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则在外间看着一些闲书,不一会儿就那么的睡着了。
等到早上被若竹使劲摇醒,萧紫依万分不满地睁开双眼,睡眼惺忪地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若竹焦急地说道:“公主,大事不好了,皇上知道你‘生病’了,已经过来看你了!”
“……”
第五十六章 错别字
萧紫依脑海中一瞬间反而后悔昨晚让如兰把她脸上装病的香粉洗掉了。要不然骗不了内行人,骗骗皇帝这种外行人还是可以的。
若竹在她耳边连忙轻声说道:“公主,小云渲在早晨的时候已经被如兰从内室抱回到她自己的房间了。”随后便把纱帘拉好,自己退了出去。
萧紫依咬着下唇,考虑着这时候抢先自首会不会坦白从宽。
真是的!她从进宫以来见过皇帝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她有时就觉得是不是皇帝把她扔到一个很大很空旷的宫里就算尽过做父亲的责任了?不过她确实没想到居然会因为她得病皇帝就来看她。
明显是某人的嘴不严实,还是和上面报告了。萧紫依在内心暗骂顾辰一点都不会做人,却毫无办法地听着纱帐外众人连呼见驾的声音。
“紫依啊,装病不用到这种程度吧?连药味都十足的。”出乎她的意料,传来的声音居然是萧景阳的。
萧紫依一手拉开纱帘,却发现萧景阳是在,可是皇帝也同时来了,只不过是站在屋内的桌前,盯着她昨夜看完就随手扔在桌上的书。
“父皇,我就说紫依是在装病吧!你还不信,非要亲自来看一眼。”萧景阳笑意盎然地说道。
皇帝看了一眼明显很健康的萧紫依,严肃的面上露出一丝笑意,简单地说道:“还有不少时间,紫依你去准备一下吧。”
准备?准备什么?萧紫依突然发现事情好像不是她想象的那样。
萧景阳接到萧紫依求救的眼神,笑道:“今天不是萧策他出阁讲学的日子吗?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和你约好了,拜托我们过来接你去的。喏,这里是萧策的衣服,你们两人身材都差不多,若竹你帮紫依去换一下吧。”萧景阳边说边从身边小太监的手里拿过一套衣服递给若竹。
原来是这么回事。顾辰根本也没有上报,或者上报了也没有说全,皇帝就自顾自地以为她是为了参加萧策的出阁讲学而装病。
很好,很美丽的误会。萧紫依心下大定,起身转入内室洗漱更换衣服,顺便塞了几个点心填饱肚子。看这样子她估计不能指望她父皇和皇兄顺便请她吃顿早餐,他们两人朝服都未换,明显就是刚下了朝就到她这里了。真佩服当皇帝的每天都要早起没有休息日。喏,皇子和当官的一样也很累。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拼命地想往那个位置上挤。不知道金字塔尖上的那个位子看起来牢固,可是却是最危险的么?
心里胡乱思考着这些有的没有的,等萧紫依再回过神的时候,出现在铜镜中的人影俨然就是一个机灵清秀的小公子。
“若竹,你是怎么做到的?”萧紫依凑近去看,发现若竹把她本来细细的眉毛用眉笔描得粗了许多,看上去整个人就英挺了些。
“公主,你回来再研究吧,别让皇上和太子等得时间太长了。”若竹催促道。
萧紫依摇摇头,学着男子的步伐大步走出内室,发现皇帝和萧景阳两人正对着她看着的那本书研究,听到她的脚步声之后双双抬头,均因为她的扮相愣了一下。
“怎么?就那么不像男子?”萧紫依清了清嗓子,想装萧策的公鸭嗓,可惜也只是勉强把她柔细的声音压得低了些。
“很像,就连说话声也和萧策变声之前少年人的嗓音差不多。”萧景阳知道父皇肯定不会搭理这种问题,索性直接回答道。
萧紫依满意地笑笑,眼角却发现皇帝面色严肃,不知道她哪里又出什么问题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发问。萧景阳注意到她的愣神,连忙朝她挤眉弄眼让她不要在意。事实上他们的父皇每天就是板着个脸,他在身边陪着这么多年,都难得见他几回笑颜。
皇帝合上萧紫依昨夜看的书,起身往外走去,萧紫依和萧景阳连忙跟在后面。
昨天淅淅沥沥的一场春雨下过,整个天空都是清朗的蔚蓝色。萧紫依一出殿门,便闻到清新的空气,精神为之一振。太阳才升起来不高,地上的青石砖还大半湿润着,看来应该是昨夜雨下得很大。真是难为若竹冒着那么大的雨去太医院请人看病和拿药了。
“紫依,那本书是你看的?”皇帝走在前面,快要走出长乐宫的时候,突然缓缓问道。
那本书?萧紫依回想起来昨夜看的正是随手从书架上抽出来的一本汉朝贾谊的《治安策》,点头应是道:“回父皇,是的。”
“哦?你看了可有何感想?”皇帝像是随便问问的口气,但是一旁的萧景阳却是吃惊不已。要知道父皇这种问话一般都是存在于问他和萧策的,这难道是把萧紫依和他们皇子一样看待吗?
感想?感想可大发了。萧紫依翻了个白眼,她把感想都用木炭笔随手写在书页旁边的空白处了,皇帝刚才肯定都看到了。里面贾谊提出的好多治国之策在她看来虽然还算不错,不过还是有历史局限性,所以忍不住一条条划出来做上书批了。
可是她怎么说啊?
萧紫依轻咳一声,用轻快的语调说道:“父皇,其实紫依看贾谊的书感想倒没什么,只是随手翻到的。”她还是低调,低调才是保命秘诀啊。
“哦?那就那么巧翻到了这一本?”皇帝追问道,显然不让萧紫依蒙混过关。
萧紫依笑嘻嘻地说道:“这个汉朝的贾谊和紫依前几天见过的那个蔡孔明很像啊!都是二十出头就做了太傅,紫依没机会看蔡夫子写的策论,所以翻出来贾谊的策论随便看看。”
皇帝冷哼了一声,见萧紫依打定主意不借机发挥,也就不再追问了。
萧景阳退后了几步,悄声对萧紫依说道:“妹妹,你写的不错啊!有空借皇兄我看看。不过就是错别字太多了,有空让那个蔡三国给你补课吧。”
“……”
那是简体字好不好!萧紫依握拳,看着萧景阳拼命忍着笑的背影极度无语。
第五十七章 爱打小报告的蔡三国
和上次海棠宴去未央宫不同的是,这次走的并不是正门,而是两宫之间的阙道。
侍卫们虽然好奇为何皇帝回来的时候身后多了一人,见太子殿下都是一副熟腻的样子,都纷纷暗地里猜测是哪里请来的世家公子。
萧紫依仰头挺胸,双手背负在身后,学足了萧策平时的样子。她在宫里一向小心翼翼,再加上若竹时常提点她一些宫廷礼仪,教导她该如何如何矜持,如何如何注意形象。搞得她这些日子以来头一次觉得走路带风,神清气爽。
萧景阳看在眼内,暗叹这宫里果然还是禁锢了他这个宝贝妹妹的心志,这扮了男装,才有了几分他当日见到她闯荡江湖的样子。
可是究竟她是什么人教导出来的呢?天山派他早就调查过,均习武厌文,那她方才在《治安策》上面的那些独特见解,难道都是她自己想出来的吗?
还是仅仅是芸姨的遗传呢?
萧景阳脑海中不禁又想起芸姨在他小时候对他的教导,再看身边的萧紫依,两张清丽脱俗的容颜仿佛穿越时空重叠在了一起。
“?”萧紫依感受到了萧景阳的视线,投去不解的目光。
萧景阳心一怔,心忍不住漏跳了一拍,赶忙回以微笑,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过脸去。他不信父皇看了那些批注没有想法,有些内容或者那些很奇怪的简化字都和前朝流传下来独孤皇后的手笔很像。也怪不得方才父皇难得地开口在盘问她了。
萧紫依半分也不晓得她闲时无聊写在书上的一些东西会给她带来这么多麻烦,要不然打死她也不会写的。
“刚刚在看什么?”萧紫依好奇地问道,她总觉得方才她捕捉到萧景阳的那个眼神中包含着某种东西。
“在看你的脖子上怎么会有伤痕啊!”萧景阳挑了挑剑眉,轻巧地反问回去。
萧紫依一把捂住,然后把领子往上翻了翻,“是我昨晚梳头的时候不小心用指甲划的。”他的眼睛怎么就这么尖啊!自然不能说是小云渲划伤她的。
“是吗?”萧景阳看了看萧紫依修剪整洁的指甲,也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萧紫依再也不敢多说话,只是四处张望未央宫的美景。这回和上次来开海棠宴走的路线完全不同,天禄阁已经到了御花园边缘,而这次萧策出阁讲学的金华殿是在皇帝上朝的承明殿旁,气势宏伟,金碧辉煌。
皇帝带着萧紫依和萧景阳从承明殿与金华殿相通的廊道而入,直接走到殿后的一间厢房里。
他们人还未进入房内,就听到具有萧策特点的公鸭嗓嘶哑地叫道:“父皇,把人带来了吗?”
萧紫依从皇帝的背后探头出去,只见萧策一身正式的黑色镶红边长袖繁复的礼服,因为还未及冠,所以头上还是梳着总角,不伦不类地显得有些可笑。萧紫依这么想着,脸上的表情也多少表现出来了一些,忍不住抿嘴偷笑。
萧策见过父皇和皇兄之后,对着萧紫依也开始闷声偷笑。
萧紫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男装打扮,自觉的还不错,也不搭理萧策的嘲笑,悄声问旁边的萧景阳道:“皇兄,什么时候开始呢?”
萧景阳看皇帝在一旁坐下喝茶休息,便带着萧紫依也到另一边坐下,轻笑道:“离巳时还有一会儿,等到时候罗太傅会过来叫我们入殿的。”
“讲学……到底是怎么讲的?”萧紫依发现茶几上居然有备着糕点,开心地往嘴里塞了几个。“大概要讲多久?”其实后一个问题才是她要问的重点。这个朝代的人都不吃午饭的,说不定一开会就开到晚上去了,那她可吃不消。
“根据宫廷传统,自古以来皇子出阁讲学,都是事先由太傅进讲一段,然后阐述大义,再由皇子讲说自己的理解。我当时也是如此的。不过萧策才华出众,父皇和太傅都同意让他自己来讲。”萧景阳笑盈盈地说道,没有半分不自在,真心地为萧策的才学而高兴。
萧紫依瞥了眼站在旁边的萧策,肯定他现在面上虽然挂着不在意的神色,其实内心肯定暗爽。念书念的好有什么用,在宫里讲究的更多是为人处世,光会读书的一个书呆子,怎么可能会有大成就。萧紫依想到皇后现在事事都要求萧湛和萧策一样,这样下去萧湛会完全被毁掉的。
“紫依,蔡侍郎曾经向父皇转述过你的那个苹果树还是橘子树的那个故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萧景阳好奇地问道,他听母后念叨好几遍了,特别上心。
好哇!原来蔡三国才是喜欢打小报告的那个!萧紫依暗在心中记下一笔,面上天真烂漫地一笑道:“是紫依自己想的哦!怎么,比喻得不好吗?蔡侍郎在拔苗助长啊,自然会联想到这样。”
萧策在旁边得意洋洋地插嘴道:“那皇姐姐认为我是什么树呢?”
她哪里知道?萧紫依撇了撇嘴,她没想到她只是和蔡孔明说的那么一段话,居然会闹得所有人都知道了。看着萧策认真的表情,萧紫依更不敢多说一句了。
幸好这时候有人在房间门口说时候快到了,让萧紫依摆脱了这种窘境。萧策整了整衣服,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起身向皇帝请示。皇帝点了点头,率先往外走去。
萧策还是站在原地不动,恭敬地等着萧景阳先走。
萧景阳随和地一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先走吧,今天是属于你的日子。”
萧策感激地一笑,蹬蹬蹬地往外大步走了出去。
“你还真大方啊!”萧紫依知道宫里这种尊卑很看重的,难得他这个太子都不在意。连她都看得出萧策想要的是什么,不相信萧景阳看不出来。不过问归问,萧紫依还是趁机偷抓了几块点心用手帕包好塞到袖筒里。看这架势是长期奋斗,她要做好后勤准备。
萧景阳见状无奈地笑笑,帮她把旁边茶几上的点心一起包好放在她另一个袖筒里,“只不过让他得意一次而已,又不会一直得意下去。”
萧紫依耸了耸肩,懒得问他们这对兄弟究竟在演什么戏。上次海棠宴上的互不搭理,到现在在她面前上演兄友弟恭,这默契还真是好啊!萧紫依心下嗤之以鼻,小心翼翼地带着“两袖点心”跟着萧景阳走入大殿。
在金碧辉煌的金华殿最高的那个宝座上坐着的,自然是当今的皇帝,大殿里已经站满了皇亲国戚和朝臣,密密麻麻地站成了好几列,寂静无声地等待着台阶上卓立着的萧策发言。
萧策看了一眼和萧景阳走入大殿的萧紫依,深吸一口气,用他那仿佛在沙子上磨过的声音高声说道:“今日学生想要讲说的是《论语》里的一则,‘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这个问题。”
萧紫依双眼一眯,这小子绝对是故意的!
第五十八章 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萧紫依跟着萧景阳站在台阶很不起眼的一侧,耳朵里听着萧策引经据典地阐述这个论题,满脸不屑。
“这个‘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的问题,因为涉及到男女之别和辨别小人之害,历来不好讲。也亏得萧策他敢选这个问题讲学。”萧景阳低声说道。
萧紫依看了看,他们两人站的位置很偏,和其他人离得距离也很远,低声说话不怕会被他人听见。
萧紫依见这个地方看戏比较好,更是无人注意,索性把糕点拿出来大大方方地吃起来。就是没有茶水润喉,所以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顺便看着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发现好多人都是老头子,就算有几个年轻一点的,她也都没见过,只是看到一个眼熟的蔡孔明,站在西边最末的一位。
看来上次海棠宴请的都是近臣的子弟,并没有请这些国之栋梁啊。连她认识的李云清、谈月离或独孤烨都没有在这里,看来他们的官阶还是不够格。萧紫依回过神,好奇地问道:“哦?皇兄当年选的是什么题呢?”
萧景阳勾起唇角,洒然道:“我怎么能像萧策这样自己选择呢。当时是罗太傅选定的题目,我记得是《子罕》的‘千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这句很简单嘛!”萧紫依不以为然地悄声说道。
萧景阳笑笑不语,这种出阁讲学在他看来只不过就是走个过场。毕竟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封为太子,这时全朝野上下都知道的事,平时便有无数的机会给父皇和群臣考察他的品性,他不至于要用这么一个形势来表现什么。
但是萧策不一样,这次是他第一次正式出现在政治舞台上,所以也就不难理解他为何要坚持自己出来讲学了。萧景阳儒雅的脸上笑得很温和,可是眼神却一点都不减犀利地看着台阶上侃侃而谈的萧策。
萧紫依不满地嘟囔着:“可是他怎么选这个论题啊!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也亏得他能讲的出口,他不是小人儿吗?他不是女人生的吗?”
萧景阳失笑道:“我原来听说他选的可不是这个论题哦。前一阵我见他还捧着《中庸》在看,突然换成《论语》里的这句,我猜十有八九是因为紫依你。”
切,萧紫依咬着千层糕往台阶上看去,正好对上萧策挑衅的目光,两人互瞪了一眼,随即撇开视线。
“萧策的学识真的很渊博,引经据典精通儒学,怪不得罗太傅对他赞不绝口。”萧景阳语气轻松地感叹道,萧紫依微微在其中听到了那么一丝不甘心。
萧紫依仰头看着萧景阳的侧面,看着他眼中的失落,不禁安慰他道:“皇兄,你嫉妒他做什么?有些树注定是以后用来当地板被人一辈子踩着,或者用来做横梁立柱支撑房屋的。可是有些树生来就是要做最顶上那个宝座而生的。虽然有的季节满是青绿的树叶,到下一季就发黄,甚至落叶满地,仅存秃枝。可是尽管如此,该是什么树,就是什么树,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萧景阳侧耳细细倾听,若有所感。许久之后叹气道:“紫依,要我来说,你讲的要比萧策讲得好多了。虽然这么白话,可是却很有道理。”
这到底是褒还是贬啊?不过管用就好嘛!萧紫依见萧景阳又恢复了平日的傲气,心满意足地继续吃起点心来。她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出言安慰他,但是总觉得那种失意的神情出现在他脸上真的不可思议,她不想看到。
“不是皇兄哄你开心哦!”萧景阳见萧紫依不以为然,笑着说道,“萧策的这些话肯定在台下自己背了好多遍了,哪有你随口拈来的惬意?”
萧紫依弯起唇角,带点恶意地吐槽道:“说不定,他坚持要自己讲学,就是怕那个罗太傅给他出个自己不会的题。自己选择的话,就可以好好准备了。”
萧景阳忍住狂笑的冲动,捂着肚子低声道:“也许真是这样。当年我一晚上都没睡好,就怕罗太傅出的题我答不上来。天啊!紫依,你真是邪恶。怎么会想到这点?”
以己度人喽!萧紫依撇撇嘴,若是换做她,她也会这么做的。
萧景阳这些天头一次心情这么爽,发觉了吐槽的好玩之处的他继续说道:“这么说来,萧策还有一点也很可疑。”
萧紫依八卦地把头凑了过去,低声问道:“什么什么?快说。”完了,眼看大周朝这么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就要被她带坏了,可是偏偏她还挺期待的。
“他经常在引用完一段长篇大论之后,会特别讲述父皇曾给他讲到这一段时,对他的谆谆教诲。本义是什么,微言大义何在。他把父皇的大招牌一放,哪位师傅还敢多言质疑他啊?”萧景阳不屑地说道,“听听,这不就是?”
萧紫依竖起耳朵,只听萧策认真地讲道:“予常侍父皇左右,闻皇父教诲道,最难处者小人,最难防者亦小人,一旦稍有不当,就会被他们所欺。览前代小人误国的事,皆因为上面的人信任他们的缘故。所以,要切切不忘这些。”
“噗哧!”萧紫依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满口的糕点都喷了出来。
她这一笑不要紧,要紧的是全殿的人全部齐刷刷地把目光对准了她,和站在她旁边的萧景阳。
萧紫依连忙尴尬地用袖子把嘴边的糕点渣擦干净,讪讪地笑着。被这些老头子和未来的老头子紧紧盯着,感觉可真是别扭啊!
就在萧紫依想蒙混过关的时候,只听萧策丝毫不退让地高声说道:“看来有人对予之所见略有异议,不知可否上前一说?”
萧紫依把糕点往袖口里藏的动作一僵,抬起头来正好看到萧策看好戏的眼神,心下一滞。
不会吧!这小子玩真的?
第五十九章 你是小人?你们全家都是小人!
萧景阳倒是没有半分紧张,悄声朝萧紫依说道:“不怕,出阁讲学的时候,只要有异议的人就可以出声提问。紫依你尽管说。”
说?她倒是要说什么啊?萧紫依尴尬地笑了笑,脑袋一片空白。她是来看戏不是来演戏的啊!
“就说刚才你和我说的那个,什么他不是小人儿吗?他不是女人生的吗?”萧景阳退后半步,幸灾乐祸地低声说道。
萧紫依笑容都完全僵在脸上了。这种几近于狡辩的话也就只能在私底下发发牢骚,能上得了台面吗?
萧策见萧紫依久不答话,以为她方才只是顾着吃东西,没有听清楚。所以不厌其烦地在台上重复道:“原句是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予以为应该这样解释,只有女人和小人才是最难同他们相处的。你对他们好,他们便不知天高地厚,试探你、冒犯你、搅你;你对他们板下脸来,他们便埋怨个不停,说你对不起他。所以女人和小人最难相处之。”
萧紫依边听边把口中的糕点使劲咽了下去,听完之后正好全部搞定。她微微一笑道:“我认为并不是这样的。”
她环顾一周,发现殿内包括在宝座之上的皇帝都露出注意的神色,等待着她的回答。萧紫依深吸一口气,朗声说道:“女子的小气,乃是上天赋予的特权也。古语有云阴阳调和,不正是因为女子的小气,才能显示出君子的大度吗?”
殿内没有人出声,有些人见过萧紫依,已经猜出这位就是那位长乐公主殿下。有些人没有见过,见太子殿下与之行动过密,还以为是哪家的世家公子来刻意搅乱。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她方才所说的话都有些强词夺理,很多人脸上都已经现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萧策得意地一笑,还不放过萧紫依,“那么小人何解?”
萧紫依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已经完全一片清明。“至于小人可分小人物和真正的卑鄙小人。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细节决定成败。老子曾说过:‘天下难事,必做于易;天下大事,必做于细。’我觉得应该加一句,建功立业,必靠于人。君不见在历史上不可一世的帝王将相们固然能深刻地影响事件的走向,但是小人物在某些时刻也能起到关键的作用。”萧紫依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内心不免想到那个前朝的独孤皇后。若不是有她的存在,她来到的这个世界应该是大唐盛世,而不是大周朝。
殿内随着她话音刚落,便响起一片稀稀落落地细语声。萧紫依虽然没有具体地引经据典,但是历史上这种小人物影响大事件的例子不是没有,而是数不胜数。
萧紫依看着萧策深思的表情,继续说道:“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女子能相,小人易防。可是在下认为最难养的可不是这两者,而是伪君子。”
众皆哗然,虽然从古自今有很多人质疑孔夫子的话,但大多都是从其他意思上理解。自从前朝独尊儒术之后,还是头一次有人在公开的场合下反驳孔子的说法。不认识萧紫依的官员们纷纷左右打听着这位公子到底是谁,可是心里知道萧紫依身份的人却三缄其口,没有人敢说。
萧景阳轻咳了一声,提醒萧紫依说得不要太过火了。话好出口,可是有时候是不管怎么说都说不过万众之口的。
萧紫依愣了一下,发现自己并不是在大学的课堂上,可以畅所欲言。在这个时候质疑孔子的话简直和质疑皇帝的话没有什么区别,更何况皇朝一代换过一代,可也没见到过孔庙可有半分动摇过。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皇帝之家也就是几百年的辉煌而已,可是孔府在中国封建王朝却拥有着两千年的荣耀。如此对比,便可知这个孔圣人在这些食古不化的古人脑海中究竟是一个什么地位。
“咳,其实关于这句话,在下还有一些其他观点。”萧紫依清了清嗓子,打算支开这些人的注意力。
萧景阳无语,没想到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妹妹居然还打算继续说。
“请讲。”这时一位花白胡子的老头站出列,目光炯炯地盯着萧紫依,面上布满了严肃的神情。
萧景阳低声道:“这是罗太傅。”
萧紫依礼节性地朝那个罗太傅笑了笑,丝毫不怀疑她若是说得不在理,这位名副其实的太傅会直接用她听不懂的长篇大论把她贬得无地自容。
叹了口气,萧紫依缓缓开口道:“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女子’应该是女和子。‘女’可以指的是皇帝的妻妾,‘子’指的是皇帝的儿子,至于‘小人’,在下认为指的是皇帝周围的宠臣、佞臣。”
此言一出,殿内鸦雀无声。没有人曾经从这个角度来考虑这句话,兼之萧紫依比喻得大胆新奇,一时间群臣皆低头沉思,无人敢搭话。生怕被这位伶牙俐齿小公子说成是皇帝身边的“小人”。
“很新奇的想法,继续往下说。”皇帝清冷地开口说道,显然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萧紫依咬着下唇,豁出去今天比较倒霉,反正是讲学嘛,她就从学术角度好好讲讲。“孔子的每句话其实都有不同的理解意思,如果一句话就只有一种寓意,那么孔夫子也就不是被尊称为圣人了吧?”萧紫依先捧了一把孔子,细细地观察着每个人面上的表情之后,微微笑道:“所以在下认为这句话如果从治国之道来讲,女、子、小人均是在下上面所说的寓意。而从古籍历史中看,君主的妻妾参政,就是为了让自己生的儿子当继位者。所以伙同儿子,与近臣相勾结,争夺继承权。”
一旁萧景阳的面上已经看好戏的笑容尽褪,不敢相信他的妹妹居然通过这么一句话联想到如此敏感的问题。他都不敢抬头去看自己父皇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耳朵里更听着萧紫依清脆的声音继续侃侃而谈。
“所以,在下以为孔子的这句话是在阐述一个政治问题。‘女’、‘子’、‘小人’三者勾结起来,乱政篡权,是引发政治动乱的主要根源,轻者动摇国家的根基,重者直接会导致皇朝的灭亡。因此,他才会感叹一句,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