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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小曼道谢,走到那两扇缺了个门环的木门前,拍了拍门。

门内一点动静也没有。杜小曼扒着门缝往里看,见一抹翠色一闪。

她又继续大力拍门,对着门缝喊:“碧璃,你不开门我也不会走!我就在门外待着了!”

喊罢,杜小曼正打算就在门口坐下,门拴一响,门开了一道缝隙。杜小曼立刻闪进门内,碧璃反手插上门闩,背靠木门,定定看着杜小曼,眼眶发红,哇一声哭了起来:“郡主,你干吗要跟着我呀…”

杜小曼不知该说什么,安抚地抱住碧璃,碧璃抽噎着挣扎:“奴婢,奴婢不敢…郡主…”

杜小曼的伤口被撞到,疼得倒抽一口冷气,碧璃抓住她的袖子,哭道:“郡主…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杜小曼苦笑道:“一言难尽。你不是应该藏在杭州附近的乡下么?曹师傅他们呢?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看见我就躲?”

碧璃低下头,泣不成声:“郡主…你不应该跟着我…来不及了啊…是我害了你…那个什么圣教…她们让我…”

月圣门?不是朝廷或者慕云潇?

难道是月圣门因为仪安城外遇伏那件事,觉得她杜小曼是朝廷的卧底,于是抓了碧璃来钓她出水,以报仇雪恨?

杜小曼皱眉:“她们在哪里?”

碧璃擦擦泪,拼命推搡杜小曼:“她们现在不在。郡主,你赶紧走!”

砰砰砰——

门板突然大力震动,杜小曼和碧璃都吓了一跳,碧璃后面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砰砰!砰砰砰!

砸门声愈响。

“里面的人快快开门!官府清查,不得延误!”

碧璃一脸眼泪,无措地看着杜小曼。

“快开门!再不开就砸了!”

碧璃推推杜小曼:“郡主你先进去躲躲。”

杜小曼摇摇头,真是冲着她来的,躲也没用。她大步上前,打开了院门。

门外,乌泱泱一堆身穿盔甲,手执兵刃的兵卒,这堆兵卒盔甲下的布衫是蓝色。杜小曼心里咯噔一下,当日被拐卖到桃花岛,那个血雨腥风的夜晚的种种再度涌上心头。

她这样略微一顿,为首的蓝衣兵已一把将门推得大开。杜小曼被撞了个趔趄,兵卒门涌入院中。那为首的人却停留在原地,目光如刀,扫视杜小曼:“你住在此处?怎的做出行打扮?”

他的盔甲式样与其他的兵卒有些不同,且其他的蓝衣兵手中都是长矛,他却是腰间佩了一把刀。看来是个头目。

杜小曼道:“我来投亲的,昨晚刚到涡县。住了一宿,今天才找到我表妹。”

那人道:“将文牒拿出来验看!”

杜小曼从背包里翻出文牒,那人接过翻开,此时,其他的兵卒已涌入院中厢房,一通翻找搜寻,地砖墙壁,都用矛杆轻敲。

连院墙上竟然都站着兵卒,另有一些轻盈地跃上屋脊,手执弓箭,俯视院内。邻院的屋顶,也有兵卒冒出。

杜小曼心知肯定是出大事了,砸门之前,这么多兵到了门口,她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墙上屋顶上那堆也是无声无息出现。

碧璃愣愣地站在原地,只看着杜小曼,像被吓傻了。

一个兵卒疾步奔到为首的那人身边,躬身道:“宅内只有这两个女子。”

那人皱眉道:“再仔细搜!”小卒领命而去。那兵卒将杜小曼的文牒反复看了两遍,合起,又盯着她道:“从滁州前来涡县投亲,路途真不算近,一路都是你一人?”

杜小曼道:“是。”

那人一招手,又一个小卒捧上一本册子,那:“这栋宅子,屋主是客商孔甲,你表妹与她,是何关系?几时住进此宅?孔甲又在何处?”

杜小曼在心里斟酌了一下,道:“大人,我表妹在这里住了多久,我真不知道。我新死了相公,没得依靠,听说表妹嫁了个富商,就想来投奔她。没想到…”望了一眼碧璃,一脸为难,“没想到,表妹一开始不肯见我,转头就跑,后来我追过来,她又抱着我哭,原来那个富商其实没娶她…”

那人垂目沉吟,不知信了没有,杜小曼心里正在打鼓,那人道:“让你表妹将文牒拿来验看。”

杜小曼问碧璃:“表妹,你的文牒哩?”

碧璃愣愣地看着她,片刻后道:“在,在屋里。”快步进屋,两个兵卒跟在她身后,用长矛撞了她一下,碧璃被撞得也是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杜小曼心头火起,但出声抗议只会更遭罪,只能隐忍不言。

过了一时,碧璃拿着一个差不多的墨蓝封皮册子出来。兵卒将册子呈给那个头目,那人翻看验查,突然问:“令堂贵姓?”

杜小曼一怔,本能地说实话:“我…我娘姓何,杜何氏。”

姓氏对不上,她就再扯一扯,总能扯出亲戚关系。

那人眯了眯眼,却没再说什么,将文牒交旁边的兵卒还给碧璃,把杜小曼的文牒也递还。

院中的兵卒还在搜查,杜小曼壮起胆色问:“大人,这是查什么?”

那人冷面不语。

过了一时,兵卒们陆续折返,又有两个跑上前,向那头目抱拳躬身,一言不发。那人一摆手:“走。”

兵卒们呼啦啦列队,涌出了院子,却涌向对面那家,开始砰砰砸门。屋顶上的兵也撤了,只有院墙上的兵卒仍张着弓箭稳稳站着,一动不动。

杜小曼探头看,那两个方才给她指路的老大爷正颤巍巍靠站在墙边,一脸惊恐,身边守着几个兵,巷口有兵卒把守,巷子两边墙上,密密站满了弓兵。

碧璃扯扯杜小曼的袖口,示意她赶紧进院。杜小曼不想当出头鸟,但还是看不过眼出声道:“几位军爷,老人家腿脚不好,恐怕不能长站,要不您几位就行行好,让二老坐下呗。”

几个兵不耐烦地甩了杜小曼一眼。

“哪个没让他坐?”

“自己要站!”

“啧,坐下吧,坐下吧!”

两个老大爷感激地望了望杜小曼,颤巍巍扶起翻倒在地的小板凳,坐下。碧璃将杜小曼扯进院,上了门闩,小声道:“郡主,有官府的人,那个什么教一时不敢出现。你趁此机会赶紧走…”

杜小曼摇头:“没那么容易,这时候肯定出不去。”

碧璃一脸又要急哭的模样。

杜小曼反手拉她到屋里,搁下行李,大声道:“表妹,有这么多兵爷把守,但饭还是要吃。我早上就没吃饭,快饿死了。”

碧璃道:“姐姐你等着,我去给你做。”

杜小曼道:“咱俩一起吧,能快点儿。做着的时候,我还能吃两口,真是饿狠了。”

说着往厨房去,觑眼看墙上的兵,见他们或望向外面,或望向邻家,注意力似乎不在她和碧璃身上。

碧璃在厨房内生火,杜小曼坐在厨房门择菜,低声道:“你得告诉我,你怎么和月圣门扯上了关系。她们就在这附近?”

碧璃面向着锅灶,背朝门,轻声哽咽道:“郡主被抓回京城后,绿琉姐说要找郡主,也不见了。我,我放心不下,就也想往京城走,打听打听消息,真不行就去求告世子和大郡主。大郡主和郡主做姐妹时,虽时常口角,到底是亲姐妹,不会放着郡主不管的。”

唐晋媗光是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就有三个,唐晋媗是最小的。但唐晋媗嫁人后一直受气,娘家没有一个人替她出头,王妃更要毒死亲闺女,杜小曼对唐晋媗的娘家人早就不抱指望了。

杜小曼叹气道:“然后你没到京城,就碰到了月圣门?”

碧璃道:“嗯,有好多个女子,都很年轻。最后把我安顿在这里的,名叫傲梅。她说郡主必然从这里过,让我劝你入圣教。”

杜小曼道:“她们不和你住在一起?”

碧璃道:“不和,但那些女人,好像无处不在,好像什么都能知道。”

外面人声嘈杂,似是兵卒们搜完了对面那家,又去斜对面砸门了。

厨房里没太多菜,碧璃就只焖了一锅米饭,炝了一碟藕片,炒了一盘香菇面筋。饭做好了,杜小曼还真饿了,就和碧璃在厨房里吃。

正吃了一半,突然听到院外一声号令,墙上的兵都收了弓箭,跃下了墙头。

碧璃警惕地向外张望,过了一时,放下碗:“郡主,你赶紧走。那些女子好像时刻都在,但怕官兵。趁这会儿官兵刚走,你走可能还来得及。”

杜小曼道:“你身上有钱么,换套颜色别这么醒目的衣服,贴身装上文牒,把能拿的钱都拿着,其他什么也别带。我们一起走。”

碧璃声音一急,差点高了上来,连忙又压住:“郡主,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奴婢算什么?只是个下人,不值得郡主这样对待。你一个人好走,多一个,就多个拖累。”

杜小曼道:“不是拖累,是多个照应。你没劝我,还放了我,她们会怎么对你?碧璃,我们一起经过那么多事,我一直只把你和绿琉当作我的姐妹。”

碧璃微微颤抖,一言不发。

杜小曼站起身:“别多说什么了,不带着你我也不走,时间不容耽搁。”

碧璃一咬牙,点点头,飞快奔向厢房。杜小曼亦闪进厅内,关上房门,抖开包袱,剪破一件衣服,将整银打包分开藏在身上各处,文牒贴身收好。她这里刚整治好,碧璃换了一身暗色的衣裳出来,一脸紧张地对杜小曼点点头。

杜小曼拉着碧璃,先贴在门边听了听动静,又趴在门缝处张望了一下,方才拉开门。

巷中一片空寂,家家大门紧闭,隐约听见哪家有小儿啼哭,哭了两声,立刻止住了。

碧璃只拢上了门,也不落锁,和杜小曼一道快步走出巷子。

大街上一片萧条,商铺都关上了门。街边的摊子,街上的行人,都不见了,只遥遥望见街口有兵卒执刃巡逻。

碧璃低声道:“郡主,不知道城里出了什么事,但看这架势,城门说不定都合了,渡口更难。”

杜小曼道:“先去看看再说。”

涡县不大,渡口离着碧璃的住处只两条街远,杜小曼和碧璃沿着路边匆匆而行,在路口遇到一队兵卒,为首的喝道:“那两个女子,且站住!”

杜小曼和碧璃停下脚步,兵卒们将她两人围住,为首的道:“可是本城人?行色鬼祟,要往哪去?”

碧璃道:“军爷,我家住荷包巷,方才已被军爷搜查过。我表姐今天刚到城里,家里擦脸油没了,带表姐去脂粉铺买香膏头油。”

那兵卒道:“伸出手来看看!”

杜小曼与碧璃互望一眼,不明所以,就都伸出了手。

那兵卒低头看了看,忽地有两杆长矛直向杜小曼和碧璃刺来!

杜小曼一时傻了,下意识缩脖一躲,闭上眼。碧璃大叫一声,抓住了她的衣袖。

片刻后,杜小曼睁开眼,矛尖在她眼前一寸处,碧璃缩在她身边,仍闭着眼,瑟瑟发抖。

那为首的兵卒一摆手,两杆长矛收起,兵卒们一言不发地离开。杜小曼拍拍碧璃的手:“没事了。”

碧璃颤抖着睁开眼,突然蹲下身,哇地哭起来:“我怕啊——我不想这样了——我怕啊…啊啊啊…”哭得没有人腔。

杜小曼被她哭得心颤,蹲下身安慰她:“没事了,没事了。”碧璃猛一甩手,杜小曼的手背上蓦地一疼,碧璃慌忙抬起眼:“郡主,奴婢知罪,有没有伤到?”

杜小曼的手背上被她的指甲划出了几道红痕,正要肿起来,便将手背到身后,笑笑:“没事的。这里不能久待,站起来快走。”

到了靠近渡口的街角,竟然人又开始多了起来。路边挑夫来去,堆满箱子口袋,几个客商打扮的男子坐在箱子上叹气,一个牵着孩子的老妇站在口袋堆旁,看着杜小曼和碧璃道:“小娘子怎么还敢跑街上来?快家去吧。”

杜小曼凑上前:“多谢婆婆提醒,我们姐妹想去投亲,本是路过涡县的,想到渡口打听合适的船。为什么路上这么多官兵?难道城里出什么事了么?”

老妇压低声音道:“出大事了。我们也是路过的,只听说驻州府的兵把县衙封了,现在涡县不是县太爷管事,归兵老爷管了。不知要查什么,城门渡口都封了,带货的都出不去。”

杜小曼心里一凉:“都出不去了?我们急着赶路。”

老妇一撇嘴:“小娘子若是不信,自家去渡口看。”

碧璃暗暗拉扯杜小曼的袖子,杜小曼再往前几步,探头向渡口方向打量,突然听得碧璃倒抽冷气的声音。

她一转头,却是看到又有一堆兵卒向这里走来,为首的,却是刚查完碧璃住的小院的那个头目。

杜小曼心里一凉,坐在路边的客商一家飞快闪进路边的店面,紧紧合上了门。

那兵卒头目大步向这里走来,双目微眯:“恁这两个女子,为何在此处?”

出来买东西这个借口实在太拙劣了,杜小曼索性实话实说:“今天官爷查了我们的院子,我觉得妹妹住在这里不安全,想带她离开这里,就到渡口看看有没有船。”

一个兵卒道:“分明是…”

那头目一抬手,道:“即刻便要封城,只有最后一趟船,马上要离岸。”说完竟转过身,带着那堆兵走了。

等等,走了是什么意思?

他刚才的那句话,分明很像是提醒…

为什么?杜小曼来不及多思考,赶紧拽着碧璃飞奔到码头。

码头的货物堆积如山,大小船只泊在水中,只有一个小舢板正要解缆。

杜小曼拖着碧璃直奔过去,终于明白为什么这艘小舢板可以离岸了…

舢板上,有一个老艄公领着两个年轻后生,除此之外,只有三个…官差打扮的男子,腰里挂着刀。

那几个人一起盯着杜小曼和碧璃,好像盯着两头闯进农田的驴。

杜小曼僵硬地在码头刹住脚步,尴尬地咳了一声:“请问,可以搭船么?我和我妹妹,都是良民,刚刚已经接受检查了。还是一个军爷告诉我们,可以搭这趟船的。”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话蠢透了。老艄公竟被她蠢笑了:“小姑娘…”

一个官差突然开口:“你们两人,未带行李?”

杜小曼道:“哦…我们轻装上路。”

那官差道:“可有文牒?”

杜小曼掏出文牒,弯腰递过去,艄公接过转交官差,那官差打开看了片刻,抬眼,竟做了个默认她们上来吧的动作。

杜小曼以为自己眼睛坏掉了,她当机立断扯着碧璃跳上舢板。

小舢板剧烈晃动,杜小曼一个没站稳,狼狈地与碧璃一起跌坐在船内,差点一头撞到船弦上。

那三个官差向旁边避让了一下,却没有说话。

艄公道:“两位姑娘,就坐着吧,坐稳了,要开船了。”

后生解开缆绳,船离水面,居然真的前进了!

杜小曼目瞪口呆,她感到码头上,旁边的大船小船上,有无数道呆滞的目光扎在她身上。

过得片刻,各种喧闹声起。

“那俩小娘们怎么能上船?”

“格老子,怎么弄的这个?”

“那俩女子非凡类!”

“凭什么我等就走不得!”

杜小曼头有点晕,碧璃偷偷扯她袖子,杜小曼与她对望一眼,目光虚浮地摇头,示意自己不明白。

她很想问,但她不会真蠢到问出口,官爷,为什么让我们上来?

啪嗒,她的文牒被那官差丢到她脚边。

杜小曼赶紧捡起来揣好,她总觉得,这件事应该和她的这本文牒有关系。

杜小曼的思绪跟着小船摇晃…

涡县绝对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日在桃花岛的旧事又浮上杜小曼心头。