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谢云朗并未走远,在楼梯上抬起头来,看着二楼走廊上的两个人。难道裴延还带了别人?

沈潆恨不得捂住昆仑的嘴巴。本来裴延带着她就是个秘密,她男扮女装,能骗过路上的人,却骗不过谢云朗。此人记忆极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上元夜他们见过,他一定能记起她来。沈潆从门扇后面探出头,对昆仑猛做噤声的动作,要他别再说了。

昆仑不明所以,摸着头。

裴延几步走过去,挡在她身前,暗暗对昆仑摇了摇头。

昆仑还是不懂,但他听裴延的话,闭口不言。

“谢公子,请吧。”青峰抬手,赶紧催谢云朗离开。

谢云朗觉得他们有古怪,但还是抬脚下楼,没再回头。他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还是尽快离开此处为上。

沈潆躲在门后,看到那个清逸的背影走出大门,暗自松了口气。在她面前,裴延的身影伟岸如山。他们之间有种默契,她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他却能知道她的想法。哪怕正在闹别扭,他最先想到的也是保护她。

她心里憋了一夜的气,好像突然就泄掉了。他们相识的时日尚短,彼此的脾气和秉性还没摸清楚,就仓促地在一起了。

男女之间,总会有吵架斗嘴赌气的时候,过日子不就是如此。她曾经渴望的,就是平凡生活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与相爱的人在一起,打打闹闹地过一辈子。

到老了,还能互相陪伴,回忆过往。

入宫以后,她被皇后之位重压着,数次忍不住,私下朝裴章发脾气,期望能得到他的回应,哪怕他像从前在王府时一样,只是笑眯眯地听她抱怨,或是抱住她。可惜,他已经是皇帝,再不是厉王,只会漠然地看着她,好像她在无理取闹,进而沉默地离去。

她是皇后,她不能再任性,耍脾气,大哭大笑。她要用贤惠大度来伪装自己,做好母仪天下,震慑六宫的国母。

其实她怕孤独,比自己想象得还要怕。

正是因为求不得,怨别离,所以才恨他。应该是深切的恨吧。她从来都不敢承认,她恨裴章。因为深爱过的失望,让她不敢再相信任何人。在长信宫卧床不起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她多么希望,那个人能来看她一眼,陪她说说家常。

然而她的记忆,只剩下一室昏暗,玉屏,高南锦和那些表面恭敬的宫女。她终是没有等到他。

今日谢云朗出现,又把曾经的那个自己牵连了出来。她是高高在上的安国公之女啊,是国之皇后,她褪去了满身荣耀,卑躬屈膝地做了一个妾室。她还是那个曾经孤独地等待丈夫,却等不到的女人。她的怨念让她重生,说什么无爱无恨,都是自欺欺人!

她这一生,还不知会是什么结局。活到现在,也是一肚子的委屈。

她鼻子一酸,用手捂住嘴巴,泪水夺眶而出。

昆仑闷闷道:“爷,她饿哭了。”

裴延回过头,看到沈潆的泪水,心没来由地塌下去一块。不就是饿了她几顿吗?怎么还哭起鼻子来了,他又没说不让她吃东西。他挥手打发昆仑去拿早点,自己则把沈潆打横抱了起来,进了屋子。

他抱着她坐下来,笨拙地安慰:“不哭,马上就有东西吃了。”

沈潆又好气又好笑,把头埋在他的怀里,泪水却止不住。裴延手忙脚乱地拍着她的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早知道会把她饿成这样,他就不赌气了。军营里饥一顿饱一顿是常事,他有时候惩罚手底下的人,就是不让吃饭,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他忘记了这是个弱女子,身子娇贵,受不住的。

裴延越发用力地抱着她,把她的发髻揉得一团乱。柔软的发丝散落几根在她的脸侧,衬得她哭红的脸蛋越发妩媚动人。

裴延忍不住低头亲了她一下。沈潆立刻止住了哭声,怔怔地望着他。

裴延以为这个法子有效,双手搂着她的背,用力地含住了她的嘴唇。

等昆仑抱了好几笼包子来给沈潆的时候,看到两个人房门未关,在做亲密的事,赶紧又下楼去了。

*

青峰只把谢云朗送到客栈之外,就返回去了。书墨扶着谢云朗上马车,等马车驶出一段距离,书墨才问:“公子,靖远侯怎么说?”

“靖远侯从小就离开侯府,所以对那件事一无所知。”

“那公子把实情都跟他说了?”

“没有,此事我跟岳丈都不便涉入太深,还要他自己去寻找答案。”谢云朗手中拿着一张纸,那纸上画着一个玉佩,是高泰交给他的。他原本要把这个东西转交给裴延,但临时又改变了主意。

这个东西,还是不要留下为好。

如果那件事是真的,他们翁婿等于无意中知道了皇家的秘辛。高泰本不在官场,只是个专心做学问的人,当然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谢云朗却一清二楚。安国公可能就是因为这件事,才会“病死”的。

那位裴氏据说有沉鱼落雁之貌,跟裴延之父青梅竹马,日久生情。但他们两人的关系注定不被世间所容,最后不得不分开。继而裴氏又被先帝看上,半强迫地秘密囚于潜邸,而后不知所踪。

先帝曾逼问裴延之父,她的下落。裴父不肯说,先帝盛怒之下,才指使御史构陷裴延的父兄。安国公,高泰皆因为与那位御史有私交,分别知道了这件事,安国公或许知道更多的内情,想用来牵制皇帝,保住家族的荣耀。但他失算,被皇帝先下手除去。

安国公死前,将这张纸秘密交到了御史的妻舅手里,叮嘱他妥善保管,若无力保管,就转交给高泰。那人不过是个平头百姓,不敢惹事,还是将东西辗转交到了高泰的手中。

高泰得知谢云朗要做裴延的参军,想谢裴延的举荐之恩,也想借由此事,帮女婿拉拢靖远侯,所以将东西拿了出来,还把那件陈年旧事告诉了谢云朗。高泰本是一番好意,却扔出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谢云朗方才试探裴延,裴延竟毫不知情,推测此事或许连裴延尚在世的母亲都不知,否则不会一点风声都不肯透露。那更证明,这桩旧事,绝不简单。

谢云朗拿出一个火折,将纸点燃。薄薄的纸片,瞬间便化为灰烬。纸上所画的东西已经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他完全可以复制出来,但这张图却不能留下,更不能由他交给裴延。否则有朝一日,会成为皇帝向他发难的借口。他不想做第二个安国公,因为此身还有未竟之事。

“公子好好睡一觉吧,等到了落脚的地方,小的再唤你。”书墨拿出舆图,看了看谢云朗标注的几个地方说道。

这几日,谢云朗忙着调查当年之事,几乎没有合眼。此刻困意阵阵席卷上来,随着马车的摇晃,沉沉地睡去。

忽梦少年事。

那个扮做男装的姑娘,扒了谢府的墙头,狼狈地被家丁用竹棍赶了下去。他归家之时,看到她一瘸一拐地站在树下,不出众的容颜,因为骄傲和自信的表情,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他知道那就是安国公之女,京中赫赫有名的贵女,大才女。但彼时他听闻高南锦替她上高楼弹箜篌的事,安国公又借此想跟安王和永王定亲,对她怀有很深的偏见。

一个把自己的婚姻大事当做交易,用来换取高位的女子,纵使名满京城,他也不屑一顾。

所以她要切磋诗文,她想参观祖父的墨宝,她想跟他说话,都被他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至今还能记得她脸上的神采如消逝的流星般黯淡下去,转身失望地离去,再没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们同样出身高贵,骨子里都是太骄傲的人,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如果那时,他肯多看她一眼,该有多好。

这么多年,他们默契地保持着距离,互不打扰,甚至从未说过一句话。

可夜深人静之时,他总会想起,祖父逝后,她私下托人将珍藏的四梅图转交给他。那是祖父年轻时所画,虽未言一字,但心意他却知道。父亲致仕,素来节俭的她赐下了无数的珍宝,还有车马送父亲返乡。他的两个孩子,她虽未见过,但每回高南锦进宫,她总是不忘送些孩子吃的用的玩的,极尽周到。

他曾想,此生能够远远地仰望她就好。

她是凤凰,唯有梧桐可栖。天底下最尊贵的位置才配得起她。可她死了,年仅二十多岁。“嘉惠”二字,嘉言懿行,秀外慧中,她当之无愧。

可惜三千红尘,芸芸众生,再也没有她了。

谢云朗睁开眼睛,心口钝痛,脸颊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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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本来今日就要启程,可是裴延和沈潆两个人在房里磨蹭了一天都没有出来。青峰只好又向店家付了一个晚上的房钱。昆仑把一日三餐按时送到房门口,每顿都被吃得精光。

昆仑感慨:“以前不知道,她挺能吃的。费钱。”

青峰无语,这个榆木脑袋不知道又想到哪个古怪的点去了。就沈姨娘那小身板,能吃就怪了,多半都是侯爷吃的。

裴延和沈潆温存过后,一起吃饭。他拼命夹菜,把她的碗堆得像山一样高。

“多吃点。管够。”

沈潆瞪大眼睛,把碗一推:“我吃不了这么多。”

裴延不听,又把碗推回去,还把自己碗里的饭拨了一点给她。他心想都饿哭了,一定得多吃点。

沈潆抬手按住额头,不知该说什么。莫非他把昆仑的话当真了?这主仆两个人真是同样的一根筋,她怎么可能是饿哭的呢……她完全没脾气,只能开始慢吞吞地吃那座小山。她原以为裴延要跟她闹别扭闹很久,没想到一哭他就投降了。

难怪小时候母亲就跟她说,女人的眼泪是对付男人最好的武器。

说来也怪,她从前很少在人前落泪,可能总是找不到哭的地方。

裴延又夹了一块肉放在沈潆的碗里。

沈潆的眉心挤成一个川字,放下筷子:“侯爷,您别夹了,我真的吃不下了。”

“你不是饿吗?”

刚才他们一番云雨,就是被她“咕咕”叫的肚子打断的。

“我是饿,可我吃不了这么多。”沈潆又把碗里的小山一点点夹回裴延的碗里,“您多吃些。”

裴延见她真的吃不下,何况平日她的食量就跟小鸡啄米似的,一下子吃这多肯定会撑坏,便从善如流地端起碗,风卷残云般地吃了起来。

沈潆手支着下巴看他,嘴角有淡淡的笑意。他吃饭不挑,总是特别香,自己的食欲也会莫名地跟着变好。如果他身上没有那些保家卫国的责任,他们可以挑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男耕女织,她为他洗手作羹汤。

这个念头忽然就出现在沈潆的脑海里,但她的笑容渐渐凝固。这是个很危险的讯号,她不能再像个傻子一样陷进去了。

裴延放下碗筷,侧头看沈潆,再次确认:“你真的吃饱了?”

沈潆点了点头。她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裴延:“侯爷昨夜没有睡好吧?刘先生说了,您要注意休息。否则喉疾随时有可能复发。”

裴延接过水,看着她,似乎犹豫不决,最后还是把水放下,拉她坐在自己怀里,贴着她的耳朵问:“非我纠结,你跟皇上,到底认不认识?”

他心中的疑问如果得不到解答,便如同虫咬,实在难受。

沈潆恨不得朝他翻一个白眼,这还不是纠结?倘若她不打消他那些天马行空的想象,恐怕他也不会消停。

“那侯爷觉得,我跟皇上应该是什么关系?”她索性挑明了问。

这裴延可说不出来。就是总觉得他们应该认识,却又不太可能。一个是天下至尊的皇帝,一个是刚刚进京的平民女子,怎么会有交集?难道她还真是顶替了沈家姑娘的身份?那不可能,她进侯府前,青峰已经查过她的底细。除了被霍六祸害昏迷的那一次,她养病三个月之久以外,没有任何异常。

“我真的不认识皇上,也不可能认识他。我至今为止见过最高身份的人,便是侯爷。话本里都写着啊,杯酒释兵权,皇帝不都是一样的?再说了,皇上又不是没见过我,他像认识我的样子?”沈潆理直气壮地反问道。

她平日没事,的确就跟红菱和绿萝拿着话本看。那些话本啊,戏文啊,虽然有些内容太过胡扯,但故事的精髓还是在的。

裴延皱了皱眉头,觉得她所说也有几分道理。

“我给侯爷出主意,完全是一番好意。您要是觉得能用,采纳便是。不能用,听听就算了。可您莫名其妙地冲我发脾气,我还觉得冤枉。”

裴延安抚似地摸了摸她的背,心中有点愧疚。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好像被她说着说着就有点绕进去,忘记一开始的想法了。也罢,她那颗聪明机灵的脑袋瓜,他甘拜下风。

沈潆趁势转移了话题,问道:“谢大人今日来找您做什么?”

裴延记得沈潆曾自告奋勇要查那桩案子,可能也要借用到漕帮的力量,他便没有隐瞒:“谢云朗来告诉我父兄当年获罪,可能与安国公无关,而是先帝的意思。”

沈潆的心没来由地提起来一点:“怎么又跟先帝有关?”

沈潆虽是先帝的儿媳妇,但先帝在世时,他们夫妻只有年节才会入宫参宴,裴章不受宠,先帝也几乎没跟她说过话,她对先帝几乎是一无所知的。裴章登基以后,他们母子都不怎么喜欢提起他。只逢年节,在奉先殿供了香火烧了纸钱了事。

“谢云朗说我父亲曾有过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那件事与她有关。但我从未听母亲和长嫂提起过有这位姑母的存在,因此不知真假。”

沈潆的目光落在裴延的脸上,忽然不说话。他将这么隐秘的事情告诉她,显然没有把她当做外人。此事与先帝有关,那就是与皇室有关。他就如此信她?如果她传扬出去,裴章肯定要找靖远侯府的麻烦。

她半认真半玩笑地说道:“如果侯爷的这位姑母与先帝有关,此事家中人又都不知道,恐怕不会是什么光彩的事。您就不怕我说出去?”

裴延认真地凝视她,忽然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语气温和:“我信你。我们上阵杀敌,一旦把后背交给了同袍,就绝不会怀疑。”

沈潆的心一震。这番话听起来傻气,好像把她当成了他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可这么质朴简单的话,却莫名地感动了她。因为他把身家性命都交到了她的手里。

等到了大同,安顿下来,她一定会帮他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沈潆原本想象,这一路去往大同,大概会是一路的好风景。可她大错特错了,出了那个京郊的小镇,尽是荒郊野岭。他们三个大男人,行军打仗习惯了,餐风饮露不算什么。虽然他们都把马车让给她睡,夜里轮流值夜。但开始时,她还是不习惯,要拉着裴延的手,靠他体温暖着才能入睡。

这一路上,她没照顾到他什么,反而都是他在尽心照顾她。她总算明白为何青峰和昆仑不同意裴延带着她。她以前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有她在,的确拖累了他们的行程。

她很肯定,如果裴延把她丢下,他们在路上能节省一半的时间。

后来总算重新出现了城镇,西北气候干燥,房屋多是砖土所堆,民风彪悍。京中女子素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这里,因为青壮男子多被征召入军中,女子能顶半边天。街市上的摊子,路边的商铺之中,多是女子在当家做主。听说在这里多是一夫一妻,男人体谅妻子在家中辛苦,很少纳妾。

沈潆好像明白了为何裴延身居高位,却没有半点轻视女子的原因。

此处已经离大同不远,行程总算可以放慢一些。频频有飞脚递找到裴延,禀报前线的情况。现在非战时,但鞑靼的情况对边境多少会产生些影响。一举一动必须都在裴延的掌握之中。

大同城并不大,却是西北最为繁华的城池。这里临近国界,时常会发生些小规模的摩擦,但这并没有影响民间的往来。大业与邻近各国互市频繁,贸易发达。

裴延在大同的府邸处在城里最中心的地段,府门外由重兵把守。靖远侯府在遍地朱紫的京城或许不算什么,可在大同却如同帅府,地位尊崇。加上裴延这些年镇守西北,军纪严明,很得人心。

裴延下了马车,府门外的士兵立刻整齐划一地喊道:“参见侯爷!”

正钻出马车的沈潆吓了一跳。

裴延表情肃穆,对着他们点了下头,他们立刻抬头挺胸,站得笔直。沈潆发现,裴延在这里,与在京城时似乎截然不同。在京城他像被束缚的雄鹰,这里才是他的天地。

一个白发老翁从府里迎出来,笑眯眯地说道:“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把您给盼回来了。路上还顺利吧?”

裴延对着老翁点了点头,回头刚要介绍沈潆,老翁的身后又钻出一个人来。

沈潆看清那是个豆蔻之年的姑娘,衣着朴素,但难掩容貌秀美,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是个小美人。

她挽着老翁的手臂,对着裴延羞涩地喊了声:“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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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裴延点了下头。青峰熟门熟路地问道:“相思姑娘又来看乔叔了?几个月不见,个头似乎也长高了不少,人也漂亮了。”

乔叔笑道:“她哪里是来看我?赶在这个时候来,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乔叔没有明言,青峰和昆仑心里都明白。相思是乔叔的孙女,原本住在乡下,这几年隔三差五就往大同跑。名为探望乔叔,却整日围着裴延打转,眼神里满满都是情意。

裴延看不出来,或者说是根本无视。但周围所有人都知道,相思姑娘喜欢侯爷。

早前乔叔动过心思,想让相思及笄之后,随身伺候。但他刚把这个想法跟青峰说,就被青峰阻止了。侯爷对相思,根本就没有男女之意,贸然提出来,只怕相思一个姑娘家会下不来台。相思也知道。可她并不死心,还是厚着脸皮,常来这里。不管那个人眼里有没有她,只要能看到他就好。

沈潆从这短短的对话里,就听出了端倪。她曾身处后宫,天下间女人最多,斗争最激烈的地方。小姑娘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她一眼就能看得明白。在遥远的京城,人们把裴延传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那些养在深闺的贵女,不明真相,自然不可能看得上裴延。可在西北这片土地上,裴延是真实的,是百姓和江山的守护神。他身边会有几个爱慕者,一点都不稀奇。

“侯爷不介绍一下吗?”沈潆走到裴延的身边,大方地问道。

乔叔和相思立刻就注意到了她。她虽然是男装打扮,但身量娇小,五官精致,不难看出是个女儿身。之前,裴延写给乔叔的信上,已经提过要带沈潆来大同的事情,只是乔叔没有想到沈潆的相貌竟如此出色,远在他的孙女之上。

乔叔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声,这样看来,相思可是半点胜算都没有了。

相思充满敌意地看着沈潆。一个妾室而已,她并不觉得是多大的威胁。可是她看到裴延很自然地牵着沈潆的手,两个人之间说话,有种旁若无人的亲昵。相思知道,这个女人恐怕不简单。

侯爷不近女色是出了名的。在军中,大胜仗之后召军妓入营是惯例。劫后余生的男人,难免会放纵自己。

可侯爷却没碰过那些女人一根手指头。

在相思的心里,侯爷是遥不可及的战神,更是春闺梦里人。侯爷是不应该独属于任何人的。

“这是沈潆。”裴延抬手介绍,“这是乔叔,相思。”

沈潆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就不太舒服。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而裴延以闺名来称呼她,可见两人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

“侯爷的喉疾……好了?”相思记得侯爷以前很少在人前开口,她还特意学了手语和唇语,方便跟他交流。

裴延点头:“算是好了。”

“如何治好的?”相思忍不住追问。她想了许多法子,还苦学医术。西北这边数得上号的大夫几乎都给裴延看过,皆没有起色。想不到这一趟回京城,倒是把这陈年旧疾给治好了。

裴延看向沈潆,目光温和:“她找了一位神医。”

沈潆面上笑着应了,相思不说话了。

等一行人进府的时候,乔叔和相思走在前面,沈潆低声对裴延道:“侯爷行啊,金屋藏娇。”

裴延侧头看她。她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很少会在意什么事。但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却颇有一番咬牙切齿的感觉。裴延扬了扬嘴角,对她耳语道:“就算有座金屋,也只藏你。”

沈潆冷哼一声。男人都是嘴上说得好听,到头来还不是三妻四妾,娶了一个又一个?永远有更加年轻貌美的女人在等他们。

裴延独自住在主屋,青峰和昆仑有自己的住处,乔叔便给沈潆收拾出一个院子。相思正要领沈潆去看看,裴延说道:“我不会在大同呆太久,她就住这里。”

屋子里的人听了,全都愣了一下,目光各异。相思咬住嘴唇,低下头。裴延接着说道:“我还有事情交代她办,住在这里方便。”

青峰才不信他。这一路上,侯爷净顾着给沈姨娘当炉子被子,就差割肉下来喂到她的嘴里。他们走走停停,耽搁不少时间,都是因为沈姨娘娇气。可侯爷半点不恼,有求必应,完全一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模样。

青峰早就腹诽过很多次了,这沈姨娘当真命好。以他们侯爷认死理的脾气,认了一个人,恐怕就是一辈子。

“既然这样,沈姑娘第一次来,我领她在府里转转吧?”相思主动提议道,俨然一副主人家的口气。

她称呼沈潆一声沈姑娘,想刻意拉开裴延和沈潆两人的距离。沈潆知道这姑娘有话要单独跟自己说,她恰好也想探探虚实,便对裴延说道:“那我跟相思姑娘去了。”

裴延手头还有些公务亟待处理,没办法陪沈潆。有相思做向导自然是好,就爽快地答应了。

两人走出屋子,青峰来不及阻止。侯爷不知道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吗?就这样让她们俩呆在一起,待会儿要是一言不合打起来……他试图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有点头疼。

沈潆跟着相思走到院子里,边走边看。京城的靖远侯府毕竟有些年头了,建筑老旧,透着份厚重的感觉。这里的府邸是新建的,只有短短几年的时间,还能依稀闻到油漆的味道。西北的房屋多是砖土所建,靖远侯府的部分建筑还是采用了木造结构。在林木奇缺的西北,这是身份的象征。

相思对这里的每一处都很熟悉,认真地向沈潆介绍,甚至有几分夸耀的意思。过往的下人都认得她,纷纷跟她打招呼,然后好奇地打量沈潆。

等看了个大概,相思才切入主题:“你跟侯爷认识多久了?”

“几个月的时间。”沈潆如实地回答。

“我跟侯爷认识快十年了。”相思看了她一眼,“我的父母命丧鞑靼骑兵的马下,是侯爷救了我。从小我就喜欢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伺候他。你在京城,我在大同,原本井水不犯河水。可你跟到这里来做什么?这里可不是谁都能呆的地方。”

这姑娘话说得直白,也不拐弯抹角。

沈潆笑了一下,从容地说道:“我来这里,自然是侯爷的意思。”

“我知道侯爷现在喜欢你。不过你们才认识几个月,感情谈不上多深厚,侯爷是图一时的新鲜。说到底,你也只是个妾室。我们之间,谁也不比谁高贵多少。”

她这番话本来也不算错,但沈潆听了,觉得有几分刺耳。从前,她是绝对不会跟个小姑娘计较的,可相思张口一个妾室,闭口一个妾室,就像拿了把刀子在她心口划。

“小姑娘,我比你虚长两岁,见识也广些,说出来的话你可能不爱听,但你也姑且听着。”沈潆双手抱在胸前,口气凌厉,“侯爷跟我相识的时间是不长,但我现在跟他在一起。你跟他认识了快十年,却连他的妾室都没当上。感情并不是高低贵贱的问题,而是适不适合。只有在恰当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才会修成正果。不是你的,争也争不来。是你的,逃也逃不掉。明白了吗?”

相思没想到沈潆如此厉害,不甘示弱:“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为侯爷学了手语,学了医术,学了兵法。只要侯爷开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你呢?你说说你为侯爷做过什么?”

沈潆一时语塞。仔细想来,她似乎一直享受裴延对她的好,而不曾亲自为他做过什么。跟相思一比,的确是败下阵来了。

相思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冷冷道:“我看你根本就不喜欢他,也不懂什么叫爱。没有为深爱的人付出过,努力过,还大言不惭地谈什么合适。你连诚实地表达自己的感情都做不到,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总之,我是不会放弃侯爷的!你不配得到他的喜欢!”

说完,她就径自离开了。

沈潆就近坐在廊下,抬头看着蔚蓝如洗的天空。相思说的一番话,一直在她脑海里回响,在她心中震起阵阵涟漪。这个年轻的姑娘轻而易举地看破了她。她伪装的喜欢,她伪装的依赖,甚至她伪装的恩爱,一点点地裂开,露出里头那个阴暗的自己。

在她的内心深处,从未想过为裴延付出什么。她是为了活着,活得好而在拼命努力着。而裴延只是她达到这个目的的踏脚石。

她的确对不起裴延的感情,可她能如何?她已经不会爱了。千疮百孔的内心,尚且缝补不了那个破碎的自己,如何还能放进去一个人?爱是个太奢侈的东西。

想不到活了这么久,论真心,论坦诚,都输给了一个小姑娘。还真是失败啊。

沈潆摇头,叹了口气。起身,凭着记忆找了路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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