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微微摇头:“尴尬二字太过了,夫妻怎会无情?”
杜小曼摊手:“所以才做不成夫妻。”
皇后长叹一声:“唉,罢了罢了,都是本宫多事,竟勾起了你的伤心事。不说这些,是了郡主,夷摩番国来朝进供,有一伶人,变得许多种新奇戏法,不知郡主可喜欢看戏法?”
杜小曼做打叠精神状:“能托娘娘的福看一回番邦戏法,真是三个月都不敢洗眼了。”
皇后即命左右传伶人,又有宫娥上前替杜小曼稍微理了理妆。
不多时伶人到来,真是花样百出,变得一手好戏法。杜小曼看得挺开心,又很纳闷。皇后居然再也不提她和慕云潇的事儿了。
伶人退下后,皇后又命上茶果与杜小曼同吃。
宫娥娉婷端上茶果,杜小曼的脊背突然微微发寒,颈上寒毛竖起。
她不方便回头张望,便一直假装从容地吃喝,但那种感觉挥之不去,似暗处有道视线,一直黏在她身上。
用完茶果,又说了一会儿话,皇后居然还是绝口不再提庆南王府的一切,一点往那上面拐的意思都没有。
杜小曼心里反而越来越没底。
总算捱到了能离开的时刻,她稍稍松了口气,行礼告退。
退出殿门时,她飞快往某个方向瞥了一眼。
整齐站立的宫娥身侧,是一道帷幕。
直觉告诉她,那后面有人。
待杜小曼被宫人领着走远,皇后方才又起身,走到帷幕前盈盈施礼,向那步出帷幕的人嫣然道:“皇上看得如何?”
身着龙服的人瞥了一眼殿外,收回视线:“一寻常俗妇尔,朕的小皇叔和宁景徽是魔风了么?”
出了宫门,杜小曼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接她的轿子边站着的几个女子,和来的时候长得不一样。
她由白公公带进宫,来时坐的是皇宫派的轿子,但有唐姐姐指派的侍女跟随。侍女们进不了皇宫,在宫门外等候,再和安成公府随后派来的轿子一道接她回去。
应该是这个步骤。
可是,虽然现在天已经黑了,灯笼的光芒下人的脸不太分明,轿子边的侍女又只提了两盏灯笼,格外昏暗,但杜小曼就是认得,轿子外的几名侍女应该不是安成公府的。
唐姐姐和她婆婆看似不太对付,但两人的某些爱好很一致,比如都喜欢奢华排场。安成公的侍女们服装都亮丽明艳,身段窈窕,按照身高的一致性搭配分组,格外齐整。而这几个侍女服饰较素,是另一种风格,身形有别身高错落。
没道理都跟到了皇宫门口,再换几个人换套衣服。
杜小曼心中警觉,脚步顿住。
为首的侍女福身道:“天色已晚,郡主快请上轿吧。”立刻要上来搀扶。杜小曼后退一步,笑着问:“咦,你们是哪里来的?”
那侍女亦笑着说:“回郡主的话,我们是家里来接郡主的呀。”
杜小曼脑中的警铃铛铛铛地响起——
慕王府。
她再后退一步,送行的宫女挡在她身后:“郡主快快请回。”
几个侍女呼啦围上,搀住她的手臂:“郡主,宫门外不能久留,快请上轿。”竟要把她拖上轿!
唐宜媺在廊下扶栏看月,忽而一道熟悉的影子在视线里一掠,她立刻着人喊住,唤到身前。
“双琼?我命你等随媗媗入宫,她尚未归,你怎么便回来了?”
双琼跪倒在地:“回郡主话,小郡主家里人来接,奴婢们便回来了。”
唐宜媺变色:“哪个家里人?媗媗是要回这里,哪个让你等大胆如此做?”
双琼嗫嚅:“自然是唐小郡主家里,是…是宫里让奴婢等回来,说唐小郡主家里人会来接,奴婢们不敢不从。”
唐宜媺大怒:“既然回来了,为何不来回报?”
双琼叩首不已:“奴婢等回来时,即刻先禀告公主。公主吩咐奴婢,若郡主问起,便转她口谕,亲姊妹已各出闺阁,彼此家务事不便多问。”
唐宜媺怒不可遏,冷笑:“你便去帮我谢过公主殿下教诲,顺便禀报,宫里来接我妹妹时,此时情形,我便已料到。我妹妹定会回家,请公主娘娘放心!”
杜小曼的胳膊被两个胖侍女粗壮的臂膀挟住,她知道,此时挣扎必然是徒劳的。
她轻笑一声:“看你们急的,尚不曾拜别就上轿,竟要让我失礼于宫外了。”
两个胖侍女的手稍微松了松,杜小曼回身,再遥向内宫方向行礼,又谢过白公公和几位相送的宫女。再往各自的手中塞了些东西。
宫女笑眯眯道:“郡主一切从简罢,娘娘吩咐过,天黑了,夜路难行,繁琐礼节可省。”
慕王府的侍女在后面紧紧围拢成圈,与宫女将杜小曼堵在中间。
白公公心中自是明镜一般,唐小郡主招了太多事端,闹得连皇家面子都不好看,端华公主与皇后娘娘通气欲解决此事,莫过于先让她婆家接回,关门收拾。
杜小曼这点拖延的小伎俩,就是蛤蟆临死前蹬的那几下腿,不动还省劲些。
白公公年岁已大,见识太多,懂得为己积德,常存慈悲,内心替如此拙劣表演着“我不着急”的杜小曼叹了一口气。
慕王府的侍女们一拥而上,又再擒住了杜小曼。白公公视线落到远处,忽而一定,虽是无用,也算行回好事,替她再拖得鲜活的一瞬,抬手道:“哪又是哪位的轿子过来了?咱家老眼昏花,都认不得了。”
宫女亦愣了一下,此门专供内宫走动,这个时辰鲜少再有出入。
侍女们暗使内劲,拖动推搡杜小曼:“郡主,又有车轿过来,请快快上轿,莫再失礼久留。”
杜小曼内心一阵愤怒,这些该死的侍女,嘴脸真太可恶!只恨自己不会武功,不能把她们踹翻在地踩个鼻青脸肿!
此时此刻,对应她的只有四个可笑的字——任人宰割。
杜小曼抬脚,重重跺上一只蹄子,扣住她胳膊的手一松,她抬手,啪啪甩了那一对挟住她手臂的胖侍女两个清脆的大嘴巴。
“混账!你们是哪个没规矩的教出来的,这般搀人!”
众人都没料到她居然就扯开脸撒泼,一瞬间呆住。
杜小曼再甩手,啪啪啪,一溜嘴巴煽下。
真爽。
“混账东西!”
一名宫女朝前一步:“郡主,宫门外真不是动手的地方,闹着是郡主不好看,快上轿吧。”
几个侍女反应过来,再扑上,又牢牢擒住杜小曼。
“奴婢自知失礼,请郡主先上轿。回去后奴婢们定领郡主教训。”
“打死奴婢们奴婢也认。”
…
手上暗劲愈足,两个胖侍女的指甲掐进了杜小曼肉里,杜小曼手臂大痛,被推到轿门前,正在此时,突听有人道。
“奴婢等乃德安王府家人,来接小郡主回府。”
杜小曼死死在轿门前挫住身形。
怎么个情况?
白公公一笑:“怎也是来接唐小郡主的轿子?小郡主真是娘家婆家都念得慌。”
杜小曼还没来得及探头,背上一股大力一推,竟是那两个胖侍女将她一把搡进了轿内。
“奴婢等是庆南王府的家人,亦来接小郡主回去的。请回禀贵府内与王妃,改日郡主再归省。”
某胖侍女竟是个人才,有做新闻发言人的潜质。
“王妃着实想念郡主,且府中真有些要事要等郡主回去相叙。请告知慕王府,今日郡主必要回府。”
德安王府的下人腰杆比较硬,说话也比较底气足。
杜小曼被几个侍女“服侍”着坐在轿中,倒恢复了淡定。
庆南王府有慕渣男、慕渣男的娘和阮紫霁三头BOSS,德安王府有王妃一头已知BOSS和不知几个潜行BOSS。
王妃出手便是杀招,较之慕渣男、慕夫人、阮表妹加在一起的总和还高。
狼穴和虎窝的区别而已。
“天色已晚,郡主实不宜归省。老夫人与王爷亦在等着郡主。郡主与王爷分离多日,实难再别,请德安王府改日再让郡主归省。”
胖侍女居然也很硬气。这种“虽然我们的确比你们弱,但是我想抖就必须抖”的气概竟让杜小曼对她产生了几分欣赏。
这几个侍女刚刚敢这么对她,亦是忠于其主豁出一切了,堪称慕王府金牌好侍女,必须点个赞!
杜小曼笑着说:“慕老夫人、慕王爷和阮姑娘真应该好好地奖赏你们。”
另一名胖侍女道:“奴婢只听使唤,不敢求赏。”
杜小曼点头:“谦逊的态度也不错。不过,为了慕王府这样顶撞德安王府,到时候向德安王府赔罪时,会不会削你们做样子?”
另一名胖侍女轻声缓语道:“奴婢们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怎么着都是命。大器者贵,小器者贱,贵人们又哪会折辱身份,与奴婢们计较?”
杜小曼道:“贱亦是一种态度,因执着而可贵,因表里如一而纯粹。内贱外不贱,外贱内不贱,都不是真贱。守住这份内外兼备,坚持下去,人生无悔。”
胖侍女抿嘴:“郡主说什么,奴婢听不懂。郡主自说自吧。”
杜小曼道:“不需要听懂,你就是真相,外人用何等语言来诠释,皆为浮云。”
胖侍女道:“郡主说话好像参禅一样。”
这厢杜小曼在和侍女毫无意义地嘴仗,那厢慕王府代言侍女和德安王府代言侍女论战仍在继续,旁观的宫女轻轻巧巧,插了一句话。
“时辰真的不早,何必在宫外多言,只怕郡主已经累得不行了。依我看,郡主还是先回慕王府。女子嫁便从夫,娘家再急,也得以婆家为主。德安王府的姐姐可别怨我。皇后娘娘也是这个意思。庆南王府来接乃遵了娘娘的谕令。皇后娘娘的确不知德安王府亦想接郡主归省。但,明日再派人去接,岂不也好?晚一日,碍不上什么事罢。”
这话一出,德安王府的侍女便不能再多说了。
庆南王府胜出。
双方皆明白,宫女等到这时候才相帮,亦是先看她们互相掐一掐取乐。
德安王府的人让开道路,杜小曼感受到轿子腾起和转头的运作。
行速很快,不知道多久能到达庆南王府。
杜小曼闭上双目,正要小憩一会儿,突然,遥遥传来急促逼近的马蹄声,一声高喝响起:“所有人等一律止步!”
轿子停了。
“轿中人速速下轿。相爷谕令,大理寺缉文,擒拿重案要犯。”
“我等乃庆南王府车驾,不可妄阻。”
“刑律重犯,包庇者从死!”
噌噌嚓,好像是动兵器的声音。
够狠。够有效。
轿帘开了,火光得杜小曼双眼微花,那堆侍女无一人敢动,冰凉镣铐套在杜小曼身上。
“带走。”
真是人生没有走不通的路,只有想不到的转折。
庆南王府地图进入中,居然跳转开启罪案模式。
当犯人杜小曼也不是第一回了,虽然镣铐挂着,但几位官差大哥比起庆南王府的侍女,态度简直好得可以媲美咖啡馆的男招待。
没人推搡,没人掐,只是领着她走到一辆封闭严实的马车前,还有开门请入服务。
马车走了很久,把她带进了一个漆黑的大院子,然后杜小曼又被带进了一间小黑屋。
一盏油灯幽幽地亮着,官差大哥卸下杜小曼的镣铐,沉默退出房间。
杜小曼在小木桌旁的小板凳上坐下,另一扇小门开了,踱进一个人。
果然,这总是他出场的场景。
宁景徽。
“这般将杜姑娘请来,望杜姑娘见谅。”
杜小曼诚恳道:“哪有,是我该谢谢右相大人救了我。”
宁景徽淡淡一笑:“内宫插手,若不如此,本阁也无能为力。”
杜小曼眨眨眼:“虽然这么说显得不知好歹,但,我不明白相爷为什么救我。”
宁景徽在小桌边负手站着,昏暗的灯光照不清他的表情。
“本阁这么做,是想让杜姑娘承我一个人情,而后帮我一个忙。”
杜小曼干脆地说:“抱歉,宁相大人,我不想帮。”
开玩笑,再没脑子也能看得出来,接下来绝对没好事,就是张开了一个口袋等着她去钻。
宁景徽含笑:“杜姑娘连本阁究竟让你帮什么都不愿听?”
杜小曼道:“不想听。宁相大人你费这么大劲把我捞到这里来,等着我的,绝对是值得你花这些力气的事。能让右相大人不惜拜托别人的事,能是容易的事么?我只是一只身不由己的小虾米,要紧的大事,沾不起。”
宁景徽凝视着她:“杜姑娘对何人何事,都这般存疑?”
杜小曼只觉得那烛光下的双目像两口带漩涡的深潭,她别开视线,不与其相视。
宁景徽又缓缓开口:“倘若杜姑娘真的怕沾惹上麻烦,为何还会回京城?”
杜小曼心里颤了一下,硬声道:“我,身为唐晋媗的替身,遭了这么罪,想要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景徽道:“如果杜姑娘答应帮助本阁,定能知道尽数原委。”
把持住,不要被诱惑,这是套啊这是套,绝对没好事…
杜小曼道:“那我选择就这样带着疑问过日子吧。”
宁景徽温声道:“杜姑娘打算如何活下去。”
“总有办法活下去。”杜小曼耸耸肩,“要是碰到刚才的那种状况,走一步,算一步,真活不了了,也就那样呗。”
宁景徽的视线又望进了她的双瞳中。
“杜姑娘真乃从容之人,亦是无情之人。裕王殿下待杜姑娘之心,竟丝毫不曾令杜姑娘触动?”
杜小曼的心又颤了一下,愕然。
这是宁景徽会说出的话?
宁景徽深深注视着他,逸出一声轻叹:“当日本阁曾欲阻止,便是恐怕事情会到今日的地步。杜姑娘,裕王殿下如今得此境地,缘故众多,但你的事,的确是个引子。本阁亦不曾想到,裕王殿下会对你情深至此。”
杜小曼定定地看着宁景徽:“宁相大人你的意思是,我答应帮你的忙,就能帮到你们裕王?”
宁景徽依旧望着她,未说话。
杜小曼苦笑:“我就是个小虾米啊,连真的唐晋媗都不是,我能帮到什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