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吉儿从不苛求他,当初皇帝皇后怎么对他是他们之间的因,他现在怎么对待他们,就是他们的果。

有因有果,世事已经分明,就不用去想太多了,就这么着了。

这是她与他说的话,所以,她就算是想跟他这母后保持良好的关系,也从未强迫过他真去讨好于她。

他是没跟她来说来京里要杀太子的,但就算知道,她还会避他如蛇蝎不成?

“浚儿…”万皇后话出口才知悔,却又收不回去,她无奈地看着他。

她已经没有了一个儿子了。

没了之后,她才真的觉得,她可能连第二个儿子,不可能再有了。

过往就算再斑驳不堪,就连那不堪的境地,也不可能再有了。

如果连他都要绝情,就真的无一丝可能了。

万皇后知道自己舍不得,有太多的舍不得,王府那些平静安逸的日子,才回到京不过两日,她就有些想念。

皇帝说得对,她是个再自私自利不过的女人。

“你等会,陪母后去看看你皇兄吧。”然后,再一起粉饰太平。

万皇后说出这句,眼泪从她的眼睛边流了下来。

周容浚无动于衷地看着她。

这皇宫里的人,个个都是怪物,他父皇是,他母后是,他也是。

但好在,他回去,还有温暖怀抱等着他。

那是他给自己铸的巢,他会给他的巢遮风挡雨,不管谁要伤害,或者觑瑜,他都不会如人的意。

“知道了,儿臣就在这等着您。”周容浚退后一步,微弯了身子,答道。

她要帮着他作戏,他何乐而不为。

只是,看她要如何跟书房内的那个人说了。

“你等会。”见他答应,万皇后勉强一笑,调过头,往书房内走去。

“王爷…”万皇后走入房里后,跟人出来的恒常朝周容浚叫了一声,朝他低声道,“奴婢让人给您抬个凳子过来。”

“不必了,我在廊下站着等。”周容浚朝他一颔首,往外面长长的长廊走去。

这厢,万皇后进了书房,看到了倒在椅背上躺着,看着房顶一言不发的周文帝。

书房里没有别的人,万皇后走近他的身侧后,周文帝才垂下头,看到她,模糊一笑,“你来了。”

万皇后看着他还勉强朝她笑的脸,突然悲从中来的脸,无声无息地掉着泪。

那泪流得太过于快速,只片刻之间,就滴落在了坐着的周文帝身上。

“扶摇…”周文帝慌了,慌然坐直了身,朝她伸手。

万皇后哭着,打开了他朝她伸来的手,那手掌更是恨恨地朝他的肩膀打去。

周文帝愣了,他愣在座位上,直直地看着她的泪脸,任由她发作。

在差点打到他的脸后,万皇后最终崩溃哭出声来,“我们这造的是什么孽,你告诉我,要到底如何,我这心才不碎成千疮百孔?你以为,我为你的儿子是从石头里崩出来的吗?为何一个两个,你都要这么为难他们?”

而她,也造的是什么孽,明明都是她肚中出来的,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兄弟残杀,而她却是其中最大的帮凶,便是说是刽子手也不为过…

“扶摇…”看她嚎淘大哭,不复往日尊贵,但那爱恨之间的神态,却是以前那个他爱他了她,她也爱极了他的女人,周文帝动容,眼睛也湿润了起来,不顾她挥动的手打得他半边脑袋都发麻,他在她的动作中强自站起了身,用力道紧紧抱住了一直在挣扎不休的她,“扶摇…”

“我这造的什么孽,皇帝,那是我们的第一个儿子啊,你为何非要逼死他?”万皇后痛哭失声,“他再不好,也是我们的儿子啊。”

“他不死,他就要逼死你的第二个儿子,逼死朕…”周文帝神情也难掩痛苦,“朕为了你,已经纵容他良多了。”

“那为何要…”

“嘘!”周文帝挡了她嘴里的话,安抚着她,“别说,扶摇,别说。”

她不能说这是他们的浚儿干的,她再明白,也不能说出口。

“呜。”万皇后把脸埋在了他的肩膀上,牙齿透过他的皇袍,咬疼了周文帝的肩。

周文帝却欣慰地笑了。

“这宫里就是如此,夫不夫,妻不妻,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谁也没逃不过…”周文帝安抚着她的背,笑容有几许凄凉,“当年的我们,现在的我们,不都这样?”

“你何苦,何苦让浚儿也如此?”

“不如此,他怎么活下来?”周文帝说到这,苦涩至极,“朕对皇子的手太松了,当年朕怎么爬上来的,就想着让他们也怎么爬上来,却忘了,权利大了野心也会大得收不回去,现在再悔,已经来不及了,朕话已经放了出来,即便是朕,那话已经收不回来了。”

万皇后这时因过度的激动身边发起了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半晌,等她渐渐静止了下来,她抬起了靠在周文帝肩膀上的头,凄然地对着他笑,“你的话收不回来,他对我们的恨,也收不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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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扶摇啊。”周文帝抱紧了她,眼角酸涩。

“那是我们的儿子啊。”万皇后的声音弱了,她终不是铁石心肠,她也是会痛的。

“扶摇。”周文帝抱着她不放。

她难得对他示弱,他如何放得开手。

万皇后眼角的泪还是不断地流,声音也越来越轻,“就一个了,我给你生的孩子就一个了,护着他吧,要是没了,就全都没了。”

他要是没了,她也好,他们的过去也好,就全都没了,就会跟没存在过一样。

他懂不懂?

不要等到真的全没了,他才来后悔。

这世上,就算他是帝王,也无后悔药可用。

“皇上,要是没了,后悔也没用了,你知不知道?”万皇后抓着他的背,最终还是哽咽出声。

“朕知道,”周文帝湿了眼眶,“依你。”

万皇后强行止住了泪,又轻声在周文帝耳边说了几句话,她有些熬不住了,得吃药。

她这个时候,不能昏过去。

她还得带着她的二皇儿去看他的兄长。

周文帝见她快把手心掐破,额穴突突地跳,忙叫了门边的翩虹进来,看她吃了保生丸,看她恢复过来,又坐直让翩虹收拾衣饰,他抚了抚额头,苦笑了一声。

这真是当初作的孽,她要还,他也要还。

“疼?”见他不断抚头,万皇后问了一句。

周文帝摇头。

万皇后便又垂下了头,她那苍白的脸,今天尽显憔悴。

周文帝这才想起,那是她一心想扶持的太子,他没了,她若是不伤心,那才是假。

她生第一子的时候,他忙于勾心斗角,未曾好好抱过他,更不曾教养过他,她生的第二子,他是喜欢的,可那时候,他与她渐起冲突,且一年比一年愈烈,所以到后头,她生的两个儿子,他谁也没有多宠过。

反倒是后头生的几个,他真正带在身边过,亲自教导过,也真心疼爱过…

明王死时,他也曾彻夜未眠过。

就算小十一是他无奈之下推上来的,这两年,其实他对他也颇为用心。

周文帝这才恍然想起,他最欢喜于她,可她的儿子,他哪个也没厚待过,后来四皇子起势,也是皆因他自己敢拼敢为,顺了他的眼,才被他提拔。

就算后来四子确实是沾了她的势,可若没那个如他意的开头,他也走不到今天这步。

一想,周文帝心口肉直跳,看向万皇后的眼睛都有些茫然了起来。

万皇后一直垂眼不语。

她早知道,她是改变不了皇帝分毫的,她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在漩涡里翻来覆去地挣扎,她早救不了她自己,而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皇帝,说爱她,不过是说给他自己听。

他对她的好,一直都只是好给他自己看,她早明白了。

以前的她已懒得说什么,可现在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就一个儿子了,她不心疼,便无人替她心疼了。

**

周英德被软禁,周鸿渐的尸首还在东宫。

群臣站在皇宫门,等着召见。

前去东宫,有皇帝与皇后打头,周容浚跟在他们身后,低头不语。

东宫的事,是他下的令。

但他整个人都是平静的,与他刚进京城见皇帝,见百臣一样的平静,任谁也从他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来。

但饶是有皇帝皇后出头,在东宫中时,还是出了乱子,有东宫中人大喊西北王才是主凶,太子是被冤枉陷害的,废太子是西北王杀的。

此人一喊话,就被拖了出去。

可不止如此,宫外有人迅速来报,皇宫城墙外等着召见的群臣中,也有人这般喊话。

周容浚听了纹风不动。

周文帝暴怒,当场就发了狠,令把造遥之人的舌头拔掉。

万皇后更是在当场让周文帝为她的四皇子做主,哭昏了过去。

其实没到傍晚,京中就传遍了周容浚是主凶的话。

如同周文帝所说,站在十一皇子背后的人,不是吃干饭的。

尤其站他背后的人,七家九族的人都有,随便说点话,就能任谣言满天飞,沉不住气的,被愈传愈邪乎的谣言都能气出个好歹来。

“这就是你的一剑双雕,”再与周容浚说话,周文帝少了先前的气愤,只是语气依旧不好,“你看看,你现在这处境。”

说着,横了周容浚一眼。

周容浚这次见周文帝没让他跪着不起,就挑了下首一张椅子坐了,“早晚要来的。”

“哼。”周文帝不屑地嗤笑出声,“说得你现在在朝中能使出多大力似的。”

“我不能?”周容浚笑了笑,“屈奴那,还缺着些口子呢,儿臣这次来,主要也是想跟父皇商量商量,还要填些什么人进去。”

“那些口子,你别想动,”周文帝知道他打的主意,脸也冷然得很,“那是你老子的人坐的。”

全便宜了他这个不肖子,那他这皇帝还当什么?

周容浚点了头,“我知道,所以孩儿想了,把宁银和金山那两个地方腾出来让给您的人,您的地方,让给我两三个,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