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低着头,目光专注,画纸上,渐渐多了一位女子,时间一点点过去,阳光悄无声息地偏移,画中人眉眼渐渐清晰,终于认出那就是自己后,陈娇再看赵瑧心无旁骛作画的模样,她心里就甜丝丝的。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李公公的声音:“皇上,韩岳韩将军求见。”

韩岳?

陈娇动作一顿,下意识地朝门口看去。

与此同时,赵瑧也抬眼看她,女人红唇轻启,似乎在诧异什么。

“带过来。”赵瑧重新看向画纸。

他要见臣子,陈娇收起心中对“韩岳”这个名字的异样感觉,恭声道:“皇上,我先回避一下吧?”

赵瑧道:“不必。”

陈娇只好继续站在书桌旁。

两刻钟后,李公公将人带过来了,那位韩将军并未进来,只在门外禀报。他的声音雄浑,充满了岁月的沧桑,与记忆中的韩岳毫无相似。陈娇的心慢慢恢复了平静,也是,韩岳是赵瑧的前世,赵瑧就在她眼前,她何必再为一个同名的陌生人心起波澜?

禀完事,那位韩将军便退下了。

赵瑧的画也作好了,收起笔,他看看画,再看看陈娇,遗憾道:“不如人娇。”

陈娇脸一红,低头道:“我很喜欢。”

赵瑧笑笑,携着陈娇的手,朝书房里面供主人休息的雅室走去。

陈娇被他握着的手,渐渐发烫。

坐到床上,赵瑧没有急着要她,而是将陈娇抱到怀里,温存片刻,他抬着陈娇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问:“那晚太妃说你喜欢朕,可朕继位前深居东宫,太妃想来没见过朕几面,更谈不上了解,难道就因为梦中菩萨说你与朕性命相连,你便喜欢了?”

陈娇从未想过他会这么问。

甚至,她自己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为何喜欢他?因为他是她前面七世丈夫的转世,所以她喜欢,更确切的说,她对他的感情,“喜欢”二字已不足以形容,当雷电降落时,她甚至愿意替他承受。而单独的赵瑧,除了京城人人都知道的那些消息,陈娇对他毫无了解。

“皇上,皇上天人之姿,臣女看到皇上的第一眼,就动心了。”

帝王还在等待她的回答,陈娇编不出什么花言巧语,只能夸他的容貌气度,说完了,陈娇害羞般埋到了他怀里,小声地反问道:“皇上突然垂怜于我,又是因为什么?”雷电异象,菩萨托梦,还是她的脸?

赵瑧看着怀里的女人,先将她压了下去,然后才凝视她潋滟的眸子道:“因为朕想尝尝,朕命定的贵人,是何等滋味儿。”

这话轻佻,叫人难以分辨他是真这么想的,还是在逗她。

陈娇也没有时间分辨,因为赵瑧已经开始为她宽衣了,他的动作比上次熟练多了,也更急切。

陈娇不受控制地随他沉沦。

“太妃年纪轻轻,对朕倒是热情。”

就在陈娇习惯地配合他时,赵瑧忽然笑了下,陈娇尴尬地看过去,对上赵瑧沉沉的眼眸。

陈娇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她只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表现,不像一个十五岁的小太妃。

她慢慢地将腿往下挪,才动,赵瑧猛地扣住她,要她的热情。

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陈娇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心不在焉之际,赵瑧在她耳边唤了声“娇娇”。

不一样的音色,熟悉的味道。

“以后朕都这样叫你,可好?”赵瑧捧着她的脸说。

陈娇闭上眼睛,不管了不想了,她抱住他的脖子,点头。

日薄西山,赵瑧才松开了陈娇。

陈娇懒懒地趴在他怀里。

赵瑧大手无意识地摩挲她的长发,目光落在了窗外。

良久,他吩咐李公公:“备茶。”

陈娇喝完茶,悄然离去。

夜里,赵瑧直接梦到了他的第二世,一世只他自己,一世有她。他是从农夫韩岳转世投胎开始梦见的,陈娇虽然变了容貌,但她的脾气,与第一世的她还真是如出一辙。

清晨醒来,赵瑧对比两世中的陈娇,隐约猜到,对男人敢耍气敢嗔怪敢撒娇,那才是她的真性情,而非她现今对他的恭敬。

她所喜欢的,她肯舍命相救的,也只是他背后的那些影子罢了。

接下来,连续三天,赵瑧都命陈娇来御花园见他。

帝王精力充沛,陈娇吃不消了,这晚分别前,陈娇试探着问只穿中衣靠在床头的男人:“皇上,明日还要见我吗?”

赵瑧打量她片刻,问:“你不想来?”

陈娇忙摇头,见他一直盯着自己,陈娇揉揉自己的腰,难为情地道:“皇上身体强健,不觉得如何,我,我身子弱,这样连续服侍皇上,实在吃不消了,恳请皇上容我缓些时日。”

赵瑧笑了:“好,你且养着,等朕安排。”

陈娇松了口气。

这晚陈娇睡得特别香,赵瑧在梦完两个截然不同的第五世后,却再也无法入睡。

韩岳、虞敬尧、霍英、陆煜、李牧,截止第五世,除了出身,李牧才是与他最像的人,也是伤她最深的一个。

整整一个月,赵瑧都没再见陈娇。

陈娇忍不住想,赵瑧是忘了她了,还是觉得她需要一个月的时间休息?

她还不算着急,隔壁的陈婉却着急了,隔三差五跑过来打探消息,还试图帮陈娇分析她是不是哪里得罪了赵瑧。就在陈娇快要被陈婉磨灭最后一丝耐心时,赵瑧终于又派人送了信儿过来,叮嘱陈娇明日去御花园。

赵瑧传话的方式就是先给两宫送礼,因此,礼物一到,陈婉就猜到了七七八八,热情地赶来问陈娇:“皇上又找你了?”

陈娇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陈婉等的就是这日,扫眼门口,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偷偷交给陈娇,低声解释道:“后宫女子都有自己的固宠手段,这是姐姐好不容易寻到的送子丹,一共两粒,只要男人服下此丹,当晚圆房女子必然怀孕,且是男胎。”

陈娇难以置信地问:“真的?”

陈婉凑到她耳边,不无得意地道:“自然,寿王就是这么来的。”

陈娇再看那瓷瓶时,就跟看到了仙丹一样,双眼发亮。

陈婉要的就是她信,叹道:“先帝已过逝,姐姐留着这丹药也无用了,就送给妹妹吧,皇上现在宠爱你,但说不定哪日就选秀了,届时一群新人进宫,皇上忙着宠幸新欢,怕会忘了妹妹,与其盼着帝王虚无缥缈的宠爱,妹妹还是先怀龙子为妥,有了孩子,便等于有了名分。”

陈娇一副被她说动了的表情。

陈婉继续嘱咐道:“明天见了皇上,你偷偷将丹药化于茶水当中,切记要小心,别被皇上发觉。”

“我明白。”陈娇感激地看着她:“姐姐一番苦心,若我心愿得逞,将来一定报答姐姐!”

陈婉就演了一会儿姐妹情深的戏,再三嘱咐陈娇谨慎行事后,方才离去。

陈娇出门送她,回到内室,陈娇转转手里的“送子”丹药,只觉得好笑。

在陈婉眼里,她这个堂妹是不是就等同于一个傻子?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不用请太医验证,陈娇就能确定,赵瑧真吃了这丹药,必会殒命。陈婉果然够狠,赵瑧真若死了,她陈娇就是下毒之人,就算她指责陈婉才是幕后真凶,一个是不知廉耻勾引帝王的太妃,一个是端庄贤惠的太后,臣子们会信谁?

一石二鸟,陈婉想得倒美。

陈娇决定借花献佛,把主动送上门的陈婉交给赵瑧去处置,这样也算立功了。

第159章

阳春三月,春暖花开,御花园的景致也好了起来。

经过一片迎春花丛,陈娇随手摘了朵小黄花,边走边想着心事。

这个赵瑧,要么连续两三天宠幸她,要么就一个月才露面,对她到底是什么态度?

花园里桃李海棠都要开了,再暖些牡丹月季芍药也会陆续开放,陈娇担心,赵瑧只把她当这园中的一朵,想起来就采一采,采腻了就去欣赏别的花。虽然现在赵瑧还没有选秀,但他是皇上,恐怕早晚都会顺从朝臣们的建议。

陈娇希望自己能在那日之前,得到赵瑧的心。

别院到了,赵瑧人在后院树下坐着,树枝上挂着一只金丝笼子,里面有只百灵鸟欢快地叫着。

听到脚步声,赵瑧偏头朝走廊看去。

陈娇今日穿了件桃红色的褙子,底下一袭白裙,脚步轻盈地走过来,娇美可人。

赵瑧见她的次数不算多,但因为那些梦,他对她已了如指掌,她撒娇的样子,她生气的样子,她伤心了会怎么哭,她死心了会怎么做,他都能想象出来。她就像花园中最骄傲的牡丹,开心了便绽放所有妩媚华光,任凭心上人采撷,难过了便合拢花瓣,拒人千里。

待她走近,用探究的眼神看他,赵瑧笑了笑,朝她伸手。

陈娇微微嘟嘴,将手送过来,却只将一朵小黄花放在了他宽大的掌心,随即就把手背了过去。

赵瑧微讶,挑眉问:“这是何意?”

陈娇哼道:“皇上这么久才记起我,想来我在皇上心里已经没什么分量了,那不如送皇上一朵迎春,还能新鲜新鲜。”

她埋怨的模样灵动鲜活,赵瑧看了她一会儿,再次伸出手。

陈娇犹豫片刻,就是不给他牵,径直绕过他坐着的藤椅,去旁边赏鸟了。

她站在树下,仰头看鸟笼,身后传来脚步声,陈娇只当不知,突然腰间多了一双手臂,赵瑧低头便来亲她的嘴。陈娇扭头躲闪,赵瑧呼吸陡然变重,竟然直接将陈娇往树上一推,他以宽阔的身躯为墙压制住她,然后再堵住陈娇的嘴。

陈娇还想耍点小脾气,还想闹一闹就对他说出陈婉的计划,但眼前的帝王就像饿极了一样,竟然将她的裙摆提了起来!

光天化日,还是在院子里,陈娇吓到了,一边躲闪赵瑧的唇一边望着走廊拐角求他:“皇上,别在这里,我怕……”

“没朕的命令,不会来人。”赵瑧哑声道,黑眸里燃着陈娇无法理解的火。

陈娇想拒绝,但她抵挡不了一个帝王的热情。

笼子里的百灵鸟一会儿叫上两声,一会儿低头看树下的两人,春风从枝丫间吹过,留下淡淡的草木气息,带走几声小太妃强忍的轻喃。

终于树枝不再晃动,赵瑧抱起陈娇朝上房走去,小太妃的裙摆凌乱,一双白净的小脚丫露在外面,方才穿过来的绣鞋早就落在了树下。

进了屋,赵瑧再次覆了下来。

陈娇意乱神迷地想,今日的帝王似乎不太正常。

事毕,陈娇忍不住抱怨:“皇上一点都不怜惜我。”

赵瑧看眼她后背,在外面时,她抵着树不舒服,但他很快就抱着她退了两步,故而她并未受伤。

“是朕急了。”赵瑧还是安抚地替她揉了揉。

陈娇在他肩窝蹭蹭,仰起头,看着他的下巴问:“皇上到底是想我,还是想我的身子?”

赵瑧低头,对上她水润的杏眼,他笑道:“都想。”

陈娇撇撇嘴,才不信。

不过,甜言蜜语谁都爱听。

互相拥抱着躺了会儿,陈娇觉得是时候说正事了,便抱着被子坐起来,低声对赵瑧道:“皇上,昨晚太后得知皇上要见我,她特意送了我一枚丹药,说是皇上服下后再宠幸我,我一定能怀上龙种,还说寿王就是她靠这丹药得来的。太后嘱咐我悄悄给皇上服下,可我总觉得不安,您说呢?”

赵瑧还躺着,闻言神色微变,问:“药在何处?”

陈娇捡起被他扔在地上的衣衫,摸出那个瓷瓶递给他。

赵瑧倒出丹药,闻了闻,冷笑道:“这是砒霜。”

陈娇早就猜到此药有毒,现在便露出恰到好处的震惊与惶恐,立即跪下道:“皇上,这药是太后给我的,我与此事毫无关系,还请皇上明鉴!”

赵瑧将药放回瓷瓶,起身,一边扶起她一边道:“朕相信你与此事无关,不过,太后要加害朕,朕必须揭发太后的阴谋,接下来,还需你替朕作证。”

陈娇抬起头,皱眉问:“皇上要我作证?那你我的事……”

迎着她的注视,赵瑧微微思忖,便道:“你与朕的关系不宜外传,这样,你装作奉太后之命来送参汤给朕,朕会将此药放入汤中,朕忙于批阅奏折忘了用汤,朕养的百灵误服毒汤死去,事发之后,朕会先派人抓你审问,你只需说出人参乃太后所赐便可,后面的事,朕自有安排,保你无虞。”

帝王说话时,目光平静,短短功夫便想出处置太后的计划,仿佛早就胸有成竹。

如果陈娇只是一个简单的十五岁的小太妃,她大概会被赵瑧的睿智折服,但,陈娇经历过七世了,这一世,陈娇一直有个困惑,为何赵瑧之前宁可冒着被雷劈的危险也要送她去殉葬,后来她只是配合太后送了他一件袍子,他就开始宠幸她了?

陈娇也曾好奇陈婉努力撮合她与赵瑧的意图,这个好奇,在昨晚得到了答案。

如今,陈婉要利用她毒害赵瑧,赵瑧马上就提出了一个利用她处置太后的对策。

陈婉聪明,赵瑧就不聪明吗?

他是不是早就看出了陈婉的阴谋,于是他将计就计收了她这个美人,只等陈婉出手?

各种猜测在脑海里充斥,陈娇突然觉得很累。

她不想再猜了。

她要听赵瑧亲口说。

“皇上留我性命,还恩赐我入住福宁宫,是不是早就料到有朝一日,太后会利用我对付您?”

明明是阳春三月,陈娇却觉得比寒冬还要冷,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的男人,轻轻地问。

赵瑧默认。

他根本就没想瞒她,否则不会急着说出对策,引她怀疑。

他就是在利用她,他就是要让她知道,他是帝王赵瑧,只是赵瑧,而非她喜欢的那些影子。

帝王坦荡荡,陈娇垂下眼帘,视线渐渐模糊。

她把他当前面七世的夫君,一见便欢喜,不惜替他承受雷电,她一心盼着他记起来,从此两人携手共度一生,一个完整的一生,却没想过,赵瑧并不记得那七世,他也不在意她是谁,从始至终,他都只把她当成一个棋子。

他确实是韩岳等人的转世,但他并不是他们。

她一厢情愿罢了,分不清七世黄粱梦与现实,其实早在完成改命任务的那一刻,她就该往前看了,而不是盼望与一个陌生的帝王再续前缘。

静默许久,陈娇低头问:“皇上就不怕我一切以太后马首是瞻,在您的茶水中投毒?”

她脸上有泪,赵瑧看着那泪沿着她脸庞滑落,道:“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朕的监视当中,你若投毒,人赃并获,你与太后将同罪处死。你若识趣弃暗投明,朕自然也会留你一命。”

陈娇懂了。

往事再追究再后悔已经无益,陈娇穿好衣衫,跪到床前叩首道:“臣女愿意替皇上作证,只是臣女希望皇上应允臣女一事。”

“说。”

陈娇缓缓道:“太后入狱后,还请皇上看在臣女有功,放臣女出宫。”

“不可能,你是朕的女人,朕会给你名分。”赵瑧冷声道。

陈娇苦笑,她不在乎清白与否,不在乎以后能不能再嫁人,她只是不想留在他身边。

“皇上若不答应,恕臣女无法配合您揭发太后。”她抱着最后的希望威胁。

赵瑧笑了,坐到床边,他弯腰抬起她的下巴。

陈娇别开眼。

赵瑧并不强求她,只低声道:“你若不配合,朕会治你与太后同罪,到那时,整个国公府都将被你们堂姐妹连累,弑君之君,当满门抄斩。”

陈娇呼吸变重,全身都冷得发抖。

赵瑧见了,语气缓和下来,不容拒绝地将陈娇抱到怀里,埋在她乌黑的发间道:“你乖乖听话,朕会给你名分。”

陈娇不稀罕,可他用国公府的家人胁迫,陈娇只能配合。

当天下午,陈娇煲了参汤送去崇政殿,接下来,一切按照赵瑧的计划,她与陈婉先后被抓。

赵瑧确实握有陈婉派心腹买砒霜的全部证据,他一直在等的,就是陈婉出手,现在陈婉自投罗网,赵瑧连三位王爷都处置了,还能对付不了她?

三日之后,太后以谋害皇帝之罪入狱,只待秋后问斩,寿王年幼无辜,帝王仁厚,未迁怒手足。至于太妃陈娇,虽然只是被太后利用,并无害人之心,但险些酿成大祸,太妃恳求皇上准她去为先帝守陵,帝王恩准。

陈娇没想去守陵,不过是赵瑧的安排罢了,陈娇才在皇陵待了半个月,就被秘密送去了京城城外的皇家别苑。

赵瑧并不在皇家别苑,在那里,陈娇见到了赵瑧为她安排的一位母亲,罗氏。

半年后,罗氏与陈娇上了一辆马车,马车进了城门,直奔显国公府。

亲女儿被罚去皇陵了,过着活死人般的日子,显国公陈琰心力交瘁,连续递了三道折子辞官。赵瑧准了他的折子,却保留了陈家国公府的爵位。陈琰已经不在意功名利禄,每日在家陪伴妻子,夫妻一起思念女儿。

“国公爷,夫人,外面有位夫人自称是雍州本家的一位亲戚,家里遇灾,她无处可去,便带着女儿前来投奔。”

陈琰本家确实世居雍州,陈琰与本家没什么密切来往,但既然是亲戚,见还是要见的。

“请进来。”

夫妻俩一起去了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