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敢那么做,必然有所仗恃吧。”凤知微淡淡道,挥手令他退下。
轿子再次前行,并没有回头看热闹,凤知微的脸掩在日光阴影里,没有表情。
不多时到了灭龙帮总坛,原以为必然冷冷清清垂头丧气,不想竟然热闹得很,门前足有七八十人围着,服色各异,都在指着门口叫骂。
“灭龙的混账们!滚出来受死!”
“上次你们折了我们老大的胳膊,今儿要你们老大还两条腿!”
“骂了一早上探个头的都没有,属乌龟的?”
“什么灭龙?不怕吹破肚皮?泥鳅吧?”
“哈哈,从今儿起改名泥鳅帮好了。”
“好主意,明天就送匾额来,泥鳅帮!”
“哈哈…”
一阵放肆讥嘲的笑声,凤知微终于听出来了,这叫龙游浅滩遭虾戏,灭龙失势,当初曾经折在他们手下的混混帮派们,趁机找场子来了。
世人从来便这么爬高踩低,没什么稀奇,谁要连这点趺宕都经不起,也不配在这世上混,不过凤知微听了一阵,倒也有点欣赏这位灭龙老大了——别人不清楚事件经过,以为灭龙必然在布政使手下全军覆没,却不知道灭龙被打伤的只是气势,本身损伤并不大,这点骂山门的喽啰,灭龙抬抬手就能碾死,之所以一直任由对方辱骂而不出来应对,就是这位老大终于明白了布政使的厉害,不敢在这多事之秋再出任何岔子,害怕因此被布政使衙门抓到把柄,再给予灭顶的打击。
这么看来,倒是位能屈能伸的汉子。
凤知微嘴角一抹淡淡笑意,她很满意,这一趟亲自来得不算亏。
又听了一阵,眼看这些混混骂得越发不堪,而灭龙帮大门紧闭,她等得不耐,抬抬脚下了轿。
那些混混早就看见这一行,因为凤知微等人都是便服,也没在意,还以为也是哪位前来落井下石的同道中人,此时看见她下轿,雪白轻裘淡青锦袍,披风底一张脸眉目清俊,气质风神俨然高贵,都怔了怔。
凤知微含笑四面看了看,道:“哟。各位都在啊。”
这话说得众人又一愣,原本的怀疑打消,还以为真的是同道中人,当即就有一个黄衣人凑过来,笑道:“这位兄台怎么称呼…”
凤知微一抖手便将他扔出了三丈远!
砰一声那人撞在墙上嗷的一声惨叫,滑落下来的时候喷了一口血,满场色变里凤知微冷笑道:“你也配和我称兄道弟?”
“竖子猖狂!敢伤我大护法!”同样着黄衣红带的一个男子,呛一声拔出刀便气势汹汹劈过来,“铁血帮的儿郎们,给我宰了这狂妄小子!”
“呸,什么铁血,猪血!”凤知微的护卫首领早已拔刀蹿了上去,两刀相击铿然一溜火花里,凤知微已经负手施施然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道,“铁血帮,灵剑盟、大旗十八结义、长刀派…”她一气将在场的所有大小帮派名字点完,才道,“虎落平阳被犬欺,就凭你们这些只会捡剩骨头的狗子,不配在这里吠,荆齐,半刻钟,我不要再看见这些人。”
“是!”她的护卫首领高声答应,被顾南衣亲自调教过的护卫们持刀而上,这些人本就是当初顾南衣给她选拔,百里挑一的人才,跟着她走南闯北,经过战阵见过鲜血,又经天下第一高手指点,哪里是这些江湖混混能比,眨眼间嗷嗷连声,满地里牙齿鲜血乱飞,瞬间灭龙帮总坛前那块平地,除了凤知微这一群,便没有站着的人了。
满地翻滚着捂脸捂腿哀嚎的混混,不知谁一声“滚!”,这些人赶紧瘸着腿抱着胳膊狼狈鼠窜而去,连头也没敢回。
凤知微也连头也没回,眼角都没扫一下,她看着灭龙帮总坛大门,此刻正轰然中开,一个汉子领着两队人急急迎出。
他目光在场上一扫,立即就对凤知微施礼,“多蒙兄台相助,不敢请教姓名。”
这人语气不卑不亢,神色感激中有着警惕,毕竟凤知微怎么看都不像江湖中人,倒像清贵王族,这些人对官场中人,有着天生的防备。
凤知微心中满意,看来灭龙老大手底下确实还是有点人才的,她用那种老大看属下的眼光看了看对方,才抬手笑道:“不敢,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在下是帮主故交,今日特地前来拜访,请转报帮主,就说山北故人,别来无恙?”
这最后八个字一出,那人神色立即一紧,赶紧弯身一躬,带人匆匆进去,过了一会又出来,这回带的人更多,立在门前长身一礼,道:“帮主有请!”
凤知微颔首,从容步入,她的护卫跟着要进入,那人抬臂一拦,凤知微身后护卫眉毛一竖,呛一声刀剑半出鞘,四面的灭龙帮众立即目光灼灼看过来,双方气氛立时剑拔弩张。
凤知微头也不回,手抬了抬,淡淡道:“既见故交,何必从人如云?退下吧。”
她的护卫不敢违拗,铿然齐齐收刀,却也不走,钉子似的钉在大门口,站得笔直的面对着正门,眼睛一眨不眨。
这种做派看在灭龙帮众眼底,又有一番震惊,原先看这人像哪家王公贵族的公子哥儿,但哪家公子哥能调教出这种令行禁止的护卫?更重要的是,这些护卫身上都有种铁血杀戮之气,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官儿的脓包护卫,是真正杀过人见过风浪的,这人的来路,就越发摸不清了。
凤知微却若无其事,含笑跟着引路的人坦然而入,灭龙帮总坛大院并不如想象中肃杀黑暗,相反,布置得极为精雅有法度,看起来更像是达官贵人的宅邸而不像江湖汉子的盘踞地,凤知微看在眼底,微微点头,一抬眼,已经到了正厅,台阶上站着宝蓝长袍黑大氅的男子,三十余岁年纪,修饰整洁,神情平静中带着几分倨傲,看起来不像个黑帮头子,倒像是出身良好养尊处优的富家子。
凤知微一看见他就热情的伸出手,老远的打招呼:“兄台一别久矣,精神可健旺?愚弟真是十足想念,十足想念!”
她一边自说自话“十足想念”,一边自然而然上阶而行,手一拉便拉住那灭龙帮老大,反客为主的搀着他便往厅内走,那人神色一冷,袖底手指一弹,一股劲风射出,凤知微却在此时中指一扣,正将那劲风压下,面上若无其事,笑吟吟道,“请,请。”
两人袖底只一招,那灭龙帮老大脸色又变了变,一个眼色阻住了底下的人,脸上已经换了笑,道:“未曾想兄台突然造访,有失远迎,请,请。”一边顺手一挥,正厅半掩的大门轰然中开。
满厅的人正襟危坐,正目光灼灼的看着阶上两人,人人脸色不善。
凤知微倒怔了怔,对方似乎正在举行重要会议,却被自己不请自来的扰了,看这正堂坐得满满模样,八成还是讨论全帮日后生死存亡的重要命题。
真是来得正好。
“各位来得很齐啊。”她哈哈一笑,漫步过去,在堂中看了一圈,自己找了个空位子坐了,一厅的人看着她的潇洒自如劲儿,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倒是灭龙帮的老大阴沉着脸看了一会,唇角撇出一抹冷笑,手一挥,命人给凤知微送上茶来。
“未敢请教阁下大名?”他也是好耐性,等凤知微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茶,才开口问。
凤知微掀起眼皮,茶盏袅袅热气上方笑吟吟看他,半晌轻描淡写的道:“魏知。”
“!”
满堂静默,人人反应不及的愣在当地,无数人张大了口,口中呵出的热气在冬日冰凝的空气里,瞬间腾出一大片白雾。
“哐啷。”
有人震惊太过,失手碎了手中茶盏。
魏知!
无双国士,一等侯爵,灭常家除海寇攻大越震西凉、名动天下的天盛第一传奇名臣,更是昨夜一手翻覆风云,悍然对灭龙帮下杀手,一夜之间便将江淮第一大帮打得几近残废的铁血布政使!
这样一个人,竟然就这么突兀的出现在这里!
他竟然敢单身一人,直入敌营!
“魏知!”脾气暴烈的已经不管不顾的站了起来,“你这满手血腥的狗官,还我兄弟命来!”
“你是魏知?”老成持重的反应过来则在冷笑,“年轻人,劝你一句,想要哗众取宠,还得看冒充谁,不要冤枉丢了性命!“
更多人则是一声不出,各自掣了武器身形闪动,刹那间将整个厅堂包围了个水泄不通。
“很好,很有章法。”凤知微端坐不动,赞赏的看看四周,“看来这几年诸位老本行还没有完全丢下,很有昔年…军伍风范。”
她最后四个字说得极轻,大部分人都没听见,倒是一直负手立在厅堂前的灭龙帮老大,眉头一皱。
“管你什么乱七八糟真的假的,爷爷现在听见魏知两个字就冒火,劈死你活该!”蓦然一声大吼,平地上卷起呼啸的风,风声里一道人影挥舞着金光灿烂的金刚杵转眼冲近,二话不说向凤知微当头罩下。
“我在说话,你插什么嘴?”凤知微抬手就将手中的茶盏砸了出去,茶盏在空中飞出一道碧绿的弧线,滴溜溜一转便转到了旋舞的金光上方,鬼魅般穿越光帘,擦过大汉手腕脉门,那大汉只觉得手腕一麻,飞舞的金刚杵轰然落地,要不是他身边一个老者眼疾手快将他往旁边一拽,那沉重的金刚杵就能捣烂他的脚背,饶是如此那人也怔了一怔,茶盏铿然落下躲避不及,哗啦啦泼了一脚茶水。
凤知微有点遗憾的拍拍手,道:“我还没喝够呢。”
满堂又恢复了先前那一刻的寂静——凤知微这一手看似简单,实则眼力腕力都已经妙到毫巅,何况这大汉也不是寻常武夫,那一手八方风雨韦陀杵,整个堂口能制服他的人不超过三个,如今在这位看来都有些文弱的布政使手下,不过轻描淡写一抬手便打发了。
有人按捺不住还要冲上来,凤知微眉一轩,递给灭龙帮老大一个轻蔑的眼炮
“慢着!”
一直负手看着堂内的灭龙帮老大终于开口,他看也不看四周,手一挥,道:“都退下,我和魏大人谈谈。”
“大哥!”
那人决然一挥手,满厅的人也只好退下,凤知微笑眯眯的看着,端坐不动。
等到最后一个人也走出,对方将门关上,回身目光灼灼注视着她,沉声道:“魏大人,你昨夜手下留情,别人不知,在下却清楚得很,今日你亲自登门,是要在下有所回报吗?”
凤知微一笑颔首,“您真是聪明人…杭将军。”
最后三个字出口,那人浑身一震霍然抬头,一瞬间眼中光芒一闪,杀气逼人。
“不要这样看着我。”凤知微若无其事向后一仰,“我若真要因为你的身份对你不利,昨夜你们灭龙帮就会全军覆没,杭铭杭将军,休要急躁,你不妨静下心来想想,我,魏知,一直以来,对你是恩是仇?”
杭铭神色一紧,凤知微已经悠然而起,笑道,“当初你为长宁藩所逼,在山北揭竿而起,被长宁和当地官府联合围剿,在二皇子主使下,长宁联合山南按察使许明林等人,生生炮制了山南绿林啸聚案,逼得你们在山南山北无法藏身,最终流落至江淮,沦落成一堆收保护费的青皮混混…”她越说杭铭脸色越难看,凤知微一笑住口,话风一转,道,“然则最后,谁掀开了啸聚案的真相,谁帮你们报了仇?”
杭铭瞟了她一眼,半晌道:“你那也不过是打击政敌,并不是全心帮我。”
“话不是这么说。”凤知微诚恳的道,“男儿行事恩怨分明,无论我动机如何,你们杭家这支军队欠我情那是事实对不?”
杭铭哭笑不得瞅她一眼,这世上只有施恩不望报,哪有颠颠的数着自己的那点恩情逼人承认的?这位“国士”,可一点名士风骨都没有,无耻得很。
但话说到这地步,再赖账也不过是扯嘴皮子,他哼了一声,道:“阁下有什么来意,尽管直说便是,在下这流亡之师,在大人手下,还不是任大人揉圆搓扁?”
“杭将军说得好生委屈,若是寻常人,只怕还真以为昨夜一役,已经葬了阁下的英雄志向。”凤知微轻轻一笑,她一笑杭铭便是一呆,一怔间凤知微突然飞身跃起!
她飞跃三丈,攀上大厅横梁,单手在大厅上方,一个黑漆漆的匾额上一撕!
她突然出手,杭铭阻拦不及,眼看她手势面色一变,凤知微唰的一撕,匾额上那层黑布已经被她顺手撕下。
一层黑布悠悠飘落,两个金光灿灿大字灼人眼目。
“灭龙!”
“阁下何其憋屈乃尔!”凤知微落下,指着那方匾额,大声道,“身负满门血仇,更兼饱受欺凌,携残军流亡天下,不得不寄身江湖草莽,明明志在灭龙,却连堂皇光明出口都不敢,要这么偷偷摸摸,永藏于一层黑幕之下!”
“你!”杭铭霍然掷杯而起!
“嗤!”凤知微给了他一个针锋相对无比鄙视的语气词。
杭铭抬头注视着那方匾额,脸色青白,浑身颤抖,凤知微犹自不罢休,再次奔了上去,抬脚便要去踩,“既然面对都不敢,要它何用?取了做棺材板!”
“你给我滚!“一道人影抢了上来,凤知微回手就拍,半空里掌风呼啸,砰砰砰砰几声,两条人影乍合又分,随即各自一个翻身落地,在厅堂各一角面面相对。
杭铭气得胸膛起伏,脸色铁青,凤知微闲闲挽袖,唇角挂一丝冷笑。
她一边若无其事挽着袖子,一边赶紧偷偷在袖子里揉着手指…唉唉这混账的手劲真了得…
日光的光影在浮沉的灰絮里翻腾,将杭铭的脸色照得阴晴不定,半晌他气息微微平复了点,有点嘶哑的道:“你到底什么意思?你不是朝廷命官吗?”
凤知微垂下眼睫,淡淡道:“杭兄,我是什么意思,现在不方便和你讲,但是我对贵属绝无恶意,今日我来,就是要告诉你,你若想这匾额上两字成真,若想你杭家当年的冤案洗雪大仇得报,你就必须和我合作。”
“如果我不呢?”杭铭一声冷笑。
“那你就继续换个地方流亡,永远把你这个灭龙的匾额用黑布裹着当摆设吧。”凤知微无所谓的一笑,“我不会再动用官府力量逼你,事实上我已经不需要逼你,经过昨日一役,你灭龙帮气势一落千丈,你们黑道行事,势力固然重要,面子却也比天大,从今日起,你们已经无法稳执江淮黑道牛耳,只要江淮原有的帮众合成一气和你做对,你必然无法立足,灭龙帮原先的帮众也会和你分崩离析——你就算想善终,这里也再摆放不下你一具薄皮棺材!”
杭铭神色变幻,末了咬牙森然道:“这都拜你所赐!”
“你错了。”凤知微漠然道,“你可打听过我的行事风格?如果不是爱才,如果不是想保留杭家军的实力,昨夜我杀的就绝不是三十多人!”
杭铭沉默了下去,他当然知道凤知微说的都是实情,他就算不愿和凤知微合作,逞一腔意气再走天涯重新开始,也要考虑天下之大,是否还有第二个江淮供他的兄弟们藏身,凤知微能够发现他的出身,别人未必不能发现。
“我现在不逼你,我只给你指一条路。”凤知微负手窗前,淡淡道,“你按照我的嘱咐,离开江淮,去我指给你的地方,到了那里,我供应你粮食车马武器,供你发展壮大,将来你是要靠那些盘踞一地继续做你的黑道大王也好,还是等待时机有所作为也好,我都不会干涉你,我只要求你对我给你的一切保密。”
杭铭默然不语,这条件听来过于优厚像是陷阱,可是正因为如此,他倒信了几分,以魏知的能力和身份,真要灭了他们不过抬手的事,没必要赔钱赔物大费周章,他想了想,若有所悟抬起头,道:“难道…不久以后…会有战事?”
凤知微只是浅淡的,笑了笑。
她回身,注视杭铭,拍了拍他的肩,向着南方方向一指,一笑间意味深长
“杭兄,飞龙在天,遮疆蔽土,天下豪杰,谁当射之?”
长熙十七年年末,灭龙帮被布政使衙门打垮,早两年带着部下打下灭龙江山的龙头老大,自称羞于再领袖同侪,带着自己的原班人马再次远走他乡,灭龙便再次成了盛龙帮,从此一蹶不振,同样一蹶不振的还有整个江淮黑道,在布政使铁腕治理下,所有帮派都俯首帖耳,比良民还安分。
长熙十七年的除夕,因为这群混混不再敢敲骨吸髓的收取各类保护费用,大小商贩都过了个肥年,很多商贩因此自发组织起来,在布政使衙门口放了一日一夜的鞭炮,方圆数十丈地面,到处都是大红的鞭炮碎屑。
外面热闹得厉害,布政使衙门内却没什么过年气氛,凤知微想着那些山南海北的知己们,心情便不好,勉强招呼了宗宸和所有护卫吃了顿年夜饭,嘱咐宗宸不要忘记派人将江淮这边集市搜罗的新鲜玩意儿给西凉那边送去,还关照了两份,顾少爷也别漏了,这才回到自己的后院。
除夕之夜是她例行的拔毒之夜,折腾到后半夜,宗宸才疲倦的出来,道:“你好好休息,再有一年,咱们这毒也便驱除了。”
凤知微笑了笑,看着宗宸离开,慢慢从床上坐起,府外的鞭炮喧闹得厉害,越发显得四面凄清,屋内没有点灯,所有物事都沉默在窗外透进来的雪光里,半面灰暗半面惨白。
凤知微拥着被子,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无法被那些遥远的喧闹塞满。
却有箫声突然响起。
依稀是那年空灵清越的箫声,只是多了一层苍凉凄切,幽幽沉沉自天际传来,吹裂这热闹而又萧瑟的雪夜。
凤知微怔怔坐在床上,明明窗户近在咫尺抬手可开,她却将手拢在被里,似乎不胜寒冷般始终没有动。
箫声并不因此停息,依旧不知疲倦无休无止的吹下去,像那年刑部地底大牢,一夜不休。
雪光渐渐的淡了下去,越过窗棂照见床上静坐不动的人,那散落的一头乌发发顶闪耀着冷光,远远看去竟如青丝成雪。
到了下半夜的时候,外面起了一阵狂风,砰然一声吹开未曾栓好的窗棂,窗户大开间,她一抬眼便看见了他。
前方院外一株柏树褐色的树枝上,那人持箫而坐,月白色的衣袂垂落如飞雪,远处一轮半残的琥珀色月亮,悠悠挂在臧蓝色浮云游戈的苍穹,残叶枯枝色彩暗淡的背景里,他身后深红的披风倒卷而起,金色的曼陀罗花葳蕤一绽。
如此鲜明,如此,凉。
一柄垂紫缨的玉萧持在他手中,箫声呜咽,惊破秦楼月。
窗户开启,他转头看来,一坐一卧,隔窗对视。
她眼底有这除夕雪夜溶溶月,月色里斯人一曲断肠。
他眼底有这静室孤窗拥被人,迎面相对而两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