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如绘看着她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觉得反正已经换了出门的衣服,还不如先去上林苑转一转,提前将诗句之类想好,免得到时候怯了场。中秋夜宴那次留给她的教训实在太深刻了。

上林苑本就遍植花木,因着花会的缘故,更从御花园、花房中,都移了许多争奇斗艳的奇花异草来,越发显得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主管这次花会的乃是未央宫的主事内监安平之,此刻正带着人到处巡视,苏如绘避开众人,沿着太液池而行。

有道是太液芙蓉未央柳,春日的太液池上浮满了尖尖嫩嫩的荷叶,时有蜻蜓蹁跹,岸旁却是一丛丛迎春恣意怒放,鹅黄新绿,煞是好看。

苏如绘看得暗暗叫苦,这季节处处可入画,步步成诗,若太后或皇后兴致极高…

她正盯着一片新圆苦思冥想着诗句,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苏如绘转过身来,却见一个蓝袍少年正穿过不远处的一垂凌霄花下。那少年剑眉星目,气度儒雅,身上宝蓝色长袍,越发衬托出他肌肤白皙,风仪出众。

苏如绘见他似乎并未看见自己,忙出声叫道:“师兄!”

“苏师妹?”顾连城停步一看,温和的笑了笑,招呼道。

苏如绘见周围无人,提起裙子三步两步跑了过去,嘻嘻笑道:“师兄怎么会从这里走?莫不是来寻觅诗意的?”她心里主意转的飞快,正琢磨着怎么说服顾连城替自己做上一回代笔,却听顾连城笑道:“说来惭愧,虽然常与太子入后.庭,不过却一直没记过路途,刚才陪太子去未央宫请安,前朝传来消息,说是师傅见召,我便向太子告辞,哪知出来没多久便迷了路,师妹若是方便,还请告诉一下该怎么走才是。”

苏如绘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

上林苑…未央宫,这两个地方与去前朝的方向那是反得不能再反了…自己这个才华横溢的师兄,莫不是个路盲?

“师兄,我替你带路吧!”苏如绘明白过来,叹了口气,“师兄可知道师傅召见有何事?”

“来人没说。”顾连城摇头道,“师妹可有什么话要带给师傅?”

“…有!”

“师妹请说。”

“若是我丢了师傅她老人家的脸,师傅会不会把我逐出门墙?”

“呃…师妹过谦了!”

两人一边说着闲话,一边走着,苏如绘这几年虽然也见过几次顾连城,不过还从未像今天这样私下长时间交谈,顾连城此人恰如书中所言君子如玉,两人走在一处,过往宫人见了,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苏如绘忽然想起一事,道:“师兄最近可曾去我家做客?”

“两个月前蒙郑野郡夫人之召,去过一次,武德侯府中一切安好。”顾连城以为她想家了,道。

哪知苏如绘关心的却不是这个,而是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可见到我堂姐?”

她一面问,一面露出看好戏的表情,哪知顾连城处变不惊,神色泰然道:“席间蒙苏家小姐弹奏一曲,不胜荣幸,惜乎师兄琴艺有限,不能指点那位小姐。”

“喔…”苏如绘十分失望,苏如染并不擅长弹琴,没有一定水平,是不敢在薛紫暗入室弟子面前弹奏的,这么说,出场的应是苏如墨了。

自从顾连城当年作登临赋而成名,加上本人师出名门,相貌俊秀而又前程似锦,六年来不乏门阀贵女倾心于他,其中苏家近水楼台先得月,苏如绘的两个堂姐,苏如墨、苏如染,更是争得连两人的长辈之间都硝烟弥漫。

偏偏顾连城一直气定神闲,无论赴多少次宴,苏家长辈明里暗里的话都说尽了,始终不温不火,目不斜视,苏如绘兄妹几次试探,他都滴水不漏,既似有情又似无情。苏如绘如今也不指望从他嘴里套出什么话,只是她因郑野郡夫人的缘故不希望苏如墨如愿罢了。

苏如墨…苏如绘心底冷哼一声,顾连城是薛紫暗入室弟子,君子六艺那是信手拈来之事,尤其是操琴。什么琴艺有限不能指点,应该是不愿指点。嗯,这样就对了,曜国夫人当初没少给郑野郡夫人添堵,苏如绘心里也觉得自己这个师兄非常了不起,她可不希望苏如墨能嫁到这样的良人。

正闲谈时,通往前朝的宫门已在眼前,顾连城松了口气,对苏如绘拱了拱手道:“多谢师妹了。”

“师兄客气了…”苏如绘很是同情的看了他一眼,未央宫到前朝那是再容易没有,只需一直向南走便是,这位师兄居然能糊涂的走到未央宫之北的上林苑去,这份路痴倒也少见。

第八十六章 苏氏

待顾连城的身影消失之后,苏如绘才后知后觉的哎呀一声,后悔不迭——这么一路上,她居然都忘记请顾连城替自己写一篇出色的诗文,来应付明天的赏花会了!

苏如绘无可奈何,只得悻悻独自返回仁寿宫。

“如绘姐姐!”

苏如绘刚刚进了仁寿宫的宫门内,便见一个上穿湖水绿缎半臂,下系藕色六幅褶裙,挽着彩蝶穿花披帛的豆蔻少女迎面走来,甜甜笑着招呼道。

“郡主!”

这装束清雅的少女正是东胶国小郡主丹朱,六年前随东胶王入觐后,本来在光奕长公主下降之前就要随东胶王归国的,但是她回去不久,东胶王后病故,嘉懿太后甚是怜恤,待她守孝期满,使人将她接至帝都,养在了仁寿宫里。

按照惯例,东胶国的王女被选入宫为后妃是常事,宫里谁都知道,苏如绘这些人且不去论,这位小郡主,以后迟早是正一品的贵淑贤德四妃之一。

丹朱郡主原本生得珠圆玉润,自东胶王后去后,许是哀伤过度,加上六年来长了不少,眉目之间依稀可见当初娇憨模样,下颔却尖了许多,看起来别有一种楚楚动人。

苏如绘对她印象一直不错,笑着见了个礼道:“郡主往哪里去?”

“淑妃娘娘那里做了一种别致点心,让我去尝一尝,若是觉得好,让我带些给太后。”丹朱郡主如实道。

“淑妃娘娘的小厨房据说是宫里一绝呢,郡主好口福。”苏如绘笑意盈盈,心里却有些感慨,淑妃这几年来老是变着法子将丹朱郡主唤去永信宫,哪里是为了孝敬太后,还不是打着撮合丹朱郡主与三皇子甘棠的主意。

自从当初太后将丹朱与甘棠相提,宫里不敢明着议论,但心里都觉得太后怕是有这心思。但是东胶国王女,历代以来都是入后宫为妃,娶她们的,都是太子或皇帝。沈淑妃打这个主意,这些年来原本与周皇后之间的和睦已经逐渐开始变化了。

“如绘姐姐若是喜欢,一会我另外与淑妃娘娘讨些给姐姐送去。”丹朱很懂事的道。

苏如绘连忙摆手道:“不必不必,娘娘是孝敬太后的,怎能给我?”

两人寒暄几句,丹朱便告辞而去。

苏如绘回了鹿鸣台,刚从屏风后换了家常衣服出来,便听外面珠帘被哗啦一下掀开,却是周意儿皱着眉头进来了。

“你来的倒巧,我刚回来,皇后娘娘寻你什么事?”苏如绘笑道。

周意儿神色似有些不大好,勉强笑了笑,半晌才道:“没什么,不过是说明天太后也许会让人作诗作画,让我早作准备,不要到时候丢了周家的脸。”

“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不是还有我么?”苏如绘笑着道,“再说瀣儿姐姐不清楚,不过那位张小姐嘛…说不定还不及我呢。”

长泰廿六年坠湖之事发生后,宋氏采蘩被赶回家族,未央宫就只有张眷一人陪侍皇后,张眷乃是太后侄孙女,父亲是威远伯张子仪,甚得圣意,只是张子仪乃是张氏旁支出身,少年时家贫,无力读书,所以虽然武功出色,却大字不认识几个,也是朝中少见了。

而昌阳郡夫人乃是张子仪的结发之妻,亦是贫家女儿出身,因此张眷的学识可想而知。苏如绘有时候想,太后没有将张眷放在仁寿宫里抚养,而是任由她养在号称才女的皇后身边,是不是指望皇后的书香之气能够感染张眷一二?

毕竟嘉懿太后更以政事见长,杀伐果决,这一点,张眷在家里时应该早就受多了张子仪的影响。

周意儿听了苏如绘的安慰,却只是勉强笑了笑,敷衍几句便走了。

苏如绘看着她离开,总觉得周意儿有一点欲言又止。

次日天朗气清,苏如绘被秀婉叫醒,正是东方晓色破远而开之时,她起身沐浴,换上织云绸制的亵衣亵裤,披上中衣出来,对秀婉道:“昨儿选好的衣服呢?”

秀婉连忙将衣盘托出,这身衣服是苏如绘昨天晚上挑选好的,乃是一件雪青色底绣迎春花缠枝状的半臂,里面束着月华裙,裙角缝着小金铃,行走之间声声脆响悦耳,披帛选的是一件纯雪青色只在边缘坠了一串串珍珠如流苏的。

苏如绘自己梳了一个垂髫分肖髻,对插一双玉步摇,当中簪着一朵山茶引蝶珠花,耳畔留着少许碎发,摇曳出碧色珠光,却是来自于耳下的碧玉坠子之上。

鬓发既妥,苏如绘打开昨日周意儿送来的周弃病亲制胭脂,取出少许化开,对着铜镜嫣然一笑,趁机在笑颊上各轻扫而过,又取唇纸一抿,便是飞霞上颊、朱唇皓齿了。接着以炭笔轻描眉眼,略施薄粉,便是妆成。

秀婉不谙梳妆,在旁替她递递拿拿,托过装着花黄的小盒子道:“小姐可要用这个?还是点朱砂?”

“就用这个吧。”苏如绘随手捡了一片攒千叶花形的花黄,沾了水贴在眉心。

秀婉左右端详着苏如绘,苏如绘是一张白生生的瓜子脸,弯眉秀目,鼻梁高而挺直,樱唇轻抿,方十四岁的少女身姿窈窕,端坐镜前,只使人看着就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她禁不住赞道:“小姐好生美丽。”

“美丽这个词,在宫里,还是要霍七才够得上。”苏如绘轻声道,语气里虽有羡慕,却无嫉妒之色。

已经十八岁的霍清瀣,如今完全可以用倾国倾城来形容。

即使出身门阀、自恃极高的苏如绘,看着她时也不禁为之倾倒。

“那也没什么,除了三殿下,太子和二殿下,可是一直都对小姐不一样的。”秀婉道。

苏如绘对着铜镜笑了笑,没说什么。

长泰廿六年九月,光奕长公主下降后的两个月,苏如铁成婚,苏如绘曾得太后恩准回府参加,那是她这六年来唯一一次回到家中。苏如铁娶妻后不久,北戎再次犯边,因有内奸,东胡郡几乎失守,刘氏接连战死了六名嫡系子弟,族长派自己的亲弟弟浑身缟素星夜飞驰入帝都哭诉。

因着光奕长公主下降后与秋狄之间暂时的宁靖,满朝文武在长泰帝当殿震怒后,非常识相的提出北.伐。

是日以骠骑大将军周子南为主帅,苏万海辅之,当时未使人注意的是苏家庶子苏如峻,以一个不起眼的正六品昭武副尉,同样出现在北.伐军中,并一次次立下大功。

长泰廿八年,北.伐以北戎连败十三场大战,王帐震动,仓皇后退三百里,遣使求和,并以王子入质、递交国书称臣结束。

战后论功,苏如峻连升五级,为归德将军,领大雍声名赫赫之四破军中的破坚军实职。自此武德侯府一门父子四人,三执军权,炙手可热。

甘霖又怎么可能会对自己不另眼看待?

要知道苏万海可只有苏如绘一个女儿,还是嫡女!

至于甘然…

苏如绘抿了抿嘴,将思绪抛开,开始继续挑选起束腰与佩饰起来。

第八十七章 荣寿公主

朝阳初上时分,上林苑中姹紫嫣红,衣香鬓影袅袅。

太后、皇后乘凤辇,正五品以上妃子乘轿,其余则步行而至。到了上林苑,太后吩咐下辇,周皇后也跟着走下,亲自搀过太后的手臂,另一边便是霍清瀣与丹朱。

丹朱正垂髫年纪,不知道是不是因与霍清瀣同行的缘故,穿的十分清淡,不过是浅碧色褶裙外披了一件鹅黄半臂,发束金环。

而霍清瀣则是玫瑰色襦裙,外罩月白半臂,束腰鎏金织云带,裙下微露一双丝履,上面缝了一对茸球,满头青丝高挽,斜插着一支蝶穿牡丹的华钗,一串珠贝自牡丹花蕊中坠下,恰恰落在她鬓边,扶着太后站在花丛之间,当真是人比花娇美,花不及人艳。

苏如绘和周意儿是提早就到了,此刻与众妃一起跪下给太后、皇后行了礼,太后和蔼摆手叫起来,道:“今儿哀家传你们来,是觉着上林苑的花开得极好,因此叫大家都来看看,不必拘束,一会若有谁有拿手的技艺,亦不妨表演一下,若是好的,哀家与皇后都有赏赐。”

“母后这是帮着大家讨赏呢!”周皇后笑着凑趣,“妹妹们可要尽心,还有几位小姐。”

“谨遵太后、皇后娘娘懿旨!”众人齐声道了,便拥簇着太后沿途赏过去。

周意儿挽着苏如绘的手,走在队伍中间,忽然一努嘴,道:“如绘你瞧!”

苏如绘顺她所看的方向看去,却是一个有些孤零零的绯色身影,窈窕韵致,梳着飞仙髻,对插着蜻蜓别荷款式的玉搔头,簪着数朵绢花,扶着宫女的手慢慢走着,不时看向太后身边的霍七。

“怀真郡主居然没来?”苏如绘认出那是张眷,自宋采蘩被遣返家族后,未央宫里养着的女孩子只她一人,因此倒与时常入宫的怀真郡主走得越发近了。

“应该不会,估计在弄什么玄虚!”周意儿冷笑,她原本倒与怀真没什么仇恨,只是当初光奕长公主尚未正式册封时,后宫皆以为太后、长泰有意废后,谣言四起,一些人别有用心,在暗中推波助澜,让周家很是惶惶不可终日。

后来光奕长公主册封尘埃落定,太后亲自决断六宫之事,废后的谣言才逐渐嘎然而止,之后周家查访,此事隐约与西福宫、宋氏有所纠缠,当时因着北.伐之事,太后与长泰都不欲使六宫之事影响前朝朝政,因此周家只得暗暗咽下,但从此周意儿对怀真郡主也没了好感,两人偶然见面,不时彼此互刺几句。

虽然怀真郡主乃是册封的郡主,周意儿身无品级,但后者养在太后身边,怀真郡主早年在苏如绘身上吃过苦头,也不敢过分。

至于张眷,却是因为当初那株白玉金参的缘故,与周家差点正式翻了脸。此事连武德侯府也被埋怨到,也是因为北.伐的缘故,太后亲自出面命昌阳郡夫人不得纠缠才作罢。张眷坠湖后因是最后被救起,损伤极重,长泰廿五年时还是一个初显妩媚之风、身体安康的女孩儿,因为坠湖引起风寒,差一点点便转成了肺痨,幸亏北.伐顺利,大雍从北戎得到众多珍贵药材,太后特意令人以八百里加快紧急传回一株白玉金参,才险险救了回来。

但是张眷从此变得体弱多病,三天两头的病倒,周皇后甚至特意调了一名医女去服侍她,因为此事,威远伯与武德侯之间也时常发生龌龊,苏如绘自是不可能还能与张眷见面和蔼交谈,但在太后、皇后面前,两人都是视作陌路,倒还不至于发生冲突。

“何必管她呢?你看今儿花开的果然繁华。”苏如绘打量几眼张眷娇怯怯的背影,笑着转过头道。

“也是。”周意儿点了点头,两人专心欣赏起上林苑中的花卉来,中间周意儿看中了一株六角大红,层层叠叠的粉色花瓣葳蕤怒放,直压得枝头微弯,她留恋看了半晌,苏如绘推她道:“急什么?一会太后叫人表演技艺,你若得了彩头,向太后讨去鹿鸣台就是。”

“若你得了,可也要帮我一帮。”周意儿道。

“你周家清流出身,诗词上哪里还拿不到个魁首?”苏如绘失笑道。

哪知周意儿却正色道:“如今可不是六年前,宫中以才名著称的后妃只我姑姑一个,长泰廿七年入宫的静婕妤、长泰廿八年礼聘的刘修容,还有长泰三十年选秀入宫的安宝林。都是才华横溢之人,今儿在太后面前出挑的日子怎么会放过?”

“哦?后宫才女居然如此之多?”苏如绘诧异道。

“那安宝林还是肃国公…”周意儿话音未落,却听前面有人禀告道,说是太子与几位皇子齐来给太后请安,此刻正在上林苑外。

太后因道:“都是自家人,在外面干等着干什么?进来就是。”

太子甘霖乃是嫡长子,如今已有十六岁,所谓十五束发,若是普通皇子,这个年纪就该离都出藩了,自然不适合再与后妃见面。

不过有嘉懿太后在却又是一回事,不多时,甘霖便携着二皇子甘然、三皇子甘棠,手里牵着五皇子甘沛飘然而至。四位皇子身后落开几步,却是四皇子甘美,手中抱着一个约两三岁的小女孩,这女孩极为清秀,只是一双大眼睛里藏着畏缩,似乎第一次出席人如此多的场合,十分怕生。

这女孩乃是宫中如今唯一的公主荣寿,生于长泰廿九年腊月,生母是一名娘子,在生产她时便难产而亡,因宫中公主一直养不住,后妃们都不太敢接手,荣寿公主又出身低微,不足以让太后抚养,最后还是许才人主动接下了这份差事。

荣寿公主与她的养母及四哥一样,在宫中一直寂寂无名,若不是在这种场合下出现,怕是遇见了也很少有人能想起来她是谁。

“荣寿也来了?”太后打眼一看,顿时露出一丝真心的笑意,凭心而论,太后最看重的当然是皇孙,但是如今宫中已经有了六位皇孙,却只有这一个公主,自然显得公主反而更尊贵了,只是太后曾亲自抚养乐安公主至十二岁,却不幸意外身故,到了荣寿公主这里,难免有些睹此思彼,时常有赏赐发到许氏那里,却不常召荣寿见面。

现在在这里意外看见她,倒是格外喜欢,连带对甘美也温和起来,招手道:“小四将妹妹抱来给哀家瞧瞧。”说着让霍清瀣替自己卸了护甲,以免伤到荣寿公主。

“荣寿,给皇祖母请安!”甘美上前几步,将荣寿公主放到地上,轻声哄道。

荣寿公主有些怯怯的看了眼太后,被四哥推着催促了几下,才行了个礼,奶声奶气道:“皇、皇祖母万福金安!”

“好孩子,快到皇祖母这里来!”太后极高兴,示意她靠近自己,荣寿公主却先回头看了眼甘美,见他点头,才走紧几步,到了太后跟前。

太后将她抱起掂量了一下,怜惜道:“这孩子却比甘沛当年轻多了,许才人那么尽心养,却还是身子骨有些儿不足。”人群中许才人连忙出列请罪。

周皇后生怕太后又想起乐安与先前夭折的公主们,连忙打断道;“甘沛贪吃,臣媳瞧公主面色红润,想必是女孩子的缘故,看着瘦弱,其实筋骨倒不差的。”

太后被她这么一说,仔细看了看,发现荣寿公主果然小脸白里透红,满意的捏了捏她的脸颊道:“许氏你确实用了心!”

许才人跪下谢恩,又道:“都是太后与陛下洪福庇佑,嫔妾不敢居功。”

“你养这个孩子不容易,还要照顾甘美,荣寿刚出生时是个什么模样,哀家很清楚,能养成这样着实辛苦。”太后见荣寿的目光落在自己腕上,随手将一个翡翠镯子取下来给她拿着玩,道。

许才人连忙磕头,又是一番谦逊。

许氏的态度让太后很是满意,周皇后察言观色,靠近太后轻声说了几句什么,太后微微点头,便让许氏下去,却将荣寿公主交给了袖香抱着。

这时候甘霖等皇子才走了过来,笑道:“皇祖母见了荣寿,却把我们丢在一边了!”

甘棠自幼与太后撒娇习惯了,假意哀怨道:“皇祖母可是不疼甘棠了么?”

太后大乐,被皇孙们逗得合不拢嘴,先对甘霖道:“都是上朝议政的人了,还要和妹妹争这么点子么?”又指着甘棠对沈淑妃道,“淑妃也不出来说句公道话?哀家疼棠儿疼得可还少吗?这会子居然吃起荣寿的醋来,你们妹妹年纪小,又是宫里唯一的公主,难不成一群男儿竟也要与她相争?”

皇后和众妃都是窃笑不已,却见一道人影冲过来,一把抱住太后的腿,差点没将太后带得退了一步,吓得皇后与霍清瀣赶紧扶好太后,周皇后定睛一看,闯祸的却正是自己的幼子甘沛,不由恼道:“胡闹什么!安夏把他带出去,禁足一月!罚抄孝经五遍!”

甘沛闻言委屈道:“沛儿已经许久未见皇祖母…”

周皇后还要再说,太后已经摆着手笑了起来:“皇后怕什么?难不成哀家还会和自己孙儿计较这点子事不成?沛儿年纪小,皇后忘记然儿、棠儿在他这年纪时淘气到什么样子了么?那时候六宫看到他们就发愁!”

太后说罢,甘然和甘棠大约是从小被说习惯了,只是陪着笑了笑,两人的母妃,霍贵妃和沈淑妃,却不约而同的飞霞上颊,尴尬无比。

第八十八章 芙蓉清波亭

上林苑乃前朝所留,占地极大,嘉懿太后毕竟年纪大了,走了小半个时辰,面上已露倦色,周皇后忙道:“母后,臣媳记得不远处便是芙蓉清波亭,三面临水,景致甚好,不如去坐一坐?”

太后点了点头,一行人不疾不徐的向芙蓉清波亭走去,早有小黄门在旁听了,飞跑去报信,检查芙蓉清波亭中各物可安排妥当。

到了亭中,只见三面各只垂了一道轻软薄纱,沙色明亮,光线透入,丝毫不觉昏暗沉闷。周皇后解释道:“如今虽已是鲜春,但湖上犹有寒气,为太后凤体念,故此臣媳让安平之在这里挂了这明华纱,挡去春寒料峭,却也免得亭中昏暗。”

“皇后自是有心。”太后点了点头,吩咐将荣寿公主抱过来,问了几句闲话,已是日上三竿,便见安平之一抖拂尘,询问似的看了眼皇后,见皇后微微点头,这才上前跪倒请示:“禀太后,午膳已备,不知是否就让奴才们摆在这芙蓉清波亭里?”

“到午膳的时候了么?”嘉懿太后抬头看了看天色,道,“这附近可还有其他地方?”

周皇后听出太后似不想就在芙蓉清波亭用膳,于是道:“东南方向那座假山后,倒是有座涵远楼。”

“摆去那里吧,这亭子里吃些瓜果倒也罢了,用膳还是去楼里的好。”太后说着,忽然咦了一声,拉过荣寿道,“哀家给你的翡翠镯子却去了哪里?”

刚才荣寿一个劲的盯着太后腕上看,太后就把那翡翠镯子下了给她拿着玩耍,却没想到这么会子工夫就不见了踪影,许才人吓了一跳,以为公主年幼不晓事,将太后的镯子随手丢弃,正要出来请罪,却听齐云笑道:“太后莫急,东西在奴婢这里呢,刚才瞧公主拿着有些累了,奴婢便替她收了起来。”

“原来如此,一个镯子倒没什么,哀家是怕这孩子别吃了下去。”

“公主这么小,怎么吃得下镯子?”沈淑妃挽了挽臂上霞帔,笑着道。

“你却是把自己儿子的事情给忘记了?”太后道,“甘棠小时候,也看中哀家的一个玉佩,拳头大小,哀家给他玩着,一转身他把玉佩打碎了,一小块一小块的往嘴里塞呢——幸亏嬷嬷发现的快!”

甘棠顿时叫道:“皇祖母是消遣棠儿了,棠儿这般聪明怎会做那种事?”

“你还要狡辩?哀家可还记得,那嬷嬷姓沈,乃是你母妃的陪嫁使女,若不是她发现及时,抢了下来,有你苦头吃!”太后瞪了他一眼,假意嗔道,“还想在哀家面前抵赖么?”

“皇祖母果然是不疼孙儿,偏心荣寿了!”甘棠靠过去撒娇道,“当着妹妹的面这般揭孙儿老底,却让孙儿以后在妹妹面前何以自处?”

太后笑着一点他眉心道:“哀家就是要拿你做个例子,让沛儿与荣寿都晓得你那些淘气的事,免得他们跟你们学坏了——还有然儿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沛儿千万莫要学你这两个哥哥,要学,得看着太子!”

“沛儿知道了!”甘沛依在太后身边乖巧道,甘然原本静静站在一旁,闻言也不禁出声替自己辩护道:“皇祖母是要教训三弟,怎么还要拉上孙儿?”

“你三弟淘气,你难道不淘气?贵妃养你养的可是心惊胆战,你自己说说,淑妃可曾担心过她的儿子独自在荷塘边徘徊?一点儿事都不懂,哀家这不是正要拿你们给沛儿与荣寿提醒么?”太后此刻心情很好,打趣道。

霍贵妃听了却是眼眶一红,将头转向别处,甘然笑嘻嘻道:“孙儿是看出来了,皇祖母是怨着咱们功课忙,有几日没去仁寿宫请安,特意敲打咱们来着,三弟,咱们旁的多说无用,赶紧想个法子给皇祖母赔罪才好。”

甘棠也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原来如此,我只当皇祖母是不疼孙儿了,却是因为这个,皇祖母,您不知道太师他老人家的功课有多重…”说着就要撒娇让太后下懿旨,教霍德给他减免功课,霍德原本只教导太子,不过甘霖十二岁起上朝听政后,霍德便隔一天才为他讲解两个时辰功课。而长泰帝因霍德将甘霖教导得极好,加之如今朝中不算忙碌,也将其他皇子的课业划了过去,让他兼顾。霍德此人为师极为严格,丝毫不假情面,甘然、甘棠这两人均无太子那般好学奋进,都是叫苦不迭。

沈淑妃听儿子老调重弹,这般不求上进,细细的蛾眉顿时皱了起来,太后却是笑出了声:“你为这件事情从启蒙开始就缠着哀家,如今都快就藩的人了,还这么惫懒,这叫你父皇母妃以后怎么放心你去藩国?别到时候与你那不争气的皇叔一样,无人就近管束,成天游手好闲,被监官弹劾上来,到时候皇祖母可是不依,不管你的!”

太后所言的不争气的皇叔,正是当初苏如绘与郑野郡夫人在长泰廿五年最后一天宫门前遇见的那位赵王,半个月前,监官上了明折,弹劾赵王在赵国荒淫无道,强抢民女,好声色,乐嬉游,马踏青苗,不思贤明等等,引起朝中百官愤慨,长泰帝亦觉颜面无光,正下了旨意传他回都解释。

苏如绘当初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大快人心,不过转念一想,长泰帝是传而非拘,怕是雷声大雨点小,最多不过敲打一番罢了,便懒得多关心。此刻听到太后这么一说,许多人都在心里嘀咕莫不是赵王这次入觐是要被重罚了?

沈淑妃却没工夫理会赵王,她听到就藩二字,脸色顿时一白,周皇后却是舒心一笑道:“可不是?三殿下,霍太师乃是陛下的师父,学问品德都是极好的,殿下可不能偷懒,要好好跟着太师学,两年后就藩,也做个贤明之王。”

这番话说的甘棠眉头微皱,但他惯于掩饰,撒娇道:“母后,霍太师确实大才,否则何以将太子哥哥教导得这么好?但棠儿生性愚钝,哪里能和太子哥哥比?母后这么说,实在让棠儿惭愧,连做太师的学生都不敢了,不如母后帮棠儿换个老师罢!”

周皇后顿时一噎,自长泰廿六年的风波后,虽然她后位依旧稳固,太后处理完辛才人引发的巫蛊之事后,也将六宫之权还给了她,但宫权却已经不似从前那样掌于皇后一人之手。长泰帝因沈淑妃在长泰廿五年除夕夜宴上的镇定表现,特意开口,让沈淑妃协理后宫。

这几年下来,沈淑妃母子不复从前的战战兢兢,竟隐隐间有些心思不对,这些周皇后自是看在眼里,今日终于从太后口中听到就藩二字,她自是心中愉快,便不遗余力的敲着边鼓,企图将此事一口咬死,也是暗示沈淑妃莫要再起心思。

哪知甘棠这么一说,却仿佛是周皇后炫耀太子聪慧、贬低甘棠愚钝一样。虽然周皇后一直觉得自己儿子比谁都更适合做储君,但身为嫡母这般说话,总让人觉得她厚此薄彼,顿时有些尴尬。

却听太子轻笑一声道:“三弟又胡闹了,皇祖母别听他叫苦,见了太师,他可是什么甜言蜜语都说出来,霍太师如今喜欢他可比喜欢孙儿还多呢!”

甘然目光闪了闪,也道:“三弟嘴甜,太师自是喜欢他。”

“是么?哀家的棠儿从小就惯会哄人,连哀家都常被他说得止不住笑。”太后慈爱的摸了摸他的头发,芙蓉清波亭中顿时响起一片陪笑声,如此说说笑笑,将此事揭过。

第八十九章 徐姿

片刻后安平之来禀告,说午膳已在涵远楼摆好,请太后与众人移驾。

苏如绘挽了周意儿的手跟在人群中一路悠然走过去,因这次赏花宴是太后提起,周皇后费了许多心思,膳食皆以花入食,与宫中常见的大不相同,清淡雅致,众人都十分稀奇。

周皇后因解释道:“这叫百花宴,乃是刘修容想出来的法子。”

太后赞了一句,便有一个身材修长、容貌艳丽的女子起身谢恩,这女子鹅蛋脸,一双凤目斜飞向上,容光照人,举止有度,却与寻常宫嫔不同。她是东胡刘氏之女,长泰廿八年北伐结束后,刘氏重归帝都,太后亲自下旨礼聘了这位闺名为拒戎的刘氏入宫,直接就给了九嫔的位份。

刘修容出身门阀,气度非常,被太后称赞,也不见喜形于色,只是淡淡的说了几句谦逊之词,便重新退下。众妃对她这不出风头的做法十分顺眼,都跟着称赞刘修容心思巧妙,却见刘修容坐下后举起障颜团扇轻轻一扬,淡然道:“这法子其实也不全是嫔妾的功劳,还是静婕妤最先提的,嫔妾才想起来从前在家中吃过一次,因之告诉了皇后娘娘。”

见提到自己,坐在丽婕妤和华婕妤之后的静婕妤忙道:“嫔妾也只是那么随口一说,既然是赏花宴,若是膳食也与花有关岂不是更为妥帖?还是修容姐姐心思巧妙,皇后娘娘辛劳研制。”

太后道:“你们心思都很好,且看看皇后这膳食准备得如何?”

这会已经有小黄门上来试膳完毕,对霍清瀣点了点头,霍清瀣便用缠金臂挽起袖子,举箸夹了一小块玫瑰卷儿放到太后面前的瓷碟中,太后尝了一口,半晌点了点头:“清甜不腻,却与寻常点心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