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媳在。”柳贞吉退后了几步,听了就止了步。

“这几日,辛苦你了。”

柳贞吉诧异抬头,看着他的背影。

“儿媳应该的。”

“渝儿和安儿今晚就不要让他们过来了,等到了明早,朕想见见他们。”

柳贞吉听着他平淡的话,迟疑了一会。

周文帝停着话…

这是在问她意见?

柳贞吉想着,嘴里也是温和地道,“多谢父皇,儿媳明早就带他们来。”

“不着急,让他们多睡一会。”

“多谢父皇。”

周文帝听到这,嘴边扬起了点薄笑。

这柳氏,从订亲开始算,是他们皇家的人也是有十来年了,她足不出户,见到最多的,还是他们这几个皇家人,可她跟他们说话,到如今还是这般客气。

想来,其实也曾亲近过的。

她带着渝儿他们住的那段时日,他们每日都会在一起用膳,膳后,还会走走。

那个时候,还能听到她忙前忙后的笑声。

她话有些多,便是连他,她也敢多话。

只是后来,又恢复了之前的疏冷。

他们没把她怎么当回事,她也防着他们。

柳家都败了,可她一直都活在他儿子的身边,活到了能给柳家出路的今日。

“你是个命好的,遇上浚儿。”

见文帝的话不停,柳贞吉这是想走也不好走,她疲惫不已,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好好与皇帝说话。

都这时候了,她不能置气,气皇帝。

好在,皇帝的这位,她爱听,于是便想也没想地道,“儿媳确实命好,嫁给了太子。”

“你说,当年要是朕跟皇后为你们主婚,情况会不会有所不同?”

这话问得柳贞吉傻眼,脑袋打结。

好一会才道,“不知道。”

会不会不同?

会有一点吧。

那就是太子对他们的心,不会死得那么快。

可到底会不会不同?

应该不会。

帝后的性子早已形成,他们是这天下至尊至贵的人,无人撼动得了他们,同时也就是说,没人改变得了他们的主意。

也就是说,他们觉得她无足轻重,她在他们心目中也就没什么重量。

要不然,她讨好他们这么多年,但凡有点喜欢,有点家人的真感情,他们也会顾忌她一些。

她是真的只差一点,就死了。

“要是朕没默许了他们害你,应会不同了吧?”

柳贞吉不知道如何回答。

答是,她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答不是,也不对。

末了,她苦笑着道,“其实不是儿媳有多重要,而是儿媳是他自己要的妻子,哪怕就是阿猫阿狗,都是他选的,您和母后要是多包容儿媳一点,也就是多包容他一些,他是您的母后的儿子,父皇,他心再狠,也是你们的儿子,你们只要多给他一点,哪怕一点,对他而言都是至宝,同理,你们的一点伤害,对他也不亚于万箭穿心,父皇,我死了,对他而言,不是他的皇兄皇弟们要他死,而是您跟母后,要夺走他的一切,否定他这么多年在你们面前的努力,他已经花了众多时间来证明我是他想共伴一生的人了,可你们还是不把我的命当回事,你叫他焉能不冷心?又如何不绝情?”

说来说去,不过就是他们想如何就如何,从来不顾忌他是怎么想的。

也不想想,他会不会疼。

他们从不在乎,他也就学了他们,也不去在乎。

走到这步,还能如何?

就好像她一直试着跟他们讲最真的话,用最真的情暖他们的心,哪怕到现在,她跟皇帝说的都是再真不过的真话,皇帝能体会到她的用心吗?

他不会。

他只是想带着她的话往下走,让她逼他来灵堂为皇后尽孝,逼他当个孝子。

诚然,他要是个孝子,做得漂亮些,于他于朝廷上都好看。

“嗯,朕知道…”周文帝盘腿坐在皇后的棺枢前,说这话时,摸了摸那金丝楠木的壁,“是朕当时辜负了你们。”

“父皇…”柳贞吉只得跪下。

她哪受得起这话。

“事到如今,朕也无颜让你们谅解朕了…”周文帝说到这,转过头,万分疲惫地垂着头道,“接下来的事,劳烦你了,你是容浚儿的好妻子,朕一直都知道。”

说罢,朝她挥手,“退下吧。”

该说的他都说了,该怎么选择,就是她的事了。

**

到底,柳贞吉也没有什么选择。

半夜,她起来听梨云说皇帝还在灵堂,她去了德宏宫,找了和衣趴在案桌上睡的周容浚。

周容浚被她推醒,见到是她,下意识就道,“我睡着了?等我一下,我审完户部这道奏折就和你回去睡。”

说着强打起精神,甩了甩脑袋,接着先前看的接着看。

柳贞吉都不忍心让他再去灵堂。

尽管如此,还是狠了心,喂他喝了完参汤,不等他笑开颜,就道,“我是来叫你去灵堂陪你父皇的。”

周容浚脸上那点刚扬起的笑顿时就没了。

“我想你去。”她道。

周容浚定定地看着她。

“你就是觉得我在为难你,我也要你去。”柳贞吉说着不知怎么的就哭了起来,“我不管你是不是永远都不辩谅解她,你都得去,就这一次,你得去。”

“怎么哭了?”见她哭了,周容浚脑袋彻底清醒了,口气也无奈,伸过手去抱了她,“我没说不去。”

柳贞吉抽着鼻子,不语。

她是真不想哪逼迫他的那个人,可她得当。

“他逼你了?”周容浚冷静下来,想想,也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没人逼,她从来不舍让他做不想做的事。

“没,就是我想。”柳贞吉睁眼说瞎话,知道他不会信,拉着他的袖子擦完了脸上的眼泪,还抽泣着声音叮嘱他,“你别跟他再顶嘴了,都到这步了,顺着他些吧,归根结底,他们是生你养你的父母,他们不在乎的,你在乎,别跟他们一样,行吗?”

第215章

柳贞吉也知,唯有她示弱,才能让他心甘情愿去。

他毕竟为人子,皇帝就差明言让他与他一道去守那下半夜,他只得去。

她软着点,他也没脾气,这对他们都好。

虽然现在朝廷上下,他至少接手了一半的权力,但皇帝君临天下这么多年不是摆看的,而且他现在还是皇帝,他要是想换个太子,也不是太困难的事。

这时候,能不起争端就别争端了。

死了两个废太子,又死了皇后,这宫里,该太平下了,既然没有人愿意当这对帝后的孝子,那就由他来当。

“行。”周容浚点了头,拍拍她的脸,“别哭了。”

他们两个人走到今天,她怎么想的,他如何能不知。

要说皇帝也只是带着太子为皇后守夜尽心,太子过去后,他问几句话,太子简言,但也句句皆答,父子俩半夜说了几句话,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天明,太子要送皇帝回德宏殿。

“去你母后宫里。”在太子让人抬轿子时,皇帝说了一句。

太子沉默了一会,就点了头。

太子妃怕他住凤宫伤心伤身,但皇帝要找死,他是不怕的。

**

给皇后哭灵的事,柳贞吉还是去找了皇帝说。

周文帝点了头,她这才让太子去跟臣子们说,这事太子开了口,臣子们倒是愿意着。

同时也是想着,先让妻子媳妇带着家里的闺女进趟宫也好,博个眼熟。

柳贞吉也大概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只是这时候,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

这皇后的丧事要紧,她必要当得妥当。

贾家那边也递了帖子进来,贾家要来五个,柳贞吉姐姐柳贞雯是其中的一个,带头的是贾老夫人,还有贾大夫人和贾家的两个嫡女。

柳贞吉说是只要两三个就可,但各家也如贾家一样,都多添了人。

柳贞吉想了想,也没删人。

只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梨云她们没一个不急的。

太子太招眼,以前哪怕底下的奴婢丫环个个都是她们亲自挑出来,但挑得再好也挡不住她们想荣华富贵的心,平日看着再乖巧不过的丫头,养个几年,在还是王爷的太子面前没少作妖,这贱奴贱婢的都有着这份心,何况那些有身份的官家小姐。

要是一见太子,发现他不是外头说的那能一口吃一个人的凶兽,那心思,怕不比她们父兄存的那些少。

她们觉得太子妃这是在养虎为患。

柳贞吉知道她们的心思。

她也是个防微杜渐之人,但是也不能防得太死了,这给皇后办个“风光”的丧事都忌讳着这个,想来她的妒名不久也能名扬天下。

说透了,她可以与一家两家不长眼的,非要出头作对,但她不可能与全京城的王公贵族大臣作对,总得缓着点,给人点希望,要不然狗急了跳墙,天天在朝廷中不干正事,找她这个太子妃的麻烦,也耽误太子的正事。

柳贞雯是跟着贾家在头七这天来的,这天宫中大作法事,柳贞雯到傍晚快要出宫的,才受到妹妹的召见。

尽管来了不少贵妇贵女进宫,但柳贞吉也不是谁都见,这一天,也不过在三家四族中挑了再忠心不过的那两家女眷说了几句话,轮到柳贞雯,也不过第三家。

柳贞雯一见到妹妹就叹气。

“你不知道,中午随皇上从祭坛那边走过,不知看花了多少人的眼。”

“早晚的事。”姐姐叹着气,柳贞吉倒是不在意。

她杀怪多年,这心里水平不一般,对这种事倒淡定得很。

“你这是作甚?”柳贞雯苦笑,“男人喜新厌旧是天性,你不看紧点,他就不是你的了。”

“看是要看的,不过,姐姐,太子和我都这么多年了,他也没别的人,现在他在孝期中,至少也要三年,姐姐即便不信他,也要信孝道吧?”

见妹妹这个时候还顾得上想这个,柳贞雯惊讶得很。

随即,也是明白她为何敢放下到眼皮子底下来了,她不禁有些汗颜,这妹妹都能想得到的事,她这个局外人却还没想到…

这果真是好日子过得一久,脑子就锈了。

“你心里有数就好。”柳贞雯想通,也就松了口气。

尽管妹妹地位牢固无比,但太子已与她成亲多年了,要是厌了她,迎了新宠,这事也毫不奇怪。

她知道妹妹是对太子用了心的,要是真遭了此事,哪怕地位不变,难过也是肯定的。

虽说哪个女人都要走上这么一遭,但她私心里,还是不愿妹妹遭这一道。

“嗯。”柳贞吉浅浅一笑。

又问了姐姐们外甥们的事,说了一会儿话,见天色不见,就让人送了她出去。

贾家五人,太子妃也就见了柳贞雯一人而已。

贾老夫人候在宫中等她这五儿媳,见到柳贞雯,脸色讪讪,往日那婆母的架式也摆不出来,怕落到太子妃耳朵里,又给贾家添灾。

那贾家两个姑娘是柳贞雯的侄女,不断看她们这个婶娘的脸色,见柳贞雯扬着脸一身的倨傲,也没一人敢靠近,问个仔细的话。

现在贾家由柳贞雯掌家,哪怕她上头还压着个贾太师,但家中女眷,到底也没谁再敢招惹她了。

**

周文帝要与皇后合葬,地宫还在修,皇后的棺材是暂入皇陵天窟下葬,然后等皇帝归天,夫妻再入葬双穴。

这事,文帝跟柳贞吉仔细提了提。

修地宫的事,由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礼部尚书操办,但银子,文帝当着周容浚的面,把叶苏公公交给了柳贞吉,“银子我放到你媳妇手里,祈尚书要银钱,你找她要。”

他指着柳贞吉。

柳贞吉看着跪的叶苏公公捧到她面前的盒子,眨眨眼。

等周容浚“嗯”了一声,她就接过了盒子。

夫妻俩也没对视一眼,就把这事定了。

周文帝看不到,但也知道这两人,打不散也挑不破,现在,他更是无心再拿她作文章,只想在活着的这段时日,把身后事安排清楚,“你现在安心了?”

他把私库都交给了他媳妇,这能让他尽心了吧?

“儿臣明天再去守天灵堂。”太子也痛快。

皇帝要松手,要把东西给他,他也可以俯小做低点。

就像贞吉儿说的,对着干不能得好,讲和能得好?那就讲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