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裴延对昆仑说:“大同知府等级不低,冯邑的堂弟是锦衣卫指挥使,我恐怕动不了他。你答应村长,我要怎么收场?”

昆仑的犟脾气上来了:“想办法。”

裴延发现没办法跟他讲道理,叹了声,放弃。

太阳西斜,他们回到府中。青峰询问今日是否顺利。裴延把身上的软甲解下来丢给他,看着昆仑:“你问他。”

昆仑还在生气,鼓着腮帮子,不说话。他从来都不知道,当官的里头有这么坏的人。

“爷,他这是怎么了?”青峰好笑地说道,“跟谁欠了他钱一样。”

“你自己问他。”裴延丢下这句,就去看沈潆。今早他出门匆忙,还没来得及跟她说,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

裴延刚走到廊下,相思就从旁边冒出来,说道:“侯爷,我等了您很久。有件事想跟您说。”

裴延看向她:“何事?”

“今日谢大人到了府中,见您的那个妾室。”相思如实说道。

裴延看了她一眼,继续往前走,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

相思不甘心,又追了上去:“侯爷,她未必会跟您说真话。一个小小的妾室,怎么会认识谢大人?我虽然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但他们谈了许久,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怎么会没有问题?我担心您被她骗了!”

裴延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些事,她自己会告诉我,我不希望从别人那里听到。而且我也不想听别人说她的任何不是。”

相思愣了一下,咬住嘴唇:“您就这么相信她吗?如果她不认账,甚至掩盖了事实,欺骗您,您也不在乎?”

“我选的女人,我自然信她。”

裴延说完这几个字,大踏步离去,再也不理相思。

沈潆正独自坐在屋里发呆,今日谢云朗到来,搅得她心烦意乱。她知道他并没有打消疑虑,而且认定她就是嘉惠后。从他今日说的话以及所有的反应来看,他对自己的感情,可能并不像自己对他的那么单纯。

她做皇后的时候,对谢家多番照拂,并不是出自对谢云朗的私情。谢家是大业的名门望族,族中出过不少留于青史的人物,对大业的影响举足轻重。裴章出于种种原因,对谢家人有避讳,那她这个做皇后的,只能尽力周旋。难道因此,谢云朗误会了什么?

今日她无法向他解释这些,因为解释了就等同于承认自己的身份。

有句话他说的没错,从给裴延做妾以来,她一直都觉得委屈。可近来,那种委屈的感觉却逐渐变少了。他们好像避开了世俗纷扰,只是这凡尘里的一对男女,在西北这片土地上,无忧无虑地生活。

京城,裴章,安国公府,好像都离她很远了。若不是谢云朗今日到来,再度勾起了她的回忆,她几乎都要记不起那些前尘往事。

一双手忽然蒙上她的双眼。那双手掌心的厚茧,每一颗的位置在哪里,她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侯爷。”沈潆握住那双手,将它拉了下来,转身道,“您回来了?乡下的动乱没事吧?”

裴延点了点头,坐在沈潆的身边:“无事。你今日过得如何?”

“挺好的。”沈潆早就给他备好了特制的水,倒了一杯递过去,“润嗓子的,都喝下去。”

裴延接过水杯,不动声色地问道:“谢云朗今日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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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沈潆想过他会问,但还没想好怎么回答。

她跟谢云朗说的话,不能如实告诉他。这里头牵涉到太多的利害关系,君臣,朝堂,乃至后宫的制衡,他一个武将,本就没有文官那种八面玲珑的心思,不知道反而是件好事。

“谢大人来问我关于那幅画的事,我把画还给他了。”沈潆说道。

裴延边喝水边说:“为何?谢云朗说那幅画是他夫人赠给你的,大概有结交之意。他夫人如今是阁臣之女,身价也不同从前。肯抬举你,不是坏事。”

沈潆轻轻笑道:“侯爷还懂这些?我以为你想的都是些兵法之类的东西。谢夫人的庶弟要娶我二姐,但我跟二姐的关系不好,所以不想跟他们家的人深交。而且谢夫人抬举我,还不是看侯爷的面子?她大概也不会喜欢我跟谢大人频繁接触,所以还是早点跟他们划清界限比较好。”

裴延听她说话的口气坦坦荡荡,起初因为相思的话而起了波澜的内心,复又归于平静。

关于她身上的事,的确有很多矛盾和解释不通的地方。据他所知,谢云朗并不是个会主动与人结交的人。很多朝臣想巴结他,都被他拒之门外。在朝堂上,他是出了名的独善其身。

这样的人,居然主动要接近自己的妾室,不得不说很奇怪。要说他们之间没有猫腻,恐怕谁都不信。但裴延愿意相信沈潆,哪怕她告诉他的事情再荒诞不羁,他都全盘接受。

沈潆看到裴延没有说话,料想自己所说,他未必全信。本来谢云朗就是出了名的清高,朝臣他都不屑一顾,怎么会因为妻子的私交而来找自己?这个理由听起来实在有点牵强。

她其实也不想骗裴延,可要怎么解释呢?告诉他,其实你娶的这个妾,身体里的灵魂是几个月前死的皇后?裴延应该会把她当成鬼怪,说不定从此离得远远的。

对裴章和谢云朗来说,她是他们眼中再不能见到的“故人”,可能还挺希望她活着。但对裴延来说,她活着就是件怪力乱神的事,他可能会变得不知怎么与她相处,不知怎么面对裴章。

若是如此,又何必说出真相,徒增大家的烦恼。

“侯爷。”沈潆抬眸看着他,“我不求你完全信我,你只要知道,我绝不会害你就好。”

裴延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别多心,我自然信你。”

听到他这么说,沈潆自然松了口气。她继续说道:“我答应侯爷查的事,已经有了些眉目。侯爷想听吗?”

“你说。”

沈潆起身去把房门关上,然后才坐下,把陈氏在信中所说的重复了一遍。裴延越听眉头越发紧皱,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些事,他的母亲不可能完全不知情,毕竟父兄获罪的时候,他已经很大了。包括后来母亲想要放火,恐怕都与此事有关。

但母亲没有向家里人透露过只言片语,只能说此事极为隐蔽。因为如果姑母所生的孩子仍在世,被皇上知道了,那裴家又会有倾覆之祸。

沈潆看裴延的神色,说道:“母亲在信中也说了,您的这位姑母在世间的痕迹被抹得非常干净,恐怕多半是不在了。关于那个孩子,更是连蛛丝马迹都查不到,大概也不在人世了。侯爷放心,他们不会产生什么威胁的。”

裴延闭了下眼睛,声音像是枯竭的井水一般:“你的意思是,因为牵扯到姑母,所以皇上绝对不会让我重查当年的旧案,我也不可能帮父兄脱罪。”

沈潆缓缓地点了点头:“恐怕是如此。”

裴延抬手按住额头,身体泄了气,好像一直以来坚持的信念崩塌了。他努力了十年,拿回了本该属于裴家的一切,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替父兄洗刷冤屈。现在告诉他,翻案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就犹如把他过往所有的努力都打碎了。

沈潆见他这个沮丧的样子,不忍心,起身慢慢走到他面前,将他抱在怀里:“你一直都做得很好。不管能不能翻案,你都让靖远侯府重新在京城里屹立不倒。最重要的是,你守护西北的这十年,鞑靼没能前进一步,百姓因为你的庇护,都过上了好日子。你要知道,或许在老侯爷和世子的眼里,这比为他们翻案,更有意义,也更值得欣慰。”

裴延抬头看沈潆,她眼中的柔情像春风化雨,一下子落进他的心里。

他双手搂着她的腰肢,一下站了起来。

他守护大业,只是尽自己的责任,从没想过会被谁感激或者铭记。可是她说的话,却温暖了他,他从心底汩汩地涌出热流,涌进浑身的血液里。就像努力攀登一座高山,终于在山顶看到了绝美的风景。那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沈潆还来不及说话,吻就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

裴延前所未有的热情。她紧紧地贴在他的怀里,感觉到裴延好像要拼尽全力,让自己得到最大的愉悦。

她的腰伤已经被各种激烈的感觉覆盖,黑和白的光影交替,她像被大水冲到了海中,上下起浮,急需一个依托。

“叫我的名字。”裴延低下头,撩起她汗湿的长发,嘴唇贴着她的脸颊重复道,“嘉嘉,叫我的名字。”

沈潆睁开眼睛看他。他眼中的光芒极胜,仿佛宝石般璀璨夺目。就算是结发夫妻,妻子都未必能直呼丈夫的姓名。特别是有身份的男人,名字更加尊贵。

他却许她叫他的名字。

沈潆仰起头主动回吻他。

“裴延,我的腰要断了。”她含含糊糊地说道,声音还带着哭腔。

裴延失笑,知道她喜欢这样。别看平日一本正经,害羞胆小,他稍微做些出格的举动,她都要吓到。但她的内心,却住着一个勇敢善良,善解人意的小姑娘。

“嗯?”裴延把她抱了起来,“那这几日都别下床了。”

*

裴延折腾她一个晚上,当时还没什么感觉,她甚至还主动索要得更多。这个男人就是有办法把她逼得不像本来的自己,什么不要脸的话都敢说,但说了之后,却着实感到酣畅淋漓。本来人活着,就应该真实地表现喜怒哀乐,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便不喜欢。永远只有一种情绪的,那是布偶,不是人。

到了翌日早上,她的腰就彻底动不了了。腰伤原本恢复的很好,这回反而越发地严重了起来。

易姑姑来给她擦拭身子,忍不住说了她两句:“姑娘腰伤还没好,怎么能让侯爷如此乱来?”

沈潆双手捂着脸:“不怪他,是我……”

裴延本来没那么疯,是她缠着闹着,才没停下来。这种事,也非理智可以控制。

易姑姑叹了口气,也没责怪她:“进侯府那会儿,我还怕姑娘跟侯爷的事不顺利。眼下看来,倒是不用再操心了。您可有用我说的法子?”

沈潆红着脸点了点头。易姑姑跟她说,要她每次跟裴延同房之后,不要急着清洗,把下身抬高些,这样容易受孕。这是民间的土法子,据说会有些效果。昨夜沈潆就趁裴延睡着,偷偷这么做了。

她忽然很想给他生个孩子。想看他欢喜,想看他就像昨夜那样,发自内心的笑。她好像也会因此而高兴。

“你不是说民间还有些偏方吗?不如拿来试一试。”沈潆低声说道,“不过先瞒着府里。”

易姑姑点了点头:“姑娘放心,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以前好歹在御医家中待过,用药还是有分寸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因为地动而受灾的百姓逐渐得到安置。在谢云朗和裴延等人的共同努力下,大同并没有爆发大规模的疫病和动乱,百姓的生产和生活也在逐渐恢复。

谢云朗不止一次想对裴延说,让他将沈潆暂时送离大同,好避开皇上。但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一个外人,突然关心起裴延的妾室,实在太奇怪了。

他能接受的东西,不代表裴延也可以接受。他不能再去害沈潆。可圣驾随时会到达,他的担心也与日俱增。

裴延好几次都看出谢云朗的心事重重和心不在焉,不由地想起那日他趁自己不在,主动登门拜访的事。一个堂堂的吏部侍郎,应该不至于觊觎别人的妾室。裴延接受了沈潆的说辞,所以尽管心中存疑,也没有主动去问谢云朗。

外面传他跟高氏琴瑟和鸣,可大凡高门之家的夫妻皆是如此,也谈不上感情有多深厚。反而他对嘉惠后,可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否则也不会要赌上仕途,去查内宫中的真相。最微妙的是,高氏与先皇后乃闺中密友,这样的身份和感情,实在是禁忌。

裴延终于没有那么忙碌,而是有空闲陪伴沈潆。

沈潆的腰伤好得差不多了,就拿出他给的盒子,放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像个管家婆一样数了起来。

“这次地动闹得这么严重,这些田契和房契还能用吗?”沈潆翻着一张张纸问道。

裴延点头。

“现在也没有从前那么值钱了吧?”沈潆痛心疾首,“地动死了那么多人,光是集市上就压死了不少大商人,如今生意都没人做了。早知道当初应该卖掉一些,拿回京城去做生意,好过都砸在手里。”

裴延坐在她对面道:“皇上一定会想办法增加人口,否则无法供养军队。稍安勿躁。”

他倒是能沉得住气,沈潆却没那么乐观。以这次西北受到损坏程度来看,没有三五年的光景恐怕恢复不到原来的样子。而这三五年,他可就没办法靠这些生财了。

“侯爷,不好了!”青峰一路小跑到院子里来,气喘吁吁,“府衙外面闹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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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沈潆将桌上的盒子收起来,递了一杯水给青峰,说道:“别急,你慢慢说。”

青峰将水一口饮尽,他一路跑回来禀报,实在是太渴了,还想再喝,望了望桌上的水壶。这水特别清冽,喝到嘴里还带着一点甜。

裴延不悦地看了青峰一眼,用眼神告诉他,这水是沈潆特意为他煮的,青峰已经分了一杯。

青峰这才作罢,说道:“府衙前聚了一批百姓,要找冯知府讨个公道。据说之前,冯知府用各种名义,将城中富贵人家的物资征作官用,还承诺给他们一定的补偿。可现在,他又忽然翻脸,说那些东西是他们自愿交出来的,用于救灾,官府一钱都不会给。百姓们自然不答应,他就避而不见,闹得大了就把人打一顿,威胁恐吓,弄得民怨沸腾。不过我回来的时候,谢大人已经过去了。”

沈潆对裴延说:“难怪之前,他能调用到那么多物资,原来是这么强取豪夺来的。侯爷对这位知府,有什么看法?”

“我只知道他的堂弟是锦衣卫指挥使。”

沈潆皱了皱眉,锦衣卫指挥使冯淼。如果她没记错,冯淼是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到这个位置花了不少年的工夫。京城里头的达官显贵,常有因自己的职位高,而帮着家里人谋官职的。尽管这种做法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谋的官职也不大可能是京官,但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有这种情况。

九王之乱时,这种现象越发明显,没有真才实学的人,只要会溜须拍马,也能捞个一官半职。裴章登基以后,将以前太.祖定下的,王孙贵族可以靠祖上的恩荫做官这条废除,又将那些因为连带关系而坐到高位的官员悉数考评,再酌情升贬。

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

但想来那锦衣卫指挥使是天子的近臣,身份特殊,寻常官员不敢得罪。而西北是荒僻之地,没有京官愿意来此做官,所以冯邑才能踏实地做这一方父母官。本来他若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大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偏偏他鱼肉百姓,好大喜功。

“侯爷是怕得罪那位锦衣卫指挥使吗?”沈潆直言不讳地问道。

青峰吓了一跳,这个沈姨娘是疯了不成,敢这么跟侯爷说话?虽然侯爷宠她,但这毕竟是男人的事,女人最好还是不要插嘴。后宫还不得干政呢,这样太不成体统。

裴延不以为忤,解释道:“我在军中有绝对的权力,但还没资格任免官员。像冯邑这样的四品官,要么吏部管,要么皇上管。”

他说的是实话。靖远侯再大,也不过是奉命统一方军权,冯邑这样的朝廷命官,真不归他管,所以也谈不上怕得罪人。

“报!”一个府兵从外面跑进来,“侯爷,您快去看看吧!百姓闹得太厉害,谢大人都被打了!鲜血直流!”

裴延立刻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大步离去。青峰也跟着他走了。

沈潆不放心,回到住处叫了红菱和绿萝,也跟着去了府衙。

靖远侯府离府衙并不远,裴延骑马,很快就到达。府衙正临着大街,大街上人山人海,群情激愤。府中的衙役正拿着棍棒,努力抵挡那些冲动的百姓,但百姓还是跟他们发生了肢体的冲撞。百姓毕竟人数众多,很快衙役们就连连后退,一直退到了府衙的门前。

冯邑躲在府衙的大门后面,往外探了探头,心道糟糕,今日这事算是闹大了。刚刚谢云朗到府门前,本来要帮忙安抚百姓的情绪,但不知谁起了个头,竟然一拥而上将他给打了。冯邑赶紧让人把谢云朗从人堆里扒出来,送到附近的医馆去救治。

“关门关门,全部都退回来!”冯邑在门后面小声叫到。

衙役们便一边抵挡着如海潮一般涌来的人流,一边往后退。

昆仑本来听见消息,带着手下过来帮忙。可他了解事情的始末之后,决定站在旁边按兵不动。在他的眼里,这个知府无法无天,早就应该好好治治了。既然侯爷不敢管,索性就让这些百姓自己做主。

裴延跳下马,几步走到衙役们的面前,扫了一眼面前的人群。他带来的人马加入到衙役之中,军营里的铁盾排成一面,挡在了府衙之前,极具威慑力。

人群稍稍安静,甚至往后退了一些。

有人认出了裴延,就高声说道:“侯爷难道也帮着那个狗官吗?您可不能跟他同流合污啊!”

“是啊侯爷!这个狗官贪赃枉法,草菅人命,请您让开!”

“既然朝廷不管,我们来将他绳之以法!”

人群中好像有人在煽动情绪,百姓们又开始往前涌。

青峰大声说道:“大家稍安勿躁,千万不要冲动!你们可知道攻击府衙和朝廷命官,是不小的罪名?有话可以好好说!”

“再说,我们就活不成了。今日也管不了那么多!大家上啊,他们人少我们人多,要想活命的,一定要杀了那个狗官!”

百姓蜂拥而上,因为人数众多,是官府这边的好几倍,形成了巨大的压迫感。裴延不得不往后退了一些,青峰把他拉到护盾的后面:“侯爷,我看他们已经疯了,根本听不进劝,您还是先到里头避一避吧?否则要像谢大人一样被打了!这事儿本来就不归您管,咱们没必要趟这浑水。”

裴延觉得今日这些百姓有别于平时,人群里一直有几个人在煽动情绪。而且这样规模的集会,也不像是临时起意,而是有预谋的。冯邑固然可恶,但这些利用民心来充当利剑的人同样不可饶恕。

沈潆就坐在人群之外的马车里,手撩起车窗上的帘子,静静往外看。

红菱和绿萝凑到她的身边,红菱道:“姑娘,看样子闹得很大呢。侯爷未必能控制得住局面,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绿萝附和道:“对啊。我好像看到昆仑站在人群外面,要不要喊他去帮帮侯爷?”

沈潆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看到昆仑如山一样站在路边,丝毫没有打算插手的意思。

沈潆对红菱和绿萝说:“我过去看看昆仑,你们就在这里等我。万一情况不对,随时接应。”

另一头,陈远好不容易从百姓当中挤出来,跑到昆仑的身边,仰头问他:“你怎么回事?没看到侯爷都亲自来了吗?你就算不想跟我合作,也不能拿侯爷的安危开玩笑吧?”

昆仑眼睛向下,蔑视地看了他一眼,继续看向人群。

“你这个蛮子!”陈远平时就觉得昆仑跟他不是一个路子的,关键时候,还是那句老话,非我族人,其心必异!

他伸手指着昆仑的鼻子,难听的话已经到了嘴边。

“昆仑,陈将军。”沈潆走过去。

陈远扭头看到一个顶好看的少年,唇红齿白,俏生生得如同春日枝头的梨花,惊讶地张了张嘴。咦,这小子,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可他又想不起来了。

昆仑看了看沈潆,说道:“回去。”

沈潆摇头:“我没事,你怎么不去帮侯爷?”

昆仑皱眉,闷声道:“贪官该杀。”

他骨子里是个嫉恶如仇,善恶分明的人。尽管有时候一根筋,也不懂那些所谓的利害关系。他所站的立场,就是这些黎民百姓。这几日所见所闻,都在说明这个知府绝不是个好官。既然侯爷不管,那谁也不能阻止这些百姓为自己伸张正义。

沈潆拍了拍他粗壮的手臂,手指向人群:“你看到了吗?那几个躲在人群里,不断将身边的百姓往前推的人。他们是今日这件事的主谋,唯恐天下不乱,把人心当做武器。冯邑固然该死,可这些百姓手无缚鸡之力,真动起手来,流血受伤的还是他们。而且攻击府衙,袭击朝廷命官,等同于谋反,要株连九族的。今日之事,如果不尽快阻止,发展下去是何种后果,你想过吗?”

昆仑不说话,但好像在认真思考沈潆所说的话。

沈潆接着耐心地说道:“冯邑的事,侯爷就算有心帮忙,也超越了他的权限,所以他不能管。四品的朝廷命官,除了皇上,还真的没有人可以随便动他。侯爷如今陷在里面,你先帮着把那几个煽动人心的抓出来,平了民怨。至于处置冯邑的问题,我们从长计议。大同的百姓刚经历地动,已经再禁不起死伤了。”

“好吧。”昆仑应了声,快步冲进了人群里。他长得十分高大,像堵墙一样,寻常人四五个的根本奈何不了他。人群很快就被他的蛮力冲散。他一手抓着一个闹事之徒,将他提起来,直接扔进了府衙门前的盾阵之后。

这一切动作一气呵成,百姓们都看呆了,顿时安静下来,怔怔地看着他。

“陈将军不去帮忙吗?”沈潆问道。

陈远本来看着她出神,闻言尴尬地收回目光,也顾不上问她是谁,跑去帮昆仑了。

陈远刚才听到沈潆说话的同时,立刻认出她是一个女子。她的声音轻柔如水,音色婉转动听,不可能是少年。昆仑来自北地,其实像陈远这样的军中将领,根本没把他当做自己人。陈远懒得跟他理论,到时候可能就是直接打一架了事。

沈潆却很有耐心地讲道理,最后说动了昆仑。

陈远忽然开始反省自己平日对昆仑的态度,是不是太坏了点。

沈潆看到那边场面逐渐得到控制,裴延也让盾阵撤了下去,松了口气。她是经历过九王之乱的人,知道人心是多么可怕的东西。常言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有多少王朝,都是毁于农民的起义。这个冯邑,真的不能放任下去。

谢云朗不可能没把大同的情况告诉京中,以裴章的性子,不会任由冯邑这样的官员,危害一方。处置他,只是时间的问题。

沈潆转过身,想要回马车上,突然看见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不少人。

为首的那人,临风而立,身披青色的云纹鹤氅,脸庞清瘦,一双眼睛透着寒芒,浑身有股迫人的气势。她与他的目光相接,心中一颤,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勉强忍住了。

怎么可能?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潆急忙低下头,心跳几乎要冲出胸膛。

上章我连脱.衣.服都没有写!!!就被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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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西北的风,总是带着泥土干燥的气息,刮得人脸颊生疼。命运,如同一只翻云覆雨的手。所有人在轮回中,似乎都有自己既定的出路。有些人分别,有些人也会再度重逢。

裴章已经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儿。他是微服出宫,一路过来,顺便视察民情,沿路都没有暴露身份,所以大同这边根本不知道他的行程,更不知他几时会到达。

他们一行人进了大同城以后,本打算到处看一看。听说今日百姓聚集在府门前,根官府对峙,他便带了人过来。刚好看看这个大同的父母官,到底是怎么做的。

他知道这位大同知府是冯淼的堂兄,大概是因为冯淼的关系才能坐在这个位置上。这在京城的达官显贵之中,也不算罕见。但他身为皇帝,首要的是黎民百姓,江山社稷,其它一切的私人感情,都得排在后面。

刚才沈潆意外地闯入了他的视野。他对这个女人还留有印象,虽然她是男装打扮,但模样还是当初在靖远侯府时见到的那个样子。当时她连头都没敢抬,应该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眼下打个照面,她倒像是认出他的样子?

裴章起疑,跟身边的大内官说了一声,传沈潆过来问话。

沈潆知道避无可避,双腿如同挂了千钧一样,慢腾腾地挪到了裴章的面前。他身上的香还和从前一样,是龙涎香混了松枝,扑面而来的帝王之气。沈潆与他做夫妻时从未怕过他,甚至他当了皇帝以后,她也是想发脾气就发脾气,从不刻意掩藏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