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好好睡睡,加快治愈的速度吧。暂时只能这样帮你了。
杜小曼再度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没做梦,状况毫无改变。
她清醒理智地认识到,看来神仙靠不住,只能靠自己了。
如果皇帝妹子真的实践诺言,如斯频繁地宠幸,就算是钢筋铁骨,也扛不了几天。
也许是刚起床,血压偏低的原因,她心情有点低落。
幸好宫女们及时地摆好膳食,将她从低气压中拯救出来,特别是,真的有骨头汤。它盛在一个奢华的器皿里,雪白的汤汁中连骨头渣都看不见,只有切得像花朵一样的肉和杜小曼不认识的配料。
她喝了一大口汤,不能更鲜,不能更美!本应依附在骨头上的肉与筋并未因为被剔下而失去了那种独有的香与韧。
太太太太太好吃了!太太太太太治愈了!
杜小曼狠狠地咬着肉。车到山前必有路,事情肯定不会一直这样的。
喝了一肚子的骨头汤,好像身上的确没那么疼了。看来以形补形确实有效。杜小曼正在软榻上思考那些为什么到底是因为什么,宫女来报,肖贤妃娘娘又驾临了。
杜小曼给自己的推理点了个赞,果然又有一头NPC送上门了。
肖贤妃是带着一摞册子来的。
“那些经文,我自个儿真怕不能抄完,妹妹昨日答应了要帮忙,我就厚着脸皮把经卷带来了。”
杜小曼心想,贤妃娘娘您也不用一下子拿这么多来吧。难道里面藏了什么机密文件?
她笑笑:“谢贤妃娘娘看重,但妾的字,真的很丑。”也罢,就抄上几页,让人送去给贤妃过过目,贤妃看完后肯定永远不会再有这个念头。
贤妃嫣然:“妹妹真真谦逊,妹妹肯帮忙,就是我的大福星大恩人了,别嫌我脸皮厚就成。”
杜小曼心里忽然一惊,是了,贤妃如斯执着地让她抄经,难道另有目的?
难道是,想要核对字迹?
她的字迹和唐晋媗绝对不一样,月圣门会不会就想利用这一点,先证明她是假的,再借此整宁景徽?
贤妃双眉一蹙,视线定在杜小曼左手上:“妹妹,你的手这是怎么了?似乎有些肿。”
杜小曼含糊道:“不小心弄伤了。”
“我看看。”贤妃探手触碰,杜小曼倒吸一口冷气,右手情不自禁去护,贤妃再讶然,“好像这只手也…”
杜小曼再笑笑:“不碍事,可能有些扭伤。”
贤妃的视线扫到她脸上:“妹妹,可不能不把小伤当回事。这么细嫩的手,怎能伤到?”唤陪同过来的宫婢,“回去,取本宫妆台第二个抽屉里的那个云纹瓶过来。”
杜小曼忙道:“娘娘不必如此波折,真的只是小伤。”
贤妃扶住她手臂:“妹妹莫这么客套。”
杜小曼差点倒吸一口冷气,赶紧控制表情:“只是…不想,这么麻烦。”
贤妃笑吟吟道:“妹妹呀,不用这么拘谨。今儿天色真好,外面阶下那花儿也开得好。”一把挽住杜小曼的手臂:“要不,你我姊妹就到院子里走走吧。”
杜小曼紧咬住牙关,咽下痛呼声,勉强点点头:“好。”
贤妃却松开了她的手臂:“妹妹,你好像不大舒服?”
杜小曼道:“可能刚来有些认床,没休息好。”
她抬眼,正与贤妃的视线相触。贤妃立刻眼波一漾:“那我们还是屋里坐着罢。”
不一时,服侍贤妃的宫女就取了那个瓶子过来,贤妃让左右取水净手,拿过玉瓶,左右宫人忙上前道:“娘娘请让奴婢们来。”
贤妃摆摆手:“你等都退下罢,她们都知道,本宫平常用此膏从不让旁人动手。”
左右只得遵命退出屋外。杜小曼赶紧起身:“贤妃娘娘这…”
贤妃抬眼看她:“坐下,别动,只当我让你这么做的。”
杜小曼只好又坐回椅子上,贤妃用小玉挑挑出一些糊糊状的东西,点在她的左手腕上,再抬指轻揉,杜小曼只觉得一股清凉从肌肤直渗入骨,疼痛缓了很多。
她忙道:“多谢贤妃娘娘,我自己揉开就行。”
贤妃抿嘴道:“你呀,不知道力道。这个药膏乃我亲手调配,涂抹的量与揉开的力度稍有差错,便没有那么好用了。故而我从来都是自己动手。”
杜小曼道:“真是太感谢贤妃娘娘了。”
“都让妹妹你不必这么口口声声总是道谢了。”贤妃再挑了一些药膏点在她右手上,“在宫里,第一要紧的,是要爱惜自己。女人啊,进宫来,多是身不由己。陪伴君侧,更加身不由己。即便穿绫罗,戴珠翠,看似这样那样的尊贵,其实不过这深宫中的一个摆件,生也罢,死也罢,命皆不由己。若自己还不对自己好些,还有谁真心待自己好呢?”
没错啊。杜小曼不由得道:“所以我还是喜欢自由自在,能随心所欲的日子。”
贤妃低头替她揉着手腕,没有说话。
贤妃走后,杜小曼回顾了一下刚才,不论贤妃是什么身份,她对她杜小曼,好像并无恶意,还有主动表示友善和照顾之意。那么…
她的视线扫上那摞经书,贤妃临走的时候,说,因为她手腕上受伤,就不能再麻烦了。杜小曼表示,她的手腕一两天就能好,坚定地留下了这摞经。
干吗怕连累宁景徽?他有考虑过我的死活吗?
都被皇帝打成这样了,还能有什么比这更坏的?左右犹豫疑心病重个啥?
秉持宁相爷的教诲,顺势而为呗。
杜小曼翻了一下午的经书,佛经中多生僻字,她一页没几个眼熟的字,文字里是不是有什么名堂,真的解读不出来。暂时没有发现夹层或神秘夹带。
看得头昏脑涨,吃了饭,洗了澡,到了睡觉时,皇帝居然没有再来。
宫女们向着忍不住瞟向门外的杜小曼道:“皇上定然是怜惜娘娘的身子,明日肯定会来的。”
杜小曼无语地睡了。
夜半沉浮在梦海里的杜小曼感觉到脸颊微有些痒,她下意识地挥挥手翻身,压到手臂上的伤,不由得皱眉吸了吸气。
床边的黑影看着不断调整想找到一个不会疼的睡姿的她,眼中闪过怜惜。
皇帝妹子自从那天发了次飚后就没再过来,杜小曼顿时品尝到了一个深宫怨妇的寂寥。
找人聊天吧,宫人们讲得都是奉承伏低的话。
看书吧,屋里也没几本。有也是正经无比的,不可能有个小说之类。
下棋抚琴之类的她全然不会,百无聊赖想找个宫女或公公教自己下,结果对方先磕头,再膝行到棋桌边,吓得杜小曼赶紧作罢,不再折腾人了。
想出去转转圈,宫人们九曲十八弯地暗示她,现在身份不明不白,出这个院门不合规矩。
总不能去院子里看蚂蚁上树吧。
于是她便传人备好笔墨纸砚台,翻开贤妃的经文,歪歪扭扭,抄了几行。侍候的宫女们不忍直视,亦不知该如何奉承,皆垂首不言。杜小曼自己也知道丑得厉害,就暂且停笔,让人把这几行字送去给贤妃过过目。
贤妃看后,立刻就过来了,关怀地问:“妹妹的手伤是否尚未痊愈?”
“不,好了。”杜小曼活动手腕。
贤妃瞧了瞧手中的纸,扑哧笑了一声:“那,妹妹的字,确实不大好看。”
杜小曼叹气:“贤妃娘娘说不太好看,实在是太给我留面子了。字这么不堪,看来是帮不上贤妃娘娘的忙了。”
贤妃的双目弯起:“没事儿。啊,是了,我忽然想起,另有一件事须拜托妹妹。看我这脸皮,厚得跟宫墙似的。”
杜小曼连忙道:“哪里,娘娘不用客气,妾天天闲在这里,都快发霉了,娘娘能给我点事做,那正是帮我呢。”
贤妃掩口:“觉得憋得慌了?其实宫里好耍的地方也挺多,待过些时日妹妹就知道了。我暂还有些事,先回去。待明日再来叨扰妹妹,把那些拿过来。”
会是什么?杜小曼行礼相送,充满期待。
次日,贤妃再过来,将她说的“那些”递给杜小曼,杜小曼看到,顿时有些愣。
仍是一摞册子,内里一行行的字全是空心的,看内容——
…六年春。郑人来渝平。夏五月辛酉。公会齐侯盟于艾。秋七月。冬。宋人取长葛。七年春王三月…
字都认识,好像是个历史故事。
贤妃道:“日前随皇上去京郊狩猎,险些坠马,幸获救。离围场不远处有一关圣庙,想是得了保佑。焚香叩首供奉,其他供品皆好置办,唯有金字《春秋》百册,我自己写不过来,于是着人刻印了些这样的册子,让不大好笔墨的,也能帮我一帮。这就求到妹妹这里了。”
杜小曼道:“啊,这个我肯定能做好。娘娘放心,包在我身上啦。”
贤妃一脸开心地道:“那太好了,多谢妹妹。我常抄经,金墨甚多,所以也带来了些,省得妹妹这里不够。”
就这样?不在笔迹上发挥发挥?
好像,的确就这样。
贤妃走后,杜小曼盯着那堆册子愣了一时。既然如此,那么继续坚持宁相爷的名言吧,顺势而为。
于是杜小曼描了一下午的字,竟觉得兴致勃勃。
真是个陶冶情操,消磨时间的好方式。描得太投入,直到沐浴时,才感到,手腕又微微有些酸。杜小曼下意识地揉了揉,宫女立刻柔声道:“娘娘,奴婢在此处敷一下。沐浴后,可要再用些贤妃娘娘的药膏?”
那日贤妃帮杜小曼敷药后,就把那瓶药膏送给她了,还教了她揉敷的手法和力度。身上被打伤的地方现在大都不疼了,只有极个别的,在偶尔碰到时,还会隐隐作痛。
只怕旧伤刚好,跟着就有新伤来啊。
杜小曼刚想完这句话,便听见催命的一声禀报:“娘娘,且请更衣梳妆,皇上的御辇快到了。”
来的会是什么?
狂暴凶残A版,还是捉摸不透B版?
那声“平身”入耳,杜小曼的小心肝颤了一下。
不好,A版。
A版今天竟情绪相对稳定。照例挥退宫人,门扇一关,杜小曼沉默地准备着,A版只冷冷地问了一句:“怎的不说话?”
杜小曼便说话:“臣妾…”
皇帝立刻打断:“是在等着朕再临幸你?”
杜小曼道:“臣妾…”
皇帝冷笑一声,再度将她打断,走向寝宫。
杜小曼跟了上去。
皇帝在床边转身:“怎么,还真等着朕临幸你?莫非,朕之前的宠幸,你竟挺受用?”眯起双眼,“贱骨头。”
唔,总算显露出了A版的风采。
杜小曼道:“皇上穿着龙袍,坐着龙椅,当然是高高在上。我进了这宫院,得对着穿龙袍的皇上口称臣妾,行礼屈膝,区分高低尊卑,这是这个社会的决定。我再不情愿,一个人也无法扭转。人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能直着腰谁也不愿意低头。什么叫贵,什么叫贱呢?”
反正左右是挨打,她可不想做闷声包子了。
不料意料的风雨没降临,皇帝连雷都没打一下。沉默了。
杜小曼索性抬头直视,一个枕头险些糊在脸上,她侧身,只砸中了肩膀,不算疼。
“窗下墙边,即是你今夜床铺。如此淫贱,你只堪睡在此处。”
皇帝自己脱下了外袍,瞥向杜小曼。
“快快滚过去!”
杜小曼耸耸肩,捡起枕头,到墙边躺下。听到一声轻嗤:“贱骨头!”
灯烛熄灭,寝殿一片漆黑,杜小曼听着皇帝上床盖被子的声音。
然后,寝殿陷入寂静。
就这样?
不发狂,不暴躁,不咬牙,不切齿,不打,不踹,不发招?
A版,你真的是A版吗?
你确实不是B版。
但你又太不像纯粹的A版。难道是A版中勾兑了一点点B版的C版?
一夜平静又不科学地过去了,天还未亮时,皇帝起床,声音很轻,但杜小曼还是醒了。
要不要也起来呢?算了,起来说不定更招嫌。杜小曼继续闭着眼不动,腹部突然被什么击中,杜小曼顿时闷哼一声,蜷起身体。
“朕已起身,你竟还装睡。是想让朕看你海棠春卧的媚态?往日里,你都是这样勾引男子的?”
好吧,A版果然还是正常的A版。
杜小曼捂着肚子,正要等疼痛缓一缓后爬起,又一声闷哼响起。
这一声,却不是杜小曼发出的。
她诧异地转过头,便看见皇帝半跪在床前,一手撑着床沿,一手扶着床柱,脊背弯曲,微微颤抖。
杜小曼怔了怔,连自己的肚子疼都忘记了,本能地起身向皇帝走去:“你…”
“滚!”皇帝紧抓床柱,“你这贱人,不要碰朕!”声音带着颤,明显在忍着极大的痛楚。
这么暴躁,难道是大姨妈了生理痛?
杜小曼只是这么在心里吐槽,她也知道肯定不是这样,皇帝的手指深深掐着床单,杜小曼猜测,若不是自己站在这里,她可能早就瘫倒在地了。
如果那时,宁景徽让孤于箬儿看诊的人的确是眼前这个皇帝妹子的话。那么她,有很重的病。
而且快要…
杜小曼温声问:“要不要叫御医?”
皇帝猛一回身抡臂,杜小曼踉跄后退险些摔倒,皇帝又闷哼一声,彻底瘫倒在地。
杜小曼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皇帝妹子这种脾气,绝对不会要别人的同情和帮助,尤其是她杜小曼的同情和帮助,开口询问或上前搀扶,可能只会让她发飙的更厉害而已。沉默地观望大概是最明智的选择。
皇帝妹子恐怕都要把她自己的腿掐出血了,再痛呼一声,竟将头向床框上撞了两下。杜小曼心惊胆战地看着。幸而,再过了一时,她的痛楚似乎缓和了,深吸了两口气,扶着床站了起来,起身后立刻将背挺得笔直。她的身体仍在微微颤抖,看得出是在极力忍耐。站了片刻,她缓缓走了两步,去取龙袍。
杜小曼仍然在原地站着,龙袍沉重,皇帝抓起,手臂又垂下。
“来人,替朕更衣。”
寝殿中,目前只有杜小曼这一个另外的活人了,杜小曼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皇帝顿时向她瞥来,眼中全是“贱人滚开”。
杜小曼于是道:“臣妾这就去唤人来。”
她说完,等待了一下,皇帝竟没有出声。杜小曼抬眼看看皇帝,皇帝冷着脸看也不看她。
大概是不反对这种做法吧。
杜小曼前去唤人,顿时有两个年轻的宦官入内,服侍皇帝穿衣。
杜小曼识相地避得远远,宫人们捧着盆巾茶盘等入内,小宦官让她们把东西留下,人都退下。杜小曼正要也跟着出去,好让皇帝妹子降降心火,不料立刻听见小宦官在身后道:“哎呀,娘娘怎么能走呢。”
杜小曼只能停下,捡了个略远,自觉不太碍眼的地方站着。
待殿内又只剩了四个人,小宦官自袖中取出一个小瓶,拔开塞子,往茶盏倒了些什么,倾出些许在另一个小盏中,自己试过,方才奉给皇帝。
皇帝接过,饮罢。小宦官服侍她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