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千年望族,底蕴深厚,虽然是从本朝以来头一回出皇媳,还是太子妃,到底沉得住气,游刃有余的打发着潮水般登门道贺的人,召南苑里苏如绘穿着半旧的家常浅妃色衣裙,心情舒畅的拈着一支樱桃小口小口咬着。
她这愉悦的模样叫苏如墨百般不顺眼,嫌弃的打量着她身上的半旧衣裙:“这都是什么时候置办下来的?你往常都在宫里面,哪来这么合身的旧衣?”
“这人真是糊涂了,难道在宫里就不穿常服了吗?”苏如绘咽下樱桃,接过紫陌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笑着道。
苏如墨拿着一柄檀木折扇,合拢之后朝她虚点了一点,轻哼道:“原来是从宫里带回来的?我道你还是全丢在了鹿鸣台呢!”
“这回是为了备嫁,她在宫里的东西自然要都收拾回来,到时候再以嫁妆的形式送回东宫,不然,难道还要在成婚后再从仁寿宫往东宫搬不成?”苏如染在旁撇了撇嘴角,到底问了她一句,“你的脚伤怎么样了?”
“咱们父兄都是武将,就算没学过拳脚,好歹从小看着他们在园子里练武也知道些诀窍,别说回家静养了这么段时间,就是继续在桂华宫里住着,拿药膏随便擦两天也就好了,如今连青紫色都褪了,就是啊我心里实在不痛快!”苏如墨把扇子向手边的几上重重一敲,挑眉冷笑道,“你们两个,可有替我报仇?”
看她大有说一个不字就不罢休的模样,苏如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有有有,咱们苏十一小姐好大的气魄,当着桂华宫众多秀女的面,劈面就是两记耳光,末了那陶月还要谢谢苏十一小姐替她赶了一只蚊子!”
“蚊子?”苏如墨问过了经过,兀自觉得不解恨,“这也是给她脸呢,若不是情势逼人,我是当真想直接打了她连这个脸面都不给她遮掩!”
“十姐你也别恼了,你也不想一想,就是这么说了,她才越发的郁闷——他日帝都里面若有人问起来,陶家小姐,听说你在桂华宫时曾被苏家十一小姐当众掌掴可是真的?那陶月定然只得如此回答:这都是无中生有,那日分明是苏十一小姐见我面上小痣,看差成蚊虫,这才失了手。那询问之人接着定然道:如此说来苏十一倒是好意了?陶月啊她少不得要咬牙附和:苏十一娴静贤淑,怎会行此泼妇之状?她自是好心了!”苏如绘惟妙惟肖的模仿着陶月被人打探此事的对话,说到末了一句“苏十一娴静贤淑”时,苏如墨也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声:“苏如染,你几时娴静贤淑了?却说来与我听听!”
苏如染瞪了她一眼,一本正经道:“我自小就娴静温婉,自从长大些后,更是贤惠淑德,堪为闺阁典范!”
“哈哈…”这回连苏如绘也撑不住笑出了声,“十一姐你若娴静,也不知道那陶月脸上抹了药都到出宫还没褪去指印的两下是出自谁之手?”
“这只能说明我帮她赶走蚊虫之心是何等急切,甚至连手劲大小都疏忽了…”苏如染正色道,“所以说我本是娴静之人,为着帮她的缘故竟暂失了仪态,可见我为人是何等的贤淑!”
苏如墨推着她道:“你这般出色还叫如绘进宫干什么?苏十一小姐不如替了十六小姐去做太子妃吧!”
她这话出口,苏如染眉头微皱,暗自在她手上捏了一把,苏如墨也觉得自己似失了口,偷眼去看苏如绘,却见苏如绘依旧神态悠然,笑道:“咱们苏家女儿个个都是娴静淑德,哪里是寻常人家能比?”
“可不是么?如绘在宫里这些年啊也不知道‘贤惠’了多少次呢!”苏如染笑着将事情掩过,转了话题道,“这陶月的事情有些古怪。”
“宁国公世子同二…嗯十三哥的关系素来不差,宁国公与咱们家固然没太好交情,从来也是井水不犯河水,从前老宁国公时,与咱们的祖父,哦,是我与十姐的祖父老关乡侯还有同袍之谊,那陶月怎的忽然会来对付你们?”苏如绘又吃了一颗樱桃,吐出核道。
苏如墨冷笑道:“这还用说吗?必然是受了小沈氏、宋氏这些人的蛊惑!”苏如峻如今已经正式过继给了苏万泽,苏如绘便不能再以在家时的排行来称呼他,却要照着大排行称他为十三哥了。
“我就不明白了,当初你是怎么与那小沈氏交好的?她在宫里对你下手可是一点都不含糊!”苏如染和她一向不和,虽然因为这回采选在宫里两人连手消去了许多敌意,到底多年互相拆台的事情做惯了,张口就来。
苏如墨瞪了她一眼:“那时候二殿下还不是太子,采选还早着,她和我都是阀阅嫡系嫡女,性情还算相投,恰好遇见了彼此又谈得来,自然走得近些,有什么不对?”
“行啦,若不是十姐同小沈氏交好,魔降草那件事情还不知道该如何入手呢。”苏如绘赶紧劝和,“说起来此事我也觉得迷糊,单单一个陶月也就罢了,跟着那个孟蕊儿,看似帮着咱们,可仔细想想却似乎太巧了!”
“陶月若不推了十姐那一把,又使人拿沸水暗算我,我也没那个机会掌掴她出气,如此事情自然闹大,到了未央宫长乐殿上面,固然有如绘配合,叫小沈氏问罪不成,但若无孟蕊儿那一出,这小沈氏还真没那么好对付。”苏如染沉吟了下,点了点头,“但我更奇怪那宋氏…如今圣旨都下了,她竟然没什么动作?”
“圣旨只是定了正妃是如绘,太子还有两位侧妃,众多良娣、孺子,可不是我泼你凉水,如绘,你将来啊日子长着呢!”苏如墨哼了一声,“来日方长,只看如今宫里最得意的是谁就知道,也不是掌了中宫就能笑到最后的,宋家沈家或者就是打了这个主意?”
第四百五十四章 韩氏
“管她们打了什么主意?”苏如绘嘻嘻一笑,吃了个果子道,“如今这第一局已经是咱们苏家胜了,换一句话说,他们已经落了下风,该担心的是他们才是,咱们只管好好过完这几天才好。”
苏如染嗤笑道:“你还想着这样吃喝玩乐到大婚呢?宫里的嬷嬷明儿就要过来给你讲规矩了,这好吃好喝的日子啊,看来只有咱们替你过了。”
“不错不错,明天起你学规矩,若是觉得委屈,咱们也可以拿了点心茶水,在旁边吃给你看!”苏如墨频频点头赞同道。
“因着太子殿下的母妃是霍贵妃,所以这回派嬷嬷也是贵妃娘娘做主,不是念心就是念梦,这两位我都熟悉着,还能为难我不成?”苏如绘悠然说道,“在宫里长大最有好处的就是这一层,就算是着了太后身边的嬷嬷过来,也不能太过为难了我去,毕竟素日里在宫里,连太后也不曾责备过我没有规矩,不过是场面上走一遭的事情,两位堂姐想在这上面幸灾乐祸可是太早了!”
苏如染恨恨道:“她就这点最让人讨厌!”
两边打闹一阵,苏如墨着紫陌等人都出去了,正色道:“不是我们要挑唆你们亲兄妹不和,但陶月之事到底还是请十三哥说明一下,别到时候好端端的骨肉倒让外人离间了去,那才叫做哭都来不及呢!”
苏如绘略一沉吟,明白她的意思,苏如峻本就不是安氏亲生,苏万海重嫡轻庶,对他从来就不怎么在意,芮氏已经死了孝都守完了,而如今名义上是苏如峻的父亲的苏万泽,至今未婚,后宅里面没有正经的女主人做主,原本的亲生父亲与嫡母却成了伯父伯母,将来苏如峻再娶了刘家九小姐,天长日久的就很难说清楚他究竟会倒向哪一边了!
何况宁国公世子,与苏如峻是微末之交…
“此事父亲和兄长们心里也有数,十三哥究竟是男子,男子的事情还是叫他们男子去谈吧。”苏如绘思索良久,却摇了摇头,“如今圣旨已下,十三哥过继了出去又年长,我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与他随意见面说话。”
“这件事情其实直接牵涉到的还是我们,只是你也知道,从前十三哥只是庶子,咱们身为嫡女又不是没有嫡出的堂兄,和他也实在不熟悉,既然有四叔和如铁堂兄去说,那咱们就不多言了。”苏如墨和苏如染对望一点道。
苏如绘想了想,忽的一笑:“咱们身为女子,纵然要说清楚,是不是也该选女子呢?”
“你的意思是…”苏如染与苏如墨一怔,苏如绘狡黠一笑:“如今我在家里备嫁,不日大婚就要进宫,此后再想和姊妹们在一起想来是极不容易了,因此想请几位姐妹一起聚一聚,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苏如染眨了眨眼睛,与苏如墨对望一眼,恍然大悟道:“…安木容!”
“我这个伶俐的表妹,怎能轻易忘记?”苏如绘笑道,“两位堂姐也不要走了,暂且在召南苑里住下帮着一起写帖子,明儿就派人下出去吧,就请咱们苏家的女孩子并安家表妹们过来,外人就先不请了,到时候其他人还求两位堂姐帮着应酬起来。”
“也不只我们,如媚可也不笨。”苏如墨道,苏如媚也是曜国夫人所出,苏如绘想了想,道:“有一个外人倒是可以请——顾太一师伯的女儿顾连理,我自小进宫,在帝都的闺阁好友也只这么一个,她性.子单纯,来了请如媚招待她会,我问完了安家表妹就成。”
苏如墨和苏如染听得顾连理之名,面色有片刻的僵硬,沉吟良久,到底点了点头:“顾家小姐是个好的,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加一张帖子罢。”
苏如绘眯起眼,冷不防道:“两位堂姐如今还对顾师兄念念不忘么?”
“…”苏如墨、苏如染脸色瞬间阴沉下去,双双道,“这不关你事!”
“两位堂姐在采选里尽力帮我,我也想帮一帮堂姐。”苏如绘也不生气,淡淡道,“顾师兄确实人不错,可他究竟只有一人,两位堂姐却皆是我姊妹…而且,我总觉得,顾师兄固然文才斐然,即使被顾师伯认为义子,依旧家世简单,但以两位堂姐的眼光,从多年前就一下子看中了他一直到现在,未免太过巧合了,故此想问一问…”
“这件事情,是我们两个的私怨,如绘,这不是你要操心的事,你还是好好操心一下,如何坐稳太子妃之位吧!”不待苏如绘说完,苏如染蓦然开口打断了她,狠狠瞪了眼苏如墨!
苏如墨把头扭开,冷哼道:“你瞪着我做什么?当初…当初难道我就是故意的?”说着眼眶一红,苏如绘知道这个十姐一向骄傲,绝不是容易落泪之人,见状不由皱起了眉…
“总之,你操心旁的事情,我们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苏如染烦躁的站起了身,“我去给婶子请安,顺便去嫂子那儿看一看。”
苏如墨跟着道:“我也去!”
紫陌进来却见十小姐并十一小姐走了个不见,将苏如绘一个人丢了下来,不由惊奇道:“两位堂小姐去哪了?怎么把小姐独自丢在这里?”
“唉,没什么,你把这里收拾一下,等一等我也去给母亲请安。”苏如绘拿帕子擦着手上果汁道。
入夜时分,苏如绘张开眼睛,看到帐外影影幢幢的轮廓,惊讶道:“你?”
甘然嗯了一声:“吓到你了?”
“你这时候来做什么?”苏如绘惊讶的问了一句,随即吃了一惊,低声道,“是不是飞兰苑那边…”
“没有。”甘然声音很低,不独是怕被外间的紫陌发现,似乎情绪也不太好,苏如绘皱着眉道:“你等一等!”她起身摸到外袍披上穿好,复道,“你进来罢,床边有坐的地方。”
甘然答应一声,挑帐入内,在绣凳上坐了,苏如绘把手边起夜用的灯罩拿开,换了一个薄纱罩子,打量着他脸色阴郁,不免软语询问,甘然在她面前一向温和平静,难得看到他如此低沉,苏如绘问了几句,自己也恼了起来:“你是不是不愿意娶我?若是如此,只管说出来,我苏家可不是一心一意指望拿女儿去光耀门楣的人家!你若不愿意,我明日一早就请了父亲去向陛下说明!必不叫你委屈!反正小沈氏、宋氏、端木氏你也都见过并相谈甚欢,圣旨都是现成的,只管把我名字换了重新抄写一遍罢了!”
“你想到哪里去了?”甘然原本心情极坏,此刻也不禁微微一哂,“我若不愿意,今儿心情不好还特特从宫里跑出来寻你做什么?本以为就算没有温香软玉在怀来安慰我,至少也能听几句暖人肺腑之语,想不到却是送来给你骂的。”
苏如绘沉着脸:“你就是来找骂的!”复缓和了脸色,探手拉住他袖子问,“究竟怎么了?可有我能帮忙的地方?”
“不关你的事。”甘然吐了口气,手下却趁机反过来握住她,郁郁道,“是为了…母妃!”
“母妃?”苏如绘差点下意识的问出贵妃娘娘怎么了,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佳丽的病不大好?”
甘然目光沉暗:“飞兰苑本就房屋简陋,当初倚晴斋倒塌一角的时候还倒过连排的房子,如今春日正是百病发生之际,母妃在里面苦熬了多年,身子骨多有不足,虽然太医用了最好的药,但若不能移到向阳清爽之处静养,到底会落下痼疾——如今宫里宫室紧缺,母妃又是最低的佳丽,要移出飞兰苑,总也要晋一晋位…原本,霍母妃倒是愿意让母妃先住着西福宫,但霍母妃怀着身子…”
苏如绘明白了,她飞快的思索着这位韩佳丽究竟是无心还是有心,偏偏在这时候“病”倒?这时候,甘然被册为太子已经过去了点时间,太子妃也堪堪出现,地位日见稳固,霍贵妃多年筹算,终于赢了周皇后一局,正拖着身孕盯紧了四处不容有失的时候…按照孝制,若生母丧,守丧、停娶太子妃还是小事,三年不能视事…虽然实打实的只有二十七个月,也足有两年零三个月的时间,不得参与朝议!
这是因为甘然只是太子,上面还有长泰在,他不参加朝议对大雍影响不大,无法像皇帝那样以日代月,就算不至于真的两年多不上朝在东宫里守孝,哪怕是一年,甘棠可才比甘然小一岁!就是嫡出的皇五子甘沛,也等于是争取到了一年时间成长!霍贵妃苦苦筹划多年,怎么可能允许甘然出这样的意外?!
具体的经过苏如绘不知道,但她可以明白此事中韩佳丽的筹码:她死,甘然必受牵累,她活着,甘然才可以按照霍贵妃的计划,一步一步巩固太子之位,一点一点掌握朝局…问题是,韩佳丽在飞兰苑已经忍耐够久了,她不愿意继续等待下去,等到甘然继位?谁知道她还能不能活到那天?
她要离开飞兰苑,晋位,享受宫妃应有的福乐,太子生母应得的尊荣!
理由都帮贵妃找好了——太子娶妃,给予生母荣耀。
可…苦苦忍耐多年筹谋多年的霍氏,岂肯在这眼节骨上,让韩氏讹这一把?没有亲生儿子的霍氏,又怎肯叫韩氏出来分走养子的情份?!
而甘然…苏如绘听出他的意思,到底是怜惜生母,甚至,心里是觉得娶了正妃都无法向生母请一回安,总是委屈的?
她没被甘然握的那只手,暗暗掐住了袖口:皇媳…还真不好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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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一次请假貌似,所以大家轻拍。
好了,我去为明天的事情做准备了,大家么么。
第四百五十五章 良王后
“贵妃娘娘怀着身子,自比常人要娇弱,若因此过了病气,就是贵妃娘娘不说什么,想必佳丽心里也是极难受的,不过宫里也不是没有其他地方…嗯,贵妃娘娘是怎么说的?”苏如绘定了定神,轻声问道。
甘然顿了一顿方道:“霍母妃的意思是倚晴斋已经修好,空下来的时间也不长,就叫母妃先去那里住一住,至于晋位之事…如今宫里忙着,六尚都要为你我大婚并良王大婚准备礼服,实在忙不过来,等我们大婚之后再说。”
从前一直母妃长母妃短的,如今韩氏还没出飞兰苑呢,母妃就变成了霍母妃,苏如绘自忖自己若是霍贵妃怕也要在暗处吐一口血,生母终究是生母…韩氏选了这个时辰“重病”来和霍贵妃谈条件,而霍贵妃长宠不衰这么多年又岂是甘心愿意被一个小小佳丽胁迫住的?
她的目标是叫韩氏不要死,至少拖过了大婚再死,因此同意韩氏出飞兰苑,其他条件却一概打了回去。其实偌大六宫,虽然宫妃如云,真正要寻出一个地气和暖宜于养病的地方也不难,霍贵妃特特指了倚晴斋,用意不言而喻,许氏固然没有住进飞兰苑去,却一直是靠着谨慎微小在这宫里过活的,她还是名义上的甘美的生母,一度颇得太后欢心,就是这样也死于非命——霍贵妃是以此告诫韩氏适可而止,不要贸然去挑衅她的耐心!
而甘然因着生母多年失宠的缘故一直心存怜惜,如今却是更多的站到了韩氏那边去了…
这两位都是甘然的母妃,一个生母,一个养母,固然甘然此刻为了生母抱屈,似对养母颇为不满,但苏如绘深知他的性格,对霍贵妃未尝没有感恩之心,不过是因为如今霍贵妃意气风发而韩氏显得格外可怜罢了,她可不想趟这个混水,便转了话题道:“你如今是住东宫了,怎么还随便跑了出来?就不怕陛下知道了罚你么?”
“这溜出寝殿的事情我从小最是拿手,你在春生殿时不就知道了么?”甘然微微一哂,叹道,“如绘你说此事该如何是好?我也知道霍母妃不喜母妃此刻病倒,但那终究是我生母…若不是她位份太低…”
苏如绘的心沉了沉,无声的冷笑了一下,甘然的意思果然是为韩氏不能受自己的礼而感到委屈吗?自己堂堂的阀阅嫡女,那韩氏不过是一介宫女出身,何况还是仁寿宫里的宫女!这让她立刻联想到了秀婉,对于没见过面的韩氏她几乎是本能的起了防备与反感…不管怎么说,霍贵妃待苏如绘算是不错了,何况她霍家嫡长女的身份与贵妃的位份,也能叫苏如绘甘心情愿的行下礼去,可韩氏…阀阅根深蒂固的门第观念、对嘉懿太后深刻的戒备…她强按住心底的复杂情绪,苦笑道:“你都没法子的事情我有什么法子呢?可我是这么想的,晋位也好,居处也好,最紧要的是佳丽的身子,贵妃娘娘素来都是最疼你的,如今不愿意这么做,也许有旁的缘故?我看啊,还是先遣最好的太医给佳丽调养好身子骨,其他事情大可以慢慢与贵妃娘娘说着,是不是呢?”
“这倒也是。”甘然皱眉半晌,叹道,“可母妃身子是真的不大好了。”
“我记得我家库里有几支好参,你等一等,我出去叫紫陌取了来你带走。”苏如绘道。
甘然失笑着握紧了她手摇头道:“这三更半夜的你忽然要开库房拿东西,岂不是摆明了告诉你家里人我在这里?”
“我取东西就是给你么?”苏如绘眼波流转,一点他眉心嗔道,“我可是取过许多东西给别人的!”
“哦?”甘然眯起眼,“你都给了谁?”
“我那两个堂姐…”苏如绘笑着道,“不要说笑了,那参…”
“宫里还不至于连几支参都没有,霍母妃亲自看着呢。”甘然叹了口气,郁郁道,“我也知道霍母妃并不喜欢我为母妃说话,可那到底是我生母…”
这句话他今晚已经说了不只一次,苏如绘暗暗提醒自己记住他对韩氏、霍氏的态度,面上却安慰道:“既然如此那贵妃娘娘也是想佳丽早日康复的,有什么事情还是康复了再议的好,如今佳丽病中就是告诉了她好消息也不一定有精神高兴呢。”
“我本来的意思也就是为母妃晋一晋位,好叫她高兴写,兴许病情好得快点。”甘然吐了口气,“可霍母妃借口妃嫔晋位需要皇后娘娘同意,如今六尚局太忙,叫我专心准备大婚,莫要分心…”
苏如绘眯了眯眼,微笑道:“其实贵妃娘娘这么说也不错,毕竟皇后娘娘主持采选是陛下亲口下旨的,贵妃娘娘固然得陛下另眼看待,到底皇后娘娘才是六宫之主…”她顿了一顿,忽然道,“良王后为何还无旨意下来?”
甘然一怔,沉吟了片刻才道:“听说是皇后有些难以选择。”
“哦?你之前不是说过,那端木氏就是冲着良王后之位进宫的么?莫非皇后娘娘不喜欢她么?”苏如绘有些惊讶的问道。
“霍母妃曾经寻皇后娘娘长谈过一次。”甘然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就是在郑野郡夫人上回入宫后的事情。”
苏如绘抿了抿嘴:“…难道皇后娘娘想要的是…小沈氏?”
“差不多吧,其实父皇的意思,是叫良王自己挑一个合意些的王后,不过如今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
“良王不是就住在嘉木宫吗?”
“自从上回替他送过两盆幽兰花后,中间父皇吩咐的事情太多,我还要替你料理冷太妃之事,哪来的工夫再去见他?”甘然叹了口气,到底心情恢复了点,调侃道,“何况那时候采选的结果未出来,我若是贸然试探这些,回头他去告诉父皇我对其他人有兴趣,你怎么办?”
苏如绘打了他一下,嗔道:“你管我怎么办!”
第四百五十六章 宫女
甘然离开后,苏如绘将薄纱灯罩重新换成了厚的,晦暗的灯火只在室中照出影影幢幢的轮廓来。她皱着眉思索着。
阀阅联手逼迫太后并长泰废弃太子,自然也是做好了应对皇室反击的准备的。
不过所谓名门望族,所希望的却是形成一种微妙的均衡,正如当初武洛死后苏家面临困境时,其他阀阅都只观望,并无出手之意——除非皇家对苏氏的打击达到某种程度…
不伤及根基的削弱对于其他家族来说是一件好事。
如果废前太子之事确实由端木家主导,那么端木氏冲着良王后的位置进宫,莫非就是为了以此来打消皇室对端木家的打击?毕竟鲜有阀阅嫡系嫡女嫁给藩王为后的事情,这是为了限制藩王的势力,以免威胁到帝都。
而长泰此举一是为了替良王抱不平,二却是沿袭了嘉懿太后的策略,意图挑唆阀阅之间内斗…用一个端木家牵制苏家…假如端木氏真的嫁给了良王甘霖,那么即使端木氏才是真正挑起废前太子之事的始作俑者,长泰为了甘霖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不但会瞒下此事,甚至还会在沈家报复时出手回护锦绣端木。
否则外人见良王先被废弃,接着就是妻族遭贬,甘霖的外家本就不算强势,长泰怎会放心这个他一手调教培养的嫡长子?
问题是端木氏为何要这样做?柔淑既然能够将消息传达给端木氏,就算端木家并不知道她已经告诉了沈氏,也大可以要求她这么做,以便坐享其成。毕竟,端木家没有后妃在宫里,甘霖登基,好歹端木家还有一个端木劲曾为伴读,虽然不受重视。但若甘棠、甘然登基,与端木家却是更没什么关系了。
而沈家有甘棠和沈淑妃在,这几年淑妃在宫中权势日盛,沈家想动摇储君之位的心可比端木家不知道强烈多少!
再说端木家也不像苏家这样有女儿从小送进宫与皇子们一起长大,打太子妃的主意颇为靠谱,苏如绘原本认为柔淑应该是想坑端木家一把,如今想来想去却怎么也不明白这里面到底有什么样的弯弯绕绕。
如果是宋家的话…和端木家一个道理,储君换不换,对他们并无实际的好处,还不如遵循着嫡长子承位的古制稳妥,别说这两家,就是当初苏家,在苏如绘与甘然亲善的情况下,不也不肯轻举妄动么?
最让苏如绘想不通的却还是端木卉,她才进宫没几天,便叫甘然都信了她无意太子妃之位,一心只想做良王后,这实在不可思议…
不过现在良王后这个位置倒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因着良王的缘故,其家族必定会受一段时间的优待的…皇室与阀阅算迫废前太子这笔帐时,少不得要将之暂时分出来…
苏如绘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到天色微明才合眼,没睡多久就被紫陌摇醒,却是宫里派的教导规矩的人来了。
梳洗后,苏如绘在召南苑里见到了来人,让她很是意外:“袖香姑姑?”
“给苏小姐道喜了!”袖香微笑着欠身行礼,眼底划过刹那羡慕,如今苏如绘已经接了圣旨,准太子妃与单纯的苏家小姐身份自不相同,袖香等人已经需要向她行礼,苏如绘忙掩住惊讶,笑着还了半礼道:“我也算是姑姑看着长大的,怎么敢当姑姑的礼?”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袖香身后跟了四个看着颇为眼生的年轻宫女,却是宫里一并派下来的,此刻便一板一眼的道,“虽然奴婢与苏小姐也算亲厚,可如今总是不能逾越的。”说着眼风一扫紫陌等人,紫陌一惊,她本是安氏身边的得意人,被特意拨来伺候苏如绘的,苏如绘性.子不坏,她伺候了半日就摸准脾气,因此在召南苑倒比在安氏身边更加轻松些,此刻被袖香这么一看却觉得没来由的一阵心虚。
袖香并不客气,苏如绘请她坐了之后,便仪态端庄的坐下,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解起了种种宫廷规矩,其实苏如绘在宫中待了多年,种种礼仪固然说不完整,平素做起来却都是极为熟悉的,但见袖香如此一本正经,少不得认真听着。
苏如墨与苏如染中间寻了借口过来,借机旁听片刻,没多久便找着理由告辞而去,临走时那幸灾乐祸的眼神生怕苏如绘看不出来…
如此一直折腾到了午膳时分,袖香少不得要把宫中进膳的规矩仔细讲了一回,这才准许人在召南苑里摆饭。
紫陌早被袖香这一上午的训示弄得如临大敌,方才听着时聚精会神,此刻摆饭更是禀退了小丫鬟亲自上阵,务必不肯丢了这个脸。
她到底是安氏身边得力之人出身,蠢笨不到哪里去,袖香眼风扫过竟也不能挑出什么不是,便点头请了苏如绘独自入席,自己亲自伺候。苏如绘给了紫陌一个眼神,令她将四名宫女带了下去另开一桌用饭。
那四名宫女颇有迟疑之色,袖香颔首道:“你们速去速回,等等再来伺候着。”
“奴婢换着吃吧。”其中一名宫女机灵的说道。
“这位姐姐。”紫陌含笑拉着她的手道,“敝府不知道宫里规矩,今儿许多东西都准备的不齐,四位姐姐的饭菜再等可都冷了,再说有袖香姑姑在这里,这些小丫头们固然与姐姐们相比是云泥之别,可都是夫人亲自调教出来的,还算听话,姐姐们尽管放心去用饭便是!”
“奴婢们身子卑贱,冷的热的都不要紧,怎可擅自离开怠慢了苏小姐并袖香姑姑?”那宫女坚持道。
苏如绘不免多看了她一眼,却见这宫女约莫十七八岁年纪,虽然穿着简单,却生得柳眉杏眼,颇具姿色,她心里念头转了转,放下银箸对袖香道:“可是太后宫里进了新人?”
“哪里,这四位都是皇后娘娘担心奴婢独自前来武德侯府太过简慢,因此遣了四人同来伺候小姐,等大婚时再随小姐回宫。”袖香话说的含蓄,却不啻是在告诉苏如绘这四人是皇后派来的,另外,派带苏家来的意思,竟是要当做陪嫁般带回宫里去…苏如绘冷眼看下来,这四人竟都容貌至少清秀…她不由嘴角勾了起来。
第四百五十七章 笑柄?
安木容穿着对襟杏子黄底暗绣缠枝芍药的春衫,配着樱草色与翠色的间色裙,长发挽成双螺髻,对簪着一双绯色宫花,眉心贴着赤红如血的花钿,胸前挂了一块婴孩手掌大小的红玉,雕成了仙鹤盘绕山林的形状。她臂上拢了累丝嵌宝珠钏,裙下压着藕色祥云佩玉,另配着一只绛色底绣鸳鸯的香囊,比起正月里登门不知道气派了多少。
就连容貌也仿佛一下子光鲜起来,单看那不染而朱的嘴唇与自然粉红的面颊可知她如今过得滋润。
因安家式微而苏家势大,从前曜国夫人与曜国太夫人为难郑野郡夫人也是为了这个缘故,故此苏如墨虽然也在别的场合偶然见过一回安木容,但从来都不曾正眼注意过,今日她和苏如染却是专门在这儿看人的。
觑见安木容神清气爽、落落大方的跨进门来,依次给她们行了家礼,唤着表姐时,苏如染忍不住拿罗扇扑着苏如墨道:“看这模样倒仿佛已经出了阁一样!”
她的本意是说安木容如今姿态大方大有一家主母的风范雏形,却不想话中有歧义,苏如墨到底年长沉稳些,固然至今也不怎么看得起安木容,但见苏如绘投来嗔怪一眼,还是不冷不热的圆场道:“你这话说的可笑了,往日里安家表妹过府相叙时也是极为体面的,难道非得夫家给了聘礼才能穿这一身光鲜不成?仔细安家表妹拿扇子捶你!”
“表妹年纪还小,力气也不会太大,便捶我几下也没什么。”苏如染自知失言,便笑嘻嘻的打算混过去。
安木容起初面色惊讶,待听得两人说笑才放松下来,笑着道:“表姐们都是神妃仙子般的气度样貌,我这俗人可怎么舍得动手?就连想一想都怕亵渎了!”
苏如墨扑哧一笑:“神妃仙子这话拿来说你的亲表姐也就是了,咱们两个可也是俗人,当不得半点儿仙气!”
“表妹今儿精神许多。”苏如绘打量着她含笑说道,“我前两天回来才晓得你定了亲,匆匆忙忙的叫人预备了礼,你可不要见怪。”说着叫紫陌捧上了一个锦匣来,紫陌出来时旁边一个粉衣女子想要帮手却被她巧妙的避开了,安木容何等机敏,立刻注意到了。
只是她出身不高又是庶生,最是沉得住气,只是眼角扫了扫,觑出那女子看装束依旧是使女,但见紫陌对她的排斥,看着又面生,她却有点儿吃不准是什么来路。
“说起来我才是惭愧,竟没及时过来给表姐道喜。”安木容这句话说的绝对是真心实意,她当初使劲了方法向苏家求助,才得了董家这门婚事,虽然嫡母江氏气得死去活来,成日里在家中指桑骂槐,连着生母都埋怨不已,可安木容却十分满意,如今苏如绘在太子妃之位的竞争中脱颖而出,她将来在董家的地位也将更上层楼,到那时候纵然娘家没人撑腰日子也要好过许多,安木容自是由衷的说这个喜字,“只是我实在惭愧,除了一些自己做的绣活,也没有别的能拿出手的东西,还请表姐莫要嫌弃,给身边人随便用用吧。”
说着跟她进来的小使女也怯怯的把东西递给了紫陌,在场的三位苏家嫡女皆是娇生惯养大的,女红最好的苏如墨手艺也只能说平平,更别说苏如绘这个在宫里几年基本上没学什么东西,绣技一塌糊涂的人了,然而她们自己不擅长刺绣却眼力极好,究竟是富贵之中浸润长大的人,离得最近的苏如墨目光一扫便轻轻惊讶道:“这绣工不错呀!”
她这么一说,原本紫陌正要拿着托盘收回房间里去,见状便停了下来,苏如染招手叫她近前来,伸手拿了一个浅紫绸底绣着两尾锦鲤的荷包,但见那两条锦鲤灵活灵现,尤其是鱼眼绣得极为传神,惊讶道:“这当真是你自己做的?”
“也不是多好的东西,怎么敢欺瞒表姐们?”安木容并不动怒,微笑着道,“表姐若是不信,借一副针线来现场绣几针也是可以的。”
苏如绘拿罗扇打了苏如染一下,嗔道:“咱们女红固然不行,这嫉妒的形状可不许露了出来!”
“我偏要明着嫉妒。”苏如染眼波流转,抓着那个荷包道,“这个绣的好,正合我眼缘安家表妹,这一个便给了我罢!”
“表妹已经给我了,便是我的,你问过我没有?”苏如绘闻言不依道,却见苏如墨从容不迫的唤过紫陌到面前,在托盘的一堆荷包、香囊里挑来挑去,顷刻工夫就取了三四个往袖子里一塞,满意道,“我就要这几个!”
苏如绘怒道:“这是表妹给我的东西!”
“安家表妹叫你给身边人,我们如今可不就坐在你身边?”苏如染白她一眼,“我就拿一个,十姐拿了那么多,你竟也只盯着我说,亏你好意思么?”
“表姐们若是不嫌弃,我日后多做一些就是。”安木容忙道。
“你不要理她们,虽然亲事还有两年,可嫁妆总要绣仔细些的。”苏如绘忿忿道,“哪有那个工夫来帮她们?”
她这话音一落,苏如染和苏如墨对望一眼,双双哟了一声:“你也知道嫁妆嘛?怎不见你做些针线?”
“苏小姐的礼服自有尚服局准备,另外奴婢等人针线也还凑合,若是几位苏家小姐喜欢方才这些样子,奴婢等人也可尽微薄之力!”见状,侍立在旁的一名碧衣女子忽然道。
这碧衣女子大约十六七岁年纪,白皙的脸庞上一双清水妙目极为灵动,虽然远不及苏如绘美貌却自有一种小家碧玉的清秀,她这么说本是因苏如绘这几日的冷淡有意讨好,却换来不远处粉衣女子的冷笑一瞥——
“安家表妹莫要生气!这几个人并不是苏家奴婢,还请表妹念在婶子的份上别往心里去!”苏如绘一声冷笑,苏如染在宫里时与她配合过,立刻心领神会的出言安慰安木容。
安木容刚露了个迷惘的表情,苏如绘已经抬手把茶水泼到那碧衣女子脚下,不疾不徐的问左右:“光顾着与姐妹们说话却是忘记了问了——今儿这是什么茶?味道怎这样差?”
“还能是什么?溪山云雾。”苏如墨冷笑着接口。
“小姐恕罪!这溪山云雾本是专门为了招待表小姐准备的,并无什么问题,想来是因为召南苑里忽然多了些人,奴婢无能没看拂到,往日给小姐沏茶的水全是城外山上运来的山泉,今儿却是拿了奴婢们喝的井水给混着了!”紫陌二话不说往前一跪,她本是这召南苑里的大丫鬟,她一跪,其他小丫鬟们自然跟着跪了下来,战战兢兢的请苏如绘息怒,如此,跟袖香来的四人也不敢站着。
一时间堂上除了四姊妹坐着外,全部跪了下去!
“这是第一次,我且不说什么,你自去管家那里领罚!”半晌,苏如绘才冷冷道,“需知道我苏家千年望族,规矩二字已深入人心,做主人的用什么东西做什么事,岂是一个小小的贱奴所能比拟的?传了出去没得叫人笑话死!”
她目光一扫那四人,悠悠道:“还有四位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在哪,你们若再这样丢我苏家的脸,是生怕成不了帝都的笑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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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八章 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