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版走了两步,忽然侧转过身,视线刷地扎向杜小曼:“你…”
嗯?杜小曼刚一对上A版的视线,身体便猛一歪,一抹寒影紧擦着她的衣袂,扎入不远处的屏风。
A版一击未中,迅速后跃。少年松开杜小曼的手臂,劈出一掌,A版斜飞而起,重重撞上柱子。
就在这时,又一道寒光,从肖婵手中飞向了杜小曼。
少年反袖一扫,寒光落地。杜小曼狼狈后退,又见几道影子在视线中一花,啪啪呯几声响,少年反身挡在了她面前。
肖婵从地上撑起身,擦了擦嘴角的血渍,一声叹息。
“君上对唐郡主,果然爱得紧啊。”
少年未曾说话,后背却突然一僵。
杜小曼也一僵。
她恰刚好是退到了重伤的月圣门女子躺着的榻边,而几枚银针,被这个应该昏睡于鬼门关前的女子,分别拍进了她和少年的背。
杜小曼摇晃了一下,她身后的女子闷哼一声,彻底踏进了鬼门关。
杜小曼眼前的景象又开始模糊,更模糊…
但见模糊到快成浆糊的世界里,又有一道身影跃向了他们。
像旱地里蹿起的一把葱。
葱,葱绿色,宦官服色…
鲁禾?
我靠,这个世界真是谁都不能信。
杜小曼一头扎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鲁禾手中的软剑一抖,直刺向少年。
“君上!”地上的肖婵失声,少年捉住剑锋,一掌拍飞鲁禾。肖婵跃起身,扑向A版:“原来你就是内鬼!”
A版拧身避过,一把捞住鲁禾,闪出门外。
肖婵追到门槛处停下,回过身。少年仍站在原地,冷冷看着她。
肖婵的身体摇晃了一下,跪倒在地。
“君上,属下自知该千刀万剐。但属下只是想让这个女人离开圣教和君上,又怕君上不舍,才出此下策。圣姑说,她与属下看法一致,属下真不知道,她就是内鬼。”
少年冷眼看着她,猛一抬手,却觉浑身一空,一直勉强维续的最后一丝真气与气力终于耗尽,身体一软。
肖婵抬起身,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拔开,几只小蜂飞出。片刻后,数名月圣门女子掠入殿内,轻手轻脚抬起少年。
其中一个低头看了看杜小曼。
“姐姐,这祸根死了没?”
肖婵轻声道:“莫要动她,留她在这里,会有人给她安排最合适的下场。”
胸口一闷,杜小曼抽搐了一下,无尽黑暗中泛起闪烁金星。跟着,肚子上又受到一记重击,疼得她蜷缩起身体,彻底从昏迷中醒来。
穿着龙袍的A版一只脚踩在她身上,居高临下地瞧着她:“醒了?那就赶紧起来吧。既然肖婵那群人留下了这条命。朕就不让这番心意白费。跟着朕一起去看戏吧。”
半天空的云玳悄悄往杜小曼身上弹了道治愈的法术。杜小曼爬起身。
殿内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只有她、A版和鲁禾三人。孤于箬呢?
是被抓了还是被月圣门的人救走了?
A版上下扫了她一眼,啧了一声:“邋遢的跟个讨饭的婆娘似的,哪有一点朕的宠妃该有的样子?”一把扯住她,摔向内殿,“那边的柜中有梳镜巾帕,擦干净脸,把头发梳一梳。快一些,宣政殿那场大戏等着开台呢。”
杜小曼默默走进内殿,按指点找到了镜子妆匣巾帕,某案上有一水浅,澄澄清水养着数枚漂亮的彩石。杜小曼毫不客气地将其征用做脸盆,洗干净脸,把头发散开梳顺,盘个简单发髻。A版又将一套裙装摔在她身上:“换上,脂粉也擦些。打扮像样点。”
杜小曼拎起那套裙子看了看,挺漂亮。不过皇帝的寝殿里,怎么会有女裙?妆匣里还有脂粉。
想来A版不管再怎么装,内心总还是个女孩子,会在没人的时候自己偷偷穿吧。
A版不耐烦地催促,杜小曼拎着裙子到屏风后换上。
鲁禾始终一言不发地站在外殿,还是那副憨憨的样子。
他…才是真正的宁景徽的卧底吧。
看这个情况,孤于箬应该是被月圣门的人救走了,而非落在A版手里。
A版和宁景徽达成了什么协议,把月圣门及月君卖给了宁景徽?
这是爱情的力量吗?
杜小曼忽然记起,当时在桃花岛,她藏在树上,弘醒从树下路过,却假装没看见,走了过去。
原来那并不是真的放她一马,而是打算布置卧底了。
和他们同一条船的蓝衣小卒…演技和举动完全符合宁景徽“顺势而为”的纲领。那时候他们的一举一动就在宁景徽的掌握之中了。
想来箬儿当时是和少年一起到了岛上,他们两个又是在什么时候切换的?上船的那阵混乱时?
杜小曼心里发闷,头又有点疼。
都是影帝影后啊…连箬儿也…
其实现在回头一想,的确很多漏洞。比如,箬儿这么离世出尘隐居的女孩子,跟朝廷八辈子都扯不上,为什么宁景徽听说过她,还知道她住哪里,特意找她给皇帝看病?
璪璪也知道箬儿的住址,还爬到那座山头去过。
箬儿,和…谢况弈…应该早就在朝廷的监控中了。
那箬儿给女皇帝看诊时,无意说破了皇帝是女子的事实。后来还告诉了她杜小曼。会不会箬儿仍是不太知情?
…
A版又再度催促,杜小曼赶紧抿了点胭脂。
A版甩给她的这套裙装绝对是自己偷偷穿的,虽然是宽松版,杜小曼穿还是有点绷的慌,特别是坐下的时候,她能感觉自己的肚子正努力把裙子撑出一道道。料子很轻薄,内外几层衫,肩臂的肉仍隐隐可见。杜小曼整了整领口,A版大踏步在前跨出殿门,鲁禾绕到杜小曼身后。三人走出了乾元宫。
宫门外,有一群禁军打扮的兵卒,见他们出来,便跪倒在地,一副誓死保护皇上的姿态。
A版道:“都起来罢,陪朕去宣政殿,然后你们就可以散了,或是投降宁景徽也成。再动刀动枪也没什么用了,留着命吧。”
兵卒们都沉默了。为首的砰砰磕头,道皇上万万不可如此,臣等会誓死保护皇上。
A版翻了个白眼:“蠢蛋!”转头径直往宣政殿方向走去。
那群兵卒皆愕然。一些跪在原地。有一些起身,跟了过来,沉默地低头环卫左右,并且远远避开杜小曼。
一路之上,又遇上许多乱窜的宫人。跪地叩首,A版皆甩也不甩。有些挡住前路者,方才不耐烦说一声:“想逃命就赶紧逃吧。要么找个地方窝起来,看情况再做决定。休碍朕的事!”
有些叩首不起,还有一些宫人默默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不知道到底是尽忠,还是想跟着见证历史。
那些人都不约而同地不太靠近杜小曼。但杜小曼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都在偷偷打量自己,很锋利。
A版带她到宣政殿,绝对没打好主意。
反正开挂的人生无所畏惧。杜小曼在心里耸耸肩,A版究竟想做什么,她很期待。
宣政殿在内宫与外朝的交界处,再往外朝去,就是阁部与中书衙门。恢弘庄严,高出勤政殿实在太多。
穿过一道道宫院回廊,过了紫宸门,拾阶而上,从后门踏进宣政殿,杜小曼感受到宏大的肃穆之气。
A版在门槛处转身,向那堆兵卒和宫人道:“尔等都退下吧,这里不是你们能进的地方。”又朝鲁禾一瞥,“去告诉宁景徽那些人,朕宣他们进殿。”
兵卒和宫人们便都止步在门槛处,鲁禾小碎步跑去传话,杜小曼和A版一道走进空空大殿。趁着这个机会,杜小曼小声道:“你没杀十七皇子,你救了他,对吧?”
A版一副懒得与她废话的神情:“爱妃,去那边的屏风后吧。等一下你会看到很多东西。朕特意带你过来,好好领受。”
杜小曼走到屏风后,A版昂首一步步走上玉阶,在龙椅上坐下。君临天下的姿态,仿佛乾坤尽在掌握,正等待群臣来拜。
群臣来了。
宁景徽为首,一群大臣沉默有序地鱼贯而入。
并未像杜小曼想象的那样,有人跳出,抬手一指:“你这个妖人,居然还敢坐在龙椅上!”然后一堆兵卒涌进来,把A版拿下。
包括宁景徽在内的群臣,居然齐齐下跪,口呼万岁。
A版一声轻笑:“众卿此时,竟还认朕这个皇上。”
众臣立刻称罪再拜。与宁景徽并肩站着的一麟纹紫服中年男子叩首道:“皇上,臣等万死。只因妖人作乱,内秽宫闱,外祸朝纲。臣等为清君侧,明圣听,方才冒死进谏。冒犯圣威,死不足惜,但望朝纲正,社稷清。”
A版道:“众卿不必如斯含蓄,朕自然明白。事已至此,朕再坐这把龙椅已不妥,朕亦已无眷恋这帝位之心。众卿想朕禅位给裕王,朕下诏便是。”
众臣又再叩首,称臣等万死,绝无此意云云。
杜小曼在屏风后听得很佩服,都很能忍啊,都这时候了,居然还能把台面维护成这样。
A版又一声苦笑:“众卿不要这样,好吧,卿等并未逼朕,只是朕真的不想再做这个皇帝了。有圣德者比如裕王,代朕居之,能让社稷清正,万民得福,朕谢天谢地。朕只想得一方山野小院,与爱妃媗儿一同居之,布衣粗食,日日诵经,祈福万民,忏悔己过,足矣。”
杜小曼心里一跳。A版开始拉她下水了。
顿时有一大臣道:“皇上,妖女秽乱宫闱,正是祸根孽首,绝不可留!”
A版一声轻叹:“众卿,媗儿只是个无辜女子。朕无能无德,致今日之乱,与她何干。都是朕自己的过错。何必让一个女子。朕退位后,会好好忏悔自己的过错,请众卿放过她吧。”
那紫服男子顿首:“皇上!孽女唐晋媗,便如妲己妺喜,祸孽深重。万不可留。”
A版垂眸看着他:“唐卿啊,为何你也这么说?媗儿她可是你的女儿。你这个爹爹,怎么都不帮她?”
杜小曼心口一滞,好像有一柄锋利的匕首穿胸而过。
那,居然是,唐晋媗的亲爹…
德安王再叩首:“皇上,罪臣前世为恶,竟生此孽种,淫秽不堪,为祸宫闱。罪臣万死不足赎罪,但求皇上速断此祸根!”
杜小曼方才发现,自以为炼得像钢铁一样的心脏,还是会疼的。她又往窥视外面的缝隙处凑了凑,见宁景徽亦一拜。
“皇上,祸从妖女起,不杀不能除孽。且其背后,有月圣邪教,更务必除之。”
云玳站在云端,同情地望着攥住了衣袖的杜小曼。
“快要到最近的那个结局了啊,你能闯过去吗?”
妖女,孽根,杀。
杜小曼心中熊熊火焰蹿起,挟着滚滚岩浆流灌入四肢,抬手猛一拍。
屏风轰然倒地,众臣皆抬头,杜小曼在兵卒们涌入殿内的脚步与兵器声中盯着宁景徽。
“右相大人,你忽悠我进宫给你当卧底的时候,可没说过还要背黑锅啊。”
A版眼中盛满兴致勃勃,颤声道:“媗儿…”
杜小曼眯起眼:“宁右相你让我顺势而为,原来最后就是…”
她迈步向前,脚下陡然一绊,声音一卡,在群臣及A版的炯炯注视下,一头栽倒,砸的屏风又轰然巨响。如雨般箭矢嗖嗖嗖穿过她方才所站地方的空气,钉入柱子与墙壁。
宁景徽霍然起身:“住手!”
更多挽在弦上的手顿住。
鲁禾与几个嬷嬷宦官一涌而上,按住摔得晕头转向的杜小曼。
杜小曼刚要挣扎,几处穴道一麻,便如同一只被绑绳的大闸蟹一样,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被众宫人抬起,只能怒目而视。
A版十分敬业地从龙椅上站起,颤声道:“媗儿,媗儿…”
众臣又都跪下。
“皇上,莫再被妖女迷惑!”
“皇上,请速下决断!”
“皇上…”
杜小曼被抬往后门,A版幽幽长叹。
“众卿何以非要如此相逼?宁卿,方才媗儿那几句话,又是何意?”
杜小曼没听到宁景徽的回答,倒是德安王的声音立刻道:“皇上,妖女污蔑之言,不当闻之,更不可信也。妖女媚君惑主,秽乱后宫,其罪一;后宫预政,祸及外朝,其罪二;信邪术,行巫蛊,其罪三。历代后宫,此三罪占其一,便当从诛。罪臣生此妖孽,更是罪魁祸首,请罪并罚!”
宁景徽跟着发声了:“德安王为社稷,断骨肉亲情,乃大义也。邪教不可姑息,孽患不可纵存。臣请皇上速速决断。”
A版道:“媗儿从未参与过政务,何来祸及外朝之说?”
一名大臣道:“臣听闻,皇上恩宠宸妃,在她入宫后,常于其所居之处批阅奏折,宸妃亦与朝务,多有议论。”
“众卿是让朕非舍媗儿不可了。”A版感伤地叹了一口气,“可媗儿或已有了身孕,可容她生下朕之子嗣再说?”
“妖女所怀,恐非皇嗣。”宁景徽从容对上,声音冷然平缓,“且据臣所知,有种药物,可令女子脉相似孕。斩祸需从速,请皇上圣裁!”
群臣再附和。
“皇上,请杀妖女!”
“不可再留!”
…
杜小曼已离开大殿,被抬下台阶,殿内声音渐远,模糊不清,唯剩凌冽的杀杀杀之意,重重捶着她的寸寸神经。
呵呵呵…
真是嘴脸尽现的时刻。这才是这个世界的真面目!
被选中的弃子,达到目的后就扔的炮灰。
唐晋媗,你有多可悲,多可怜。
上辈子的我,有多可悲,多可怜。
天上的云玳看着杜小曼,长舒了一口气:“好险,差点就什么结果都没有的完掉了。”
鹤白使尚未开口,遥遥虚空忽然传来呼唤:“云玳,使君,先暂停片刻,娘娘与帝座急召。”
云玳一怔:“难道方才我救她救错了?”
五彩仙光中,云霓仙子的身形落至云上。
“不是。总之,出了点岔子。过去就知道了。”
云玳和鹤白使互望一眼,同云霓仙子一道纵起云光,赶往明心坪。
“假孕?并非皇嗣?”宣政殿上,A版冷冷轻笑,俯视群臣,“众卿啊,昔日亦曾有人指证,纯孝太妃品行不端,裕王兰璪身世可疑。虽严密未宣,众卿应都有耳闻吧。众卿对裕王,不疑不惑,拥而戴之。怎的到朕这里,朕没死,年岁正盛,媗儿日日被朕临幸。媗儿肚里的孩子,却成了并非皇嗣?”
殿中一时静了。
宁景徽一揖:“皇上,太祖皇帝圣誉不容损犯,请皇上慎言。”
A版轻呵一声:“宁卿真是忠心啊,你当着殿中这许多人之面,说媗儿肚子的是野种,不知可曾想到朕之圣誉?罢了,朕反正是将要退位之人,何必计较这些呢。可怜朕那未出世的皇儿,不知能否有条活路。罢罢,黄泉路上,他们母子相伴,想来不会寂寞。浊浊世间,朕亦不会久存,很快便能与他们团聚了。宁卿哪,把备好的诏书拿来吧,朕这就签字盖印。”
德安王神色微变,待要开口,被宁景徽不露痕迹地一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