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后,他轻轻抚了抚她的发,笑道:“不。”

凤知微疑问的看他。

宁弈深深看进她的眼睛。

“今夜吃的艾草青团,一生最好。”

从大厨房回去,宁弈没有再跟随着她,却将顾南衣的玉剑还了她,又将那柜子里的玫瑰松子糕和艾草青团全部找出来,包了起来给她带了回去,凤知微看着他将青团也包在包裹里,心知自己的善意谎言终究没有骗过他,难得有点愧疚的默然不语。

她揣着糕点回了景深殿,先去了顾南衣那里,隔窗看了看,看出他行功正在紧要关头,不敢打扰,还是回了自己那里,一边想着明儿无论如何得想办法让天盛帝把自己和顾南衣打发出宫,一边思考着眼看着春闱主考肯定要点自己,如何借这事把以前的帐结一结。

她的殿室在最里一进,她心事重重的一路进去,四面侍卫都给宁弈调开,没什么人巡游,凤知微走到殿门前,正要推门,忽然停住手。

她盯着殿门,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殿门微微虚掩着,门缝里一点丝线随风飘动。

她走的时候,关上了殿门,在底部放了一条红线,只要有人进出,便会被看出来,如今很明显,有人进来过了。

凤知微立在门口,想了半晌,身子让到一侧,伸手缓缓推门。

沉重的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推开一地淡白的月光。

没有袭击没有杀气没有风声,什么都没有,室内的一切影影绰绰,在黑暗中如群兽蹲伏。

隐约有华贵浓郁的香气飘来,凤知微小心的嗅了嗅,认出是高等宫眷常用的脂粉香。

她眼底掠过一丝讶色——难道庆妃当真胆子大到无边,跑到她这里来搜查了?她一个内宫宫妃,这样妄为,不怕惹出祸事?

然而仔细一嗅,又觉得这香气和庆妃带有几分媚惑的香气不同,稍微要清淡点。

她小心的步入,室内始终没有动静,越过明光闪动的珠帘,隐约却可以看见自己的榻上,有人。

身线起伏玲珑,似是女子,正海棠春睡,婉转鼻息。

凤知微眉头一凝。

榻上人似乎也听见了她的动静,软软的半撑起身子,娇弱不胜的伸出一只雪白的手臂,笑道:“死人…说是出去小解,怎么半天才回来。”

月光照上她的脸。

照上屏风后她不着寸缕的身子。

凤知微刹那间心中轰然一声。

糟了!

卷三 殿前欢 第十二章 一枝红杏上墙来

榻上女子,赫然是韶宁公主!

她满面春色,眉梢眼角风情荡漾,随着坐起的姿势,锦被滑落,香肩玉肌酥胸微隆雪光耀眼,很明显锦被之下必也不着寸缕,她也不掩饰,微羞而喜悦的笑,看过来的眼神,饴糖般软而甜腻。

女子只有在自己有过鱼水之欢的爱人面前,才会不因袒露而羞涩。

再看她秀眉微乱,眉尾湿润粘腻,眉心微微带赤,博览群书连风月宝经都读过的凤知微立即看出,韶宁刚刚破身。

在她殿中,她的床上,破身!

怔在那里,凤知微一瞬间脑中电闪,已经知道对自己的新一波下手,再次雷霆霹雳不容喘息的来了。

韶宁对自己有情,整个天盛朝廷上下,连皇帝都知道,如今韶宁在自己床上破身,不用说自然是和魏知私下有情半夜幽会年轻男女控制不住共赴了巫山云雨,而以韶宁的性子,必然要死要活非魏知不嫁,木已成舟,事关公主名节和皇室体面,到得最后天盛帝必定要赐婚,于是,按照天盛律例,驸马不可干政,眼看就要扶摇直上的魏知顺利出局。

而宁弈今夜负责宫中值戍,出了这样的事,天盛帝必然心中大怒,对宁弈也必有责罚。

真真是一箭双雕。

凤知微立在榻前三尺,静默不动,手心瞬间湿了一片,一瞬间大悔今夜怎么就出去给人钻了空子,害了自己也害了宁弈,然而她知道,在这宫中她势力单薄,对方却有备而来,知道自己担心顾南衣,迟早要亲去看一眼,趁势便做了这个安排。

这个安排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很难,要熟悉韶宁的心理,要熟悉宫中的值卫,要想办法让韶宁违背宫规趁夜来景深殿,还得找人李代桃僵和她春风一度,所有这些事都得掌控好时间,稍有迟误便会撞个正着。

本来她在顾南衣那里不会盘桓很久,偏偏庆妃出现,导致了她和宁弈都被吸引而去,到底是预谋的,还是巧合?如果是庆妃和人预谋要调虎离山,那自己和宁弈就更加危险。

今夜因为庆妃的出现和自己的追逐,宁弈为了给自己方便,调动了景深殿外的守卫,给人钻了空子,到时候被掀出来,又是一桩无可解释的祸事。

事情来得突然,又完会的无法挽回,眼看榻上锦褛翻乱,点点斑红,光溜溜的还睡着个公主不肯下来,以凤知微的机变,想着其中利害后果,想着两年来的苦心很可能便要在今夜全盘倾覆,一瞬间也脑中空白。

床上韶宁见魏知不动,还以为他在沉醉的欣赏自己,不禁微带羞涩的低了头,却有意无意将锦被又下拉了一点。

她今夜原本只是想趁难得魏知在宫中的机会,来偷偷见一见心上人,诉诉衷情,看是否有可能打动那人铁石心肠,谁知一路长驱直入,毫无遮拦跨入殿中,殿内四面黑沉沉不辨人影,而殿中芳香宜人,令人心神荡漾,她怕惊扰别人,又怕打扰心上人养伤休息,想在榻前先坐一坐,看看他的睡颜也好,便满怀柔情的在榻边坐了,谁知刚一坐下,背对她的魏知便翻了个身,一伸手将她拉了下去…她又羞又喜又惊慌,想要拒绝,身子却酥软得不成模样,心中模模糊糊想,以父皇的意思和自己的身份,不先趁这机会成其好事,自己这一番痴心多半要付诸流水,春情上涌,朝思暮想的情郎又终于假以辞色,本就奔放大胆娇纵任性的韶宁,半推半就也就由他去了,一泊春水荡漾里,只觉得情郎温柔里有点急色,似乎很有些焦躁,提枪入港迅速收工,她这里只觉得痛,却是半点滋味也未曾尝着,她却也不敢放纵,一直手肘掩着脸…事后最初的羞涩过去,她掰了情郎的脸想和他好好叙叙心意,那人却急急爬起说去小解,等了好一阵子才回来。

此时看他立在那里不言不动,韶宁羞喜中便生了几分嗔怪,低低道:“瞧你…傻愣在那里干什么?刚才还那么急…的…”

说到最后声音低不可闻。

凤知微眼神幽光一闪,刚才一瞬间,她在思考是不是将自己是女人的事干脆对韶宁表明,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证明自己无辜,然而转瞬她便知道不能,韶宁不是逆来顺受的柔弱性子,一旦知道自己被骗奸内情,绝望愤怒之下必然会闹出天大祸事,到时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还有她还得想办法通知宁弈这事,迅速查清今夜可疑出入人等,找出那个睡了公主还栽她头上的混账,并对接下来的暗箭做好准备。

远处更鼓声沉沉敲起,厚重窒闷,将夜的沉凝击破。

声声沉,声声促。

此刻,四更天。

如果没猜错的话,对方既然出手,必定杀手连环,马上应该就有人到她这里,“发现”魏知和公主的“私情”,将事情闹大。

她必须立刻安抚下韶宁。

“公主。”想定了的凤知微,深吸一口气,忍了熊熊怒火,含笑上前,在她身侧坐了,柔声道,“对不住,有点闹肚子,让你久等了。”

一边软语温存,一边顺手就拿过散落床边的肚兜亵衣给她穿,语气很缓慢,动作却极其快速。

韶宁听着情郎难得的温存,享受着情郎的侍候,晕陶陶里一切由她,一边穿着衣一边呢喃道:“怎么就闹肚子了?我给摸摸…”说着就来摸凤知微腹部。

凤知微轻轻一让,笑道:“你手可是冰的。”顺手又套上中衣,韶宁展眉笑道:“小知你穿女人衣服倒是熟练的,敢情经常给穿来着?”最后一句掉着长长尾音,已经带了醋意。

凤知微给那句“小知”震得抖了一抖,心想女人真是天下最会自来熟又最会吃醋的东西,一边温柔快速给她穿衣笑而不语,韶宁却又幽幽叹息一声,道:“你这样的人,有人心仪也是应当,就连我也…但以后可不能再荒唐了。”

我还有你荒唐么?凤知微心里苦笑一声,老老实实道:“是。”抬起她的脚帮她穿袜,韶宁却突然将脚一缩,盯着她道:“你给我穿这么快干什么?”

凤知微一松手,皱眉笑道:“公主,不穿这么快还想做什么?我倒是想和你在这里颠鸾倒凤再大战三百回合,可是你看,合适么?”

韶宁的回答险些让凤知微给呛着。

“有什么不合适的?”她柳眉倒竖,“反正生米已经成了熟饭,我倒乐意更熟一点,干脆便让父皇知道,我这辈子,除了嫁你,也没法嫁别人!”

“行。”凤知微站起来,将韶宁的裙子往她身上一扔,“公主你就熟去吧,今儿就躺我榻上死活不起来吧,明儿我被拉到午门外砍了头,你嫁我的脑袋去!”

“怎么会!”韶宁瞪大眼睛,“父皇很宠我,也很宠你!”

“你父皇再宠我我也只是外臣!”凤知微冷笑一声,“你父皇越宠你我死得越快!你堂堂天盛公主,没名没分在我床上失身,你父皇知道了,明儿我要不被送上刑场,我跟你姓!”

“小知。”韶宁默然半晌,一把抓住凤知微的手,紧张的道,“你不会想临阵退缩吧?父皇很宠我的,你要敢始乱终弃,我…我…我杀了你——”

“公主你现在睡在我床上不起我便快被你杀死了,不用费那么大力气。”凤知微冷笑。

韶宁扁扁嘴,犹豫了一下,自己取过衣服来穿,一边穿一边道:“听你的便是。”凤知微抚慰的拍拍她的手,韶宁立即小鸟依人的倚过来,凤知微扶着她的肩,柔声道:“公主,你且回去,以后的事…”

“不行!”

韶宁霍然转身,语气斩钉截铁,“小知,你休想就这么哄我回去,今日事今日毕,今日事你必得给我个说法。”

凤知微皱眉看着她,心想今日这事遇上别的女子好办,遇上韶宁却是难缠,忍耐着问:“公主要什么说法?”

“你得个我立个聘书。”韶宁起身,走到书案前,将文房四宝向凤知微一推,“白纸黑字,说明你魏知必向陛下求娶韶宁公主,从今日起,宁昭便是你的妻,若违此誓,天诛地灭,永生不得所爱。”

她森然盯着凤知微眼睛,一边转身快步走回,一把掀开被褥,床榻之上桃花点点,尽是处子落红,她唰的将那落红的床单撕下,示威的对凤知微一晃,然后揣在怀里。

凤知微被那招展的血染的风采给晃着了眼睛,默然立在那里,盯着铺开的纸张不语,这与其说是聘书,倒不如说是罪行交代书,白纸黑字落在韶宁手,和落在那些居心叵测的敌人手中有什么区别?从此便是永远甩不脱的把柄和掣肘,她一生雄心,这些年的挣扎,都将因为这莫名其妙的骋书,付诸流水。

这一霎心中既憋屈又恼恨,今夜所遇,何其冤枉乃尔?偏偏遇上这胡搅蛮缠的韶宁!

半晌她缓缓道:“好,我写。”

韶宁脸上森然的神色立即换了笑意,亲昵的靠过来,轻轻吹着她的耳垂,笑道:“可别换字体,我认得你的字。”

凤知微苦笑一声,心想好歹先糊弄过今晚打发走她,事后想办法毁了就是,正要提笔,忽听门外有脚步声快速传来。

心中一震,却又一疑——这好像只是一个人的脚步声,如果是设陷的对方,肯定是唯恐天下不乱带来好多人,怎么只是一个人的脚步声,而且今夜怎么回事?刚才宁弈在景深殿后殿会庆妃,将景深殿守卫调开,如今应该已经恢复正常,为什么这个人还能不动声色长驱直入?

她提着笔,凝神听着那脚步声,来者有一点武功,却不高,提足落足都很有章法,可能连步距都一模一样,行走间没有衣袍下摆拂动之声,说明极其有礼仪规矩,这种情况,一般只会发生在久经训练的宫人身上。

难道是…

她提笔久久沉思不落笔,笔上饱蘸的墨汁啪的一声落在纸上,韶宁不满的撅起嘴将她一推,迅速又换了一张纸,道:“快点,我说,你写。”

“公主你干什么!”

低沉而威严的女声突兀的从门口传来,韶宁公主竟然惊得浑身一颤,两人齐齐抬头望去,便见紫衣青裙,神态端肃的中年女子立在门口,凤知微仔细辨认了一下,依稀记得是公主身边最受信重的陈嬷嬷,曾经和她有一面之缘。

天不怕地不怕的韶宁看见她,满身的气焰都似收敛了许多,张了张嘴,才悻悻道:“嬷嬷你半夜来这里做什么?”

陈嬷嬷在三步外站下,直视韶宁公主,语气不卑不亢,比一般宫妃更体态端严,“老奴追随公主而来!并想请问公主半夜来这里做什么!”

韶宁又张了张嘴,脸上涌出一阵潮红,竟然哑了口,凤知微心中大奇,她是听说皇子皇女的教养嬷嬷,在宫中王府都十分的有地位,因为自幼朝夕不离将皇子皇女教养大,并在他们幼年有全权教责之权,可以说在父子母子情分很淡的皇家,这种第一嬷嬷几乎拥有严父慈母般的地位,积威亲情之下,很得皇子女们尊重,如今看来,连跋扈娇纵的韶宁,都不敢对嬷嬷有所顶撞。

忽然想起隐约听过,这位嬷嬷似乎还救过韶宁的命,韶宁幼时发天花命在旦夕,是陈嬷嬷衣不解带服侍了半个月才从鬼门关拉回,所以在韶宁宫中,这也是半个太后了。

韶宁哑了口,陈嬷嬷却不放过,缓步过来,并不看凤知微,对韶宁躬了躬,道:“公主,这不是您呆的地方,请速速和老奴回宫。”

“嬷嬷稍待一下。”韶宁公主勉强笑道,“我和魏大人有一点事还没完。”

“内眷和外臣,什么事都不应有!”陈嬷嬷冷声道,“公主,当着外人面老奴不好说什么,但是您在这里多呆一刻,便是老奴多一分罪,请立刻起驾!”

“这不是外人…”韶宁红晕上脸,低低道,“嬷嬷,你成全下我,这是我的…”

“公主,慎言!”陈嬷嬷眉头一竖,目光如冷电,韶宁竟然被惊得一震,半句话便咽在了肚里。

陈嬷嬷目光一转,看见韶宁怀里露出的一点青缎布,布上隐约鲜红血迹,眉头一挑,看了凤知微一眼,突然上前一伸手,将那布拉了出来,道:“公主,这是什么?”

韶宁“啊”的一声张口结舌愣在那里,她再娇纵大胆,再想为自身幸福做努力,将羞涩矜持全部抛在了一边,也是金尊玉贵皇家公主,怎么说得出这是处子落红,半晌才反应过来,涨红了脸伸手要去抢,陈嬷嬷将手一缩,冷声道:“这种东西,本就应老奴保管,请公主不必费心。”

凤知微在一边无声的出了口气——老天还没打算绝她,好歹掉下个陈嬷嬷。

只是一瞬间心中疑惑又起——今儿陈嬷嬷一举一动,都在帮她,但是她不记得魏知这个身份和陈嬷嬷有任何交情,倒是作为凤知微参加常贵妃寿宴的时候,也曾受过她照拂,而今日,是陈嬷嬷作为公主教养嬷嬷,害怕承担责任而不得不帮她,还是有其他原因?

她进殿对自己一眼都没看过,倒像真的不认识魏知,但是,就这么简单么?

“公主!”陈嬷嬷脸上难掩焦急之色,“请速速起驾,不要害死老奴,害死玉明殿所有宫人,害死——无辜他人!”

她最后一句斜斜瞥了凤知微一眼,韶宁犹豫一下,咕哝着道:“…都这样了,父皇不会杀他的,顶多夺了他职…”

凤知微微笑,牙齿磨得格格响——顶多夺职,说得真轻巧,那我这两年风烟血火出生入死博来的赫赫前程,被你这一睡便睡没了?

一瞬间眼中杀机涌动,却强自按捺住。

陈嬷嬷却了解韶宁公主,并不和她多说,只声声催请,拉了她就想走,凤知微趁着两人纠缠,悄没声息上前,抬手在韶宁后颈一敲。

韶宁应声而倒,陈嬷嬷接住,二话不说抱起韶宁,凤知微低声而快速的道:“多谢嬷嬷,我送嬷嬷出去。”

“别。”陈嬷嬷道,“你现在不适宜出门,万一迎头撞上无法解释,有楚王殿下在,我回玉明殿应该无事。”

凤知微心中一松,看来陈嬷嬷发现公主不在出门来寻,已经碰见了宁弈,以宁弈智慧,肯定能猜到韶宁来了自己这里,所以才让陈嬷嬷一路畅通的过来,既然他已经知道,倒不必自己再想办法传消息了。

陈嬷嬷抱了韶宁正要走,忽闻外面吵声大起,灯光大亮,刹那间已经围住了景深殿。

凤知微心中一紧

来得好快!

卷三 殿前欢 第十三章 谁该负责

对方来得很急,一串火龙刹那间便燃起,将黑沉沉的景深殿照得通明,隐隐约约的吵嚷声传来,嚷着,“这边这边——”

“往前,往前——”

“秀嫔玉嫔吓晕过去了,说是在西边有黑影子一闪——”

一边嚷嚷着,一边便要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