么人死了,需要举国齐哀?”北翎玉黛眉轻挑。
慕容昭微微摇头,眼中闪过一丝严峻。
“既然他们不是为你戴孝,那幽城之中的境况,难道是每家每户都死人了?”北翎玉声音里也透着一丝不可置信。
幽城不小,但是举目望去,每家缟素,这得死了多少人?
就在几人迟疑之间,官道之上传来一阵哀乐,一队送灵队伍出现在官道之上。只见他们人人皆是批孝,正中间是一口漆黑的大棺材。
白薇将马车赶到了边上,给出灵的人让路。
突然那灵队之后跑来一个穿着大红色嫁衣的女子,冲到棺材边,死死抱着棺材不松手。
“五郎,五郎,五郎你别走啊!”
女子哭的撕心裂肺,但是那送灵人却没有心软,粗鲁的将那女子掀翻在地,更有甚者还在女子身上踩了几脚。
周围同样有不少正在哭孝的人,见此情景,没有人伸出援手,甚至看女子的眼神格外厌恶。
送灵的队伍出了城门,嫁衣女子孤零零坐在官道中央,不一会儿就出现了一队黑衣人,对着嫁衣女子又是一阵拳脚相加。
但是她却没有还手,只是呆呆看着棺材离开的方向,任意受着他人的欺辱。
这样的画面,不知为何让北翎玉打心底里生出一阵厌恶。甚至在一瞬间,她脑海中出现了好几个画面。张灯结彩的府院之中,柴房中一个粗衣麻布的女子被一群壮汉又踢又打。画面一转,又变成了冰天雪地的荒野之中,一袭嫁衣的女子孤零零趴在冻土之上。
脑海中画面不过是瞬间闪过,下一瞬间,北翎玉已经端起矮桌前的一盘绿豆糕,盘中的绿豆糕嗖嗖飞出,正好打在那些欺侮女子的人身上。
“谁?谁打我!”
“是谁偷袭?”
几人连忙四处看去,立即将目光落在了正款步走过来的北翎玉身上。
“外乡人!你要干什么?”那黑衣人中的领头人怒喝道,“竟然敢妨碍官差办事,你要不要命了。”
“就是,快让开!”周围的黑衣人都跟着怒斥。
北翎玉走近了看,才发现他们确实是穿的衙役的衣服,只是这衣服都是黑色,隔远了倒是没看清楚。
“官差就是这么殴打百姓的吗?”北翎玉指了指趴在地上浑身都是脚印和血迹的女子。
那领头的官差冷笑一声,“她可不是百姓,她是妖女!外乡人,我劝你还是快点离开幽城,免得被冤鬼缠上!”
鬼?北翎玉从来不信这些东西。低头看了一眼面色呆滞默默垂泪的嫁衣女子,北翎玉问道,“她到底犯了什么罪,你们要这么打她?”
“关你什么事啊,别妨碍官差办事,否则老子抓你进大牢!”那捕头不屑道。
话音刚落,一块黄橙橙的令牌出现在捕头面前,上面只写着两个字:大内。
那官差倒吸了口凉气,“你…你们是从京城来的?”
“你们这儿死了这么多人,以为能够瞒得住朝廷?”慕容昭收回手中的令牌,慢悠悠扫了众人一眼,“带我去见你们知府。”
那几位官差也不敢肯定这令牌真假,如果真的是朝廷派了人来,他们也不敢得罪。反正捉拿这个妖女也是要回衙门,正好把他们都带回去。
一路走过去,北翎玉才知道什么叫做满城缟素。这幽城之中死去的人,怕是已经不计其数。没有开业的商铺,家家户户挂着白幔,偶尔有路过的人看见幽城的景象,宁肯从旁边的鲤城绕路,也不肯往这里走。
北翎玉算是明白慕容昭为什么要拿出令牌。幽城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身为大兴皇帝,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等到了衙门,北翎玉发现竟然连官府都挂着白幔。早有官差回去报信,这时候知府已经在门口守好,看见慕容昭纳头就拜:
“下官幽城知府陈有为拜见钦差大人!”
慕容昭亮出宫中的令牌,让这位知府大人以为朝廷已经知道幽城的事情,派了钦差前来调查。如此大的变故,他这知府如果还不能拿出解决办法,这头上的乌纱帽是保不住了。
慕容昭倒也不戳破,如果暴露了他的真实身份,对于他们的行事只会有碍。如果不是看见幽城死了这么多人,慕容昭绝对不会在此停留。
“你且起来!”慕容昭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幽城知府,沉声道,“将幽城的事情完完整整说一遍。本官初来贵地,对于这里的事情还不甚了解。”
北翎玉瞥了一眼,见嫁衣女子已经被他们带下去,道,“你们这儿的官差好大的威风,在大街上就敢殴打妇孺。”
第287章 少奶奶的传统
那陈有为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躬身道,“此事并不是几位上官所见的如此简单,还请钦差大人移驾府内,听下官详细禀报。”
进入府衙,慕容昭自然是大方的将那令牌又亮了出来,那陈有为辨认过真假之后,慕容昭又拿出了一道圣旨。陈有为刚才在外面接驾还是半信半疑,这会儿已经对钦差的身份坚信不疑。
至于这圣旨乃是慕容昭离京之前,以防日后发生什么事情,为了便宜行事,特意做好的。反正他就是皇帝,弄一道圣旨也很简单。
慕容昭坐在上位,旁边是北翎玉,那陈有为治下出了这么大的命案自然不敢坐,在旁边小心站着,将幽城的事情详细汇报了一遍。
原来这幽城的命案,要从三年前的一次婚宴说起。在三年前,幽城有一个大美人名为谭香,乃是卖香料铺子的女儿。虽然不是富贵之家,但是因为模样好,远近都有德名,被当时的一个大户齐家公子看中。
这婚事倒是没有出现那些说书人口中常有的什么穷苦人家女儿已经看中某个书生私奔之事,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这就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谭香能够嫁给大户人家的公子为妻,谭家全家都很高兴。
那齐三公子虽然不是一表人才,但是也看得过去,再加上家里这么有钱,谭香嫁过去就是做少奶奶的命,谭家连同谭香在内自然都很高兴。至于这齐三公子,到底是看中了谭香哪一点,时过境迁,众人也无可得知。但是如果不出意外,也不过是这富贵公子某日去街上路过那香料铺子,看见那老板家的女儿貌美如花,相中了人。
齐家也没有什么小家女儿不能当少奶奶的传统,毕竟只是乡绅,又不是什么千年世家。这婚事也就进行的热热闹闹,那时候陈有为也才不过来幽城任职一年,这婚事他都送了贺礼。只是摆大老爷架子,没有亲自去道喜。
本该是好端端的婚事,在婚宴那天却是喜事变成丧事。不知为何,就在大婚当天,齐家之人莫名其妙全部死绝。前去参加婚事的人,也有一半的人遭了秧,只有少部分幸免于难。
齐家本来是幽城大户,除了当日按照习俗去迎接新娘子的齐家大公子和那一队迎亲队伍,齐家其他人全部都因这次变故而死。陈有为也庆幸自己没有去参加婚礼,不然兴许这死的人就有他。
但是来不及庆幸,发生了这样的泼天命案,自然是要查。可是诡异的是,这么多死去的人,还特意从州城里请了仵作,但也没人能查出他们的死因。至于那些幸存活下来的人,则什么都没看见。就说两人好端端在喝酒,对面的人突然就倒下了。再一探鼻息,已经气绝身亡。
这就跟闹鬼似得,没有人觉得这是一起谋杀案,因为死的人太多了。而且死的速度也很快,找不到作案动机和证据。
三年前这一起婚事变故,就被当作了灵异事件。有人说是那谭香乃是妖女,克夫。亦有人说齐家曾经作恶多端,这是报应。要说齐家,还真没做过什么特别伤天害理的事情。不过大户人家,手底下飞扬跋扈,肯定也是欺侮过百姓。
而且很多人都是因为去迎新娘子才幸免于难,不少人念着谭香的好。所以最终这两种说法,还是后一种占了上风。都认为是齐家的报应。
按照当地的习俗,这里拜地母娘娘。于是幽城百姓们在陈有为的带头下,找附近的和尚做了一场法事,又将尸体都掩埋。而这事儿最终上报到了昀州知州,陈有为花了不少银子才摆平这件事。
换一种情况,如果是发生了什么谋杀案死了这么多人,陈有为不能破案就得引咎辞职。但是这事儿被归于鬼神,他又做了善后,再加上银钱开路,勉强是保住了乌纱帽。
这场风波渐渐平息下来,慢慢也没有人再提起。
过了三年之后,当年的事情虽然有人觉得谭香不详,但是也有很多人是因为迎新娘子才幸免于难,所以视谭香为吉祥物。再加上这三年谭香也是循规蹈矩,又跟幽城的人关系都很好,这美人儿也出落的比以前更加美了。
这样一来,谭香的婚事,又被提上了议程。这次看中谭香的倒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就是街上一处酒楼易家的小子。虽然比不上之前那婚事好,但是谭香耽搁了三年,算得上是老姑娘了。而且易家虽然不是什么乡绅,但是家里也薄有资产。
而易家小子,就是当年参加婚礼因为迎接谭香而幸免于难的人。易家自然很欢喜这个媳妇,谭家也是欣然答应,两家一合计,开始办喜酒。
但是同样的悲剧再次发生了,就在婚礼当天,凡是参加的婚礼的人都死了。这次更严峻,哪怕是来迎接新娘子的人也死了大半。易家五个儿子,全部死光了,就剩下易家老爷子。
婚礼当天,也就只有谭香幸免于难,连谭家的人都死伤无数。这一次,所有人都认定就是谭香不详。
但是事情并没有在此结束。就在易家婚礼发生了血案之后,幽城之中渐渐开始有人死去。有的人就是在家中睡觉,但是一睡不醒。有的人正跟好友下棋,突然一头栽下去再也没有醒来。有的人一家人正在吃饭,等过了两天隔壁邻居发现传来一阵臭味,推开门一看,一家子都死在饭桌上。
恐慌在整个幽城蔓延,没有人知道下一个会轮到谁。因此之事,幽城里的人连夜出城,一时之间,繁华的幽城几乎变成了一座废城。但也不是每个人都跑了,有些穷苦百姓如果离开幽城就要流离失所,变成乞丐。所以还坚持留在幽城,等着奇迹发生。
至于幽城知府自然是不敢离开,朝廷那边怪罪下来,株连九族可不是闹着玩的。
而且也不像北翎玉他们以为的每家每户都死了人。挂着白幔,一是因为幽城中的人关系千丝万缕,这死去的人跟很多人都有亲戚关系。二是按照鬼神之说,那些冤死的人会去还没有死人的人家索命。他们都挂上白幔,也是一种骗鬼之法。
不过真的说起来,幽城三年前那场变故死了一百多人。这次这场无妄之灾,又死了两三百口人。比起一般的命案,这死亡人数也忒多了一些。
“…钦差大人看见的那嫁衣妖女就是谭香,按照百姓们的意愿,明日就将这谭香烧了祭祀给地母娘娘,否则我们幽城还要继续被地母娘娘怪罪。”陈有为说道。
北翎玉黛眉轻挑,“神佛仁慈,怎么可能将这种灾难降临给普通的百姓。这一场命案完全推给鬼神之说,陈知府你好妙的手段。”
陈有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还请几位大人明察,不是小人要将这些事情算作鬼神之说。实在是这件事,本就是地母娘娘做怒,下官也无法。”
陈有为只能算是一个庸官,倒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辈。北翎玉没打算为难他,但是她绝不相信这大批死去的百姓,是因为什么鬼神。
会不会是因为瘟疫?这种大规模死亡,倒是很像是感染了瘟疫。
慕容昭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视线落在陈有为身上,“那些尸体呢?你们如何处理?”
“因他们死的着实令人奇怪,不敢土葬,全部烧了。”陈有为说道。
这样也好。如果真的是瘟疫,那些尸体就会变成霍乱源头。他们的处理,也算是歪打正着。
北翎玉和慕容昭对视一眼,他们绝不信什么鬼神之说,这其中只怕是另有隐情。
“陈有为,幽城这件案子从今天开始由我全权接手。本官要重新调查,谭香经历过两次无故死亡之案,她是关键,衙门要保证她的性命不能有失!”慕容昭沉声道。
陈有为面色为难,这如何给百姓们一个交待。但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不敢忤逆慕容昭的意思,只好躬身应是。
“可还有尚未下葬的尸体?”慕容昭又问道。
陈有为点了点头,“还有。昨晚刚刚死去的人,还没来得及下葬。合共有五人。”
“白薇,你去检查一下这五具尸体,看看死因究竟是什么。”慕容昭说着,顿了顿继续道,“小心些,以免是瘟疫。”
白薇领命,“属下明白,大人放心。”
陈有为带着白薇去了那八户人家验尸。虽然他觉得没什么好验的,但是慕容昭的命令他自然不能违抗。
北翎玉则和慕容昭去案发现场走一遭。三年前第一次出现命案的齐家大院,三年后再一次出现命案的易家酒楼。
因为当年之事,整个齐家大院都已经荒废。两人是分头行事,慕容昭认为如果是瘟疫,已经过去三年齐家大院怎么着也比易家酒楼安全多,就将齐家大院分配给了北翎玉,自己去了易家酒楼。
自然是有两个官差带路,但是到了齐家大院门口,这两人就是打死都不肯再进去一步。北翎玉也不勉强他们,孤身进入齐家大院。
齐家大院占地颇广,还可以看出当年的繁华。只不过因为三年没有照料,有一些房屋已经倒塌,遍地杂草,门楼之上随处可见厚厚的灰尘和蜘蛛网。
北翎玉黛眉轻挑,纤纤玉指轻拨玲珑玉琴,一阵音波挥去,面前的灰尘蛛网都被推到角落。
第288章 毕竟是个女子
一路走进去,北翎玉发现这里还是当年婚礼时候的布置。窗户上那些大红喜字,经过三年的风霜,早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看不出字的模样。原先的大红灯笼,也变成了残破的半白色。还有那红色的绸缎做成的彩球,依旧高高悬挂在大堂中央,只是已经被灰尘和蛛网密布,看不出本来颜色。
走进大堂,地上倒着横七竖八的桌椅。正前方的喜堂之上,两截只烧了一半的红烛倒在一堆杂物之中。北翎玉仿佛可以想象,大喜之日,亲朋好友都来贺喜,但是转眼,这些人就一个个死去。
好端端的喜事变成丧事,这世事也太无常了一些。
北翎玉举目四望,这地方尽显荒败。杂草很多,到处都是蛛网和虫子,北翎玉毕竟是个女子,不喜这些东西,直皱眉头。但是为了查一些蜘丝马迹,还是强忍着心中的不适,继续调查。
从齐家大院大堂一路走过去,花园,厢房,喜房,走廊,处处破落。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地方,竟然荒败成这个样子。
时不时传来几声虫叫,偶尔还有鸟儿在屋顶飞起又落下。这里已经变成虫鸟们的聚集地。
北翎玉一直走到齐家大院最后的厨房,突然发现这厨房中竟然在冒烟。
奇怪了,这地方不是荒败了,怎么还有人在里面做饭。难道是乞丐?就算是乞丐也不敢进齐家大院。刚才那两个官差就说过了,齐家大院被人视为不详,没人敢靠近。
北翎玉心下提起了两分警惕,通过长廊走到厨房,这才发现,虽然这齐家大院处处都很衰败,但是这厨房倒是收拾的干干净净,有几分人居住的样子。
进了厨房,发现简易的灶台上还烧着水,但是厨房里空无一人。哪怕是北翎玉这样的无神论者都觉得心里一阵阴风吹过,这种情况,难道是齐家真的闹鬼?
听之前那个知府介绍,齐家被认为是不详之后,连丧事都不准他们办,直接将齐家的尸体全部烧了了事。如果不是因为这地方不详,这么好的院子也不会荒废这么久。
但是谁来告诉她,这样一个荒废的大宅里,竟然冒起了炊烟。哪怕是大白天,北翎玉也觉得凉风飕飕。
几乎是福至心灵,北翎玉条件反射般的迅速回过头,而一张狰狞的脸活生生出现在北翎玉面前。
“啊!”
一声惊叫,北翎玉倒退两步,心脏怦怦直跳,直到将面前的人看清楚才松了口气。
来人穿着粗布衣服,看起来是一个青年男子,只不过那张脸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咬过一样,已经毁容,格外狰狞。
在一个荒宅里看见这样一张脸,也亏得北翎玉胆子大,旁人一定以为是见鬼了。
“你…你是谁?”北翎玉问道。
那男子虽然面容狰狞,但是说话的声音却很斯文,“你又是谁?”
正在此时,那本来守在门口的两个官差都冲了进来。他们确实不敢进齐家大院,但是上官在里面发出了一声惊叫,疑似出了事故。他们就算是再怕也得进来,否则这上官出事了,他们还守在门口,等这事回禀知府了,他们两个的脑袋也不用要了。
那两人也被这狰狞的男子吓了一跳,随即拍了拍胸膛道,“齐大,你没事能不能别晃荡。就你这样子,差点把我们大人吓坏。”
“就是。要不是我们知府大人心善,早就把你赶出去了,哪里还留你这种不详之人留在幽城。”
“大人,咱们快点走吧。这地方鬼气森森的,还是快些离开。”那两个官差连忙开始劝北翎玉。
北翎玉点了点头,跟着那两个官差走了出去。那狰狞男子倒是一言不发,独自站在墙角。
等出了齐家大院,北翎玉立即询问那个人的情况。
两个官差自然都是明明白白交代。那毁容男子,就是当年齐家那个去迎亲的大公子,齐斌。
按照幽城当地习俗,弟弟成亲,迎亲之人应该是长兄。如果没有兄长,就以胞弟代之。齐家三子,成亲之人是齐家三公子,而迎亲之人就是齐斌。
整个齐家,除了齐斌,全部都死于那场变故之中。之后齐家被认为是不详,他也差点被赶出幽城。至于他的脸怎么会变成这样子,那官差也不知道。只是说原先齐斌就住在这院子里,每日只能在原先的花园地方种些菜度日。
有一日有人发现他被毁容了,人们也只是说报应,就无人再去关注。
这齐斌也是当年成亲案的幸存者,兴许能够知道些什么。北翎玉将这名字记下,回去再和慕容昭商量。
等北翎玉回到府衙的时候,发现慕容昭和白薇都已经回来了。白薇正在汇报调查的结果,慕容昭的脸色略显严峻。
“…根据属下的仔细验尸,那五具尸体身上都没有明显伤口,血液中也没用毒素,无法确定死因。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都是在一瞬间致命,同时出现不同程度的失血状况。”
慕容昭微微挑眉,“失血?”
“是。根据每人身体情况不同,人体的血量不同。经过属下调查,他们都出现失血,只不过这失血状况非常不明显,对于这方面没有研究的仵作自然也无法发现这种情况。”白薇说道。
慕容昭又问道,“可检查过饮水和食物,有没有瘟疫的可能?”
“这一点请大人放心。属下已经仔细检查过,绝无瘟疫的可能。”白薇说着,脸上多出一丝犹豫,道,“属下以为,他们死的很蹊跷,还需要详细调查。”
慕容昭点了点头,“陈有为,最近几日,你就负责配合白薇的一切调查。”
“属下明白。”陈有为今日跟着白薇去验尸,已经发现了这位看似柔弱的女子,其实比一般的仵作还要厉害。也许这起命案还真能查出个什么东西来。毕竟他自己也在幽城,不想什么时候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死了。
死因还继续调查,排除了瘟疫的可能,比较可能的就是中毒。毕竟这种大规模死亡,很多人就是在别人面前突然倒下,基本可以排除是被凶器击杀,而且又没有伤口。
不过血液里也没有查出什么异处,倒是很奇怪。
北翎玉将自己在齐家大院的所见都说了一遍,总结道,“过去了三年,当年齐家的饭菜自然是没办法调查。齐家院子里的古井已经干涸,整个院子杂草丛生,全是灰尘蛛网,变成了虫鸟的聚集地。倒是齐家后院最后面的厨房,住着当年齐家血案的幸存者齐斌。”
“易家特意在自家酒楼办婚事,因为事发不久,所以厨房里还有当日的食材和水,但是经过仔细判查,这些食材里面并没有毒素。易家有个厨子当日因为拉肚子在茅房里拉了一天,倒是幸免于难。那些饭菜他都吃过,并没有致命。”慕容昭说道。
北翎玉补充道,“别人都死了,就他拉肚子,说不定是他体质特殊,这才没有中毒。”
“不排除这种可能。不过谭家的人并没有吃易家的饭菜也遭此之祸,有可能是吃过类似的东西。”慕容昭说道。
现在线索有几条,但是一条都没头绪。首先是白薇继续调查死因。目前只能确定这些人有不同程度的失血,没有明显伤痕,暂时排除是瘟疫感染,但是无法判断死因。第二条线索是谭香。她经历了两次血案都幸免于难,肯定是一个关键点。不过她的情绪现在很不稳定,只要问案,就有情绪崩溃的趋势,暂时没办法调查。第三条线索是齐斌。他是齐家唯一幸存的人,说不定知道些什么。第四条线索是易家酒楼的厨子。北翎玉他们现在还是比较倾向于食物中毒,只是这毒素特殊,所以白薇没有调查出来。但是既然别人都死了他只是拉肚子,肯定有不同之处。
“那就分工吧,晚上我去找齐斌。”
夜色如水,北翎玉再次来到齐家大院。夜晚的齐家大院格外阴森,虽然她不信鬼神,也没兴趣在鬼宅一日游。直接绕到了齐家后门,就看见正在厨房吃饭的齐斌。
现在他睡在柴房里,每日就在厨房做饭,菜园子种着的蔬菜,是他度日的食物。若是旁人遭受他这样的变故,也许自杀的心思都有了,但是他却始终守着这座宅子。为了什么,没人知道。
“你怎么又来了?”齐斌对于再次出现的北翎玉,并不欢迎。
北翎玉将手中的食盒搁下,这是她特意从府衙带出来的饭菜。陈有为为了献殷勤,可是专门请的幽城最好的厨子做菜给他们吃。
素锦烧鸡,麻婆豆腐,翠玉炒笋。虽然不是什么特别的菜式,但是相比较锅灶上那黑糊糊的一锅看不出是什么跟什么的大杂烩要好了许多。
齐斌看着北翎玉将食盒里的菜一盘盘摆在自己面前,自然明白眼前的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这些年他习惯了别人的白眼,对于突如其来的善意,一时之间倒是不敢接受。
“不用觉得奇怪,我是来调查当年齐家血案。作为齐家的幸存者,你肯定知道一些东西。”北翎玉望着齐斌,清澈的目光直视他丑陋的面容,“我想你之所以一直留在这里,也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见到齐家平反吧?”
第289章 丑陋的面容
齐斌愕然,眼前这个女子,跟前几任长官不一样。当年齐家血案的事情闹得沸沸腾腾,虽然陈有为将其推为鬼神之说,但不等于昀州知州就相信了他的说辞。为了调查这起案子,昀州知州先后派了三个据说是善于刑事的官员过来,他也被好几任长官抓去问话。但是这些人都查不出那些死去之人的死因,找不到犯罪动机和目击证人,最后只能归结于鬼神之说。
而且这些官大人对他的态度都是极其厌恶。因为他面陋,又被传为不详。会孤身一人来找他调查情况,会在询问案情之前先送上食物的大人,眼前这个女子是第一个。
她就不害怕自己丑陋的面容吗?
她就不害怕沾染自己的不详吗?
面前女子的表情都被那流金面具掩盖,只有那一双清水般的眼眸,似乎有种直视人心的魅力。
齐斌终于还是没有忍住面前饭菜的诱惑,坐下来开始吃了起来。
北翎玉扫视着昏暗的厨房,突然问道,“齐斌,你怎么不住在院子里?”
如果真的害怕齐家不详,他就不该住在齐家大院里。但是既然都住进了齐家大院,为什么要住在这简陋的厨房和柴房,大院里虽然破败,但是上好的厢房不少。
齐斌本以为北翎玉会问当年的情况,没想到这人第一个关心的是自己为什么住的如此简陋,面色露出一丝犹豫,半响方才说道,“齐家…不详。”
不详?怎么闹到最后,又牵扯到这上面去了。他可是齐家子弟,竟然说自己的家族不详。
北翎玉还想再问,但是很明显齐斌不打算说这些。齐家本来就视为不详,他留在这里是想给齐家平反,可不是想让人们更加深信齐家不详。至于平反真的能成功吗?他也没抱多少希望。但是齐家现在就只剩下他一个,无端端遭受这场飞来横祸,他一定要弄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北翎玉干脆换了一个话题,“听说你的脸,是后来才毁的,不知是?”
齐斌吃饭的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之色,连连摇头,“大人如果要问当年的事情,小的知无不言。但是小的自己的私事,就请大人不要过问了。”
北翎玉眼中闪过一丝狐疑,这男子身上的谜似乎不少。
但是既然人家不肯多说,北翎玉也不想逼供之后得到假消息,只好放宽心思,问起了当年之事。
“谭家之女,你怎么看?”
本以为谭斌会对这个女子恨得咬牙切齿,没想到他只是微微摇头,叹气道,“也是个可怜人。”
三年之前的齐家,在幽城是首屈一指的大户。齐家老爷是举人,家有良田千倾,商铺无数,可谓是当地的大地主。齐家有三子,长子齐斌读书,早年就中了秀才,被寄予厚望,齐家就指望齐斌继续读书日后能够做官。次子齐超也读书,但是不同于长兄,他没有读书的头脑,倒是精于算术,将齐家的商铺打理的井井有条。三子齐泰是幼子,前面有两个出众的哥哥,再加上老夫人齐老爷都宠溺幼子,齐泰就如许多家族的纨绔子弟一样,每日做些遛鸟斗狗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